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玉娇也微笑着说:“我也正是如此想的,怕擅自前来有个冲撞,近来听闻贵客大好了,才想登门来拜会、也见见姐妹们,可巧正遇上了陆姐姐,我跟姐姐可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陆慎贞闻言,便微微一笑,并不怎么搭腔。

明媚见她们言辞之中都提及自己,但她毕竟不是地主,就只含笑倾听。玉婉便说:“两位姐姐也听说了明媚妹妹来了府里了?”

陆慎贞就看向欧玉娇,自己不支声。

欧玉娇人如其名,说话温声软气,显得十分好脾性:“可不是么,听闻府上老夫人十分挂念,今日一见,才知道妹妹是个天仙般的人物,怪道令人喜欢。”

明媚见她看向自己,才回道:“姐姐这么说我倒要惭愧了,我来到府里,才知世上有姗姐姐婉儿姐姐这样的人物,今日又幸会见了两位姐姐,不管人物、品格都是一等一的,真真令我大开眼界。”

欧玉娇十分受用,眼睛凝视明媚,眼波含笑。

陆慎贞见两人亲爱,她矜持一笑,却对玉姗道:“姗姐姐,借一步说话。”

玉姗见她忽然如此,不由一怔,转念却又想通,便含笑起身:“你当着他们的面儿要跟我说体己话,也不怕她们嫉妒?”

陆慎贞也笑道:“我是说正经的体己话,不是些闲言碎语。”两人起身,便到了旁边,互相靠在栏杆边上低语,显得十分亲密。

玉婉回头一眼,便哼了声。欧玉娇倒是面不改色,只是握着明媚的手,低声问道:“妹妹多大了?”

明媚便答:“十四岁。”

欧玉娇道:“原来妹妹已经十四了,看来倒是不像。”

玉婉便插嘴说:“卫丫头从小身子弱,这一路上又遭了点罪,受了惊吓又得了场病,原比平日要瘦弱些,以后仔细养着,必然会养起来的。”

欧玉娇缓缓点头,忽然说道:“妹妹要养身子……我倒是想到,我们家最近从北边新得来一些人参,鹿茸之类的好物,还有些上好的当归,白芍之类,是别处的药品无法比的,若是妹妹合用,我回去叫人送一些过来。”

明媚一怔,玉婉就笑:“玉娇姐姐,你这样说,难道我们府上就没好物给卫丫头补身子吗?要到你们家去讨?”

欧玉娇十分会说话,不慌不忙,笑回:“自然不是,你们府里,要什么没有?只是难得我们进货来的新鲜,药效也强一些,何况,这点子药倒是其次,只是聊表我对妹妹的一点心意。”

玉婉便掩口笑:“你怎么一见卫丫头,就对她这样好?反倒把我们也比下去了。”

欧玉娇道:“二姑娘你又跟我说笑,我不是瞧着妹妹合眼缘么?二来我听你方才的话,觉得她的身子实在是亏着,我们家动那些东西又便宜,才想尽这一点心意的。——只要你们不嫌弃。”

玉婉便跟明媚说道:“你瞧瞧我们玉娇姐姐,是不是极会做人的?明明是要给一宗大礼,反倒说让咱们不嫌……只是,玉娇姐姐,我替你担忧呀!”

明媚正暗暗赞叹欧玉娇为人,实在是八面玲珑手腕了得,忽然听玉婉如此说,便不解。正好欧玉娇也问:“为什么担忧?”

玉婉吃吃笑道:“你现在还没嫁过来,就往这里送东西了,倘若以后你成了我们二嫂子,岂不是要把整个欧家都搬过来?故而我替你们家担忧啊。”

饶是欧玉娇稳重,听了这话,脸颊飞红:“这二姑娘,嘴又贫起来了。”

明媚听了,却也跟着乐,她跟这欧玉娇虽然才相见,但入欧玉娇所说,十分投缘,这欧玉娇又会做人,手腕又了得,若是以后成了景正卿的妻室,想必也有法子制住那人,因此明媚也十分高兴,只恨跟她们还不是十分的熟络,因此也不好说些逗趣儿的话。

她们这边说的热闹,那边上陆慎贞跟玉姗也说完了,便双双过来,玉姗便问:“在说什么呢,说的这样热闹?”

玉婉道:“这个可不能跟你们说……除非,你们把在那边说的体己话也抖出来,这叫一物换一物。”

玉姗自持是有身份的,且当着外人,便不跟玉婉打闹,只说:“先前还说你轻狂了,如今当着外客,虽然是相熟的姐妹,却也不知道管束自己,倒让贞妹妹跟玉娇妹妹见笑了。”

欧玉娇红着脸:“姐姐别这么说,二姑娘这样才算热闹。”

陆慎贞瞧她一眼,这亭子不大,玉婉说话又并非刻意压低声调,陆慎贞方才自然听见只字片语,心里很膈应,连带也不太喜欢玉婉了,就只对玉姗说道:“姗姐姐,我今儿来也没别的事儿,就只是方才那宗……然后看看明媚妹妹。”

明媚忙起身,陆慎贞正眼看了明媚片刻,心中自为她的美貌惊动,面上却还风轻云淡:“知道妹妹身子大好,我也就放心了……今儿匆匆而来,便要告辞了,改日再好好地过来跟姐妹们相聚。”

玉婉不理她,玉姗倒是又挽留了会儿,陆慎贞到底走了。她前脚去了,欧玉娇便也告辞,临去就又对玉婉明媚说:“我家去后,便叫人各样儿打量些送来……妹妹好生养身子,二姑娘也别欺负妹妹。”

玉婉笑道:“你倒是做的好人,我反成了黑脸儿。”

欧玉娇笑笑,便出府去了。

她们两人一前一后去了,亭子里便又剩下景府三女,玉婉就问玉姗:“方才陆慎贞跟你说什么了?神神秘秘地,还避着人。”

玉姗笑,她心中知道:陆慎贞不喜欢欧玉娇,故而格外作出跟她亲近的模样来,一来远离欧玉娇,二来让明媚跟欧玉娇都看看,她跟玉姗关系非同一般。

玉姗想到陆慎贞跟自己说的,勉强一笑:“没事,你不必打听这个。”

玉婉见她虽然仍笑,脸色却有异,正要追问,却也知道玉姗心思深沉,打定主意不说的,就算是怎么逼也无用。

明媚却说:“这两位小姐,可都是明珠翡翠,极好的人物。”

玉婉听她出声,才又打起精神来:“如何?你觉得哪个更适合当我们二嫂子?”

明媚笑:“我瞧着姐姐你好像更喜欢欧小姐。”

玉婉哈哈一笑:“我就知道你要说她,说起来也是她脾气好些,乐意跟我们在一块儿,不像是陆家的,自觉家世了得,只跟姗姐姐相处,不乐意近了我们似的。”

明媚说道:“她是官家小姐,自有一股清高,也是人之常情。”

玉婉哼了声:“她只顾巴结姗姐,却不知,等姗姐姐入宫后,若是封了皇妃,京城里比她更好的官家小姐有的是呢,轮得到她么?现在就不可一世地,我瞧不上。”

明媚便又说:“那欧小姐岂不是也轮不上?”

玉婉道:“这个……也得看机缘罢了。”

正说到这里,亭子外有个丫头过来,垂手说:“大小姐二小姐,表小姐,老太太那边派人来说,请表小姐过去,外头送了两匹时新衣裳料子过来,老太太让表小姐过去选料子裁衣裳。”

三人一听,玉婉玉姗面面相觑,心里都觉得有些酸意。——料子虽然一般,但老太太的心意却难得。

明媚也察觉到了,便说:“姗姐姐婉姐姐,我们一块儿去吧。”

玉婉嘟嘴道:“又没叫我们去,做什么要过去呢。”

玉姗却咳嗽了声:“你我的衣裳多得没处穿,妹妹才来,自然少那些,你还吃她的醋不成?快收起你那嘴脸。”

正在这会儿,外头却又来一个婆子,见了三人,笑道:“我原本是要去请大小姐二小姐的,可巧走到半路,听闻两位小姐跟表小姐在这儿说话,才折过来……老太太那边传话,说是外头得了新鲜上好的料子,让两位小姐过去选料子裁衣裳呢。”

明媚一听,大大地松了口气,她可不想才跟两个姐妹关系好些,就因这些小事而闹隔阂。

果真,玉姗玉婉听了这话,也各自露出笑容,玉姗便对玉婉说:“你瞧你的急性子,差点儿闹出笑话。”

玉婉就望着明媚笑:“好妹妹,我向你赔不是,原是我脾气太急了些。”

明媚挽住她的手臂:“姐姐可别这样说,我原本孤苦伶仃,有了两位姐姐,亲爱还来不及呢,恨不得有衣裳一块儿穿,有饭一起吃的,就怕你们嫌弃我……”

玉姗听了,还则罢了。玉婉有些动容,握住明媚的手,又是惭愧又是怜惜:“既然认了是姐妹,就别说见外的话,原本这府里我是最小的女孩儿,如今有了你,我便当你是亲妹子一样,如何?”

玉姗听到这里,才笑:“卫丫头,别答应她,她认了你当亲妹子,怕不是要同你亲爱,而是要欺压你呢。”

玉婉奇道:“咦,你怎么知道,难道你平日里十分地欺压我?”

明媚听两人斗嘴,一时也笑起来,三人说说笑笑,一团和气,便去见老太太。

低调

去了景老夫人房中,还没进屋,就听里头说笑声儿传出来,委实热闹。

丫鬟里头报了,这厢明媚同玉姗玉婉三个,进了屋内。玉姗玉婉一左一右,拥着她,正如一个枝头生出的三朵花儿,委实花团锦簇,娇艳可人。

却见大房里,老三景正盛的夫人朱氏笑道:“老太太分别叫人去请几位小姐,我只说你们三个情投意合,必然是在一块儿的,叫少派个人去,老太太偏不依,说是恐怕扑了空,叫了这个没叫那个,显得偏心,你瞧现在,岂不是被我说中了?”

老太太在上,旁边坐着的是苏夫人,正也微微带笑,玉姗三人上前见了礼,老太太已经一叠声叫:“我的儿,快过来,到我身边儿坐。”

玉姗玉婉对视一笑,不敢过分逾矩,只偏站在脚边儿上,老太太却把明媚拉了过去,看了她会儿,说:“两个是我的孙女儿,一个是外孙女儿,都是一样地疼,家里又不缺人,周全些,总比做不到要强。”

明媚便挨着老太太坐下:“两位姐姐见我身子康健了,怕我在屋里闷,故而约我去花园里走走。”

老太太含笑点头:“这样好,我看着你们在一块儿亲密,心里也安乐。”

苏夫人便对玉婉说道:“你妹妹身子才好,不宜在外头多吹风,要细心些才是。”

玉婉回:“本是要回来的,谁知道又见了两个人。”

老太太听了,就道:“可是陆家跟欧家的两个丫头?”

玉婉笑:“祖母可是有未卜先知之能,可不就是她们两。”

老太太逗笑:“少哄我,她们两个早先来到,已经拜过了我跟你母亲,想必是出门又去找你们姐妹了。”

玉姗便道:“怪道只跟我们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玉婉故意说:“这两位姐姐礼数倒是极之周全,本来以为她们只是来找我们玩儿的呢。”

都心知肚明那两位小姐上门是为什么。老太太手握着明媚的手,转头看她:“你也见过了?”

明媚见问,才回:“见过了,真真是两位美人姐姐,风度也好,出身也好,让人喜欢。”

老太太将明媚的手握紧了些,脸色有些黯然,也不言语,看明媚一眼,便垂了眸子,像是在想什么。

明媚正在想是否是自个儿说错什么,玉姗见状,却对旁边的玉婉使了个眼色,玉婉怔了怔,便会意,当下笑道:“照我看,就算她们两位加在一块儿,也比不上那一个人。”

众人多半不解,老太太也抬眼看她,三少奶眼珠一转,早知道她的意思,偏偏问:“二妹妹说的是谁?”

连明媚也好奇看她,玉婉含笑,说道:“这个人,曾远在天边,如今……却是近在眼前!——岂不就是我们的明媚妹妹?”

明媚正静听分解,万没想到是说自个儿,顿时窘然:“婉姐姐,你又说笑了。”

玉姗开口:“婉妹妹惯会说笑,但是这一回,却是没有说错。”

三少奶也笑道:“偏二妹妹眼睛毒!咱们明媚丫头是老太太的外孙女儿,出身比他们只高不低,至于这容貌,说句孟浪的话,这京城里,我倒是瞧不出比她更出色的人物了!”

大抵女孩儿都是很在意自己容貌的,这话若是说别人,玉婉定然会翻脸。但只因明媚年纪虽小,但已经初露国色天香之态,加上刚病愈,纤腰一握身段袅袅,更如神仙妃子一般,风姿出尘。

在她之前,玉婉只承认玉姗容色无双,如今,在明媚之前,玉姗竟也有些失色,只要加以调养,日后出落了,风采自然可想而知。

玉婉自知自己是绝比不上的,又加上之前衣裳之事,这醋自然就不会吃了,当下反笑:“三嫂,你只顾喜新厌旧地赞明媚妹妹,却不想我跟姗姐姐也是你妹妹!我们虽则是粗头平脸的见不得人,却也是京里的坐地户,你可别得罪咱们。”

三少奶掩口,作势自打嘴巴,哈哈笑说:“是我失言,忘了咱们家还有两个明珠似的人物,我向二姑娘大姑娘赔不是了!”她走到玉婉身边,笑吟吟地,竟真个向她下拜见礼。

玉婉偏不理,推她一把:“去,你还认得我呢!现在再来巴结,也已经晚了。”

当下,满堂大笑。

玉姗自觉明媚虽然出色,但跟她乃是不同类型之人,何况这些攀比对她来说已没什么意思,因此也并不在意,反而微笑,显得很大度。

老太太听了,又见玉婉跟朱氏情态,也觉可乐,笑得前仰后合:“二丫头,几时这么贫嘴滑舌的了?”一边说着,一边把明媚紧紧搂入怀中,隐隐地也叹了声。

此刻明媚才隐隐察觉,老太太心中好似有一处郁结,方才明媚夸两位小姐,无非是想跟老太太提个醒,让她对两位多另眼相看,最好一喜之下立刻给景正卿那厮订了亲,却没想,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因她一句“出身也好”,引起老太太的心事,——倘若明媚的母亲景如雪当初并没有嫁给卫凌,那么,这一刻的明媚,身份必然不是一个“县令之女”可形容的,起码要在公侯之上!其显赫可想而知,因此老太太暗中郁结。

幸好有一干小辈凑趣,说笑开解,有道是不说不笑不热闹,满堂和气里,丫鬟们把衣裳料子捧上来,玉姗玉婉自先让给明媚挑选。

明媚谦让,不肯先挑,还是苏夫人说:“别跟她们让,你是新来的,年纪又最好,她们疼妹妹,也是应该的。”

明媚听了,这才选了一匹素色的衣料,看起来并不打眼。

谁知老太太见了,笑着点头:“明媚丫头倒是会选,这料子是里头最好的。唤作素和锦,轻而绵密,穿起来最舒服不过。”

明媚原先只想选个不起眼的罢了,这道理就像是孔融让梨一般,你年纪小,人家让了先挑,你猛地把个最大的梨子选出来自己啃了吃,旁人虽不说什么,心底也必然是有芥蒂的,觉得这人眼皮子浅。于是明媚只想低调些,谁知道却反挑了个低调的华贵。

明媚当下便忙道:“我不知道,那我不要这个了。”

玉姗笑道:“别推让,妹妹的品眼光好,我们反倒是高兴,也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玉婉也笑:“是了,你再推让,岂不显得我们眼红这料子,要跟你争?”

玉姗又说:“这料子虽然是上乘,但毕竟太素,照我看,这匹桃红色的也拿了去,给妹妹裁个裙子,穿着必然好看。”

明媚见她们如此善解人意,很是感激。

老太太见她们三个如此和睦,笑着连连点头。

选过了衣裳料子,老太太便把明媚招回来,又试她的手凉不凉,正说话,苏夫人起身,道:“老太太,前日因明媚丫头病着,老爷一直没见上面儿,因多年不见,很想亲自渐渐外甥女儿,今日他正在书房,不知能否让我带了明媚过去,让他们甥舅说会儿话?”

老太太听了,便道:“是了,我也忘了,明媚还没正式见过她舅舅,很应该见上一见的,既然如此,你也正好儿把她带过去,只记得,见过了,仍旧把人好好地给我送回来便是,我还有话跟她说。”苏夫人答应。

当下明媚起身,苏夫人领着出门,慢慢地走过后院,往前头而去。

明媚身边儿只跟着一个玉葫,一路上略提心,很担心遇到景正卿,幸好那煞星并未出现。

这景府甚大,后院到前厅也走了有一会儿工夫,亭台回廊,假山池沼,令人目眩神迷,此刻明媚才也明白老太太说“好好把人送回来”是何意,若没人领路,很有迷路的可能。

到了前头,正好儿景睿书房里有些清客散了,小厮进去通报,苏夫人便领了明媚入内,明媚忐忑一看,——景正卿依然不在!大喜之际,心中先念一声阿弥陀佛。

抬头之时,望见书桌前端庄正气的景睿景老爷,明媚曾听玉婉说起,这位景老爷是最严明不过的,尤其是教训起儿子来,那可是一点也不含糊,明媚想到此宗,嘴角微挑,心想:“景正卿,你等着!”

秋水

且说,景府的二老爷景睿跟他这位外甥女儿自小没怎地照面,关系实在一般的紧,怎么会巴巴地想见人呢?想当初,《红楼梦》里林黛玉特去见她舅舅贾政老爷,那位政老爷还摆谱,说是“相见彼此伤心”云云,轻易打发了,没跟林妹妹打照面呢,跟这儿景睿却如此“骨血情深”起来?这自然有个必见不可的缘故。

苏夫人引了明媚进内,明媚行了礼,跟景二老爷两人相见了,丫鬟奉茶后退了出去,苏夫人外间留步,并不入内,只剩下景睿同明媚两人在书房。

景睿寒暄了几句,悼念了一会儿卫凌,才问向明媚:“你的身子,可大安了?”

明媚方才听他提到卫凌,未免也落了几滴泪,此刻侧身拭泪,握了帕子,才又转身向着景睿,回道:“劳舅舅挂心,已经无碍了。”

景睿点点头,沉吟片刻,终于转到正题:“明媚,我问你,你父亲临去之前,曾交给你何物不曾?”

明媚心想:“景正卿必然早就把匣子的事跟他说了,如今还跟我装不知……”心里打算盘,面儿上却仍是几分伤感,垂眸楚楚说道:“回舅舅,父亲的确是交给我一物,乃是个玄铁匣子。”

“是吗?”景睿坐得越发端直,“他可曾跟你说过,里头是何物?”

明媚凝眉,犹豫着摇摇头:“我也问过父亲里头是何物,但父亲并不对我说,却只叮嘱我,这匣子让我暂时保管,将来交付一人,还让我起誓,不能对盒子里的东西起念,更不能擅自想法儿打开。”

景睿问道:“那……你真的没有打开?”

明媚说道:“外甥女儿虽然有好奇之心,但一来答应了父亲,二来,听父亲说那匣子乃是玄铁铸成,刀剑不伤,水火不侵,等闲的人是开不了的……若硬要开启,反而生出不祥来。”

景睿闻言,便皱了眉,隔了会儿,就问:“我听卿儿说,那匣子中途失落了?”

明媚面上微露惊慌之色,掏出帕子,在眼角擦了擦,景睿十分焦急,但看她神态举止,却又无法开口催促。片刻,明媚说:“说来恍若一梦,那夜停在扬州城里,因二表哥一路照料周到,我十分感激,本想把匣子交给他保管,谁知叫玉葫一打听,才知二表哥跟三公子出外去了……想必是有要事……”

景睿听到这里,脸色一沉,双眉深锁。

明媚停了停,又说:“哪里知道,贼人趁虚而入,竟向着外甥女儿扑来……性命攸关的时候,听二表哥在外头说什么没带银子败兴而归……也亏得这句话,才镇住了贼人。”

景睿听着,尤其是听到“败兴而归”四字,顿时脸都黑了:“那……匣子呢?你可无恙?”问了一句匣子,才想起来该先慰问一下明媚,忙补上。

明媚点头:“多谢舅舅关心,多亏表哥回来的及时,才救了我,但那匣子却被贼人们抢走了,只不过……次日上路之后,万万想不到,贼人竟卷土重来,原来马车上还另有一个匣子,当时贼人们紧追不放,玉葫也都伤了,我便扔了那匣子,贼人们果真追着去了,也未曾为难我们。”

景睿震惊:“那匣子……”

明媚说道:“我当初以为是表哥瞒着我把匣子夺回来藏在那里,后来想想,却是我误会了表哥,表哥若是夺回来,怎会不跟我说?何况表哥出外那夜,若没有贼人来袭,我也会把匣子给他保管的,因此必然是假的。”

景睿颇觉苦涩,忽然间想到一事:“对了,你父亲可曾跟你说了,那匣子要交付何人?”

明媚道:“外甥女不瞒舅舅,父亲说,只管带匣子上京,自会有人来拿走,也没详细说是给谁,只说那人,跟一个字有关。”

“什么字?”

明媚道:“是个‘端’字。我也不懂。”

“端?这京内……”景睿思忖片刻,脸色骤变,倒吸了口冷气:“端?!”

明媚问:“舅舅可是想到什么了?”

景睿自知失态,忙掩饰摇头:“没有……没事。”

明媚也不追问,景睿心慌意乱,眉头紧锁。

明媚道:“我所知的都跟舅舅说了……是了,还有一件事……”

景睿心不在焉,闻言抬眸:“何事?”

明媚说道:“先前说外人打不开那匣子,应该是父亲也料到迟早有人出现把匣子抢走,因此父亲把那匣子的钥匙交给了外甥女……”

“什么?”景睿竟然失声,大为意外,本以为山穷水尽白忙一场,没想到忽然间柳暗花明。

明媚一笑,解下腰间一枚锦囊,看来就如个寻常女儿家的香囊一般,很不起眼。明媚双手递上:“父亲所交托之物,就在里面。父亲曾十分赞扬舅舅,说舅舅是他京内唯一的知己,如今匣子丢了,钥匙留着想必也无用,我便把它给舅舅吧……”

景睿听了这话,心内一阵惭愧,看了明媚片刻,伸出双手把那香囊接过去,手指捏了捏,察觉里头果真有一枚硬物,忍不住心也跳了起来:“这真是能开那匣子的钥匙?”

明媚道:“正是。给了舅舅,我也放心了,先前劳烦舅舅让表哥亲自前去接我,一路又周全照料,虽然丢了匣子……那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想父亲也会同意我这样做。只是有些后悔,若是那晚上早一些跟二表哥说上话……他不出去,那匣子也不至于丢了。”

景睿握着那香囊,听了这话,内心百感交集,脸上阴晴不定,听到后一句,心里一股暗火升起,摇摇摆摆。

明媚见一切说妥当了,便趁机起身告辞。景睿也没什么想打听的了,他心中又有事,于是顺势送客。

外头苏夫人出来,道:“没想到你们甥舅倒是投契,说了这么长时间,我这边儿还有事,就不回去了,只叫个妥帖的人送你回去,免得老太太等得着急。”明媚谢过了,苏夫人唤了个婆子来,领着明媚出外。

玉葫接了自家小姐,她在外头等了半天,委实百无聊赖,便问:“姑娘,跟二老爷说什么了?说了恁般长时间。”

明媚说道:“无非是些家常。”

玉葫转头看她,忽然问:“没向老爷告二爷的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