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娘娘方才遣了人来,说玉嫔娘娘近日胎象不稳,太后这两日也都是留在玉茗宫照看着玉嫔娘娘的身孕,太后说皇上明日就要出征了,若有空,不妨去看一看玉嫔娘娘。”王公公好容易才将这番话说完,一颗心兀自怦怦直跳,一面说,一面打量着梁泊昭的脸色,眼见着梁泊昭面色如常,才悄悄抹了把冷汗。

梁泊昭搁下了笔,只淡淡道;“你替朕走一趟,已慰太后心意。”

“是。”王公公躬身退下,领了两个内侍向着玉茗宫匆匆奔去。

梁泊昭起身,一旁的内侍连忙上前,“皇上有何吩咐?”

“随朕去一趟长欢殿。”男人声音清冷,平静到极点。

长欢殿。

九儿已经睡熟,凝香守在一旁,细细的给孩子擦了把小脸,九儿已近两岁,每日里都是顽皮淘气,长欢殿里,整日都能听见孩子的笑声。

太后先前对九儿还算宠爱,不时遣人来送些精致的小玩意,偶尔也会让人将孩子接到寿康宫,自玉嫔有孕后,太后的心思便全是搁在了玉茗宫里,生怕玉嫔的龙胎有个好歹,对九儿的疼爱,也是渐渐淡了下去。

凝香手势轻柔,刚为孩子洗好小脸,就听宫女来传,说是皇上到了。

凝香有些许的怔忪,继而才回过神,知道是梁泊昭来了。

想起那三个字,凝香心里还是会涌来一股酸涩的疼痛,她站起身子,刚要去迎接圣驾,梁泊昭却已经径自走了进来。

两人许久未见,此时骤然见面,彼此相顾无言。

“给皇上请安。”凝香垂下头,对着梁泊昭俯身行下礼去。

梁泊昭上前,伸出胳膊欲将凝香扶起,凝香却是情不自禁的向后一步,避开了他的手。

梁泊昭面色沉静,只收回自己的胳膊,说了声;“起来吧。”说完,便是走到床前,去看女儿。

九儿甜甜的睡着,清丽秀气的眉眼,像极了凝香,唯有那挺直的鼻梁,却像足了自己。

梁泊昭伸出手,抚上孩子沉睡的小脸,他本以为自己的心早已死了,可直到此时看见了孩子,才心知自己终是舍不得。

这是他的骨肉。

“皇上明日还要出征,今晚,早些歇息吧。”凝香目光低垂,声音极轻。

梁泊昭对着她看了一眼,低声道;“你知晓我明日出征?”

凝香没有回话,只点了点头。

皇上御驾亲征,如此大事,即便她带着孩子留在长欢殿,不问世事,也还是会从宫人口中知晓。

梁泊昭为孩子掖好被角,起身,对着屋外言了句;“拿进来。”

男人话音刚落,便有内侍双手捧着一册诏书,恭恭敬敬的走进了长欢殿。

梁泊昭拿过那一册诏书,搁在了案桌上,对着凝香开口;“这是封后诏书。”

凝香向着他看去,轻声问道;“皇上,是要封臣妾为后?”

“你愿意吗?”梁泊昭看着她的眼睛。

凝香摇了摇头,她的声音轻柔,温婉安静;“臣妾无才无德,也无子嗣,不配当这个皇后,皇上还是立旁人吧。”

梁泊昭看了她许久,才慢慢说了声;“你想要什么?”

“臣妾只愿有块地方,能让我和九儿安度此生,就心满意足了。”凝香声音微弱。

梁泊昭向着她走去,他的身材依旧高大,脸庞的轮廓英挺深邃,他的眼睛深黑,终是缓缓伸出手,却在即将抚上凝香的面庞时,停在了那里。

“香儿,我们之间,不该是这个样子。”男人双眸深敛,带着淡淡的苍凉;“我时常会想,我和你,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凝香眼眶一酸,忍不住就要落下泪来,被她死死忍住。她稳住身子,只轻声呢喃,“若皇上垂怜,还请对九儿多疼爱些,她有臣妾这样无用的母妃,往后在这宫里我怕会护不住她。”

“你若当皇后,又岂会护不住她?”梁泊昭淡淡开口,一双双眸利如刀刃,看着凝香的眼睛。

凝香摇了摇头;“我从没想过要当皇后,你一直都知道。”

“是,你想要的,只是罗口村的那些日子。”梁泊昭勾了勾唇,看着眼前的女子,一颗心到底是慢慢凉了,灰了,冷了。

一生一世一双人,老婆孩子热炕头,自己当年何尝不是求得这样的日子?他上交兵权,甘愿娶民间女子为妻,只盼着做一对白头偕老的庶民夫妻。

而当年,他们又何尝不是这样一对无权无势的夫妻?得来的是什么?得来的是他被朝廷征召苦役,去修建城墙,夫妻分别。而她被张家公子上门欺凌,在灶间轻薄,若非他是定北侯,当真只是个乡野村夫,打伤张家公子,他哪里还有命在?他们夫妻,又怎会有善果?

她一心念着最初的男耕女织,却不记得那些苛捐杂税,民间疾苦,她记得最初的喜悦,却忘记那些衙役深夜进门,将他押送大牢。若非他吐露身份,只怕如今夫妻两早已共赴黄泉,甚至连董家老小都要受到牵连。

他心知,自从暴露身份,回到京师的那一刻起,他再也无法回头。

既然无法回头,那就只有一条路可走。

为了不受朝廷欺凌,他不得不将一切掌握在自己手中,为了保得妻儿,他只有不断变强。

做侯爷时,上面有王爷压着,做王爷时,上面有皇上压着,即便当上了九五之尊,也还是要受前朝旧臣掣肘,甚至无法将发妻立后。

如履薄冰,九死一生拼到如今,走到了万人之上,总算在无人可压制他们,欺凌他们,她却和自己说,她要的不是这种日子。

她不愿做他的皇后。

征战沙场时,他不觉累,受伤流血时,也不觉苦,可直到这一刻,真是倦了。从心底深处衍生而来的倦意,蔓延到四肢百骸。

“离开皇宫,那种颠沛流离,朝不保夕的日子,就当真是你想要的吗?”梁泊昭声音低哑,黑眸如海。

凝香垂着眼睛,她没有说话,眼睛亦是没什么神采,整个人憔悴而苍白。

梁泊昭收回目光,对着屋外沉声道;“来人。”

“皇上有何吩咐?”

“拿纸笔来。”

“是。”

眨眼间,便有内侍恭恭敬敬奉上了纸笔,梁泊昭将纸接过,他的笔迹一如当年,犹如铁划银钩,苍劲有力,片刻间,一阕字已是写完。

凝香不解的看着他,梁泊昭没有出声,只将那张纸与封后诏书搁在了一起,而后,离开了长欢殿。

凝香颤着手,在梁泊昭走后打开了那一张纸,那是一张和离书。

她若想走,他愿意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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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章 千里寻夫

夜色静谧。

梁泊昭走出殿门,他的脚步沉缓,一直走出了老远,身后也是安安静静,并无女子追出来的声音,梁泊昭停下脚步,唇角勾出几许自嘲,他闭了闭眼睛,在迈开步子时,脚步间已没了方才的迟疑与凝重,只头也未回,大步离开了长欢殿。

待梁泊昭率大军走后,宫中的日子乏善可陈,玉嫔一枝独秀,仗着腹中的龙子与太后的厚待,在宫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就连永宁也是避其锋芒,偶在宫中遇到玉嫔的步撵,也会让她先行,如此更是助长了玉嫔的气焰。

凝香带着九儿住在长欢殿中,身旁都是梁泊昭亲自从内务府选出来的人,个个伶俐机敏,即便梁泊昭出征在外,凝香宫中的衣食也还是这宫里独一份的,一切都按着皇后的品级来,怎一个山珍海味,锦衣玉食说的尽。

玉嫔私下里瞧着,心里便是泛酸,只抚着肚皮与自己的替身宫女言道;“不过是个公主,皇上也稀罕,等本宫肚子里的龙子生下来,看皇上还喜不喜欢那个丫头片子。”

此话不知如何传进了凝香耳中,自梁泊昭走后,凝香每夜都会做梦,夹杂着前世今生,想来只觉得讽刺,上辈子的她,不曾见过富贵,轻易被三公子引诱,而后在张府历经世态炎凉,只求和梁泊昭携手一生,哪怕清贫也是喜乐。孰知这一辈子,梁泊昭竟是给了她能令世间所有女子都会仰慕的地位,给了她泼天的权势与富贵,却唯独给不了她想要的平淡的日子。

那张和离书,凝香几乎没有细看下去的勇气,每次打开,前世不堪的记忆总会涌进脑海。梁泊昭说的不错,他和她,怎么就走到了今天?

凝香打开沉木箱子,封后诏书与和离书安安静静的躺在一起,到了如今,她所求的不过是一方净土,了此残生,将女儿抚养长大足矣。而他却只给了她两个抉择,要么做皇后,要么远远离开。

凝香的眼睛划过那明黄色的诏书,眼眸再一次落在和离书上,她颤着手指,终于将那一张薄薄的纸张拿在了手里。她回眸看向熟睡的女儿,泪珠终是滚了下来。

她是不想做那个皇后,可更不想在拿到这样一封和离书。

凝香擦干了眼泪,将和离书收好,自己走到床前,抱起了熟睡中的九儿,向着殿外走去,王公公见着便是一惊;“这大半夜的,娘娘要带着公主去哪?”

凝香目光恬静,紧紧抱着怀中的女儿,对着王公公道;“劳公公去与太后说上一声,我要带公主去一趟朗园。”

王公公瞅了眼天色,刚想劝个几句,可见凝香坚持,便是不敢多说。梁泊昭离京时,曾下令无论凝香要做什么,要去哪里,他们都不可拦着,只由着她即可。是以王公公也不敢拦,只得让长欢殿里的宫人跟着,又是拍了侍卫,一道将凝香母女送出了皇宫,去了朗园。

董家人提前得知了消息,已是起身在园外候着了,凝香抱着女儿下了马车,在看见亲族的刹那,鼻子便是一酸,她没有出声,只对着董家二老跪了下来。

“娘娘这可使不得,您这是做什么?”田氏大骇,连忙就要去扶凝香,董母也是愣住了,伸出胳膊就要去拉凝香起来。

而凝香身后的宫人侍从,见凝香跪下,亦是跟着跪了一地。

“娘,女儿要出一趟院门,实在没法子将九儿带在身边,这段日子,九儿就靠您和嫂嫂照顾了”凝香低眸,看着孩子熟睡的脸蛋,心里便是酸涩难忍,只想落泪。

“香丫头,你这是在说啥?你这在宫里好端端的,你还要去哪?”

凝香眼眸清亮,对着董母柔声道;“娘,若女儿一直不回来,就让九儿待在朗园,千万不要让她进宫,皇上会答应的。”

董家人都是慌了神,都不知凝香深夜抱着孩子前来,闹上这一出是为了何事。

田氏担心孩子着凉,只接过九儿,让乳母抱着进府,自己和董母总算是将凝香从地上扶了起来,凝香的眼睛一直落在九儿身上,直到孩子进了朗园,再也看不见为止。

“外面风大,娘娘还是快别在门口迎风了,有什么话,咱们进去再说。”田氏温声劝着,欲拉凝香进府。

凝香摇了摇头,从母亲和嫂嫂手中抽出了自己的胳膊,轻声道;“我就不进去了,娘,嫂嫂,你们不必担心我,我不去哪,只是去南疆找皇上。若我没回来,娘和嫂嫂,一定要帮我照顾好九儿”

凝香声音有些哽咽,话未说完,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董母慌了,一把攥住凝香的手腕;“香丫头,你可别犯傻,皇上去南疆打仗,你好端端的日子不过,不在后宫享福,你去凑啥热闹?”

凝香没有说话,只轻轻抽出自己的手腕,董母还欲再说,却被田氏一把拉住了胳膊,田氏看着凝香的眼睛,声音温和,带着浓浓的关切,她并未劝什么,只说了句;“娘娘一路小心,若见着了皇上,好好和皇上说。”

凝香双目一热,对着田氏点了点头,“多谢嫂嫂。”

田氏眼眶也是微红,“娘娘放心,我和婆婆,会好好照顾小公主,等着皇上和娘娘回来。”

凝香唇角噙上一抹浅浅的笑涡,对着母亲拜了三拜,也不再理会母亲的挽留,折身上了马车。

凝香身为宫妃,等闲下自是不可离京,而梁泊昭却曾下令,无论董妃去哪,都不可阻拦,是以王公公在得知凝香要离京去往北疆时,先是震惊,再是骇然,不得不去了寿康宫,将此事说与太后知晓。

太后得知凝香竟是将九儿送到朗园,自己出宫,不免又惊又怒,刚要让人将凝香母女接回来,又听王公公所说梁泊昭曾下令不可阻拦,便是消停了下去。

她虽贵为太后,可也知晓儿子素来不与自己亲近,梁泊昭刚登基时,还曾顾忌彼此的颜面,来应个卯,请个安,最近更是连卯都不应了,数月不曾来寿康宫,天家母子不和已经不是秘密,听得儿子下令,她也只得摆了摆手,道一句;“既然皇上由着她,就随她去吧。”

王公公得令,只派了一支御林军,连带着宫人侍从,一道护送着凝香像南疆行去。生怕凝香路上遇上个三长两短,他没法子和皇上交代,凝香前脚刚离开京师,他后脚已是传书到南疆,将此事回禀了皇上知晓。

一路艰辛,不必赘述。

凝香独自一人坐在车中,怀里搁着那一纸和离书,南疆路途遥远,颠簸中,她却总觉得恍惚,这一路与自己当年去北疆寻夫何其相似。只不过那时候的她与梁泊昭,还曾恩爱如漆,思念刻骨。

她至今记得,梁泊昭曾领兵亲自去迎接自己,漫天风沙中,他将自己从马车上抱在怀里,不等她回过神,他的吻已经落下。

那样好的日子。

凝香将怀里的和离书取出,轻轻打开,瞧着那上面一字字的如勾铁划,她想不出,他在写这和离书究竟是什么心境,她却知道自己在拿到这一封和离书时,是生不如死。

也曾想着,这一世便带着女儿在宫里偏安一隅,静静过着日子,也曾想着,无论他有多少女人,她只要有九儿就够了,可直到拿到这一封和离书时,她才明白,之所以愿意带着孩子在宫里不问世事的一辈子,是因为他离自己那样接近,甚至从长欢殿的窗口向外看去,透过层层宫阙,就能看见元仪殿高高的宫墙。

不管他来不来看自己,她只要知道他在那里,只要知道就够了!她便可以心安,带着孩子一日日的挨下去。

她本以为,自己早已不在乎他,她在乎的,只有一个九儿。

而当他写出那张和离书,她才知晓,所谓的在乎女儿不过是个幌子,若没有掏心掏肺的在乎孩子的父亲,又何尝会这样爱他的孩子?

不过是自欺欺人。一直是自欺欺人。

直到看见了和离书,她才幡然醒悟,自己从未想过要离开他。

可惜,醒悟的终究太迟。那一晚,梁泊昭心如死灰的眸子一直印在她的心上,当他下笔写下那一阙和离书时,直如行云流水,不见一丝一毫的凝滞与不舍。

她甚至不知道,当自己到了南疆,他会如何对待自己。

南疆。

方才结束了一场战事,梁泊昭亲自统兵上了前线,只吓得周遭将领胆战心惊,回营后,同行的言官俱是纷纷相劝,让梁泊昭别再亲自上战场。

梁泊昭只是微微一哂,打了一辈子的仗,区区的南疆叛乱,委实不曾放在眼里。

正与众将商讨战事,就听侍从的脚步声响起,进了帐子,便是对着自己跪了下去。

梁泊昭眉心微皱,只道;“何事?”

“启禀皇上,方才接到京中传书,还请皇上过目。”

梁泊昭接过密信,见是王公公所传,遂是当即打开,一目十行的看了下去。

诸人俱是察觉皇上顷刻间变了神色,只见他攥着那密信,眼脸微微跳动着,似是受到极大震动。

193章 我不要和你和离

马车一路向着南疆行去。

越是靠近南疆,凝香心里越是揪着,那一纸和离书因着一路上看了太多次数的缘故,纸梢处已经磨损不堪,凝香将和离书妥善收在怀中,自己则是攥紧了衣角,只要想起再过不久就要和梁泊昭相见,一颗心就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似得,又慌又乱。

他若是不愿再见自己,亦或命人将自己送回京师

凝香不敢再想下去。

“娘娘,方才杨大人说,咱们眼下已经到了南疆的地界,再过两日,就能赶到前方大营,见到皇上了。”

休憩时,有宫女端了清水上了马车,一面服侍着凝香匀面,一面轻声细语的说着。

凝香看着镜中的自己,一路的颠簸,损了她的美貌,让她原本就纤细的身子更是清减了不少,然而她的肌肤依旧雪白,眉目婉约,柔柔弱弱的,更是显得我见犹怜。

这一路虽有宫人嬷嬷精心服侍,每逢到了一处,也总会有各地官员跪地迎接,但终究是风尘仆仆,满是疲倦。

凝香虽不愿这般张扬,然风声究竟是走漏了出去,民间也是传的沸沸扬扬,皇上在南疆平叛,董妃竟是千里跟随,免不了要被人说上几句狐媚。

对这些风言风语,凝香倒是从没放在心上,听着宫女的话,也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由着宫女一双巧手为她梳了个娇俏的发髻。行车在外,一切从简,凝香也并未着宫装,只穿了身月白色绫罗纱裙,外面披了件素白的斗篷,这般一素到底,反而衬着脸蛋格外娇柔,一点儿也看不出宫妃的身份,倒更像民间女子。

随行的杨大人瞅了眼天色,刚要下令拔营,却见前方有传令兵策马而来,奔至自己面前,下马跪道;“启禀大人,皇上正领兵向着此处行来,嘱咐大人原地相侯。”

“皇上来了?”杨大人一怔,似是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南疆叛乱,前线战事紧急,皇上又怎会抛下战场,赶到此处来接董妃?

“正是。”传令兵的声音斩钉截铁。

杨大人亦是下了马,匆匆走到凝香车前,恭声道;“娘娘,方才得知消息,皇上已经领兵来接娘娘,还望娘娘稍安勿躁,在此相侯。”

凝香闻言,身子便是微微一怔,她掀开车帘,对着杨大人颤声道;“大人说,皇上来了?”

“千真万确,想来是皇上担心娘娘安危,这才亲自领兵来接娘娘。”杨大人拱着手,言谈间毕恭毕敬,想起这一路皇上下令命沿途各地官员加派侍从,为的便是保得董妃周全,虽听闻董妃在宫中不甚得宠,可到底是皇上发妻,如今又听闻皇上亲自来接,足以见得梁泊昭对这个原配发妻极其看重。

凝香心口砰砰跳着,杏眸如水,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又是轻声问了句:“是皇上亲自来了?”

杨大人一俯身;“回娘娘的话,正是皇上亲自前来,想来只消片刻光景,娘娘就可和皇上见面了。”

凝香手一软,车帘缓缓落下,一旁的宫女听闻皇上亲自来接凝香,早已是喜上眉梢,忙着收拾了胭脂水粉,讨好道;“娘娘待会儿和皇上久别重逢,还是娇艳些的好,娘娘虽然天生丽质,可今儿还是有些素净了,不妨让奴婢给娘娘画个飞霞妆,娘娘觉得如何?”

凝香因着紧张,脸庞慢慢浮起一抹红云,只觉得一颗心被人紧紧攥在了手里,透不过气来似得,哪还有心思去化妆。

“不用了,皇上不喜我上妆。”凝香一直记得,梁泊昭最不喜脂粉气,不论前世还是今生,不论是在罗口村还是在京师,他总还是喜欢她干干净净的样子。

见凝香心绪不宁,随行的宫女眸心一转,只劝道;“娘娘别急,皇上听到娘娘要来,能将战事抛下,来接娘娘,可见娘娘是皇上心坎上的人,无论是袁妃还是玉嫔,都不能和娘娘相比。”

听闻永宁说起永宁和玉嫔,凝香心里浮起一抹酸酸凉凉的疼,却只一瞬,便将二人抛在脑后,她的手有些轻颤,缓缓抚上心窝,那里,装着那张和离书。

她要将这张纸还给他,哪怕是死,她也不要再收上一封他亲笔所写的和离书。

许是过去了很长很长的光景,又好像只过去了一小会的功夫,凝香隐在车厢里,就听远处有马蹄声响起,她的脸色倏然变得苍白,只听出了神。

宫女也是喜道;“娘娘快听,定是皇上领人来接您了。”

说完,宫女笑盈盈的,当先掀开车帘,轻轻巧巧的下了车,向着远处眺去,果真见一支精骑向着此处赶来,清一色的黑凯黑甲,唯有当先那人一身明黄色的铠甲,在如潮的黑甲中格外触目,让人一眼便是看了出来。

宫女喜道;“娘娘快看,那是皇上!”

凝香全身都是微微颤着,几乎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咬着牙,好容易从车厢里了走了出来,还未等宫女将她扶下车,就听闻高呼万岁的声音已是响起,震天动地。

凝香身子一软,几乎要撑不住般,眼睛却是情不自禁,向着前方看了过去。

于千人中,还是一眼便看见了他。

梁泊昭勒住了骏马,身后众将士端坐于马背之上,随着他的停步,亦是纷纷勒住了马匹,面呈恭敬之色,分列于两旁。

杨大人早已率着诸侍从跪了下去,梁泊昭并不理会,一双黑眸已是落在了凝香身上。

她终究是来了。

凝香倚在马车上,一双手不由自主的攥紧了车框,她的眼睛不知何时蓄满了水珠,只看着那道熟悉的身影下了马,一步步的向着自己走近。

她的身子颤的厉害,整个人就好似风中柔弱无依的花蕊,无根无基的浮萍,他在哪,她便只能跟着他去。

梁泊昭脚步沉稳,终是走到了马车前,向着凝香伸出了自己的手。

那只手,一如既往的踏实温厚,掌心布满了陈年的老茧,结实有而有力。

凝香看着他像自己伸出的手,泪水瞬时从眼眶里滚落了下来,不是每次回头,他都会在原地等候,不是每次醒悟,他都会像自己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