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格雷诺耶】

“很快,等拿到满师证书。”我没有告诉阿黛尔的是,我从那场大病中活下来的时候,我就向巴尔迪尼提出了这个要求,巴尔迪尼已经不能再教会我任何东西,可是我需要更多的收集气体的方法,我想要收集的气味太多,而现在又多了一种最想要收集的。

满师证书很有好处,它能使我可以不引人注意地生活,不受阻碍地旅行和寻找工作。即使为此巴尔迪尼更加凶狠地压榨我,要我为他写下很多很多的香水分子式,要我不许再制造他生产的香水,并且不许我回巴黎。

*巴黎?可笑,我为什么要回来巴黎!我对巴黎很熟悉,就连发出臭气的角落都熟悉,我无论走到哪里,都把它带在身边,我拥有巴黎,没有必要再…

不,不,我并不完全拥有巴黎,我完完全全疏忽掉了一件事。

“阿黛尔…”我干巴巴地喊了她的名字,本来因为巴尔迪尼承诺这个月底就要为我签署这种证书,我正为此高兴,但是现在却觉得头顶好像被浇下一盆凉水。

“嗯?”她趴在床上,低下头来看我,她的整个人都包在被子里,却把小腿露在外头,一摇一晃,好像很好玩一样。

“我不能再来巴黎了。”我说。

“为什么?”阿黛尔奇怪地问我。

我缩起了脑袋:“巴尔迪尼的要求,很抱歉…我…”

“唔,也就是说,这次你离开巴黎,就再也不会回来啦?”

我点了点头,不敢再看她。

如果我走了,我该以什么方式记住阿黛尔?她那潮湿泛黄的圣经,还是沾着油渍和泥土的衣服?这些都是她的东西,却不是她。

她还来不及发出属于自己的气味,我又能以什么来记住她呢?

我有些惶恐起来。这样下去,我走了之后,会很快把她忘掉吧,因为她根本没有任何标志性的气味,可我并不想把她忘掉。

怎么办呢?

“什么怎么办?”阿黛尔开口,我意识到自己把所想的话说出了口。

“你在巴黎。”我又一次干巴巴地回答,再一次痛恨语言的贫乏,完全不能把我的所思所想完整描述出来。

阿黛尔眨巴两下眼睛,突然笑了:“对啊,我在巴黎,但是我也可以离开呀。”

她围着被子也坐了起来,很认真地和我对视:“格雷诺耶,你欢迎去格拉斯的路途上,多一个我这样的旅伴吗?”

作者有话要说:发现日更真是个艰难的任务,望天…

今天就写这么多吧,下章换野外地图~

野外生存

【让?格雷诺耶】

五月的一个清晨,我终于从巴尔迪尼那里获得了满师证书,他给了我一个旅行背包,我没看那里头装着什么,现在我已经迫不及待要离开这儿了。

“嗨,格雷诺耶先生,”当我走出巴黎,人烟越来越稀少的时候,我看到了站在树下的阿黛尔,她提起破旧的裙子,向我行了一个小淑女的礼,朝我笑着说,“先生愿意带一个同伴一起去旅行吗?”

“当然…很欢迎。”我有点紧张地回答道。说实话我真没想到她会在这里等我,我以为她不会来了。一个月前的那天晚上,阿黛尔说要和我一起走,可是从那以后,阿黛尔再也没有出现过,我又遇到过一次那个科里,他告诉我说阿黛尔最近很忙。

忙什么呢?

我不知道。其实巴尔迪尼早在前天就已经签了满师证书给我,但我想等一等,等阿黛尔。

等到今天,我必须要走了,当然不会有人给我送行,可是阿黛尔…

“你的背包里都装了什么呢?”在我走神的时候,阿黛尔已经走过来提问,还向我展示了她带的东西。她的行李比我更简陋,只有一个小布挎包,里头装着一本旧圣经,一把梳子,一张地图,一把小刀,还有三块黑面包。

“来,让我瞧瞧…一件衬衣、两双袜子、一大条香肠、一条旧羊毛毯,哦!巴尔迪尼那个吝啬鬼居然还给了你二十五法郎!这倒真令我意外,不过想拿二十五法郎就打发掉你的价值,实在是精明过头了吧。”

然后阿黛尔翻开了挎包里的地图,开始自言自语:“唔,只有二十五法郎,我得看看怎么走最快最节省…哎呀!格雷诺耶,你去哪儿?”

我回头看了她一眼:“走吧。”

离开巴黎后,越是往前走,周围的空气就越明朗、清新和洁净。我喜欢这种纯净的气味组成,单纯得犹如一次解放,我无须每次呼吸都得准备嗅到一种新的、意外的、敌视的气味。

越远离人群,我越感到自由。

“格雷诺耶,我忽然想到一件事。”

“什么?”我简短回答,当我沉浸在鼻子被完全解放的舒畅氛围中时,总会有一个人不合时宜地打断我的感官享受,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我说着并不重要的话题。

“我突然想起,巴尔迪尼的那座交易桥有裂纹呢,迟早会断的吧?但现在我们离开了,还有谁能察觉到呢?”

“嗯。”

“格雷诺耶,你又按着自己的心意走了,我们刚刚错过了去奥尔良补充食物的机会!我好不容易才从废纸堆里找到这张旧地图,结果一次用场都没派上,我很失落啊!”

“哦,好吧。”

“格雷诺耶,我看明白了,你总是找人迹罕至的地方走,你不喜欢碰到人?嗯…好吧…这也没有关系,但是…晚上赶路很困难呀。”

“跟着我。”我不需要阿黛尔的那张地图,我根据鼻子的判断就能行走,而白天光线刺眼,我更喜欢月光。月光不分颜色,也不刺眼,淡淡的,不会令我眼花缭乱,从视觉上干扰我。

“格雷诺耶,我饿了,咱们休息一会吧。你快闻闻,最近的动物在哪儿,我去捉来,你找找合适的香辛料,好吗?”

我把昨天剩下的野兔肉从背包里拿出:“我不饿。”

“可是今天你还什么也没吃呢,你太瘦了,这样下去不到格拉斯,你就会累晕过去的!”

我沉默。阿黛尔总是有各种各样的道理,我好像只能按照她说的去做一样,今天也不例外。野外行路,没有食物的补给,二十五法郎完全派不上用场,我觉得树上的野果足够裹腹,阿黛尔却一定要烤肉来吃,说野果子没有营养。

好麻烦。

我开始后悔答应阿黛尔的请求了,不应该让她跟我一起走,她很麻烦。

我找来阿黛尔要求拿来佐味的野草,发现我们选定要睡下的地方已经架起了火堆,只是还没生火,阿黛尔没有在原地等我,我知道她已经去了溪流那里,今天的食物将是烤鱼。

草丛里有三条鱼在徒劳地蹦跶,想要回到水里,鱼身上有鲜血的味道,是阿黛尔用鱼叉收货的战利品。可是现在阿黛尔在哪?

“格雷诺耶,不许偷看!”

太阳还未出来,黎明将至,光线不算太强烈,但也足够清楚,阿黛尔正光着身子在河里洗澡,衣服湿漉漉地扔在溪边大石头上。她背对着我,背脊光滑,但是骨头凸出,瘦得存不下一点脂肪。

我只看了一眼就挪开了视线,她的身上没有好闻的气味,什么味道也没有,我完全没有兴趣。

“如果附近有人来,一定要提醒我,记住呀!”我提着鱼转身往回走的时候,她还在朝我急匆匆地嘱咐。

“知道。”我回答,阿黛尔其实很爱干净,有活水的话就一定要洗澡,路上这样的事已经发生过好多次了,她完全把我的鼻子当成了她的警卫员。

收拾鱼不是我的擅长,不过阿黛尔告诉我哪些部位是要剔除的以后,我闭着眼睛都能把鱼弄干净。所以当阿黛尔湿着头发从溪里出来时,鱼已经架在火上烤了。

“格雷诺耶,你真是越来越能干了!”阿黛尔一边积极翻烤着鱼,一边毫不吝啬溢美之词,我却完全不觉得高兴,这样的事情对我来说好多余,我宁可啃完几个野果子后倒头就睡,晚上醒来后接着赶路。

虽然烤鱼的确很香,味道也不错。

“格雷诺耶…”第二天晚上赶完路,又到了快天亮的时候,这是我们的歇息时段,通常这时候阿黛尔会去找容易捉住的猎物,但是今天她破天荒没有动。

“脚上起水泡了,三个,好疼。”她一脸痛苦地望着我。

于是今天没有烤肉烤鱼可以吃,我到处转了一圈,找回来一堆味道还行的野果,不过令我觉得奇怪的是,我居然开始想念那些烤出来的食物,嘴里的浆果反而淡而无味。

水泡过了一个白天依然没有消,所以第三天我背着阿黛尔赶路。

“格雷诺耶,我给你添麻烦了吧?”她揽着我的脖子,沉默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开口:“你比我大好几岁,高那么多,我赶路很吃力,长水泡也是正常的。”

“所以我想我们需要一辆马车。”阿黛尔又说。

“不需要。”我果断回答,马车很容易引起人的注意,我不喜欢。

“可是我需要呀。”

“没有钱。”她确实很麻烦。

“没有钱,我们可以想办法赚点呀,用你的才能,和我聪明的大脑,”她点了点我的鼻子,又戳戳自己的脑袋,“二十五法郎就是我们的本金,下一个城市就是穆兰了,我们这次不要绕道,进去瞧瞧,好吗?”

我沉默。

“格雷诺耶?”

继续沉默。

“让…”

接着沉默。

“让?格雷诺耶!”

好吧,进去瞧瞧,看能不能直接把她丢在穆兰算了,我这样想着,然后对她点了点头。

【阿黛尔】

穆兰是法国中部的一座城市,没有奥尔良那么大,但是皮革加工和农产品都很有名,看郊区那成片的农田与村庄,还有来回的马车,就知道穆兰还是很不错的。

格雷诺耶出了巴黎之后的表现让我太意外了,他竟然完全远离人群,压根不想和任何人有接触,连我的话都很少回答,我真怕哪天一觉醒来,自己已经被他丢在荒郊野外,或者直接进了野兽的嘴巴里。

这时候我想,我高估了我在格雷诺耶心目中的地位,以及他对道德观的无概念程度。

于是我每天晚上睡前都拿自己的发带,把我和他的手绑在一起,虽然沉睡中未必能发觉,但是我的重点不在这儿,而在警告格雷诺耶,不许他把我给独自留下!

越远离人群,格雷诺耶越开心,他走路的速度越来越快,腰杆也越挺越直,看起来精神焕发,一点也没有巴黎城里那种佝偻驼背的老头样,可是前提是他不能遇到人。只要有人路过,他立刻会蜷缩起身子,恢复那种怯生生的模样。

我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愤慨,他为什么对人这么警戒和害怕呢?

看了他的这种转变后,我更加不放心离开他了,只是我还太小了,他步行的速度很快,总会不知不觉地将我落下。这时候我必须大声和他说话,把他的注意力从他的气味王国里夺回来,这样他才会下意识地停下步子,等我那么一下下。

即便这样,他一天和我说过的话也不超过二十句,那种“嗯”“啊”的应声词可不能算进来。

可是我脚上还是长水泡了,前天已经有了征兆,但我没告诉格雷诺耶,还是坚持赶路,希望它会自己消下去,可是它一点不合作,变成了油光发亮的三个大水泡,让我连路都没法走。

不过这也是个好机会,正好我可以请求格雷诺耶带我进城去。我们不可能这样永远避开人群,而且我们真的是太穷了。

“透视之眼”——我在穆兰最热闹的广场上摆了一个地摊,很装逼地分别用拉丁文和法文写了这四个字。这两种文字我会写的都不多,而且基本来自巴黎那所教堂的传道,还有那本圣经。

我用格雷诺耶背包里仅存的二十五法郎买了两顶斗篷,和一个玻璃球,摆上地摊,用斗篷遮住我们破烂的衣衫,两人并排坐下,我拿着玻璃球,和格雷诺耶一道做起了吉普赛人的勾当。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端午节快乐,多多吃粽子啊!

第一桶金

【让·格雷诺耶】

我们在街边蹲了一会,没有任何人对我们的小摊感兴趣,这里的街头艺人很多,相比之下阿黛尔捣弄的这个实在是太不起眼。

我开始走神,穆兰和巴黎的气味有些不一样,它毕竟是个小城市,不过也有一些我从没闻过的新气味,比如…

“让,快告诉我这家伙的箱子里装了些什么?”我正在嗅闻这座城市的时候,阿黛尔突然飞快地靠过来,对着我指了一个方向。

我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那边街口走来一个肚子滚圆、拿着手杖的家伙,身上有股驱之不散的浓厚猪油味,他身后跟着两个抬箱子的伙计,这人应该刚刚从酒庄之类的地方出来,因为我闻到…

“格雷诺耶!”阿黛尔在压低声音催促我。

那个家伙和跟在他身后的伙计转过街口,正往我们这边走来。

“甜葡萄酒。”我说。

“哦!”阿黛尔突然捧着那颗玻璃球大呼小叫起来:“满满一大箱子甜葡萄酒,这真是非常…”

没等阿黛尔说完,我纠正:“酒下头压着梧桐木的盒子。”

阿黛尔连忙改口:“咦?香醇的葡萄酒下头居然是梧桐木做的盒子,这可很少见啊,它太轻了,不太适合…”

“里头是金币。”我说,这时候那个身上一股猪油味的家伙刚好走到我们的摊前。

“哈哈哈!”阿黛尔突然举起玻璃球哈哈大笑:“我明白了,里头既然有这么贵重的钱财,那么梧桐木的盒子用完就可以扔了,它只是不重要的容器啊!这位老爷果然是…”

我压低声音纠正:“有二十枚是黄铜。”

“果然是…很倒霉啊,唉…”阿黛尔及时在话没说完前换掉了单词。

“你说我倒霉?”猪油味的家伙冷冰冰地开口了,我不用抬头都知道他十分生气,嘴里的腥臭和涌上来的痰腥交织,我讨厌这种味道。

阿黛尔依然在一旁抚摸着她的玻璃球,神叨叨地念念有词:“是谁这么大胆,竟然敢用黄铜欺骗老爷英明的双眼?”

“黄、黄铜?胡说八道!”他把那口痰吐到了地上,那痰腥味就在离我不到三步的地方,我简直要吐了。

挨靠着我的阿黛尔轻轻从斗篷里拉住了我的手。

好吧,再忍一会,希望阿黛尔赶紧将这气味极其恶心的家伙打发走。

“啊,透视之眼,让我看看…”阿黛尔又开始摸着那颗玻璃球装神弄鬼,“是多少枚呢,一枚?不,不,那太少了…十枚?嘿,接近了!对,是二十枚,足足二十枚啊老爷!”

“哼,又是一伙吉普赛的骗子。”猪油味的家伙还没开口,他身后的伙计里有人嘟囔。

“两个伙计,二十枚金币,偷换。”我隔阿黛尔很近,埋着头,说话声音很轻她也可以听见。

我说得简短,但阿黛尔很快明白了我的意思,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而愤怒:“什么?伙计竟然敢偷窃主人的钱?还拿黄铜欺骗老爷?应该让警察把他们通通抓起来!”

“你血口喷人!”伙计重重放下箱子,“砰”的一声重响令我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脑袋,我有些焦虑不安,他们要上来打我们吗?

“住手!回来!”没想到是猪油味的家伙开口救了我们,他问阿黛尔:“你有什么证据说他们偷了我的钱?”

“我?我没有证据,一切都是透视之眼告诉我的,”阿黛尔抚摸着玻璃球,声音开始变得波澜不惊,“如果老爷想知道他们都把金币藏在了哪儿,我可以为您问一问透视之眼。”

然后她压低声音唤我:“让?”

“酒糟味的那个,鞋底五块,背心五块。”

“酒糟味?”阿黛尔迷惑。

“前头那个。”

“啊!”阿黛尔大叫一声,突然指着站在箱子前面的伙计,开始做戏:“背心,鞋底,整整十块!”

“后头,袜子里三块,衬衣口袋两块,四块直接扔钱袋,还有一块藏在了怀表里头。”我说

“后头这个可恶的家伙,袜子里三块,衬衣口袋两块,四块直接扔钱袋,还有一块藏在了怀表里头。”阿黛尔几乎原样复制。

片刻的寂静。

忽然那两个抬箱子的伙计撒开脚飞快地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