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香忍住了泪水,她摇了摇头,抬起头向着嬷嬷看去,许是这样久的日子都没见天日的缘故,她的脸蛋白如凝脂,细腻的如同一块羊脂美玉,没有丁点瑕疵,一双眼睛红红的,却依旧澄如秋水,宛然如画。

“等侯爷回来,我会和侯爷说,让他派人送我回京,我出来这样久,也很挂念娘亲和嫂嫂,她们她们还不知道孩子的事”

凝香想起母亲和嫂嫂,只觉得眼眶里热热的,也许人在伤心欲绝时,总会格外思念家人,恨不得能扑在母亲怀里,不管不顾的大哭一场。

听说凝香要回京,那嬷嬷想了片刻,终是开了口;“夫人也知道,前阵子皇上的公主还以监军为名,在这北疆住了好些日子,您这回了京,万一再有人”

嬷嬷说到这里,便停住了,虽然话没说完,凝香却也明白她话中的含义。先前,她那样忌讳永宁,只因自己知道,梁泊昭在上辈子娶了她,甚至只要听到“永宁”二字,她都会心惊肉跳,可此时,凝香只觉得心里麻麻的,手脚也是毫无知觉,许是心痛的太厉害,便觉不到痛了,又许是和丧子之痛相比,即便夫君当真娶了旁人,也都算不上什么了。

“我是女子,本就不该来军营,我在北疆,也只会给相公添麻烦,还要他分神来照顾我,等我回了京,他就能安心打仗了。”凝香轻轻说着,说完,唇角甚至浮起一抹微微的笑涡,眼睛里却仍是苦涩。

嬷嬷看在眼里,只觉得心酸,她叹了口气,拍了拍凝香的手,“听嬷嬷一句劝,侯爷是人中龙凤,夫人心善,不得不为自己的将来考虑,您若真想回京,那也可以,只不过在离京前,一定要趁机把孩子怀上,只要夫人能产下嫡长子,无论往后侯爷娶了多少女人,您这侯爷夫人的位子,也总是稳稳当当的,谁也夺不走。”

嬷嬷说这一番话,自然是出于好心,真心为凝香考量,才会这般相劝,可她这不说还好,她这么一说,凝香却更是难过。

原先只想这和他好好的厮守一辈子,将自己前世欠他的都还给他,为他生儿育女,操持家务,求的不过是三餐一宿,一世安稳。凝香扪心自问,在重生时,她的确感激上苍,给了自己一个重来的机会。可那时她对梁泊昭,只有愧疚与心疼,却唯独没有爱。

但如今,就连凝香也不知是从何时起,他竟然将自己的一颗心占得满满当当的,让她笑也是为他,哭也是为他,就连她那样怜惜那个孩子,也只是因为他是孩子的父亲。

她爱他,那样那样的爱。

她从没想过,要生一个孩子来巩固自己的地位,无论是侯爷夫人,还是什么王爷夫人,她都是不在乎,也不稀罕的,她所想的,不过是与他携手终身,如同在罗口村时,过着那些清贫却温馨的日子。

嬷嬷说的没错,他是人中龙凤,龙凤自有龙凤相配,而她,不过是只云雀,又岂可伴在龙凤身旁。

梁泊昭回来时,距凝香产子已隔三月。

这一仗,梁泊昭打的格外艰辛,神鹰与大赫联手的消息传回朝廷,皇上先是震惊,继而便是大怒,将一腔怨怼尽数搁在了梁泊昭身上,直道定北侯欺君罔上,忤逆不忠,若非一心攻打神鹰,欲灭其国,又怎能惹得神鹰不顾一起与大赫联手。而当初大赫的赫连灼求娶永宁公主,亦是梁泊昭竭力反对,若非如此,大齐的江山又怎会如眼下这般岌岌可危!

朝廷并未加派一兵一卒,即使赫连灼率了数万虎狼骑相助神鹰,北疆仍是没有一支援军,幸得北疆将士素来训练过硬,又加上梁泊昭驻守北疆十年,素来恩威并施,在将士们心中威望极高,方可苦苦支撑眼前的战局。

121章 虎头鞋

皇上此举,不免有将北疆拱手让人之嫌,北疆是大齐的屏障,一旦北疆失守,大赫与神鹰的铁骑定是势如破竹,铁骑踏过之处,血流成河,民不聊生,更甚者,只怕到时就连京师都是岌岌可危。

如此浅显的道理,没有人会不懂。

永宁冲进元仪殿时,皇上正与几个言官商议政事,见到女儿,皇上眉心一蹙,呵斥道;“真是越大越没规矩。”

永宁默不出声,径自跪在了父亲面前。

皇上对着那几个言官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待元仪殿中只剩下父女二人,皇上微微一叹,对着永宁道;“起来吧。”

永宁没有起身,只抬眸向着父亲看去,她的脸色平静,唯有眸底却是暗流涌动,她轻启朱唇,言道;“父皇,北疆如今战事紧急,大赫与神鹰联手,女儿只怕单凭定北侯大军,无法抵挡胡人铁骑,还请父皇速速派兵增援。”

听闻女儿为定北侯求情,皇上的脸色顿时沉了下去,冷声道;“定北侯以下犯上,已是罪不可恕,朕给他机会,让他将功折罪,若此番得以打退神鹰与大赫,之前的抗命,朕可以既往不咎。”

永宁暗地里攥紧手指,尖尖的指甲抵上了手心,她却察觉不到痛意,仍是道;“父皇,定北侯的确曾冒犯于您,可侯爷对大齐的一片赤胆忠心,却是天地可鉴,如今两国联手,向着北疆步步紧逼,若一旦北疆失守,父皇的江山也会受到威胁,父皇何至于为了一个区区的定北侯,将北疆拱手相送?”

“放肆!”皇上面色一沉,对着女儿斥道。

永宁依旧是跪在那里,迎上了父亲的怒容,字字珠玑;“父皇三思,女儿心知父皇对定北侯诸多猜忌,殊不知自古以来,有无数手握重兵的大将正是因着圣上的猜疑,逼不得已方才铤而走险,一反了之,女儿以性命担保,定北侯并无谋反的野心,还请父皇以史为鉴,万万不要寒了功臣的心,速派援兵去北疆支援,以固我大齐江山!”

皇上凝视着永宁的面容,却是一记冷哼,缓缓道:“梁泊昭在北疆素有威名,被当地百姓奉为神明,说他是什么天神下凡,既是天神下凡,区区大赫与神鹰,又怎能难得了他。”

永宁额角沁处一层冷汗,她声音清和,温声道;“父皇也心知北疆地处偏僻,百姓愚昧无知,定北侯镇守北疆多年,打退敌国数次进犯,百姓心生仰慕也是寻常,再说北疆距京师相隔千里,一些话又是经过旁人之口传到父皇耳里,也只可信个一两成罢了。父皇怎能轻信这些传言,而将自己的臣子置于险境?将自己的将士置于险境?将自己的边疆置于险境?更将大齐置于险境?”

皇上定定的看着永宁,手指无意识的在桌上轻击着,永宁心头渐渐涌来一阵不安,她还欲开口,刚喊了一声“父皇”,便被皇上出声打断。

“朕自然不会为了一个臣子,便将大齐的边疆弃之不顾,你是朕的女儿,又岂可口口声声为他人说话,来质问朕,谴责朕?”

“父皇息怒,女儿万万不敢。”永宁一颗心扑通扑通的跳着,心思百转间,却是倏然一惊,蓦然明白了过来。

“父皇既然不会将边疆弃之不顾,便是早有准备,只等定北侯大军与神鹰大赫拼的两败俱伤时,父皇才会下令,命亲信接手北疆,如此一来,既借着定北侯之手损耗了神鹰与大赫的实力,又可除了心腹之患,定北侯大军经此一役,必是一蹶不振,至于梁泊昭,也自会因征战不利,而被父皇问罪”

永宁的声音渐渐低不可闻。一颗心却是冰凉。

皇上的脸色十分难看,眉心紧紧拧着,只喝道;“够了,永宁,你说的太多了!”

“父皇,”永宁眼底隐有泪光闪过,咬字极轻,“梁泊昭的确是万里挑一的将才,更为难得的是他一心为国,大齐有如此的栋梁,委实是朝廷之福,父皇万万不要被奸臣蛊惑,梁泊昭倘若真有反意,‘定北之乱’时他就反了,又何至于等到此时”

“韵儿!”皇上动了震怒,却唤了女儿的乳名。

永宁听得这一声“韵儿”,一颗心顿时变得脆弱,她跪在那里,向着父亲挪去,一双手攥住了父亲龙袍的一角,略带哽咽道;“父皇,算女儿求您,北疆少不得梁泊昭,大齐也少不得他”

皇上极少见永宁这般脆弱,心里不免微微一软,他伸出手将女儿扶了起来,沉声道;“永宁,梁泊昭对大齐立下汗马功劳,忠心耿耿,这些朕都知道。朕未曾想过他会谋反,朕在意的,是他若想反,随时都可以反,这才是最可怕,也是大齐江山最大的威胁,你可明白?”

不等永宁出声,皇上微眯双眸,又是轻声一叹;“朕年事已高,这江山迟早要交到谦儿手中,谦儿年幼,待朕驾崩,梁泊昭手握重兵,又位居王侯,难免会欺主年幼,动些不该有的心思,朕不得不为谦儿铺好路。”

“父皇”永宁心中酸楚,却又无话可说。

皇上看着眼前的永宁,无奈的摇了摇头;“你是朕的女儿,那梁泊昭虽有爵位,说到底却是庶民出身,听父皇的话,将他忘了,他配不上朕的掌上明珠。”

永宁的泪水直到此时,方才缓缓落了下来。

“也别再给北疆偷偷儿报信了,你那些心思,真当父皇不知吗?”见女儿在自己面前落泪,皇上心生感慨,不免伸出手,抚了抚女儿的发顶,隔了片刻,方才让她退下。

梁泊昭回到军营后,便是匆匆与诸将在主帐中议事,这一议便一直到了深夜,待诸人告退,梁泊昭闭了闭眼睛,数日来通宵达旦的不眠不休,他的眼底已是布满了血丝,犹如交错的网,这场仗,让他清瘦了不少,显得原本就坚毅的脸庞更是棱骨分明,冷峻果决起来。

他离开了主帐,向着后营走去。

原想这样晚,凝香定是已经歇下了,孰知到了帐外,却见她的帐子里仍是燃着一盏灯,那盏灯衬着她的身影,纤细的腰肢如同细柳,似乎男人的一只手便可将其整个的握住。

梁泊昭看在眼里,心口处顿时一闷,继而便是密密麻麻的疼,他一语不发的走进了帐子,就见凝香倚着案桌,小手握着一双虎头鞋,在那里出神,就连梁泊昭走近,她都没有发觉。

她比他离开时瘦了很多,一张瓜子小脸甚至还没有男人的巴掌大,脸色亦是苍白如雪,纤细的身子更是不堪一握,单薄的让人心疼。

北疆的天气素来寒冷,帐子里虽然燃着火炉,却仍是寒意逼人,凝香只穿了一件绣裙,连披风也没有披一件,梁泊昭看在眼里,心里不免又怜又怒。

他迈开了步子,向着妻子走了过去。

听到男人的脚步声,凝香回过了神,在看见梁泊昭的刹那,她心里一惊,顿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继而便是想起了那双虎头鞋,手足无措中,她不知要将它们藏到哪,只将小手缩到身后,还以为这样,梁泊昭便看不见了。

当日孩儿夭亡后,梁泊昭便下令将孩子所有的物事全都烧了,为的便是不愿凝香睹物思人,这一双虎头鞋算是漏网之鱼,不知如何被凝香偷偷藏了起来,只有自己孤身一人时,才敢拿出来,悄悄看上一眼。

两人月余的日子未见,彼此的思念俱是铭心刻骨,凝香只怔怔的看着丈夫,却没有像从前那样迎上去,糯糯的喊上一声“相公”,她只是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羸弱的身子微微颤着。

梁泊昭将自己的披风解下,给凝香披在了身上,触手便觉得凝香的身子冰凉,他几乎无法忍耐心底的怒意,皱眉道;“何至于这般糟践自己的身子?”

“我没有”凝香说不出口,无法告诉他自己只是看着那双虎头鞋,渐渐看出了神,将周遭的一切都忘却了。

“拿出来。”男人声音低沉,蕴着威势。

凝香眼底有哀求之色闪过,她紧紧攥着那双虎头鞋,对着梁泊昭道;“只剩这一双虎头鞋了,你让我留下它们,就当我留个念想”

听她那一声“你”,梁泊昭眉心拧的更紧,在来之前,他见过军医与嬷嬷,得知凝香整日沉浸在丧子之痛中,而他却委实抽不出空闲伴在她身边,给她以安慰与疼惜,除了让她振作,他没有别的法子。

他不由分说的将那双虎头鞋从凝香手中夺了过来,想起嬷嬷所说,她时常对着这双鞋子流泪,一看就是半宿,梁泊昭攥紧了那双鞋,对着凝香说了句;“孩子已经不在了,你要这鞋子又有何用?”

凝香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却强忍着不让它们落下,她眼睁睁的看着梁泊昭将那一双虎头鞋扔进了火炉,她的瞳孔骤然紧缩,小脸“刷”的变得惨白。

122章 香儿,你快把我折腾疯了

梁泊昭握住她的纤肩,他的黑眸如火,对着凝香喝道;“孩子已经死了,你难道要难受一辈子?”

凝香望着丈夫满是怒意的面容,她动了动唇,却吐不出一个字。

所有人都可以当那个孩子从未来过,可只有她,她不能。只因她是母亲,那是与她骨肉相连的孩子。

凝香咬了咬唇,将眼底的泪水逼了回去,她眼眸盈盈的看着眼前的男人,她知道,梁泊昭的心很大,里面装着家国天下,装着黎民百姓,装着北疆战士,孩子在他的心里,只占一小块的地方,可她的心却很小,小到那颗心只有自己的相公和自己的孩子。

孩子没了,就好似有人将她的心撕扯了一半下来,每时每刻都在滴血,这种滋味,梁泊昭永远都不会懂得,在孩子刚夭折时,梁泊昭自然会伤心,也会难过,可要不了多久,他就可以将这事抛在脑后,甚至可以命人将孩子的东西全都烧毁,当这孩儿从未来过。

可凝香却不能。她也曾努力过,小心翼翼的避开有关孩子的事,连提都不敢提,可母亲的心却总是会不受自个控制,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即便用尽全身的力气,也还是会冒出来,摧枯拉朽的将她的心撕得粉碎。

那样小的孩子,孤苦无依的孩子,即便去了阴曹地府,又有谁能管他吃,谁能管他穿,他饿了有谁怜,冻了有谁疼,凝香甚至不敢和丈夫说,她时常会在梦里听到孩子的哭声,一声声的绞着当娘的心肠,让她只能在梦里陪着孩子哭,当醒来时,却不得不将那些苦涩压下,装作若无其事般,甚至还要对着自己的丈夫强颜欢笑。

这种日子真的太苦了。也太累了。

凝香瞧着那一双被男人扔进火炉里的虎头鞋,只觉得自己的心就跟那双鞋子一样,一道被烧成了灰烬。

见凝香不吭声,梁泊昭勾起她的下颚,逼着她看向了自己,凝香尖白的脸庞上毫无血色,一双眼瞳也是雾蒙蒙的,梁泊昭心疼的犹如针扎,只低声道;“为了这个孩子,你连自己的命也不要了?”

凝香摇头,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轻声说了句;“相公,你让人送我回京吧。”

梁泊昭眸心抽紧了,他看了凝香许久,才道;“你要回京?”

“我在这里,只会拖累相公。我什么也不会,只会让相公分神照顾我,等我回京后,相公就能安心打仗了。”凝香声音细微,轻飘飘的没有丁点力气,却犹如千斤般,砸在梁泊昭的心上。

大战在即,男人本也有意要将凝香送回京城,可听闻她亲口说要离开自己,梁泊昭心里还是一沉,他盯着妻子的眼睛,凝香的眼睛依旧是雾蒙蒙的,没什么神采,可竟也没有伤心和不舍。

她从来不是这个样子。

之前的每次分别,她望着自己的眼神都是满满的依恋,仿似无论他去哪,她都巴不得能跟着一起去,从没有像如今这般,毫无留恋的要离开自己。

梁泊昭抽回了自己的手。

凝香有些头晕,情不自禁的后退了两步,她的后腰抵在了桌角,有尖锐的疼痛袭来,她却恍若未觉,她看着眼前的丈夫,看着他英挺的眉眼,高挺的鼻梁,棱角分明的嘴唇,越看越难过,渐渐的,她的视线因泪水而变得模糊,只要一想到要离开他,一颗心便被扯得七零八落,她不敢再看他,只垂下了眼睛,小手紧紧攥着桌角,呼吸间俱是浓浓的苦意。

她终究只是一只云雀,永远也无法与雄鹰并肩。

梁泊昭声音低沉,透着淡淡的冷硬,一字一句道;“好,你既然想走,明日我便派人送你回京。”

说完这句话,梁泊昭转身便走。却在走近帐口时,生生停下了步子。

他背对着凝香,高大的身躯立在那里,脊背挺得笔直,他一动不动的站着,眼脸处微微跳动,显是动了真怒。他握紧了双拳,黑眸幽深如潭,刚欲迈开脚步,头也不回的离开帐子,可那一步却是无论如何都跨不得。

终究是离不开,放不下,舍不得。

梁泊昭闭了闭眼睛,竭力将眼底的那一片怒火压下,他回过身子,大步走到凝香面前,一把揽住了她的双肩,几乎是低吼出声;“董凝香,你到底想怎么样?”

凝香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颤着嘴唇,刚说了一个“我”字,就觉得腰间一紧,原是腰肢已被男人扣住,梁泊昭将她带到怀里,俯下身子,近乎凶猛般的狠狠的封上了她的唇瓣,再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他的力气那样的大,恨不得将怀里的小人坳碎,凝香喘不过气来,只余一声声的呜咽,梁泊昭紧紧箍着她的身子,让她动弹不得,只能任由着他索取。

不知过去了多久,凝香的嗓子里发出一声浅浅的低吟,是梁泊昭咬痛了她的唇瓣,疼的她差点落下泪来。

梁泊昭终于松开了她。

他的黑眸深敛似海,粗粝的手指则是抚上了凝香的唇瓣,因着自己方才的吮吸轻咬,凝香花蕊般的嘴唇轻轻的肿着,因着充血,更是显得娇艳欲滴。

凝香喘着气,被男人这一番强吻,只让她半晌都回不过神来,梁泊昭抚摸着她的小脸,终是微微一叹,将她抱在了怀里。

“香儿,”男人低声开口,他的声音深沉,带着淡淡的自嘲,吐出了一句;“你快把我折腾疯了。”

凝香渐渐回过了神,听到梁泊昭这一句,心里顿时酸了,她的眼泪流了下来,终是放下了心结,伸出手回抱住丈夫的身子。

“相公”凝香刚喊了这两个字,泪珠就是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梁泊昭越搂越紧,听见她的哭声,只为她拭去泪珠,他吻了吻妻子的额角,无奈且疼惜;“和我使小性子,还好意思哭?”

凝香抽噎着,从丈夫怀里抬起一张梨花带雨的小脸,对着梁泊昭断断续续的开口;“我没有和相公使小性子,我是真的想回京,我不知道怎么做,我知道相公不喜欢懦弱的女人,我也知道自己配不上相公,相公说要我坚强,可我,我做不到,我想孩子,我放不下孩子”

梁泊昭摇了摇头;“母子连心,我何尝让你放下过孩子,我让你坚强,是为我而坚强,不要为了孩子伤了身子,你懂吗?”

“相公很久都没来看过我,我我知道”凝香语无伦次,几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梁泊昭皱了皱眉,捧起她的小脸,无奈道;“你知道什么?知道我厌倦了你,不想来看你?”

凝香心里酸涩,说不出话了。

梁泊昭实在拿她没法子,只在椅上坐下,将她整个抱在怀里,他的手势轻柔,极是细心的为她将腮边的泪珠勾去,一字一句的道;“不来看你,不是不想看,而是不敢看。”

凝香睁着眼睛,不解的看着他。

梁泊昭眼瞳深邃,望着凝香的面容,缓缓吐出了一句;“每次来看你,心都剐着疼。”

凝香心口一涩,喉间好似有东西堵住了般,让她说不出话来。

梁泊昭握住她的手,接着说了下去;“我诸事缠身,没法日日陪你,更没法子安慰你,怜惜你,做我的女人,你必须坚强。”

凝香身子一颤,她看着梁泊昭的眼睛,仿似直到此时,才明白了男人的苦心。

梁泊昭将她的小手放在唇边,他沉默了片刻,才道;“香儿,我们日后会有很多风雨,我自是会用尽全力将你护在身后,你什么都不用做,只有一点,保重好自己的身子,你能做到吗?”

凝香心头震动着,想起这些日子自己一味沉迷于丧子之痛中,身子一日日的清减,夜夜以泪洗面,甚至顾不上梁泊昭,此时听男人这样说来,只让她从心底衍生出一股羞惭,在丈夫面前,几乎要抬不起头来。

原来,他对自己的要求是这样的低微,低微到她什么也不用做,只需保重好自己的身子就可以,可她偏偏,却连这最寻常的事都无法为他做到。

凝香将脸庞埋在梁泊昭的胸前,伸出纤细的胳膊环上了夫君的颈弯,她的眼睛里含着泪花,什么也没有说,只点了点头。

梁泊昭眉心舒缓,他抚上妻子的发丝,望着凝香清瘦的小脸,男人乌黑的眼瞳里蕴着是全是深切的怜惜,他俯身在凝香的脸颊上落上一吻,低声说了句;“等你将身子养好,咱们还会再有孩子。”

凝香轻轻的“嗯”了一声,有一小行的泪水顺着眼角滚了下来,她伸手擦去了,只对着梁泊昭道;“我会好好照顾自己,将身子养好,在和相公生孩子的。”

梁泊昭听她说了这一句,脸上才露出了一点笑意,他点了点头,只说了一个字;“好。”

凝香望着他眉宇间的温柔,一颗心变得十分柔软,她悄悄的支起身子,将自己的额头抵上了他的,梁泊昭扣住她的纤腰,将她整个揽住。

123章 心有灵犀

神鹰与大赫仍是向着北疆步步紧逼,战事几乎缠的梁泊昭分身乏术,就连这些日子身在军营,也无不是与众将探讨战局,主帐里的灯火,时常一燃便是一夜。

凝香自是心疼的,可军政上的事她压根不懂,即便懂,也没有她说话的份儿,她所能做的,也不过是留在自己的帐子里安安静静的等,亦或尽量将饭菜做的可口些,让侍从给梁泊昭送去。

凝香虽然不怎么出去,可也觉得军营里的气氛一日紧过一日,就连平日里偶尔瞧见那些巡逻的士兵,每个人的脸色也都是凝重而肃穆的,他们都不出声,偌大的一个军营,除却士兵们的脚步声,简直安静的骇人,原先还会有一些年轻的士兵得了空闲,便会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说说闲话,凝香有时也会听得一些喧哗,这几日,竟是连说话声都听不见了。

从嬷嬷嘴里,凝香得知了如今的北疆,甚至已经到了朝不保夕的地步,神鹰国与大赫已于前些日子一举攻下了漠北,从梁泊昭手中将漠北草原重新夺回囊中,梁泊昭竟然也没有率兵迎敌,无人知晓他在想些什么。

得知北疆的战事严峻,而梁泊昭又按兵不动,消息传回京师,皇帝便有些坐不住了,倒生怕梁泊昭来个釜底抽薪,彻底置身事外,到了那时反而棘手。

皇帝不得不下令,命梁泊昭出征迎敌,梁泊昭收到密信后,则是以兵力不够为名,恳请皇上派兵增援。

皇帝自是不允,未过几日,又是传来神鹰国与大赫铁骑攻入北疆,定北侯大军不战而退,向南后撤三十余里的消息。

皇帝收到折子时,一双眼眸几欲沁血,定北侯大军到了此时亦是不曾折兵损将,而若是这般连连后退,大齐国威何在,颜面何存?

又不知是何人走漏的风声,将此战的情形流传进了民间,不仅是京师,就连大江南北的百姓俱是得知定北侯大军在北疆苦苦支撑,以少敌多,与胡人铁骑对峙,而朝廷手握重兵,却舍不得出一兵一卒前往北疆支援。

未几,民怨纷纷,各地怨声载道四起,又听得定北侯大军接连败退的消息,惹得民心惶惶,就连御史台的那些言官也再也忍耐不住,不得不纷纷进言,恳请皇上速速派兵,与定北侯大军汇合。

迫于情势,皇上不得不下诏,增派五万骑兵,由骠骑将军罗威统领,即刻奔赴北疆,与梁泊昭会师。

深夜,皇宫,荷香殿。

永宁孤身一人立在殿中,听得殿外脚步声响起,她心里一惊,刚回过头,就见是自己的贴身宫女,匆匆赶了过来。

“怎样了?”永宁张口便是这一句。

“回公主的话,方才奴婢从李公公那里得知了消息,皇上已经下诏,命罗威将军率五万骑兵,明日便要奔赴北疆,与定北侯会师了。”

闻言,永宁只觉得心口一松,连日来紧绷的身子都是舒坦了下去,她寻到了软靠,缓缓坐下,低声道;“翟大人那边,可有说什么?”

“翟大人办事向来稳妥,最是不留痕迹的,皇上万万不会想到,会是翟大人走漏的风声,公主还请宽心。”

永宁眉目间有些凄楚,想起父皇,不免极是酸涩;“是不是连你也觉得,我实在是太不孝了。”

宫女闻言,顿时一个激灵,跪在了永宁面前;“公主一片苦心,用尽了心思,才让翟大人将传言流于坊间,好让皇上迫于民声不得不派兵增援北疆,此举虽然有违圣意,可奴婢知道,公主心里也是为了咱们大齐的江山,既缓了侯爷如今的处境,也是全了皇上百年后的名声。”

永宁未置可否,只让她起身,言了句;“这荷香殿里,就属你最会说话。”

那宫女微微抿唇,偷眼打量着永宁的脸色,又是小心翼翼的开口;“公主,还有一事,奴婢不曾告知您。”

“是什么?”

宫女有些踌躇,终是道;“翟大人在信里说,他只将传言留于京师坊间,而此外大江南北俱是流言纷纷,倒不是是何人有这般能耐,能将传言遍布天下,逼得皇上不得不迫于情势,增兵援疆?”

永宁眉目平和,听了宫女的这段话,唇角却是噙起微微的笑意,就连眼眸亦是变得柔和;“还能有谁,自然是他的主意。”

那宫女也是个伶俐的可人儿,心思顿时便转了过来;“公主所指的,莫非是定北侯?”

永宁轻轻点了点头,温声道;“我早知他自会有法子让父皇出兵,可还是不自量力,想要助他一臂之力,还好此事终究是成了,若是弄巧成拙,可真是糟了。”

宫女眼眸微转,言道;“恕奴婢说句大不敬的话,公主此计与侯爷倒是不谋而合,想到一处去了,俗语说,心有灵犀,想必说的便是公主与侯爷。”

永宁听了这句,脸色倒是沉了下去,宫女乖觉,见主子变了脸色,顿时不敢吭声了。

少顷,永宁终是开了口,问道;“北疆近日,可有什么消息?”

“公主恕罪,并无何消息,想来咱们的人已被侯爷察觉,日后,怕是想得知北疆的情形,也是难上加难了。”

永宁淡淡颔首,温声道;“也罢,有了这五万强援,足以与神鹰大赫一搏,咱们只需等着定北侯大军得胜的消息便是。”

那宫女恭声称是,可却并未退下,显是还有话欲说。

永宁蹙了蹙眉,看着她道;“还有事?”

宫女一咬牙,压低了声音;“启禀公主,虽然打探不到北疆的军情,可咱们的人来报,却说侯爷夫人仍是待在北疆,与侯爷同吃同住,即便产下了死胎,也无损侯爷对她的宠爱。信中还说,侯爷夫人前阵子闹了场风寒,侯爷日夜陪伴在侧,衣不解带的照顾着,就连每日雷打不动的升帐点兵都给耽搁了,侯爷在北疆驻守十余年,此事还说头一次发生,惹得一些将士纷纷侧目,都生怕侯爷沉溺于女儿私情中,对战事不利。”

永宁一动不动的将这些话全都听了进去,她没说什么,隔了好一会儿,才吐出了几个字来;“他自有分寸。”

宫女不敢说话了,永宁对着她摆了摆手,示意她下去,待殿中只余自己一人时,她默默出了会儿神,终于很轻很轻的笑了笑,苦涩而自嘲的一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