明媚却纹丝也不往景正卿这边看,浑似没他这个人。

景正卿往前几步,拦住两人。

玉葫未来得及做声,景正卿扫她一眼,最后看向明媚:“明媚妹妹……”

明媚停步,面无表情看他一眼,却规矩地见了礼:“二表哥。”

景正卿心头惊讶,明媚的表现一如平常,就好像昨晚上什么也没发生……看着她的神态,连景正卿自己都想:昨夜晚的事,总不会是他醉后一梦吧。

但自然不是。

景正卿一顿的功夫,玉葫跟着明媚,已经进了里头。云三郎笑笑过来,看他一眼,入内先张罗菜饭。

一顿午饭,景正卿吃得心不在焉,因为是分席而食,他看不到明媚何在,一直等小半个时辰后,景正卿瞧见外头两道人影出外,情知是明媚吃好了,他即刻起身,便要跟上。

云三郎在旁边看了他整整一顿饭的功夫,自然早有防备,见状便抬手握住景正卿手腕:“二爷哪里去,还没吃完呢,全剩下岂不浪费,二爷可别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

他笑笑地说着,景正卿咬牙:“我只是去说两句话,你何必防着虎狼似地拦着我,难道我光天化日便要去强~奸不成?”

云三郎忍笑,挑眉说:“我本以为二爷是有分寸的,但现在……却觉得不可以常理测度二爷。”

景正卿听了这话,又恼又笑,悻悻坐下,赌气吃了一碗饭,正要起身,外头康儿却先进来,面露喜色:“二爷,外头府里派了人来了!”

景正卿跟云三郎齐齐意外,两人对视一眼,景正卿问:“怎么,又派了人来?”

康儿笑道:“可不是呢,咱们又多了些人手,老爷想的可真周到,除了男人之外,还派了两个可靠的嬷嬷,据说是听闻表小姐只有一个贴身丫鬟,恐怕照顾不妥当,所以才特派了府里最可靠的嬷嬷来一路照料着。”

景正卿听了这话,心中大为懊恼,便看云三郎一眼,却见云三郎也面露惊诧之色,若非如此……他简直要怀疑是云三郎暗中告密,说他觊觎明媚之类,老爷才特派了近身嬷嬷。

府里来的这两个嬷嬷景正卿都是认得的,其中一个还是老太太身边儿跟着的顶用的人,唤作秦嬷嬷。另一个则是他娘亲朱夫人身边儿的,唤作夏嬷嬷,秦嬷嬷要面善一些……但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全是人精里练出来的。

两个嬷嬷见过了景正卿,因都是长辈身边儿的,连景正卿也都不敢怠慢他们,彼此自见礼不提。

只说秦嬷嬷见了明媚,笑着便称赞:“怪道老太太得了信儿后,一刻不停地催着我来伺候……表小姐生得简直就跟先头的小姐一个模样儿,等老太太见了,还不知要怎么爱呢。”

夏嬷嬷也说:“我跟夫人入府之时,小姐还没有出嫁,因此我也有幸见了先头的小姐几遭,果然是神仙一样的人物,当时还想,天底下也只这一个如此模样的小姐了,没想到,表小姐竟也生得如此整齐,老太太见了,必定欢喜。”

明媚见她们一味称赞自己,又见她们打扮、谈吐处处非凡,便知道两人在府内也必然是有身份的,当下不敢怠慢,自也十分温和地相待两人,并无一丝失礼之处。

有了这两人伺候明媚左右,基本上就断了景正卿的念头,就连跟明媚说句话、照个面儿都要刻意小心,免得给看出什么来。

对这两个老嬷嬷,景正卿面儿上恭敬,心里忍着恼火,自从那荒唐一夜后,他竟找不到机会跟明媚独处……倒不是他还贼心不死,最紧要的是,他有些话,想要跟明媚说。

奈何一来明媚有心避着他,二来这两个嬷嬷目光炯炯,又几乎不离明媚左右,有她们在,景正卿实在是只有长叹的份儿。

如此,剩下的两天无惊无险,风平浪静而过,景正卿暗暗郁卒,把玉葫跟明媚暗暗乐开了花。

到第三天上,马车行在宽敞的官道上,前头已经隐隐可见京城轮廓,明媚心中却没来由紧张起来,在路上几乎度日如年,但真正要到了地方,却不知将要面对的是何种情形,是好是歹。

马车进了城,一路往侯府而去,早在侯府之外已经站了许多小厮,远远地看到景正卿一马当先而来,顿时叫嚷起来:“二爷回来了!”

当下,有几个跑入府里头,先去报信,其他的欢天喜地一拥而上,迎接景正卿。

景正卿翻身下马,那边两位嬷嬷也扶持明媚下车儿,往府内而去。

景正卿望着那道纤弱窈窕影子离自个儿越来越远,心底不知是何滋味,慢慢地就叹了口气。云三郎走到他身边,在他肩头轻轻一拍:“二爷,老爷等着呢。”

明媚进了三重门,绕过数条回廊,眼前却仍旧走不到尽头似的,屋宇连绵,景致非凡,她不敢乱看,只作出那种端庄矜持的样子来,目不斜视。

玉葫倒是得以四处打量,见此处比他们在县衙里的住处大不知多少,暗暗咋舌,看到好的景致,有心要指点给明媚看,看到明媚神态,却又识趣地打住。

如此竟走了一刻钟,才听到有人说道:“表小姐来了!”又有人嚷:“老夫人出来接表小姐了!”

明媚听了后面一句,心头一颤,才走几步,果真便见从前头的厅内走出一堆的人来,当中一位,头发花白,乃是个极为高贵富态的老人家,双眸直直地便看向了她。

明媚一看,大抵是血脉相连,顿时之间便有些鼻酸,祖孙两人隔着还有段距离,却已经认得了彼此,那老人家也不顾周围丫鬟婆子们扶携,把人一推,不管不顾地就往这边快步走来,双手向着明媚伸出,泪水盈眶,叫道:“心肝儿!”

明媚见状,心头一痛,当下也不再缓步慢走,脚下往前飞奔而出,唤道:“外祖母!”这一刹那,什么礼节、顾忌,全都抛到九霄云外。

景老夫人身后的众人大惊,纷纷紧步追上,生怕老夫人走得太快,脚下一个踉跄……出了事,幸好明媚跑的甚快,一道纤弱婀娜影子,转过回廊,跑的虽然急,姿态却曼妙蹁跹,如乳燕投林般,飞快地跑到了老人家跟前。

景老夫人伸手,紧紧地攥住明媚的手,双眸便在她脸上打量,两人彼此相看片刻,老夫人眼中两行泪缓缓流下,道:“心肝儿宝贝,我日思夜想,总算把你盼来了!”

明媚哭道:“外祖母!”往前一步,老夫人用力一抱,便将外孙女儿抱入怀中。

自打卫县令去世,明媚明里暗里不知吃了多少委屈,本以为来了个救星景正卿,没想到却又分明是她的魔星,一路上高低起伏、惊心动魄地,她本是个娇滴滴地小姐,却几度生出轻生念头,简直活不出……这一刻,同景老夫人相见,见老人家真情流露地,她心中那万般委屈也瞬间释放出来,一瞬间两人抱在一块儿,均都泪流不已!

此刻跟随老夫人的众位女眷跟丫鬟等也都赶了过来,见状,想劝,又不敢出声,有的忐忑,有的却也跟着红了眼圈儿,抬起衣袖拭泪。

明媚哭了会儿,她虽然年纪小,此刻见了外祖母又性情外露了些,但毕竟这不是在自己家里,明媚便不再大哭,渐渐停了,抬头看向景老夫人,见老夫人泪眼婆娑地,委实伤心,她便抬手,替老夫人擦了擦脸颊上的泪珠,哽咽着轻声说:“外祖母,明媚才来,便害您伤心了,是明媚的不对。”

景老夫人见她出言,十分善解人意,便握住她的手:“不许说这样的话,我只是看见了你,就又想到你娘……可怜我那宝贝的如雪……”仔细看了明媚两眼,忍不住又将她抱入怀中,落了几滴泪。

这会儿,身后的众人才敢出声,劝了会儿,才让老太太止了悲伤,先回了大屋。

景老夫人始终紧紧地攥着明媚的手,不让她离开身边,拉着人进了屋内,落了座,仔仔细细看着明媚,却见那眉眼,神态,无一不像是景如雪,心中又觉伤感,但到底外孙女来了身边,却又觉得欣慰。

如此坐了会儿,底下人说了几句,景老夫人才如梦初醒,说:“我只顾见了你高兴,也忘了给你介绍。”

明媚放眼看向满屋里的人,自然都不认得,便站起身,老夫人却不叫她离开,仍旧握着她的手,指着其中一个,说:“这是你大舅母。”

明媚见那妇人仪态高贵,眉眼整肃,脸上却微微地带着笑,显得有些面善,便行礼:“大舅母。”

李夫人笑着点头。老夫人又向她旁边一人说:“这是你二舅母。”

明媚才要行礼,老夫人接着又说:“就是派去接你的卿小子他娘。”

明媚脸上本带着笑,闻言笑容一僵,却见面前的女人容貌秀美,幸好不是跟景正卿十分像,于是也勉强行了礼。

老夫人见她见礼,随口就说:“卿小子十分能干,他爹才特叫他去接你,这一路上他照料的可好?是不是有什么不当之处,亏了你?瞧着你这么瘦弱,是原本这样,还是一路上颠簸,吃了苦所致?若是被卿小子亏待了,你跟我说,我教训他。”

明媚见她关切相问,又很向着自己似的,她憋了一路气,此刻暗暗就有些咬牙切齿地,不知要不要抓住这个机会先告景正卿一状出口气再说。

老夫人这边问着,那边景正卿他娘苏夫人脸色就微微地一变,不由地抬眸看向明媚。

疼爱

景老夫人说罢,在场诸位反应各有不同。

李夫人就瞅一眼景正卿的母亲苏夫人,眼中透出几分“期待”。

苏夫人察言观色,便面露谦恭之色,垂头向着老夫人,说道:“老太太,原本我是不愿意让老爷派了卿儿去的,平常虽然都说他能干,但毕竟是个男人家,未免有些粗心大意,有些照料不周的地方……”

说到这里,便又转头看向明媚,微笑着和蔼说道:“他若是薄待了你,有照料不周的地方,可要照实说,就算是老太太不责罚他,我也是不饶了他的。”

李夫人听到这里,嘴角就微微扯了扯。

老夫人听了苏夫人的话,微微颔首,就看明媚,见她仍站着,便拉了拉她:“一路上又坐船又乘车的,必定是累了,虽然她们都是你的长辈,但我做主,你就坐着说话罢。”

李夫人跟苏夫人听了,齐齐说道:“又都不是外人,快坐着说话。”在旁边的几个女眷也纷纷附和。

景老夫人便笑:“你们也都坐了吧,坐下好说话。”两位夫人落座,明媚告了罪,才又坐下。

老夫人扫了一眼身前众人,便给明媚又一一介绍说:“这是你大嫂子……这是老三家的……”明媚重又站起见礼。

老夫人放眼看了一圈儿,忽然问:“是了,怎么还不见珊丫头她们那些小的?”

李夫人就说道:“他们不知道今儿表小姐会到,还在学里,先前已经派了人去叫了。”

景老夫人点头,便对明媚说:“都是你的姐姐妹妹们,以后在一块儿也好相处,你也不至于觉得孤单。”

明媚笑着点头,景老夫人打量她的脸,越看越是疼爱,摸摸她的手:“这手儿也有些凉……这安顿下来,得好好补补……是了,快说说,你二表哥待你如何?”

明媚便微笑,说:“其实外婆跟舅母都多虑了,二表哥的确很是能干妥帖,事事周到,一路上也多亏了二表哥照应……只是我跟表哥毕竟从小不认识,这会儿长大了,忽然见了,不免生疏,因此虽然同路,却也不怎么照面。”

苏夫人听了,脸上露出些许意外之色,便看明媚。

景老夫人便皱眉:“这个卿小子,怎么如此不会做事,让他去接表妹,就该好好地对待,怎么两个走了一路,反倒生疏了?”

苏夫人忙站起身来。明媚却道:“外婆,不是这样的,我心里反倒感激二表哥,要知道,毕竟我也不是小孩子了,自然要避嫌些,表哥如此,却正是顾及我呢!何况我也有贴身的丫鬟,后来外婆跟舅母又派了嬷嬷来照料我,我虽然走了一路,却比在家里都觉得安妥。”

苏夫人听了这话,才松了口气,忍不住面露笑意。

景老夫人便笑道:“你这孩子,才多大,就避嫌?亏你想得出!不过……照你这么说,卿小子倒是没亏了你?然而身为哥哥,照料好妹妹本是他的分内事,那也罢了,就饶了他。”

苏夫人这才又重新落座,看向明媚的时候,眼中也多了几分喜欢。

景老夫人就又看明媚:“你才来,怕住不惯这府里,我想,暂时就住在我这里,也好说话……就怕你嫌对着老人家闷。”

明媚知道这是极优厚的待遇了,可见这外祖母是很疼爱自己,此刻满厅内的女眷丫鬟们都齐齐地看着她,这一刻,真如众星拱月一般。

明媚便说:“外婆,我心里也想守着您才好,却只怕您嫌我性子笨,且刚来,什么也不懂。”

景老夫人笑道:“偏你这明媚丫头,这么会说话,可不枉我一直盼你来,我可是巴不得有个人在我身边解闷呢……倒不是说珊丫头她们不伶俐,只是她们也各大了,生拴着他们在身边,却也不像话,仗着你还小些,能在我身边儿多留着些日子。”说到这里,忽地有些感伤之意。

明媚心中也略觉伤感,便不言语,只是轻轻握了老夫人的手。

此刻,底下旁边一个女人就说:“妹妹刚来,就先留在老太太房里熟络两天无妨,只是这大屋旁侧的院子如今也没有人,不如收拾收拾,让妹妹住在那里?”

明媚不懂,却只记得这说话的,是大房李夫人的媳妇,景家大少奶奶。

苏夫人李夫人听了,都有些色变,李夫人就瞪了大少奶一眼。

大少奶似觉得说错了,当下就讪讪地低了头。

景老夫人思忖了会儿,却说道:“叫我看,勋儿媳妇说的倒对。”她转头看着明媚,说,“你大概不知道,在这旁边的一重院子,是你娘先前住过的……空了好些日子,你来了倒好,不如让他们收拾收拾,日后,你愿意过去就过去,愿意留在我这屋里就留在我这屋里,可好?”

明媚忙道:“我全凭外婆做主。”

老夫人说完,苏夫人李夫人面色各异。

大少奶微微一笑,略安心。她身侧的三少奶却说:“可不正好是给妹妹留着的?我原先也有这个意思,只想等收拾好了再偷偷问问老太太的意思,没想到勋嫂子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老太太发了话,我即刻就叫他们收拾收拾去。”

大少奶听了,就有些看不上:先前她提议的时候,不见三少奶出声,如今老太太一锤定音,她却跑出来锦上添花了,李夫人也冷冷一笑。

景老夫人道:“很好,那屋子素来有人收拾,倒是不用费事,只是要添加一些好东西给明媚丫头用才是……我老糊涂了,也不怎么明白如今姑娘们用的东西,但只有一件:都要好的,不许弄些不好的来糊弄。”

三少奶当下笑盈盈说道:“老太太说的正也是我想说的,也只有好东西才能配得上明媚妹妹这样的好人物,老太太放心,有一样儿不好的,您找我问罪就是了。”

景老夫人听完,这才慢慢地舒了口气,又看了一眼在场的众女眷:“正勋正昌几个都在外头忙也就罢了,卿小子才回来,怎么也没露面?”

正说着,却听外头有人说道:“二爷来见老太太了!”与此同时,便听到有个声音清朗带笑,说道:“老太太这是疼孙儿么?才迟来了一步就忙不迭地问起来。”

景老夫人听了这话,脸上笑意更深,握着明媚的手说道:“你看看你的二表哥,可真是顺风耳千里眼,才说到他他就来了。”

明媚见老太太如此,知道她也颇疼爱景正卿,心中一时焦虑,脸上却纹丝不露。

明媚先前赌气,小孩儿心性,很想对着老夫人告上一状,踩景正卿一脚以报复他路上欺辱她的那些行径,然而她却又知道:她才进府,委实不好就此树敌,就如她在路上跟玉葫解释的一般。

就算是要泡制景正卿,也要徐徐图之,且要找个好法子,万不能轻举妄动,不然,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很容易弄巧成拙。

于是明媚只是隐忍,反而夸赞景正卿,只用“不怎么照面”“避嫌”来说辞,显得她跟景正卿不相熟,没有瓜田李下的嫌疑不说,也正好给老太太跟诸位夫人埋个警示,同时,免了她在府里,跟景正卿“近水楼台”,万一那人非要来跟她碰面……她便也能以此为凭据躲开了。

她宁肯给景老夫人一个自己“年纪小却迂腐”的印象,也不愿意跟景正卿拉上不清不楚的干系,也给以后在府里的日子埋下隐忧。

外头那一声之后,果真景正卿进来,却见他已经换了一件宝蓝色的袍子,越发显得面如冠玉,器宇轩昂,神采飞扬地,贵气十足。

明媚觑他进来,当下便垂了眸子,面色淡淡地,不肯乱看。

景正卿给老太太,夫人们见了礼,景老夫人便问:“你见过你父亲了?”

景正卿道:“回老太太,刚见了父亲,怕老太太有话要问,就赶紧地又过来了。”

景老夫人点头,笑道:“你倒是乖觉,知道有话问你,还是说你路上做了什么亏心事,心虚呢?”

景正卿心头一跳,差点儿变了脸色,忍不住又看明媚一眼,却见她淡淡地垂着眸子,坐在老夫人身旁,人如明珠美玉,气质却如幽兰静荷一般,只一眼,便叫他心底又痒起来。

景正卿心里又惊又是奇痒,面儿上反而笑道:“什么都瞒不过老太太,我头一次出这样远门,的确有些不周详的地方,跟妹妹也才相识,怕是有些照料不到的……让妹妹跟着受苦了,我自己心里头还不安着呢,还请老太太责罚我,让我心安。”

明媚听他这样口灿莲花,心里恨不得把他咬碎了,虽然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嘴角还是忍不住扯了扯,心道:“好个坏东西,真真极品伪君子!”

景老夫人却很受用,拉着明媚的手,却对苏夫人笑道:“你看看你养的这儿子,到底是像了谁?他爹是个笨嘴拙舌的,你也少言寡语,偏他就这么会巧嘴弄舌!”

苏夫人脸上的笑僵了僵,却对景正卿道:“卿儿,别花口,既然有做得不对的,还不向你妹妹赔礼?”

景正卿打蛇随棍上,当下便像模像样地,要向着明媚赔礼。

明媚哪愿意受他这惺惺作态地,忙侧了身,摇了摇老夫人的胳膊:“外婆……”

景老夫人握着她手,哈哈笑个不停,对景正卿道:“快把你的心放回肚子里!明媚丫头先前已经夸过你了,说你能干,你就不用在这儿假谦虚了,你妹妹脸皮薄,不是你这种在外头摸爬滚打厚脸皮能比的,别羞坏了她。”

明媚忍不住偷偷瞪了景正卿一眼,心想:“厚脸皮这几个字来说他可真是不亏!”

殊不知这一横波,却被景正卿看个正着。

问罪

明媚不理景正卿,只靠着老太太,半垂着头,面上神情恰到好处,心内的几分薄怒并不显露,只是一分羞,九分的生涩。

任谁见都觉得表姑娘跟景二爷真不相熟,又或者到底是年纪不大,又兼初来乍到,故而只顾缩在老太太身边儿,放不开似的有些束手束脚,一句话一个字都不跟人家说。

景老太太见状,很是疼惜,越发把明媚拥入怀中:“我的儿,可真羞了?不怕,原是卿小子太贫嘴了些,他先前在家里头,跟些姐妹兄弟素来没上没下的惯了,倒是吓着了你。”

景正卿觑着明媚,却见她缩在老太太怀里,越发连个脸儿都看不到了。

明媚一路上又惊又险地熬过,对景正卿原本就有心病,终于到了景府,可喜老太太当她心肝肉儿般,打心里透出喜爱来,又要留她在身边看养。

明媚见这情形,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儿是没什么危险了,假以时日,或许会远远地离了景正卿那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于是心头一宽。

谁知她身子原本就娇弱,路上那场病,其实还得缠绵数日,皆因病中受了惊,仗着她骨子里刚强,好歹强撑着好了。

但这就好像是粉饰墙壁一样,面儿上光好,里头却到底仍没修补好,落下伤损。明媚如此刚强,却更亏了身子。

此刻她心神放宽,外邪便复卷土又来,跟老太太坐着,人便有些发热,只是明媚觉得自己是高兴之故,并未在意,谁知这病来势汹汹,还没到晚间,便整个儿病倒了。

明媚一路上遇险,得病,这种种的事景正卿全都没有向女眷透露,因此对老太太而言,明媚在应该是“太平无事”的,又哪里会想到其他?故而先前才也有暇跟景正卿说笑,若是知道一路经历了什么,怕也就笑不出来了。

明媚刚见了两个姊妹,并些小侄子之类,整个人便头晕眼花,她是好面子的,只是强撑着。

倒是景老夫人,察觉手心里明媚的手滚烫,就有些不安,又看明媚脸色微红,正想问一问她,景正卿终于说:“父亲正等在书房里,说是要亲自见一见表妹……”

明媚一听,去见舅舅,自然得是他领着去了,不由地看了一眼景正卿,却见他笑影晏晏,温文尔雅,着实是好一个清俊贵公子。

明媚便想起在家里头初见景正卿,那时候对他是何等仰慕敬畏,谁知道后来竟会那样……她心里气苦,又加上病魔来袭,整个人神志不清,眼中也涌起泪花:“你、你……我不要……”

景正卿见她脸色不对,不由一怔,玉葫先前见了这府里的女眷,一直便守在明媚身后,见状急忙过来:“姑娘,你怎么了?”

明媚瞪了瞪双眼,脑中昏昏,眼睛一闭,倒在老太太怀中。

老太太吓得魂不附体,慌忙叫道:“明媚丫头这是怎么了?”

景正卿顾不得其他,三两步上前,见明媚脸儿通红,抬手在她额头一摸,惊道:“怎么这样烫!”

底下女眷也围上来,七嘴八舌,安抚的安抚,判断病情的判断病情,景正卿不等老太太吩咐,回头:“快去请张御医来。”底下丫鬟急急出外。

玉葫心慌,拉着明媚,失声哭道:“路上已病了一场,好不容易才好,怎么又病了?”

景老太太一听,顿时变了脸色,怒道:“明媚丫头在路上也病了?怎么没有人跟我说!”

顷刻请了相熟的御医来,老太太等在外头,连景正卿的父亲景睿也惊动了,亲自赶来看情形。

等候御医出来,给诸位见了礼,便道:“姑娘是有些风寒旧症,因身子本弱,近来又似失了调理,抑郁成疾。”

这位是御医院的圣手,跟景家素来有来往的,老太太也相熟,便只问:“张公,你只说我外孙女儿这病症有无凶险?”

张御医拱手道:“回老夫人,这病虽然来势凶猛,但只要仔细调理,用药妥当,该是没有性命之忧的,只不过从此之后,小姐这身子该要上心些,不然的话恐怕会留下一生症患。”

景老太太念了一声佛,又谢张御医,景正卿亲领了他出去开方子。

老太太近前看了会儿明媚,见她静静躺着,双眉微蹙,又触动心事,便又滴落两滴泪。

老太太便转头对景睿说:“你看看你外甥女,长得跟你妹妹是否是一个样儿?”

景睿明白老太太是为何流泪,又是为何忧心,便垂头说道:“是,请母亲宽怀。”

老太太身边的丫鬟递过帕子来,老太太擦了擦泪:“我看着她,就想起你妹妹如雪,如雪命薄,去了也就去了,好歹还有个念想给我,谁知道这才见了会儿,这孩子就病了。”

景睿说道:“明媚丫头从小也没大出过远门,再加上她家里遭变,她小小年纪一时想不开,又兼身子弱,才会如此,如今到了我们府中,有母亲关爱,姊妹们护着,她的心结必然也会解开,这场病过了后,内里的郁结也就散了,以后定然身子康健,因此母亲只管放心。”

老太太听他说得有理,便道:“这话倒也是,只是我气不过,为何路上这孩子病了,卿小子竟跟我瞒的密不透风。”

景睿道:“他也是做小辈的一点孝心,怕您听了忧心。”

老太太冷了脸,说:“别的你们不让我知道也就罢了,但是事关明媚丫头的,就算是半点儿我也不想被瞒着!这次就也算了,以后……你们可别自作主张!明白吗?”

景睿垂着头,脸色微微变化,眼底浮出一丝忧虑之色来,却仍道:“是,儿子遵命,出去也会训斥卿儿的。”

景府的诸人,因老太太牵挂外孙女儿,始终守候床前,因此大太太二太太之类也不敢离开左右,倒是两个孙女儿,见里头沉闷,众人都大气不敢出一声似的,便双双偷空出来,一个是大房嫡出,唤作玉姗,一个却是景正卿这边的庶出妹妹,唤作玉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