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下!

亲吻?!

他真的是在亲吻她吗?

难道不是在用鼻子嗅闻她?

为什么她躺在那里,一点反应也没有,不动也不叫,就像…就像死人一样?

死,人。

脑子里骤然闪现的念头将我吓了一跳,这条阴暗的走廊顿时变得像吃人的怪兽一样可怕,我浑身冰凉,僵硬转身,迈着死沉的脚步又转回那后院。

格雷诺耶倚坐在墙角,他似乎已经失神,双眼茫然无焦距,将自己的十指放在鼻前,好像在嗅闻碰触过那少女后的最后一点气味。

尸体残余的热度已阻止不了彻底冰冷的趋势,脖颈上的乌黑五指印慢慢显现。而在这少女曾经坐过的桌边,还有一个放黄香李子的篮筐,斜倒着。

我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胆子,颤抖着手指过去探她的鼻息,摸她的脉搏。结果最后却慌乱地撒掉了兜在围裙上的一堆李子,它们全都骨碌碌在地上滚着。

格雷诺耶好像终于回神,他有点呆呆地抬头看向我,明亮的双眼依然清澈无辜,怯怯地唤我:“阿黛尔?”

我没有说话,因为此刻我正在极力忍住胃部的抽搐和酸水泛滥。

我从来没发现格雷诺耶的声音居然会令我如此反胃,反胃到想要把刚刚吃下的李子全部呕吐出来。

杀人凶手。

作者有话要说:妹纸以为格雷诺耶是小清新,没想到是重口味~

一直觉得香水哪里都好,唯有最好的气味是少女体香的这个设定,真的好邪恶→→

这篇不会是悲剧结局,放心跳坑吧

恐惧

【阿黛尔】

三个月,从我不再去找格雷诺耶的那一天开始,已经过去了三个月。

当我清楚地意识到,格雷诺耶生生掐死那个红发少女,并且在她死后撕开她的裙子,亵/渎她的尸体时,我背脊发凉,遍体生寒,什么也不敢问,转身就跑。我慌张地从那里逃了出来,并且不再回去交易桥墩下住。

我回到了科里住的圣婴公墓周围,和其他孩子一起,这样我就不会每晚都梦到那个后院的木棚里,渐渐失温的少女尸体,和趴在她身上拼命嗅闻的格雷诺耶。我无数次梦见,格雷诺耶用他的鼻子吸取了那少女的灵魂,然后转过头来,用一双狞恶的眼睛直视着我,耸动着他的鼻翼,一吸一吸,我的身体渐渐冷去,他就用这种方法吸光我的生命。

这样的梦做多了,有一天,我突然意识到,其实我一直对格雷诺耶怀着深深的恐惧,那具少女的尸体只是诱因而已。

潜意识里,我一直觉得他不是正常人,他孤僻、固执、不合群,因此随时有可能伤害任何人。所以看到那具尸体的时候,我并不惊讶,涌上来的全是恐惧,我竟然怕他将我也杀掉灭口。

我很清楚,除了我以外,格雷诺耶没有任何朋友,巴尔迪尼店里的人根本不喜欢他。除了他的性格以外,还因为他的鼻子太灵敏,一切事物在他面前都一览无余的缘故。他不进房子就能知道里面有什么,知道人们把钱袋放在哪里,知道眼前这人昨晚是去了妓/院还是赌场,人们的秘密在他面前一览无余。

明明是个穷困的孤儿,却拥有堪比神的能力,谁会喜欢他?

“阿黛尔,最近都没见你去交易桥找那个格…格雷诺耶?”科里搬了张小板凳挪过来,一边看我照顾虚弱的小德尚,一边同我说话。

德尚是我们这群孩子中最小的,才3岁多一点,金黄的头发,是个很活泼的孩子。最近的天气反复无常,因此他生了一场大病,高热不退,这个年龄的孩子发烧是很危险的,虽然我和其他女孩轮流照料他,但没有钱的我们能做点什么呢?

科里甚至为了能给德尚弄点药来,差点被药店的伙计打断了腿。

听到格雷诺耶的名字,我拧毛巾的动作顿了一下,故作轻松地回答:“不去就是不去了,你还想听什么原因呢?”

科里挠头:“我不是有意打听的,阿黛尔。只是今天经过那儿的时候撞到了他,他向我问起你。”

我眨了眨眼,有点不敢相信:“科里,你该不会也发烧了吧?格雷诺耶…他…居然…好吧,他向你都问了我的什么?”

科里耸肩:“他问你还好吗,就这样。”

我不由得下意识绞了绞手帕:“没有别的了?”

“没有。”

“那你觉得他…他看起来情况怎么样,过得好吗?”

这个问题可把科里难住了,他抓耳挠腮:“阿黛尔,什么情况叫过得好嗯…他有地方吃住,能走路能说话,看起来也没病,这样算过得好吗?”

“…好吧。”我叹了口气,科里以我们的生活标准来衡量格雷诺耶的生活,那他当然可以算“过得好。”

几天过去,小德尚最终还是没能挺过去,高热不退引发肺炎和其他一系列并发症,最后我们一起埋葬了他的尸体。自己挖坑,就葬在圣婴公墓的乱坟堆,我用木片和煤炭屑为他书写了一块小小的墓碑。

我在这短短三个月里亲眼见证了两个生命的逝去,那个红发少女,还有大家的小德尚。

小德尚令我感觉到自己的无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当我和科里站在小德尚的坟堆前,看着雨水一遍遍冲刷着那块简陋的墓碑时,我突然觉得我不能再这样活下去了。

总得想点法子,想点更好活下去的法子。

不然总有一天,我也会这样,默默地死去,无人关注。

——就像我的母亲一样。

——就像那个卖黄香李子的红发少女一样。

三个多月过去,巴黎的警察局一点动静都没有,看起来根本没有要追查凶手的打算。因为那个少女实在不是什么值得注意的大人物,格雷诺耶的下手毫无征兆,除了我没有任何目击者,想要查到他头上,估计得福尔摩斯来才有可能。

谁会为了这么一个底层少女大费苦心呢?

巴黎就是如此势利。

或许整个世界都是如此。

打起精神来,阿黛尔。

想想你的那些奇怪的记忆,你是不一样的,不能浑浑噩噩地活下去,要做点什么,一定得做点什么。我对自己说。

埋葬小德尚之后,我没有和科里一起回去,而是选择来到了交易桥。我突然很想见见格雷诺耶,我躲了三个月,直到现在才有勇气去问他,为什么他要杀死那名少女?

我决计不相信是因为她得罪了他,格雷诺耶从来不把气味以外的事情放在心上,对我来说,他…一直很好脾气。

我先去了交易桥墩下,这时候天色已经暗了,又下着雨,没人会注意一个流浪儿。可是当我到达常住的桥墩时,我呆住了,那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我的破棉絮,我的圣经,是被哪个拾荒者捡走了吗?

这时候我感觉到头上有什么东西在簌簌往下掉,我摸了一下我的头顶,摸到了一些细碎的沙石粒。

然后我抬起头往上看去。

【格雷诺耶】

除了下雨以外,今天和昨天没有两样,和往常都没有两样。

今天阿黛尔又没有来。

我往通风窗外望了一眼,那里当然什么也没有。灭掉蜡烛,上/床,我双手交叉放在肚子上,平躺入睡,今天干活很累,我很快就能睡着,希望这次在梦里还能梦到那个少女身体的香味。

“格雷诺耶,格雷诺耶!”

昏沉的黑暗中有人在叫我,这个声音…

阿黛尔!

我猛地从床上坐起,一阵夹着雨滴的风从通风窗灌了进来,那里很窄,只有像阿黛尔那样的孩子才能偷偷爬进来。

“阿黛尔…”我手忙脚乱地点上蜡烛,明明在黑暗里我依然清楚它的位置,却还是差点将它打翻。

那天她跑掉后再也没有出现,我就知道她一定是讨厌我了,毕竟总是没人乐意搭理我、和我做朋友,她能坚持这么久,已经很令我意外。

所以…所以…今天她来找我,是、是为了什么呢…

我有点紧张。

“格雷诺耶,快跟我走,这座交易桥快要支撑不住塌掉了!”阿黛尔浑身湿漉漉的,冲过来拉住我的手臂把我往通风窗那里拽,可是拽了一半,她又定住自言自语:“我笨死了,你根本过不去呀。这样好了,你走正门,我去桥上嚷嚷,把住这桥上的人家都喊起来。我就说嘛,在桥上建这么多房子,巴尔迪尼还要加建,怎么会不出事?”

“你…嗯…发现了什么?”我问她。

她回头看我,碧绿色的眼睛在烛光下闪闪发光,美丽非常:“我刚刚去桥墩下看了一下,碰巧发现桥面有裂纹,在簌簌掉灰呢。住在这里太危险了,你快点离开。”

“你去了桥墩下?”我想了想,把自己那张木板床下放着的东西拿出来;“你是在找这个吗?”

阿黛尔瞪大了眼睛:“我的棉絮,我的书,怎么都在你这里?”

“这个…我…”我本来就不太会组句,被她一瞪,更加结结巴巴:“你太久不住,下雨,会打湿。放在我这里就不会,我本来想还你,但你…”后面的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阿黛尔抱着那堆东西,沉默着。

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阿嚏!”

突然她打了一个小小的喷嚏,懊恼不已:“糟了,这回得感冒的。管不了那么多,有了桥裂的迹象,断开是迟早的事儿,你快离开这儿,格雷诺耶!”

“不、不用着急…桥暂时还不会…不会塌…”说完后我再次为难,不知道怎么和她解释我的鼻子能嗅到的细微差别。

结果这次阿黛尔居然并没有问为什么,只说“靠你的鼻子?”

我点点头。

“那它什么时候会倒?”

“…”这问题难住了我。

“算了算了,都怪我多管闲事,白忙一场,”阿黛尔好像很泄气,“不过格雷诺耶,桥真要塌的那天,你不要只是自己跑掉,也喊出来让人知道,行吗?”

我点头。

“也只能这样了,不然谁会信我们这样的人…”阿黛尔叹了一声。

“阿嚏!”

她又打了一个喷嚏。

“糟糕…”她皱着眉头,嘟囔了几句什么,然后忽然抬头看我,表情严肃:“转过身去!”

要干什么?

我有点疑惑,不过还是按她说的做了。

其实我想说,转过身去我也知道身后的情况。我知道,她把那身湿漉漉的沾满雨水味道的衣服给扔到了地上,然后…然后她人呢…唔,闻一闻,好吧,光溜溜的身体没什么气味,她跑去哪了?

“好了,转过头来。”这时候我听见她说。

我转头,她正围着我的被子坐在我的床上,看起来小小的一团,正笑眯眯地说:“外面下着雨,我这样回去一定会感冒的。在你的床上睡一晚,可以吗?”

我能拒绝吗?

不但不能,还被她赶到了床下,睡地上,盖她的棉絮。

阿黛尔并没有马上睡过去,床头的蜡烛快要烧尽,她伸出两条光溜溜的手臂,趴在床上看我。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于是也抬头看她。

过了一会,她突然先开了口:“格雷诺耶。”

“呃…是?”我迟疑了一下,不知道她又想做什么,那张木板床可是十分薄,睡不下两个人的。

不过她要说的并不是这个。

我听见她轻轻叹了口气。

“告诉我,格雷诺耶,你为什么要杀她?”

作者有话要说:发现一章能说的内容好少啊,这几天试试日更~

因为剧情需要,有些情节的时间轴略有打乱

哼唧,我家女主可不是废柴渣,是还木有爆发小宇宙

格拉斯

【阿黛尔】

“那个红发少女…为什么要杀死她?”

我又问了两次,格雷诺耶明显愣住了,眼睛眨也不眨,呆呆地看着我。

“格雷诺耶?”我又试着叫了他一声,事实上我这时候心里很忐忑,不知道自己就这样直白地提问是不是好事,可是拐弯抹角的话,我担心他完全不明白我的意思。

在我忐忑不安的等待下,格雷诺耶终于开口,他回答得很迟疑:“嗯…她的香味…很好,是世界上最好的,我…我只是想闻一下她的身体的香味…然后…她要反抗我,我就…”

他的叙述断断续续的,不过我勉强能够明白,他并不是故意要杀了她。

只是…我见过格雷诺耶痴迷某种气味的场景,他那种如痴如醉的嗅闻方式,如果放在对女人的身体上,没有哪个女人能够安安静静任他为所欲为吧,是谁都会以为自己遇到了猥/亵狂。

“格雷诺耶,即使她反抗你,你再慌张,也不可以杀人啊,杀人是不对的。”

格雷诺耶茫然无辜地看着我:“我不想杀她,我只是想占有她的气味,那香味…真的是世界上最美的味道!阿黛尔,我相信那种古埃及的失传香水中,最后一种香料一定就是它,因为只有…”

他越说越激动,而且非常神奇的,说话一点也不卡壳,句子流畅无比。

我有些无奈地插口打断了他:“好吧,就算是,那你要怎样收集这种…嗯…身体的气味呢?”格雷诺耶可不是一个闻过就满足的人,他巴不得把全世界的气味都吃进肚子里,这种能做出传奇香水的美妙气味,他是一定会要收集的。

只是…从来没有听说过,少女的体香能够像芳香物一样被提取。

而且我私下里觉得“收集少女的体香”,听起来似乎有点猥琐。

“所以我要去格拉斯。”因为这个问题,格雷诺耶忽然坐了起来。

“格拉斯?”我有点发愣,不是因为格雷诺耶突然异常严肃的面孔和闪闪发亮的眼睛,而是因为这个地名令我觉得十分熟悉,不由自杀地就握住了胸前没有摘下的吊坠。

“嗯,格拉斯,那里有更好的收集香味的方法,我要去学习。现在不能,但以后总可以的。”说完,他朝我笑了一下,格雷诺耶很少笑,我也是第一次看见。他的笑容腼腆纯净,和他的心一样干净无暇。

“格雷诺耶,我不了解这种香味是怎样的,但你以后不可以用杀人的办法去获得,知道吗?”感谢上帝,面对他的笑容我竟然还能保持这样的清醒头脑,明明他比我大好几岁,可是我却像个姐姐一样对他循循善诱。

不出所料,格雷诺耶十分迷惑地望着我:“为什么不可以?”

“呃…因为这个…因为你会被警察局抓走,他们会杀了你,这样就不能继续收集你喜欢的香味了。”我确信,与其对他理论一番“生命权是人最基本的权利,其他人不能擅自剥夺”,还不如直接告诉他“杀人会被抓走”。他描述自己杀人的过程和原因时,平平淡淡,就好像今天宰了一头猪拿来吃肉一样简单,他压根没有“杀人有罪”的正确价值观。

果然,他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大概是接受了我的解释,这令我长长舒了口气。但我清楚这并不是他的保证,在格雷诺耶眼里,那位少女娇美的容貌和生机勃勃的生命,大概完全不值一提,只有她的气味才是最重要的。

于是我又开始担心,格雷诺耶到了格拉斯会继续这样乱来。而且我甚至觉得自己在他的影响下,也变得冷血了,居然不是伤怀那条鲜活生命的流逝,而是忧心格雷诺耶会被人当成杀人犯,抓起来处以死刑。

“格雷诺耶,”我又问他,“你什么时候去格拉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