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她说什么,陆南渡开口:“也顺便见见老爷子,他也该认认你这个孙媳妇儿了。”

他看向车窗外,笑了下:“不认不清醒,每天寻思着别的鬼主意。”

江汐凝望他侧脸。

陆南渡从车窗里注意到她目光,视线落车窗上,和她视线对上。

江汐看着他,紧了紧两人的手。

“好。”

半个小时后,车停在公馆前。

恢弘肃穆的楼栋立于尽头,天气微阴,身后灰白色的天幕和青黛的山,松柏长立。

大门打开,车驶进公馆。

陆南渡和江汐在屋门前下了车,秦津和司机很快离开。

屋里很快有佣人上来,接过陆南渡手里的行李。

平时的公馆便生机不够,也不热闹,今天却笼罩着一股死气沉沉,比往日还要压抑些。

陆南渡问身边下人:“陆夫人呢?”

下人隐约知道是什么事,提到这个稍低了头。

“陆夫人在书房里。”

陆氏公馆虽大,但只有一个书房,平时也是陆老爷子的地儿,其他人鲜少进去。

不用陆南渡问,她便回答:“陆老爷也在书房。”

江汐从许清州那里得知陆老爷子知道梁思容做下的事,但陆南渡不知道。

意外的是陆南渡似乎没感到震惊,也没有意外。

他只是嗯了声,而后抬脚往屋里走去。

江汐被他牵着往里走。

陆南渡回头看她,江汐先开口:“你上去吧,我在楼下等你。”

陆南渡点点头,下巴朝沙发指了指:“那儿坐着,我很快下来。”

江汐嗯了声。

陆南渡朝她笑了下后上楼了。

书房半阖着门。

一缝日光落在走廊地板上,屋内隐隐约约传来说话声。

陆南渡不用细辨便知道是谁的声音,毕竟跟陆老爷子和梁思容一起生活也近十年了。

传来的说话声是陆老爷子的,没有梁思容的声音。

他没立即进去,靠在门外墙边。

眉眼隐在阴影下,窥不见神色,薄唇抿直成线。

他很平静。

不巧的是书房里的谈话正好到了尾声,一片沉静过后,陆南渡听见陆老爷子平稳缓慢的声线传来。

不紧不慢,却又掷地有声。

他说:“还以为你有所悔改了。”

书房外的陆南渡没什么表情。

书房内陆老爷子继续说着:“既然没有,你也没有必要在留在这里了。”

陆南渡稍抬了眼皮,透过细缝,他看见了跪在陆老爷子面前的梁思容。

陆老爷子拄着拐杖坐在椅子上:“不是陆家人了,也不用跪着了。”

梁思容背脊挺直,全程没说一句话。

等她从地上站起来后,陆老爷说:“屋外的人也别听什么墙角了,进来吧。”

靠外边墙上的陆南渡笑了下。

不愧是老狐狸啊。

他推门,靠在门边:“老爷子,耳力挺好啊。”

陆老爷子瞥了他一眼:“一般,进来吧。”

梁思容立在一旁,没说话,看向陆南渡的目光平静淡定。

陆老爷子开口:“你下去吧。”

梁思容点了头,转身往屋外走。

“让下人准备晚饭吧,”陆老爷子撑着拐杖站起,对陆南渡说,“下楼吃饭。”

就在梁思容快经过陆南渡的时候,他开了口:“谈一下吧。”

梁思容没什么表情,很平静,礼貌地说:“你先问下陆老爷同不同意?”

书房里的陆老爷子挥了挥手:“去吧。”

二楼有个露台,收拾得格外干净,走廊边还放着梁思容养的两盆小盆栽,但似乎这两日没浇水,枯了些。

天空飘了小雨,微起了点风。

梁思容鬓角碎发微动,她背对着陆南渡,将盆栽往外移了点儿,雨丝在绿叶上落下细点。

她说:“终于下了点儿雨了啊。”

身后陆南渡靠着门,没说话。

将两盆盆栽往移到雨下后,梁思容才转身。

她还是那副温婉长相,对陆南渡笑了下,像只是一个平常的聊天。

“知道粉蔷薇花语是什么吗?”

她像是不需要陆南渡回答,侧头看向雨幕:“爱的誓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陆南渡知道,早便查过了,他没吭声。

“阿渡,”梁思容声音还是依旧温柔,“你觉得阿姨对你父亲有感情吗?”

陆南渡终于开了口:“有。”

或许没想他会回答,梁思容意外回头看了他一眼,但意外也只一秒就过了,她笑了下:“猜对了啊。”

“你爸啊,”她拨弄了下绿叶,说,“当年在外面养人生孩子的时候,我每天在这公馆里种着粉蔷薇。”

她说:“我把他阳台上都种满了。”

“可他还是没有回来。”

陆南渡沉默着,没有说话。

梁思容也不需要他回答,自顾自说着:“后来啊,我听到了孩子的啼哭声,就再也没种过了。”

天空阴雨连绵,黛山蒙雾霭。

一阵冷风吹过,陆南渡知道她说的那声啼哭,指的是他。

这声懵懂又清澈的啼哭声,碾碎了一个带着满腔爱意的女人。

他男人有了孩子,里面没有她的血。

“可是阿渡,”梁思容回头看他,“阿姨想害你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她温柔对他笑了下:“你想听听吗?”

第74章

陆南渡抱臂靠在门边。

他说:“你想说就行。”

没有恼羞成怒, 没有抱怨痛恨, 平静又坦然。

对他这种反应梁思容没感到意外, 对他笑了下:“你的反应在我意料之中。”

某种程度来说,梁思容和陆南渡是同种人。

他们容易封魔,负面情绪偏激,也是最会装的那种人。但同时这种人也最心狠手辣, 对待过去,一旦舍弃就是真舍弃。

除非真的放不下。

这个世界会让陆南渡回头去找的,估计也就江汐一个人。

“阿渡,你是聪明的。”梁思容说。

不然也不会在刚才得知陆老爷子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的时候理智又平静,完全没怀疑到陆老爷子身上。

“其实你早就能猜出是我,”梁思容看着他,“只不过一直没怀疑到我身上。”

与其说没怀疑到她身上, 不如说是陆南渡不愿。

这八年来他刻意避开了她,就算最有可能的就是她。

而她笃定陆南渡在明确幕后人是她的那一刻, 他就大致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也就是他知道面前对他好的人, 便是当年欲伸手将他推入地狱的人。

梁思容问他:“你恨我吗?”

陆南渡还是靠在门边,他直视梁思容眼睛,坦荡摇头:“不会。”

“即使这些年阿姨对你的好都是假的?”

陆南渡开口:“你对我好的时候我不知道是假的,所以没什么感觉。”

他仍看着她眼睛:“不过我知道如果是假的, 你应该比我难受多了,对着一个人虚情假意这么久,很累吧?”

“这倒还好。”她转过头, 视线重新投向雨幕。

细雨连绵,阴冷入骨。

她说:“可能拖了小笛的福吧。”声音难得的有了丝落寞。

身后的陆南渡面不改色看着她侧脸。

梁思容脸色却已经恢复如常,回过神来:“先不说这个了。”

她转身在旁边躺椅上坐下,雨丝在脚边落下细绵一片水雾,她看了眼门边的陆南渡:“过来坐吧。”

陆南渡瞥了她一眼。

梁思容仿佛还是以前任何一刻的梁思容,温和娴静。

几秒后他肩膀稍使力,站直了身体,朝那边走去,跟梁思容隔着一张桌子在旁边椅上坐下。

原本应是梁思容先开口。

陆南渡却先问了,他稍弯脊背,敞着腿,两胳膊曲着杵在腿上,只留给梁思容后脑勺和侧脸。

挺鼻薄唇。

梁思容听见他问:“你知道楚杏茹是跳楼自杀?”

雨势虽小,雨声嗡鸣。

梁思容手上戴着玉镯,她温婉眉眼眺望不远处青山。

“很抱歉,”她说,“我知道。”

背对她的陆南渡闻言点点头。

八年前那场谋杀,杀手有无数种处理掉他的方式,秘密的,无声的,可他偏偏选了最引人耳目的一种。

将人从窗口扔下去。

只不过这个替死鬼是陆恩笛。

但这也能充分得知杀手是故意将人从窗口扔下去的,原因无他,就是因为陆南渡恐惧窗口。

而杀手向来都是满足雇主要求,拿着血钱,做着最周全的服务。

知道他恐惧窗口和坠楼的人,不是杀手,是梁思容。

就算他死,也不会让他好过。

她很清楚怎么让当年还素未谋面的小子即使死也死得不痛快,最惨烈的方式不是尸首分家,也不是挣扎慢慢死去,而是让他死前一刻感受心魔的凌迟。

即使可能只有短短那么几秒吧,但也够了。

陆南渡点头后没再说话,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答案,或者说这是他一早便清楚的。

只不过多问了一句。

往后陆南渡没再多问过。

梁思容却不需要他回答,兀自说下去:“不过我想杀你,不是因为你母亲。”

她用最温婉的那副长相,云淡风轻说着杀一个人。

仿佛杀一个人只是吃一顿饭。

意外的是陆南渡竟然还会回应她,他嗯了声。

梁思容脸上大概有一秒诧异,但也只是一秒,很快脸上的讶异无影踪,还是平时那副好脾气模样。

她说:“毕竟人不是长情动物,至少我不是,从没种粉蔷薇那年起,我对你父亲就没什么感情了。”

决绝果断。

“至于我为什么后来还会生下恩笛,”梁思容说,“原因很俗套,我想是个人都能想到吧,陆家家大业大,我的家族想拿到好处。”

梁思容不是独生子女,上面还有个哥哥,父母早已在南方小城安享晚年,但哥哥不是。

当年刚嫁进陆家那会儿梁思容虽对陆恺东有情愫,但也是因为她的身世背景对陆家有用,陆家才会答应这场联姻。

只不过那时的梁思容抱的不是利益心思,而是一腔爱意。

她性格虽温柔,但骨子里并不优柔寡断,得知陆恺东那些风流事后,三两下断了情愫。

嫁已经嫁了,梁思容也没什么后悔的,重心放在了别的地方,总该捞点好处的。

就是陆恩笛生下来后性子不像陆恺东,反倒像她,但像也只像了皮毛,陆恩笛骨子里比她多了优柔寡断。

陆恩笛一颗心是干净的。

这些不用梁思容明说,陆南渡一清二楚。

“所以当年很抱歉,”梁思容说,“你回来只会挡了小笛的路,我会给他清除障碍。”

对梁思容来说,陆南渡不过一个障碍。

“所以我是不是还得感谢你?”陆南渡稍侧眸看她。

梁思容目光也从远山收了回来,看向他:“嗯?”

“让我多活了十七年?”他说。

陆南渡出生梁思容是知道的,她完全可以选择让他幼年夭折,但她没有。

“是啊,”梁思容笑了下,第一次表面显出些内里的心狠手辣气质来,“没威胁的东西我不会去动。”

她说:“后来你再乖一点,没闹着回陆家,也就没有那些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