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州自古便是荒凉之地,常年会闹饥荒,凝香本以为梁泊昭的老家定是在秦州乡下,比罗口村还要偏僻,家里余下的那老母寡嫂,只怕连饭都吃不饱。

岂料一路走来,男人竟领着她在一处高墙厚瓦的宅院前停了下来。

凝香昂起头,见这宅院虽然不大,但院外粉墙环护,绿柳周垂,虽不是什么朱门大户,但显然也是殷实人家。

她的心头有些惴惴,只不安的握住梁泊昭的大手,轻声道;“相公,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梁泊昭反握住她的小手,乌黑的眼瞳中浮起一丝怜惜,温声道;“带着你来见母亲。”

凝香恍然大悟;“婆婆在这户人家做活?”

梁泊昭笑了,只牵着她的小手,上前叩了叩门。

少顷,便有一位妇人上前将门打开,凝香见她一身缟素,一张容长脸儿,皮肤细腻,不施脂粉,耳边簪了朵白色绒花,虽是一素到底,却仍是端庄素雅,令人观之可亲。

这妇人正是梁泊昭的寡嫂,秦氏。

看见梁泊昭,秦氏明显怔了怔,继而才道了句;“叔叔回来了?”

梁泊昭拱手,声音沉稳而恭敬;“泊昭见过大嫂。”

秦氏连忙侧过身,微微还了一礼,抬眸瞧见凝香,妇人眼瞳划过一丝讶异,轻声道;“这位便是叔叔在信中提起的,在罗口村娶的弟妹吧?”

梁泊昭点了点头,对着凝香温声道;“来,先见过大嫂。”

凝香有些懵懵的,本以为夫君家定是穷的叮当响,怎么也不曾想到夫君家里竟会有这样一座体面的宅院,再看他这大嫂,也不像是寻常农妇,一瞧便是知书识礼的,凝香心里满是疑惑,只对着秦氏福了福身子,“凝香见过大嫂。”

妇人还了一礼,柔声道;“都是自己家人,弟妹不必多礼,先前收到了叔叔的书信,知道他在外娶妻,母亲心里也是十分高兴,只怕叔叔孤身在外,礼数不周,委屈了弟妹。”

听他说起母亲,梁泊昭心头一窒,低声道;“嫂嫂,母亲她”

秦氏将门关上,看了梁泊昭一眼,温言道;“母亲身子康健,此时想必还在午睡,待我去唤她起来。”

穿过后堂,没走多远就是梁母的房间,秦氏上前叩了叩门,小声道;“母亲,叔叔回来了!”

里屋良久都没有动静。

秦氏无法,刚要在敲一敲门,就听那门发出一声闷响,接着便是被人从里面打开,走出来一位满鬓斑白,清瘦精干的老太太。

梁泊昭一语不发,只“扑通”一声,跪在了母亲面前。

见夫君跪下,凝香也是慌忙跪了下去,她心跳的厉害,只悄眼向着婆婆瞧去,就见她一身棉衣麻裤,与寻常的老太太没有丝毫区别,只不过一双眼睛十分厉害,炯炯有神,似是察觉到自己在偷眼看她,目光顿时就是向着自己看了过来,目光中是严峻的,冷漠的,落在自己身上,犹如冰冷的小蛇,让人心里发寒。

凝香立马垂下了脑袋,再也不敢看了,纤瘦的身子却是不由自主的向着夫君靠近了些。

“这就是你在外娶的媳妇?”梁母终于开了口,声音却是沉静的,丝毫没有见到儿子与儿媳的喜悦。

“儿子不经母亲许可,擅自娶妻,还请母亲恕罪。”梁泊昭声音极低。

梁母一记冷笑,看着梁泊昭时,眼睛里分明透着刻骨的怨恨,仿佛跪在她面前的,并不是她的亲生骨肉,而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

凝香不知自己跪了多久,却一直没听见婆婆开口,她的身子本就柔弱,又加上前阵子生了场重病,来秦州这一路上虽然有夫君百般爱怜,可跪了这许久,实在是撑不住了,膝盖处的剧痛钻心,就连身子也是抑制不住的轻颤起来。

梁泊昭余光见着,心里自是疼惜,只伸出手将凝香揽进怀中,对着母亲恭声道;“母亲,香儿她身子弱,不如让嫂嫂先带她下去歇息。”

梁母这才开了口;“罢了,你们一路上怕也是吃了不少的苦,慧芳,”听得婆婆唤自己的名字,秦氏立时上前,轻声道;“媳妇在。”

“领他们下去歇着吧。”说完,梁母转过身,也不再看儿子一眼,径自回到了房间。

秦氏见梁泊昭面色难看,知他是心里难受,当下却也说不出别的话来宽慰,只扶起了凝香,见梁泊昭仍是在那里跪着,遂是温声道;“叔叔和弟妹先去歇息,等到了晚间,有话再说不迟。”

梁泊昭见凝香面有倦意,终是站起了身子,他原先的房间已经很久没有人住了,当下便与凝香一道住在了客房,秦氏亲自送来了茶水,说了几句闲话,也就离开了。

凝香再也忍不住了,对着夫君道;“相公,婆婆她为什么要这样对你?”

梁泊昭面色阴郁,只在床沿上坐下,将凝香拉进怀中,沉缓着道出了一句话来,而待那一句话说完,凝香整个人都是愣在了那里。

“因为我,亲手砍了大哥的脑袋。”

076章 我只是你的男人

凝香良久都没回过神。

梁泊昭瞧着她怔忪的样子,知道是自己的话吓到她了,于是将她揽的更紧了些,温声道;“吓着你了?”

凝香脸色有些苍白,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男人,颤声道;“相公,大哥究竟犯了什么事,你为何要杀他?”

梁泊昭面色深隽,眉宇间是浓浓的苦涩,他的大手扣在凝香的腰际,沉缓着吐出了一句话来;“我慢慢说与你听。”

凝香没有吭声,许是见梁泊昭脸色不好,她握住了丈夫的大手,一双清澈的眼瞳里,满是关切与心疼。

梁泊昭心间一软,只俯身在凝香的发丝上亲了亲,这才开口道;“我们梁家祖祖辈辈住在秦州,秦州自古荒凉,梁家先祖世代经商,传至我父亲手中,家业已是逐渐凋零,幸得有我大哥在,大哥心思缜密,梁家的生意在他手中,只被他打理的蒸蒸日上。

梁泊昭顿了顿,又是道;“大哥自幼聪颖,父亲和母亲都是对他寄予厚望,指望着他重振梁家,而我”

男人一记苦笑,颇为自嘲;“我打小便对生意上的事毫无兴趣,只爱舞刀弄枪,十四岁那年,更是瞒着父母,偷偷跑到了北疆参军,将父亲险些气的吐血,曾扬言梁家没有我这个不孝子,而母亲曾千里迢迢去北疆找我,欲将我带回秦州,只怨我少不更事,出言顶撞,伤了母亲的心。”

“相公,你当过兵?”凝香诧异道。

梁泊昭“嗯”了一声;“我在北疆待了十年,也曾立过一些战功,本以为我衣锦还乡,便能得父母原谅,岂料当我回到秦州后,才知父兄这些年打着我的名头,在秦州一带与贪官勾结,家业虽是越来越大,却委实做了许多贪赃枉法之事,就连我大嫂”

梁泊昭说到此处,声音低沉了下去;“也是我大哥借着我的军功,强娶而来。”

凝香愣住了,想起那秦氏对自己与梁泊昭俱是谦和有礼,并无丝毫怨怼的样子,按理说小叔子杀了她的丈夫,她定是恨不得手刃了梁泊昭才是,莫非,就因这强娶的缘故?

“所以相公,就杀了大哥?”凝香心里有些害怕,虽然也知道此事是梁泊昭父兄做的不对,可也不能因为这等事,就砍了手足的脑袋。

梁泊昭摇了摇头,淡淡道;“他是我大哥,我又岂会因着这些小事,就要他的性命。”

“那是什么事?”凝香的心抽紧了。

梁泊昭沉默许久,他闭上了眼睛,双拳紧握,骨节处根根分明。

“相公”凝香颤着唇,担心的看着他。

梁泊昭睁开眼睛,一字一句道;“我斩断了梁家那些见不得人的生意,就连他们住的那处豪宅,也让我命人收了回去,只用自己的军饷为他们修了这一处宅子。为此,父亲气的痛骂我,母亲也是怨我不为家人着想,待我回到北疆,足足三年,不曾收到家中的只言片语。”

凝香心里酸涩,却言了一句;“相公,也许公公和婆婆,还有大哥,他们都只是想过的好一些,若是可以,你何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梁泊昭微微笑了,眸心却是深不见底的苦涩;“傻香儿,他们皆是我的至亲,而在朝中,不知有多少人等着置我于死地,梁家绝不能让人握住把柄,不然稍有不慎,就是灭顶之灾。”

凝香有些云里雾里,她自小在罗口村长大,对这些朝堂上的事自然不懂,即便后来去了张家,也是养在宅大院里,平日里见到的俱是一些丫鬟仆妇,对这些事儿,倒真是一点儿也不清楚。

“相公,你的官,很大吗?”凝香不知为何,问出了这么句话。

梁泊昭有些好笑,只能点点头,道;“很大。”

“那你之后,又为什么会去罗口村?”

瞧着小娘子惊惧的眼眸,梁泊昭微微叹了口气,只攥住她的手,无奈道;“此事说来话长,我先将大哥的事说与你知。”

凝香这才想起这一茬还没说完,当下小脸便是有些红了,只低下眼睛,对着夫君道;“那相公接着说。”

梁泊昭将她重新揽在怀中,继续道;“三年后,大哥突然去了北疆,说是家乡大旱,家里的生意无以为继,希望我能将一些军需上的事,交由他经办。”

“当时我正忙着与大赫打仗,无心理会他这些闲事,只让幕僚给了他一些银两,让他回乡,岂知有人得知他是我亲兄,欲讨好于我,将军需采办之事,尽数交给了他。”

“大哥没办好吗?”凝香小声问。

梁泊昭摇了摇头,声音却是低沉了下去,眼瞳中有戾气闪过;“当时时值寒冬,北疆素来寒冷,将士们须得穿上厚厚的棉衣方可过冬,而经由他手采办来的棉衣,将士们穿上后,只不过下了一场大雪,就冻死了数百人。”

凝香目瞪口呆。

梁泊昭将心中的戾气压下,竭力让自己声音平稳;“而后又是查出他罔顾军法,将军规视为无物,私吞军饷,罪无可恕,按律当斩。”

“所以相公就亲手杀了大哥?”凝香嘴唇轻颤。

“不错,是我亲自行刑,砍了他的脑袋。”梁泊昭面色沉着,语气淡然。凝香听着却是不寒而栗,她怎么也不曾想到,梁泊昭竟会这样狠!这样的男人,就连亲兄弟都是说斩就斩了,更遑论女人?

凝香自然不知道,正因梁泊昭亲手砍了兄长,方练就了北疆梁家军铁一般的军纪,震得周边胡人部落不敢轻易来犯,更是让梁泊昭落下了斩杀手足,铁血无情的名声。

她不安的看着丈夫,嗓子仿佛被什么堵住了,隔了好一会儿,才颤着嘴唇吐出了一句话来;“那以后,相公会不会也斩了我?”

梁泊昭听了这话,眉心就是拧了起来,只冲着凝香呵斥道;“胡说什么?”

凝香的手轻轻的绞在了一起,心里却是说不出的寒凉,她原先一直以为梁泊昭不过是个乡野村夫,即便有些力气,也只当是蛮力罢了,从未想过他竟在北疆戍边多年,并一怒之下,亲手杀了兄长!

她的声音很低,几乎让人听不清楚;“因为这事,所以婆婆,才这般怨恨相公?”

梁泊昭唇线紧抿,隔了许久,方才淡淡摇头;“我手刃亲兄的消息传回秦州后,父亲悲愤交加,一气之下病倒了,没过多久就撒手人寰。而当时我正在前线征战,无法回乡奔丧,短短一个月,母亲丧子,丧夫,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不是旁人,却恰恰是我。”

凝香心头一震,这才明白当初过年时,他为何拿出两块牌位,并告诉自己他的父兄俱是在三年前过世。原来,竟是这样!

“待我回乡后,母亲不愿见我,我在她房前跪了三天三夜,她也不曾见我一面,我深知自己罪孽深重,无颜面对母亲,也没脸面对大嫂,和我不满三岁的侄儿,于是,只得离开秦州,四处漂泊罢了。”

凝香听到这里,见梁泊昭英挺的面容上浮着淡淡的寂寥之色,婆婆丧子,丧夫固然是痛的,可他,亲手斩了兄长,累的父亲病逝,他的心又何尝不痛?

“后来,我无意间去了罗口村,遇见了你。”梁泊昭说到此处,黑眸则是向着凝香看去,眉宇间有柔情一闪而过。

凝香心里一颤,“所以,相公就留了下来,娶了我?”

梁泊昭点了点头,道;“这么多年,我孤身一人,心里也早已倦了,隐隐也有了成家的念头,只不过”梁泊昭顿了顿,握住了凝香的小手,声音里已是含了几分歉疚;“我比你年长,去罗口村时身上也是一穷二白,让你跟了我,倒是苦了你了。”

凝香摇了摇头,有一小会的功夫,她都是说不出话来,她从未想过,梁泊昭竟会有如此的境遇,前世,她只当他是个乡野粗汉,心里只嫌弃的不得了,哪曾想到他竟然做过大官!

凝香的手有些凉,一颗心扑通扑通的跳着,软软的问了句;“相公既然做了大官,又为什么要在我们罗口村里住下来?”

梁泊昭微微一笑,“三年前,我就已上交了兵权,辞官回乡了。”

凝香闻言,才觉得紧绷的身子松弛了下来,后背竟是惊出了一层的冷汗。

“那以后,咱们还会回罗口村,过着从前的日子?”凝香还是有些担心。

梁泊昭将她揽在怀中,声音低沉而轻柔;“不错,咱们过几日便回村,过回咱们的日子。”

凝香将脸颊靠近他的胸膛,听着他沉缓有力的心跳,僵硬的身子慢慢的柔软了下来。

梁泊昭拍着她的后背,温声道;“我早已不是什么大官,只是你的男人,梁泊昭罢了。”

凝香轻轻嗯了一声,也是伸出胳膊环住夫君的腰,两人温存许久,凝香却又是想起一事,从男人的怀里抬起小脸,不安道;“既然相公以前做过大官,那为何从来没有娶妻?”

077章 东风恶,欢情薄

梁泊昭听了这话,脸色就是变了,他默了半晌,方才吐出了一个名字;“因为安秀。”

“安秀是谁?”凝香轻声问。

梁泊昭看着她的眼睛,声音沉沉;“还记得那支银簪吗?”

凝香一愣,脱口而出;“那簪子就是这位安姑娘的?”

梁泊昭点了点头,“十年前,我在军中还只是个小卒,曾受过安姑娘的一饭之恩,并在她家养了一段时日的伤。”

“那银簪是你两的定情信物?”凝香颤着唇,一眨不眨的看着夫君。

梁泊昭颔首,一五一十的全都告诉了自己的小娘子;“临行前,我曾对她许诺,若平安归来,便娶她为妻,她给了我那支银簪,我给了她一把匕首。”

凝香听到这里,心里立马就不是滋味了,她从男人怀里挣出了身子,声音里一阵阵的发苦;“我曾问过你,那簪子是不是你相好送的,你和我说不是”

瞧着凝香眼圈发红,梁泊昭心里既是愧疚,又是不忍,只得道;“她并非是相好,而是我梁泊昭的恩人。”

“那后来,你娶了她吗?”凝香心里跟猫爪似得,难受极了。这一句话刚问完,连心都提起来了。

梁泊昭摇了摇头,“三年后,我曾回去找她,才知因为战乱,他们一家早已迁徙,离开了边疆,我四下打听无果,只得回到沙场。”

凝香的脸色苍白,就连唇瓣都是失去了血色;“这样说来,她才是你未过门的妻子,若是以后找到了她,那我”

凝香说不下去了,泪水已是在眼睛里打转,梁泊昭捧起她的脸,轻声道;“我与她虽然相处时日不长,但毕竟有过婚约,所以这些年我一直不曾娶妻,只命人打探她的下落,直到去年,我几经辗转,终于得知了她的消息。”

“她嫁人了吗?”凝香问。

“没有,”梁泊昭声音有些怅然,“她在六年前生了一场病,没多久就去了。”

“她死了?”凝香惊诧道,美眸中说不出是惋惜,还是酸涩。

梁泊昭淡淡颔首,“连年战乱,百姓流离失所,她死在逃难的路上。就连尸骨,也是不知埋到哪去了。”

“那她,还有家人吗?”凝香心里有些难过,既为这苦命的安姑娘,也为多年来孑然一身的梁泊昭。

“她的父母早已去世,家中还有一对兄妹,我寻到她家时,她哥哥已经娶妻,只有那个妹子,幼时在战乱中走丢,也不知是不是还活着。”

“你有没有找过她妹妹?”凝香轻声开口。梁泊昭微微一哂,无奈道;“人海茫茫,去哪里找?”

凝香不说话了,就这一小会的功夫,梁泊昭已是和她说了这样多的话,这在之前是从没有过的,凝香低眸,自己在心里想了许久,越想越是难过,一双泪珠终是忍耐不住,“啪嗒”一声从眼睛里落了下来。

梁泊昭看在眼里,只伸出手为她将泪水拭去,他的声音低柔,哄着怀里的小媳妇;“是我不是,快别哭了。”

凝香睨了他一眼,声音带着鼻音,就是觉得委屈;“你为什么要骗我?”

梁泊昭怜惜起来,温声道;“并非我有意瞒你,只不过这些终究是过去的事了,觉得没必要告诉你,所以才没说。”

凝香细细想来,倒也觉得梁泊昭说的在理,他虽说对自己隐瞒了过去,可她又何尝不是将自己重生一事也瞒了下来?若是他知晓了自己上辈子做过对不起他的事,还不知道会怎样想。

凝香吸了吸鼻子,既然两个人都有错,她只决定原谅自己的夫君。

“以后,你千万不要在骗我,都和我说实话,好不好?”凝香眼瞳清澈,因着还噙着少许的泪水,更是显得纯净不已。

梁泊昭见自己的小媳妇这般轻易就原谅了自己,心里当即就是一柔,只揽紧了她的身子,郑重道;“你放心,无论今后发生何事,我决计不会瞒你。”

凝香的心踏实了,只柔顺而乖巧的倚在夫君臂弯,两人这般依偎着,直到晚间,秦氏来请二人去堂屋用饭。

凝香这才惊觉,当下就是慌了,对着夫君道;“相公,光顾着和你说话,我也没去帮嫂嫂下厨,这可怎么办?”

梁泊昭牵起她的手,安慰道;“家里有做饭的嬷嬷,不碍事。”

凝香松了口气,抬眼一瞧,就见那秦氏已是走的远的,她身段轻盈,虽是一身缟素,可仍是掩不住的窈窕,凝香回想着秦氏的模样,觉得她也不过二十六七岁的年纪,风华正茂,却守了寡。

凝香随着夫君走着,只悄声道;“相公,嫂嫂还这般年轻,长得也美貌,难道,婆婆是要她守一辈子?”

时下民风豁达,女子改嫁之事古来就有,委实算不得稀罕,皇室尚有公主守寡再嫁,更遑论民间,但凡有儿媳守寡,家中还有家翁健在或是叔伯不曾分家的,做婆婆的定是会尽快将守寡的儿媳给嫁出去,免得旁人说闲话。

而梁父已经去世,梁泊昭又常年不在家,想必秦氏才被梁母扣了下来。

凝香这样想着,蓦然觉得夫君的步子停了下来,她不解的看去,就见梁泊昭的目光落在远处的秦氏身上,说不清是愧疚还是怜悯,少顷,就听他叹了口气,也没回答凝香的话,只淡淡说了声;“走吧。”

堂屋中,并没有见到梁母的身影。

秦氏从嬷嬷手中搂过儿子,梁康今年已是六岁了,生的虎头虎脑,浓眉大眼,五官中与梁泊昭颇有几分相似,瞧见侄子,梁泊昭不免想起大哥,心中一片黯然。

“快去见过叔叔婶婶。”秦氏推了推孩子的身子,岂料那梁康一脸敌意,冷冰冰的看着眼前的两个大人,无论母亲怎样劝说,就是不愿上前见礼。

秦氏没法,只得让嬷嬷将梁康送到了梁母那里,梁母怨恨儿子,自是不愿和他一桌,梁泊昭心头了然,只端起碗,一声不吭的埋首吃饭。

凝香这一餐饭也是吃的味如嚼蜡,一路奔波,她本来就没什么胃口,面前的菜肴虽然雅致,却压根没有食欲。

秦氏显是大家出身,吃饭时细嚼慢咽,就连一丝声音也无,凝香想起自己夫君杀了她的男人,心里不是滋味,竟是不敢抬头看她。

蓦然,凝香碗底多了一勺菜肴,她抬起头,就见对面秦氏正温和的看着自己,柔声道;“弟妹别只顾着吃饭,尝尝嫂嫂的手艺。”

她声音轻柔,面上也无丝毫怨怼之色,凝香心里更是不安起来,只小声道谢。

吃过饭,秦氏去了梁母那里服侍,梁泊昭领着凝香去给母亲请安,梁母自然也没有让儿子儿媳进屋,梁泊昭心下酸楚,本想在母亲门口多站一会,可又担心夜间风凉,伤了凝香的身子,只默默站了会儿,回了客房歇息。

听得屋外的脚步声,梁母心知梁泊昭与凝香俱是走了,她看了一眼梁康,这孩子已是在炕上睡着了,自打长子走后,这孩子便是她的心头肉,一想起孙儿年幼失怙,心就跟刀剐似得,在瞧着一旁的秦氏,这般年轻美貌,怕也是受不了多久的。

若儿媳一旦改嫁,这孩子跟了母亲去,便是跟了旁人的姓,与他梁家再无干系,若不跟着母亲去,那就彻底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指望着她这个老太婆,还能照拂他多久?

梁母心思百转,终是开口道;“慧芳,你今年多大了?”

秦氏面色平静,只回道;“媳妇今年二十有六。”

梁母淡淡颔首;“若算起来,泊昭比你还要大个五岁。”

秦氏心里一惊,隐隐已是能猜出婆婆接下来的话,她收敛心神,只一语不发,听着婆婆继续说了下去。

“一眨眼,泊明也都走了三年多了,你这些年的苦我这老婆子也都看在眼里,你还年轻,身旁不能没有个男人,昭儿与你年岁相当,这两年我也想清楚了,不妨就让他娶了你,日后好照拂你们母子,去给泊明恕罪。”

秦氏大惊失色,一张脸瞬时白了,只道;“婆婆莫要胡说,您让儿媳如何自处?”

其实秦氏也清楚,民间时常有小叔娶了寡嫂的事,与其让媳妇带着孩子改嫁,不妨就嫁给自家人,最起码孩子不用改姓。

果然,梁母瞥了她一眼,也是说道:“你跟了泊昭,康儿还是咱们梁家的人,你若是嫁给了旁人,岂不是要康儿随了外姓?”

秦氏身子有些发抖,面色更是如雪一般苍白;“叔叔已经娶妻,婆婆还是快些打消这个念头。”

梁母摇了摇头,道;“婚姻大事,自古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外随随便便的领了个女人回来,就说是梁家的媳妇,我老婆子定是不会认得。”

秦氏还欲再说,就听梁母又是开口;“明日待他来请安,我就与他说清楚,让他将那个小家子气的女人休了,择个日子,娶你为妻。”

“婆婆!”秦氏失声唤道。

梁母眼眸精亮,打断了儿媳的话;“你想想康儿,若你跟了泊昭,康儿就是他的儿子,有他这么个爹爹,你还怕康儿不成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