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南渡脸上不带表情,深眼窝下视线冷淡而安静。

带着一股冷傲。

他说:“陆恩笛死了,这对你来说,就单纯是‘那些事’而已?”

这是他第一次对梁思容露出这种表情,梁思容有些意外,没想他连自己想害他这件事都没生气,却因为陆恩笛生气了。

“小笛果然讨人喜欢啊。”她喟叹一句。

说完她唇角挽起一个柔和的弧度,目光落在虚空:“我也喜欢。”

“所以我替他帮那个不听话的东西杀掉了。”

陆南渡安静着,他知道她口中不听话的东西是谁。

梁思容声音柔软无辜,低眸看着自己漂亮纤细的十指。

“他凭什么杀小笛呢?我的小笛是他不配动的,他不配。他早就该死了,我多留他活了八年,半个月前才杀了他,我是不是已经很仁慈了?”

梁思容皮肤很白,此刻加上她表情话语,浑身透着股病态。

陆南渡面无波动,也不打断她。

她说的便是那个杀手,当年将陆恩笛推下窗口的人。

梁思容说:“你一直觉得小笛是被错杀的吧?”

说完她顿了下,看向陆南渡,笑了下:“不,应该说是在这之前一直认为小笛是被错杀的吧?”

是,陆南渡以前是这样认为的。

梁思容说:“不是的,他是故意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陆南渡没回答她。

梁思容根本不需要他回答,她是:“他只是不喜欢陆恺东的儿子。”

果然,陆南渡想。

“阿渡,”梁思容说,“你也不用觉得我不忠贞,我说过了我不是长情的人,你爸爸养他的小雀儿,我找个戏水的情人,我们谁也不欠谁的。”

不远处的山似乎更朦胧了,轮廓仿佛隐入云间,一片迷蒙。

“而至于你为什么还能好好活到现在,”梁思容说,“你该感谢陆恩笛和你爷爷。”

是他们救了你,在后来的日子里护你周全。

她说:“而不是感谢我。”

雨幕棉絮一般,像有人在哭。

“我啊,”她叹了声气,“懒得再对你好了。”

第75章

梁思容走了。

不是回家, 也不是去随便去哪儿找个地方住。

她去自首了。

雨一直下不停, 苍山雾霭下, 公馆外长长的小道仿佛没有尽头。

梁思容背影茕茕孑立,一把伞,一个行李箱,逐渐消失在雨幕里。

公馆二楼大阳台, 陆南渡目送梁思容离开,姿势没怎么动过。

两盆植物仍淋着雨,直至某刻被一双苍老的手移到檐下。

陆老爷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室内出来,陆南渡回神,看向身侧的陆老爷子。

陆老爷子一手拄着拐杖,一手背在身后,老人声音苍老, 又带着看淡人世的坦然:“走咯,没什么可看的了。”

陆南渡沉默一瞬, 抬手,骨节分明的指节拨弄了下湿绿的枝叶, 叶上的雨滴簌簌而下。

他像是很坦然:“是啊。”

“老爷子,”他说,“当年我出事后你立马把我接去国外治疗,原来是早知道这事儿。”

梁思容说的, 他该感谢的是陆恩笛跟他爷爷。

从那以后陆老爷子便把陆南渡接回了身边,虽然这孙子性子难驯,但至少还是护周全了。

陆老爷子鼻子里哼了声:“当时你这小子浑得很, 说什么也不配合。”

陆南渡那会儿心理便有了问题,陆恩笛死后又留下后遗症,当时杀手是往死里折腾陆南渡,陆南渡不是铁打的,身体自然会出一些问题。

陆老爷子二话不说把陆南渡接回了陆家,后又转往国外治疗。

只不过那会儿的陆南渡不领情,几番不同意在国外治疗。

陆老爷子说:“要不是命够硬,我看你怎么折腾。”

陆南渡闻言却是笑了下,否认:“那倒不是,得多亏当年你报的警,你孙子这条破命啊,还是您捡回来的。”

当时陆南渡已接近奄奄一息,杀手弄死他轻而易举,只需再给他一点时间。

不巧的是最后那几秒不远处传来了警笛声,陆南渡命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捡回来的。

但他说的那话陆老爷子听完却没认同。

他意外挑眉,而后看向自己孙子:“她没告诉你?”

陆南渡转眸看他:“什么?”

明显不知情。

陆老爷子了然,而后转开视线:“有些事儿啊,的确瞒你太久了。”

陆南渡早已习惯了,看向陆老爷子:“哦,瞒我什么了,说来听听。”

语气又吊儿郎当的。

陆老爷子拐杖杵了他一下:“没个正经。”

陆南渡笑了:“要不然呢,要不我哭着求您跟我讲讲?”

陆老爷子被逗笑了,摇了下头:“真是不知道像谁,一点也不像你爸。”

陆南渡可不太想聊起陆恺东这个人,问:“你想跟我说什么?”

陆老爷子:“也没什么,当年报警的人不是我。警察是小笛找过去的,我也是他找过去的。”

这件事陆南渡不知情,梁思容也没跟他谈起。

“事到如今你应该知道小笛那天晚上去找你的原因吧?”

陆老爷子像是叹了口气,陆恩笛虽性格温吞,但陆家人一直很疼爱他,包括陆老爷子。陆老爷子性格不算不苟言笑,有时候甚至能跟年轻人调侃上几句,但骨子里尚有一丝严格在,所以即使陆恩笛在家受宠,但他多少对陆老爷子还是有些忌惮。

陆老爷子代表家里的最高地位,陆恩笛那晚在那种慌乱的情况下还能想到首先去找他。

直至现在陆南渡的确已经知道陆恩笛那晚去找他的原因。

同住屋檐下听墙脚不是什么难事,陆恩笛不是故意听墙脚,只是不太幸运做了倒霉鬼。

梁思容那天晚上的计划被他听见了。

那时正凌晨,千家万户早已入眠,陆恩笛套上衣服便出门了。

他诳了陆南渡一个谎,沿途还手忙脚乱去找江汐要了一幅画,试图把这个谎补圆。像是故意藏住谎言后的真相,不让陆南渡窥见真相分毫。

陆南渡这些年来一直在想,如果那晚来找他的陆恩笛不说谎,直接跟他说明原因,他会同意跟他下楼“散步”的。

而他们也不会耽误时间,可能会幸运和前来他房间的人错开时间,陆恩笛就不会死。

可这个世界没有如果,阴差阳错是命运的调味品。

陆恩笛心地善良,善待每一个他认识的人,甚至在死前最后一刻,是摇头提醒陆南渡不要出来,不要被发现。

可险恶人事并不善待他。

陆老爷子告诉他的跟陆南渡猜想的差不多。

但至于陆恩笛为什么不让他知道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他并不清楚。

陆南渡原本没说话,几秒后问:“他当年是不是还告诉你别的了?”

陆老爷子既没承认也没否认,说了一句看似无关紧要的话:“要我说啊,小笛哪里都好,就是太优柔寡断了。”

陆南渡没出声,等着陆老爷子往下讲。

八年过去,相比当年陆老爷子年纪老了将近一轮,记忆却没随之老去,仿如昨日。

“这孩子啊,”陆老爷子声音里透着苍老,“当年想保护的不只你。”

他停顿了一下,侧头对上陆南渡视线。

“还有他妈妈。”

当年陆老爷子知道陆南渡这个长孙的存在后,陆恩笛便知道他这个哥哥迟早是会回到这个家的,即使当时得知这个消息的陆恺东并不同意。

但陆恩笛知道陆恺东不松口也没用,陆家是陆老爷子说了算,而他私心也希望陆南渡回到这个也属于他的家。

他们都有一半陆家的血,他有的陆南渡也该有。

而陆南渡回来也代表以后大家会生活在同个屋檐下,他们是朝夕相处的家人。

既然是朝夕相处,陆恩笛并不想陆南渡知道自己母亲的阴谋,这样也许陆南渡不会厌恶自己母亲。陆家以后注定是陆南渡的,这样也能保证以后母亲在陆家会过得好一点。

陆南渡说:“这也是你不告诉我的原因,是吗?”

“一半一半吧,”陆老爷子说,“虽说是遂了这孩子愿,但你不知道也是好事。”

陆南渡嗯了声。

从那事儿以后梁思容在陆家便开始束手束脚,看在儿媳妇和陆恩笛母亲的份上,陆老爷子没赶她走,只不过要求她不能在陆南渡面前露出破绽。

这几年里,梁思容的确对陆南渡很好,至少没有过伤害。

很难说她是真对他好,还是只是例行演戏,又或者把她对陆恩笛的感情寄托在这个被陆恩笛救过的孩子身上了。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它们就像一场风,彻底消散在这个雨天里。

爷孙俩许久没有说话,过会儿陆老爷子忽然开口。

“楼下不是还有你的客人吗,不带我去见见?”

第76章

江汐这号人物。

陆老爷子不是第一次听见, 早在几年前便认识了。

从楼上下来的时候江汐坐沙发上, 气质从容不迫, 大方得体,即使如此还是能窥出她一丝紧张。

陆老爷子很少给人摆脸色,商场混迹多年的老狐狸即使见到自己不是很满意的人,也不会臭着一张脸。

陆老爷子住着拐杖从楼上下来。

江汐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陆老爷子对她笑了下, 陆南渡插兜慢悠悠跟在陆老爷子身后晃了下来。

他半边唇角勾起,对江汐眨了下眼。

江汐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从他脸上收回来,看向陆老爷。

陆老爷子已经走下楼梯,伸手示意她一下:“坐。”

江汐毕竟是个面对凡事都格外镇静的人,没有慌乱,在沙发上坐下。

有佣人见陆老爷子在沙发边坐下, 很快沏了杯茶上来。

等佣人放下茶杯的时候,陆老爷子吩咐:“客人今晚在家里用餐, 准备一下。”

佣人双手交握身前,颔首:“少爷刚才已经吩咐了。”

整栋别墅透着严肃和古板, 不管是这栋房子构造又或者是人,都像是规则下的产物。

而这种正经古板下,陆南渡显得格外格格不入。

他像在规矩的水墨画里留下嚣张又出众的一笔。

在陆家待了八年,身上那股不正经的痞气丝毫不受影响。

他随意往江汐旁边一坐, 胳膊搭在她身后椅背上。

“是,吩咐过了。”他说。

陆老爷子看了他一眼,抬了下手示意佣人下去:“行。”

佣人一走, 那种无形的压力又再次笼罩上来,陆老爷子虽不爱摆谱,但骨子里无形的威严还是会给人造成压力。

江汐已算是心理素质较好的,又或许只是因为她心里清楚陆老爷子从以前便不同意陆南渡和她在一起。

陆老爷子和蔼问她:“最近工作上忙不忙?”

像任何一个长辈一样问话。

江汐回:“不忙。”

陆老爷子稍点点头,又说:“听说你最近接了部电影?”

这句话如果从同事又或者圈里人口中说出来丝毫不奇怪,选角稍有消息圈内很快一传十十传百,但这话是从陆老爷子口中问出来的就很奇怪了。

剧组和公司联系也不过昨天的事,陆老爷子却已经知道了,很明显私底下陆老爷子是关注着她的。

与其说是关注她,不如说是因为陆南渡所以才分眼神给她。

而被江汐意识到这点,陆老爷子也丝毫不在意。

江汐没因此慌张,正想说目前不确定,还没谈下来的时候,旁边陆南渡嗤笑了声。

他懒懒散散靠在椅背上,说:“老爷子,差不多得了啊。”

陆老爷子虽老态龙钟,眼睛却依旧炯炯有神,他瞥了眼坐着没个正形的孙子,语气淡淡的。

“我是会吃人?这才问几句。”

陆南渡搁江汐背后那条胳膊,指尖有一搭没一搭敲着沙发:“我算着呢,两句了啊。”

严肃的气氛被陆南渡搅得一塌糊涂。

陆老爷子说:“哦,那我是不是问她姓甚名谁也不行了?”

“哪儿不行?”陆南渡吊儿郎当的,“您问呗,再问就是第三个了。”

陆老爷子一时没绷住,笑了,指了指他:“你这小子。”

江汐在一旁不知说什么,话都被陆南渡给挡了。

陆老爷子重新看向江汐:“行了,也没什么要问的了,都洗洗手准备吃饭吧。”

江汐点了下头。

陆南渡:“行。”

陆老爷子说完便撑着拐杖起身往食厅去了。

陆南渡和江汐还坐沙发上没起来,陆南渡手还懒懒挂在椅背上,靠近江汐耳边。

他低笑了声:“紧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