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梁泊昭眉心微蹙。

凝香开不了口,隔了许久,才终是一咬牙,说了句;“那些宫女,都说你说你有病。”

梁泊昭先是一怔,继而才心知凝香说的是什么,他笑了起来,凝香几乎已是忘了,有多久的日子,没在他脸上见过如此的笑容。

凝香垂着眼睫,轻声道;“你再不随我回宫,只怕往后,传言要愈演愈烈,还不知她们,会将你说什么样子。”

梁泊昭牵过她的手,两人一道起身,他为她将额前的发丝捋好,温声道;“走吧,咱们回宫。”

“我的身子已经好了。”

蓦然,凝香吐出了这一句话来。

梁泊昭脚步一顿。他回过头,双眸一眨不眨的盯着眼前的凝香。

凝香抬起眼睛,走到他面前,又是说了声;“我的身子好了。”

梁泊昭还是一语不发,就那样看着她。

凝香心里有些不安,九儿如今已是三岁多了,三年多的日子,她不曾与他有过夫妻之事,如今好容易将身子治好,可看着他的眼睛,她却心生怯意。

“相公,你是不是,真的像那些宫女说的那样”凝香话音未落,梁泊昭已是大手一勾,将她揽入怀中。

201章 太后薨逝

“公主,太后今日如何?”

月竹走进太后所居的长生殿,见永宁正守在太后榻前,见到月竹,便是站起身子,示意她不要开口,免得将太后吵醒。

两人走出内殿,永宁方才开口;“太后已是花甲之年,这一场风寒来势汹汹,听太医的口气,只怕是”

永宁说到这里,便打住了。

月竹心下一怔,压低了声音;“公主,这事皇上知晓没有?”

永宁点了点头,“太医署的人已经回宫,去禀报皇上了。”

月竹沉默片刻,道;“听闻这几日,皇上和皇后已经重修旧好,皇上为了皇后,果真是不曾临幸其他宫女。”

永宁闻言微微颔首,轻轻“嗯”了一声,问起了孩子;“庭儿醒了没?”

“公主放心,小皇子还在睡着,乳娘和嬷嬷都在一旁守着,只怕小皇子醒来瞧不见公主,又要哭了。”

永宁回头看了一眼太后的内殿,低声道;“太后这几日的确凶险,你先回去照料好庭儿,等皇上来了,我便回宫。”

“是。”月竹微微行礼,抬眸见着永宁眼底的乌青,心下便是不忍;“公主也要保重身子。”

永宁弯了弯唇,只说了三个字;“你放心。”

待月竹走后,永宁回到内殿,太后面色蜡黄,到底是六十余岁的人了,纵使这些年养尊处优,岁数毕竟在这里摆着,这一场风寒,委实是可大可小。

到了午时,太后醒了,刚睁开眼,便瞧见守在一旁的永宁。

她这几日虽是病着,可也知晓这些天一直是永宁陪在自己跟前,长子早逝,次子情薄,长媳偏远,没成想到了如今,能陪在自己身边的,是永宁。

“这几天,苦了你了。”太后声音微弱,见她醒来,永宁从宫女手中接过软枕,为她垫在身后,轻声道;“太后将心放宽些,太医已是回宫去禀报了皇上,想来再过不久,皇上便能赶到行宫。”

太后摇了摇头,“泊昭即便来看我,也不过是应个卯罢了,做做样子。”

永宁心知太后所言极是,倒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沉默不语。

太后歇了一会儿,问道;“庭儿这几日,怎样了?吃的好不好,睡得好不好?那些乳娘,尽不尽心?”

“太后放心,庭儿近日一切安康,有月竹在,那些乳娘不敢不尽心。”

太后微微舒了口气,喃喃道;“这就好。”

永宁打量着太后的面色,见不过是说了会儿话的功夫,太后的脸色比起之前已是难看了不少,她将声音放低,刚想劝太后歇息,却见太后睁开眼睛,握住了她的手腕,开口道;“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恐怕也就这几日了。永宁,有一事,母后要告诉你。”

永宁心神微震,却还是不曾喊她母后,只轻声道;“太后请说。”

“董妃的身子早已不中用了,九儿出生时,院判就曾说过,她的身子再也没法滋养胎儿,即便如今泊昭专宠她,她也是生不出一儿半女,这事儿泊昭也是知道的。他先前还想过要将康儿过继到膝下,如今有了庭儿也是后继有人。”

永宁一怔,立时想起那日梁泊昭曾说过,庭儿是他唯一的儿子,凝香,不会生下皇子。

太后喘了几口气,又道;“母后冷眼瞧着,泊昭对男女之情也看的淡了,即便是董氏,他也没从前的心思了,庭儿是他唯一的儿子,你带着孩子熬过这几年,这日后,江山也好,皇位也好,总归,都是你们娘两的。”

皇宫,元仪殿。

得知太后病重,梁泊昭顷刻离开了皇宫,向着离宫赶去。凝香带着九儿,也是乘了鸾车,一道跟了过去。

到了离宫时,天色已是擦黑。

梁泊昭面色深隽,匆匆走至长生殿,太后已是形容枯槁,月余的时日不见,她竟衰老的这样厉害。

太后睁开眼睛,见到梁泊昭,眼底便是涌来一股温热,她向着儿子伸出了手,微弱着嗓子,喊了一声;“昭儿”

梁泊昭一步步的上前,握住了母亲的手。

“你还能来看娘,娘很知足。”太后声音沙哑,看着眼前高大威严的儿子,眼角缓缓落下泪珠。

梁泊昭没有出声,只攥紧了母亲的手。

即便母子情分淡薄,她终究是他的母亲,生育他,养育他的母亲。

他曾记得,儿时母亲偏爱兄长,他一次次的跟在乳娘身后,看着母亲将哥哥抱在怀里,而他只能眼巴巴的在一旁瞧着,他曾那样想得到她的疼爱,他用心学武,刻苦习字,最初的心愿,也不过是母亲可以多看自己一眼。

“娘。”梁泊昭轻唤出声。

听到儿子的这一声“娘”,太后唇角含笑,轻轻的应着,她将目光从梁泊昭面上转过,看向了一旁的永宁。

永宁上前,温声道;“太后有话要与永宁说?”

太后摇了摇头,向着她伸出了手。

永宁坐于床前,将自己的手伸于太后手中。

太后握住她的手,用着最后的力气,终是她的手,交到了梁泊昭手里。

“儿子,不要在辜负她。”太后声音极低,梁泊昭却仍是听的清楚。

凝香牵着九儿,刚下鸾车,便是匆匆向着长生殿赶去。

刚进内殿,就见太后看着梁泊昭,而梁泊昭的手,则是与永宁握在一起。

离得远,她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只能看见太后的嘴唇一张一合,似是在嘱咐着什么,不等她带着九儿上前,太后的手已是垂下,闭上了眼睛。

秦氏领着梁康,亦是匆匆赶了过来,太后却已是病重昏迷,并未睁开眼睛,来看媳妇和孙儿一眼。

梁康今年已是十一岁了,个子长高了,也长大了,他的五官与梁泊昭有几分相似,剑眉星目,脸庞的轮廓尤其深邃。唯有面上的神情与幼年并无丝毫变化,依旧阴沉,不爱言语。

祖母病重,他并未有何伤心之色,只陪在母亲身边,看着秦氏哭的梨花带雨。

倒是少不更事的九儿,见到了梁康,许是血缘天性,从母亲手里挣开,向着梁康扑了过去,软软糯糯的喊他;“哥哥。”

梁康看了一眼九儿,黑眸仍是乌沉沉的,似是并未将九儿放在眼里,只侧过身子,拨开了九儿的手。

凝香见梁康对九儿不喜,便是让乳母上前,将九儿抱走。

太医已是来瞧过,太后已是油尽灯枯,随时都有走了的可能。梁泊昭辍朝三日,留在行宫,守在太后身旁。

待凝香来了之后,永宁便是离开了长生殿,回到自己的宫室,直到翌日深夜,从长生殿传来了消息,太后薨。

国有大丧,举国守孝。

永宁只得将襁褓中的孩子搁在摇篮,命乳娘与嬷嬷精心照料,自己则是向着长生殿行去,数日的奔波操劳,兀自咬牙强撑,与帝后二人一道为太后守灵。

虽是深夜,离宫里却处处透着白光。

清晨时分,永宁体力不支,在长生殿晕厥,月竹得了消息,立时领了宫女,向着长生殿赶去。

太后新逝,袁妃晕厥,没有任何人留意到永宁所居的胧月阁前,闪过一个少年的身影。

闹腾了半宿,守夜的嬷嬷已是昏昏欲睡,乳娘坐在摇篮前,眼皮也是耸拉着,却又不敢合眼,只有一搭没一搭的晃着摇篮。

梁庭不满周岁,正是可爱的时候,嘴巴里已是长出了两颗乳牙,也不哭闹,只在摇篮里咿咿呀呀的,吃着自己的手指。

乳娘给孩子掖了掖被角,倏然,一股甜香飘过,一旁的嬷嬷已是倒下了身子,她刚欲出口唤人,却惊觉手足酸软,嗓子里也是发不出声音,继而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的走进了胧月阁。

小小的婴孩依旧无知无觉,方才的甜香他并未吸进鼻腔,此时仍是睁着葡萄般的黑眼睛,在那里舞着胖乎乎的胳膊,自得其乐。

梁康站在摇篮前,一语不发的盯着这孩子。

梁庭瞧见了他,顿时笑了,向着他伸出小手,嘴巴发出哦啊的声音,似是在要他抱。

梁康眼底闪过一抹凶狠,将婴儿从摇篮中抱起,眼见着便要将他摔在地上。

蓦然,他停下了自己的手,眼睛一转,只怕动静太大,引来宫人。

梁康将梁庭送回摇篮,他看着堂弟虎头虎脑的小脸,手指不由得紧握,继而松开,拾起了被子,再不迟疑的捂住了孩子的脸。

婴孩立时挣扎了起来,传出闷闷的哭声,他挥舞着自己的小胳膊,使劲儿的蹬着腿,梁康双眸血红,手指因着用力,骨节处泛着青白。

终于,孩子的挣扎渐渐微弱。

梁康仍不松手。

“公主,你先去歇着,小皇子那里有乳娘和嬷嬷,不碍事的。”

月竹的声音传来,梁康心神一震,立时松开了自己的手,也不曾再去看梁庭一眼,寻到窗户,匆匆翻了出去,离开了胧月阁。

永宁面色苍白,脚步却是匆匆,离开孩子不过一小会的功夫,她却一直心绪不宁。

202章 相公,你多保重

进了内殿,瞧见倒地的乳娘与嬷嬷,永宁的脸色“刷”的变得雪白,她上前,整个人都已是摇摇欲坠,几乎无法将蒙在孩子脸上的被子掀开。

月竹瞧着这一幕,顿时发出一声惊叫,永宁颤着手,终于打开了襁褓,露出孩子已被捂得青紫的小脸。

“庭儿”永宁轻声唤着孩子的名字,她的双眸已经放空,只伸手将孩子小小的身子抱在怀里,不住的摇晃。

听得月竹的惊叫,殿外的宫人与内侍俱是鱼贯而入,就见永宁披头散发,声嘶力竭的喊着孩子的乳名,宫人们先是愣,再是惊,继而,一个个哆哆嗦嗦的跪了下去,一些胆子小的,更是瘫软如泥。

整个太医署,上至院判,下至医童,纷纷涌进了胧月阁。

小皇子被人捂住口鼻,待永宁将他抱在怀里时,只余下微弱的呼吸。

凝香带着女儿,听闻皇长子出了事,袁妃娘娘几乎已近疯魔,她心下震颤,怎么也不曾想到会在太后薨逝的节骨眼上,胧月阁会发生这样的大事。

她本想将九儿交给乳娘,自己去胧月阁,可刚走到殿门口,却又是改了主意,她回过身子,将九儿紧紧抱在了怀里,几乎是寸步不离,再不让孩子离开自己的视线。

胧月阁里已乱成了一团。

永宁心神欲裂,眼底通红,只守在那里,看着院判与太医进进出出,梁庭被他们围住,她只能站在那里,眼睁睁的看着一根根又细又尖的针,刺进孩子的身子里去。

每刺一针,都觉得挖心蚀骨。

凝香牵着女儿的小手,刚到胧月阁前,就见月竹领着一众宫人守在那里,不停的抹着眼泪。

见到凝香,月竹先是一惊,继而盈盈行礼,“见过皇后娘娘。”

“皇长子怎样了?”凝香心里惶然,情不自禁的攥紧了九儿的小手。

“院判和太医都在里头守着,也不知皇长子能不能熬得过这一关。”

“我进去看看。”凝香脸色也是苍白的,拉着九儿,向着后殿走去。

到了殿口,她停下了步子。

她看见了梁泊昭。

梁泊昭与永宁俱是守在孩子身侧,他们一个是父亲,一个是母亲,这里,委实没有她立身的余地。

凝香站了片刻,终是揽过九儿,母女两一道离开了胧月阁。

“母后,你怎么哭了?”三岁多的九儿见着母亲的泪水,奶声奶气的开腔。

凝香缓缓蹲下身子,将九儿抱在怀里,轻声道;“好孩子,往后不要再喊母后,喊娘,好不好?”

九儿伸出软软的小手,为凝香将面颊上的泪水拭去,她点了点头,脆生生的童腔如同银铃,朗朗开口,喊了一声;“娘!”

凝香微微笑了,只抱住了女儿的身子,将自己的脸颊贴上了孩子的小脸。

凝香带着九儿在长生殿为太后守灵,夜渐渐深沉,九儿已是睡着,即便孩子睡着,凝香也不敢让孩子离开自己视线,只抱着九儿坐在那里。

“皇后娘娘。”王公公上前,对着凝香道;“皇上让老奴来说一声,让娘娘带着公主先回去歇息,就别再这里守着,连着公主一块遭罪。”

凝香轻言;“太后是公主祖母,在公主小时,亦被太后疼过,如今太后薨逝,就让公主在这里给太后守着,送祖母最后一程吧。”

见凝香坚持,王公公不在多说,只留了下来,陪着凝香母女。

致哀的大臣亦是赶来了离宫,俱是在长生殿外候着,只等太后出殡。

僧尼的诵经声,云板声连叩不断,不时从灵前传进后堂,犹如闷雷般,让人头皮发麻。

凝香为孩子将披风掖实,对着王公公开口;“皇长子如何了?”

提起皇长子,王公公便是叹了口气;“皇上和袁妃娘娘都在那里守着,小皇子吉人天相,定能度过难关。”

还有一句话,王公公却没说,皇上快四十岁才得了这么个孩子,若这孩子有个好歹,这大乾的江山,怕是香火难承了

“是谁害的皇长子?”凝香轻声问。

听凝香问起这个事,王公公一脸萧索,道;“想必娘娘怎么也想不到,这下手的不是旁人,恰恰是皇上亲侄。康小王爷。”

“是康儿?”凝香闻言,心底的那根弦微微抽紧。她一直无子,梁泊昭曾是定北王时,梁母便一心想让他将梁康过继在膝下,日后好继承他的家业与王爵。

兴许那时,梁母的那些话,便是在年幼的梁康心里生了根,发了芽。

想起梁康那双阴沉的眼睛,凝香心思一颤,在她怀着九儿时,那一次受的惊吓,差点小产,而后梁母只说是她身边的侍女嫉妒她得王爷恩宠,是以才下手想将她腹中孩儿除去,要怨只怨她自己愚蠢,竟是从没想将此事与梁康想在一处,他小小年纪,心思又怎能这般歹毒。

她看着怀中沉睡的女儿,心里只慢慢浮起了一句话,还好,九儿是女儿。

“有人瞧见了康小王爷往胧月阁那边去了,乳娘和嬷嬷也说,自己嗅到了一股甜香,然后就昏睡了过去,那个乳娘在昏睡前,依稀瞧见了康小王爷的身影,就连地上的那些甜香粉末,也从康小王爷的身上搜了出来,这下子,可真是”

王公公说着,摇了摇头。

“皇上,如何处置了?”凝香幽幽地问。

“康小王爷已经被关了起来,皇长子如今生死未仆,皇上和袁妃也没那心思去处置小王爷,倒是秦王妃,哭的十分凄惨,怕是眼下还在长生殿外,求着皇上饶了小王爷。”

凝香想起秦氏,心头只觉恻然,她抱着九儿,瞧着孩子甜甜睡着的小脸,终是微微攥紧了自己的手指,下定了决心。

“娘娘,娘娘”

就在此时,听得外间传来宫女的声音,一路走至凝香身旁,“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娘娘,秦王妃秦王妃方才在胧月阁前,触柱自尽了”

凝香心头大惊,继而便是悲凉,她动了动嘴唇,却说不出话来。

“秦王妃临终前说,是她害了皇长子,她想让皇上绝了后,以后这把龙椅就可以交到康王爷手上”

凝香合上眼睛,想起从前在秦州时,秦氏对自己的多方照料,终于有泪水从眼眶里流了出来。

都说皇家诡事多,果真如此。

“皇上如何说的?”一旁的王公公闻言,也是心惊,此时回过神,赶忙相问。

“皇上说说感念秦王妃忠贞,追随太后而去,命与太后同日出殡,厚葬。”

“那康王爷”王公公又问。

宫女摇了摇头,“康王爷还在角楼那边关着,其他的,皇上没说。”

王公公冲着她摆了摆手,示意她下去,宫女对着凝香磕了个头,离开了后堂。

王公公瞅着凝香的脸色,斟酌着开口;“娘娘,离宫里接二连三的出事,想来皇上如今也是分身乏术,娘娘和小公主不妨先回去休息,这里交给老奴。”

凝香抬起头,向着外间望去,就见天色已是大亮,这一夜,便这般过去了。

她站了起来,起身的瞬间,脑子里涌来一股晕眩,她立时站稳了身子,不为旁的,只为九儿还在自己怀中。

她神色有些恍惚,抱着孩子一步步的向外走去。

走出后堂,正好瞧见梁泊昭向着长生殿大步而来。

他自是一夜不曾合眼,眉宇间的冷锐,几乎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他身后围着内侍与大臣,每个人都是披麻戴孝,清一色的白,凝香却还是一眼就瞧见了他。

梁泊昭看见了她们母女,他脸色稍缓,见女儿已是沉睡,便是微微抚过孩子的脸,对着凝香低声说了句;“回去歇着,等出殡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