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舒言清亮的双眸里闪着狡黠可爱的光芒,她悄悄地挪动了步子,趁他没反应过来时转身跑开,边跑边回头对他说:“追得上我就答应你!”

无奈的是,她忘记了自己从小就没有丝毫体育细胞,现在又没有了当年那股莫名其妙的猛劲,才跑出几米远,身后的许酌几乎只是用走的就毫不费力地追上她。

他拽住她的胳膊,嘲笑道:“跑得这么慢还想逃?”

她瞪了他一眼,瘪着嘴不说话。

许酌低声笑了笑,俯身凑近她,眼睛直直地盯着她有些怒气的脸,“刚才你亲口说的,不准耍赖。”

“好吧,我答应你。”她说,脸上渐渐浮现出一抹微笑,“刚才你也亲口说了,不准耍赖。”

许酌一愣,然后反应过来,笑着点了点头。

几个小朋友跑过来硬拉着季舒言跟他们一起堆雪人,她不忍心拒绝便跟他们玩了起来。

许酌站在一旁,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专注地看着她。在孩子们的欢笑声中,她仿佛也越来越开心,唇边的笑容一直蔓延至眼底。

她从地上捧起一大把雪花,回身朝他嫣然一笑,他愣了愣,然后也回给她一个笑容。

她不知道,这个寒冷的冬天,她手捧着雪笑得开心的模样,在他的心里定格成一道最温暖亮丽的风景,久久珍存。

玩了很久,几个孩子被各自的父母拉着,瘪着嘴极不情愿地回家了。

季舒言拍拍身上的雪花,走到许酌身边,“走吧,我们也该回家了。”

许酌点点头,刚刚牵起她的手就被她猛地挣脱,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手太冰了。”

他看着她笑了笑,拉过她冻得通红的双手,用自己的手掌紧紧包裹住,轻轻地反复揉搓着替她取暖。

回到公寓后,两人都还不想睡觉,于是就坐在沙发上看起电视来。

季舒言靠在许酌的肩头,看着电视里千篇一律的无聊节目,听着外面时不时响起的烟花声,渐渐进入梦乡。

许酌转过头刚想跟她说话,却发现身边的她已经沉沉睡去。他小心翼翼地站起身,去房里拿了被毯出来,轻轻地盖在两人身上。替她掩好被角,他稍稍拥紧了她,侧头凝视着她恬静的睡脸。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习惯了有她在身边的日子。

每当她在他身边熟睡,他就会有种莫名的安定感,过去的那么多个夜晚,他从来不曾真正睡着过,总是轻而易举地就醒过来然后再也无法入睡。而跟她在一起的这些日子,他心底的恐惧和寂寞仿佛被渐渐驱散,只要像现在这样拥着她,他就能安睡至天亮。

他转眼看看窗外五彩缤纷的烟花,以往的新年都是他最落寞的一段时间,大街小巷喜庆的气氛跟他孤独的身影格格不入。而今年的春节,因为有了她的陪伴,他竟然觉得自己也沾上了一丝喜气。

许酌看一眼怀里熟睡的人儿,唇角溢出一抹异常柔和的微笑,然后他轻轻地闭上双眼,渐渐沉睡。

Chapter 37

春节刚过,简时的妈妈就病倒了。

季舒言去医院看她时,她正睡着,虚弱的脸上全无平时的坚强和从容。

季舒言站在床边看着她,心里满是敬佩和怜惜。

她心里清楚,其实简夫人坚强的外表下掩藏着的是一颗极其脆弱疲倦的心。

七年前,简时的父亲突然辞世。她一个女人,不仅要处理公司大大小小的事务,还要随时提防着那些时时盘算着如何吞掉公司的豺狼虎豹们。这么多年,她全凭一股傲气勉强支撑着。

眼下儿子已经长大,渐渐能独当一面,她积压多年的压力和委屈便随着这场病一起爆发,来势汹汹。

简时的妈妈连着在医院里躺了一个多星期,病情也没什么起色。

这一个多星期里,简时每天被公司的事情弄得焦头烂额,还要照顾自己的母亲。他日日在公司和医院两地奔波劳碌,没几天整个人便瘦了一大圈。

季舒言看着他满脸憔悴,身形消瘦,便主动承担了照顾他母亲的任务。她白天都在医院里陪着简夫人,寸步不离,悉心照顾,直到晚上简时工作完后去医院替她她才离开。

简夫人的病情时好时坏,在医院里躺了将近一个月,最终还是撒手人寰。

临去前,她紧紧地抓着季舒言的手,眼神热切而诚恳,一字一句地说:“舒言,答应我……留在简时的身边,陪着他,好吗?其实……他很寂寞,他需要你。有你陪在他身边,我才能……放心地走……答应我,好吗?”

“我……”季舒言的嘴唇微张着,眼泪一滴一滴滑过她的脸颊。

看着眼前这个气若游丝,眼里闪着晶莹泪光的女人,想起简时这两年来给她的温柔和感动,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很想答应她。可是,始终有一个熟悉的冷峻身影固执地挡在她眼前,挥散不去,逼得她连半个字都说不出口。

季舒言的心在强烈地挣扎着,犹豫着,深深的歉疚使得她不敢再看简夫人,垂着眼默默流泪。

过了好一阵子,她仿佛听到一声绝望的叹息,接着,她突然感觉到手上的力道顿时一松!她惊慌地抬起头,愕然发现简夫人已经闭上眼,双手无力地垂落在床边。她惊得一声低呼:“简伯母!”

“砰”的一声响,季舒言回头看去,只见简时僵直着身子站在病房门前,脚边是滚落的保温桶,金黄的鸡汤洒落一地。

下一秒,简时猛地反应过来,转身朝门外焦急地高喊了一声:“医生!”

主治医生和几名护士随即匆忙进了病房。一番察看后,医生抱歉地对立在床尾的简时摇了摇头。

简时呆站着,霎时间脸上血色全无,眼神空洞,整个人静得仿佛连呼吸都停止了。

季舒言站在床边,看看简夫人又看看简时,心中有股莫大的悲痛在肆意游走。一时间,她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简时,脸上的泪水不知不觉干了,心却仿佛在不停地流泪。

良久,她转头看简时,窗外的阳光照在他单薄的身影上,那平日里温暖的光线此刻照在他的身上不但没有一丝暖意,反而显得异常寒冷寂寥,刺得她眼睛疼得厉害。

简时慢慢地走到母亲的病床边,替她整理好有些凌乱的头发,又用毛巾轻柔地擦拭她的脸。然后他沿着床边缓缓跪下,把脸埋在母亲的手里,整个人轻轻颤抖着。

简时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在床边跪了很久很久,季舒言站在一旁静静陪着他。

夜幕降临。

季舒言轻轻地走到简时身旁,柔声说:“起来吧,夜晚地上寒气重。”

见他没有丝毫反应,她继续说道:“如果你不照顾好自己,她怎么能走得安心呢?别让她担心。”然后她弯腰挽住他的胳膊,搀扶着他站起。

简时刚一站起,便猛地挣脱她的手,拔腿冲出门外。

“简时!”季舒言惊呼一声,追着他跑了出去。

季舒言一路跟着简时跑到医院停车场,眼看他就要拉开车门便拼尽全身力气猛跑过去,在他发动汽车之前迅速跳上车。

沈氏公司里有一间办公室的灯依然亮着,整片的黑暗中这光亮显得异常突兀。

许酌和沈沁瑶坐在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摆满了各类文件和报告。

沈沁瑶拿着财务报表跟许酌说着公司下半年度的投资计划,许酌却只顾看着握在手里的手机,好像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许酌久久地盯着手机漆黑的的屏幕,眉头轻皱,然后他飞速地按下一串号码,眼里的焦虑越来越深重。

手机里“嘟嘟”的声音响了很久很久,却怎么也听不到那头传来他牵挂着的声音。

这已经是他打给季舒言的第七通电话,她还是没有接。

他心急如焚,不知道她在哪里,在干什么,为什么一整天都没有跟他联系?为什么他打了这么多通电话给她,她却一直不接?如果她看到他的来电记录,她一定会打给他的,为什么这么久了还没接到她的电话?她是不是忘记带手机了?还是她正在办很重要的事情?还是……还是她出了什么事?!

许酌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吓得心猛地一惊,下意识地站起身疾步往门口走去。

“你真的这么喜欢她,”沈沁瑶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为了她,你真的可以什么都放弃?”

许酌停住脚步,转过身看着沈沁瑶,黑亮的双眸坚定无比,几乎是毫不犹豫的,他说:“是。”

沈沁瑶定睛看着他。

月光穿过透明的落地窗照在她精致的脸上,也许是错觉,也许是这清冷的月光作祟,她的脸上居然流露出一丝冷冷的笑。

许酌不是没有看到沈沁瑶脸上的表情变化,也不是没有察觉出她那有些接近歇斯底里的悲凉,只是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季舒言,他要找到她,他要看到她平安无事!

许酌刚转身走出几步,沈沁瑶说:“也许你还不知道,我爸爸已经收购了你家以前的公司。”许酌一怔,不由得顿住脚步。沈沁瑶看着他僵直的背影,心底五味杂陈。

“当年你父亲的合伙人吞掉了公司,可惜后来他管理不善,这些年公司发展得并不好。前几天,他找到我爸爸,谈收购的事情……”

“如果……”心底的犹疑和挣扎使得沈沁瑶无法继续说下去。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到底要不要这么做?到底该不该用仅存的这个砝码,将他留在身边?明明知道这样的手段并不光彩,明明清楚一向高贵大方的自己根本不屑于用这种方法绑住一个男人。可是她竟然越来越觉得,只要能把他留在自己身边,即使卑鄙也无所谓。

沉默了良久,她才缓缓开口:“如果将来我们结婚,你就能拿回原本应该属于你的公司。”

许酌依然背对着沈沁瑶站着,眼睛紧盯着门口,双脚却半步也没挪动。

飞驰的汽车里。

简时的双手紧紧地握着方向盘,面色沉郁,嘴唇紧抿着仿佛要渗出血丝来。

季舒言坐在他身旁的副驾驶座上,看了一眼窗外迅疾而过的景物,又看了看简时,欲言又止。

“为什么……”耳边传来简时沉痛的声音,季舒言转头看他,他依然看着前方,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我身边的人都要离开我?爸爸是这样,妈妈也是这样……就连你,也可以为了许酌毫不犹豫地抛下我……为什么所有我喜欢的,在乎的人到最后都离我而去?”

简时的声音很轻很轻,面容异常平静,甚至嘴角还有一丝浅笑。可是他略微颤抖着的声音,脸上藏也藏不住的悲伤和绝望,还有眼角那一滴不经意间流出的泪水都深深刺痛着季舒言的心。

她紧咬着嘴唇,久久说不出话来。

除了“对不起”,她还能对他说什么呢?可偏偏,这是他最不愿意从她嘴里听到的三个字。长久以来,简伯母和他都对她那么好,可是她连简伯母临终前一个小小的唯一的要求都无法爽快地答应。看到简伯母抱着遗憾而去的样子,她才知道自己是多么自私多么残忍!

车速越来越快,渐渐有失控的趋势。

季舒言隐隐感觉到危险正在逼近,她急忙一手抓住简时的胳膊,低呼道:“开慢点!”简时却好像没听到一样,依旧把车开得飞快,惊人的车速使得她忍不住闭上双眼。

黑暗中,季舒言感觉到车子好像驶过一个弯道。然后她似乎觉得前方有一道强烈刺眼的光线扑面而来,刚要睁开眼看的时候却听见一阵尖锐的刹车声,车子猛地一个急转弯,接着她整个人被拥入怀中,一双强有力的手臂紧紧地,死死地抱着她……

Chapter 38

医院。

手术室门口,季舒言呆呆地看着大门上亮着的“手术中”三个字。

刚才车祸的一幕幕依然让她心惊不已。

极有可能丧命的危急关头,简时毫不犹豫地张开双臂护住了她,用他的身躯将她紧紧包裹着,替她挡住了所有危险。

两部车猛烈的碰撞之后,她除了手臂有些轻伤外没有任何大碍,而简时却沉沉地昏睡过去。

她已经记不起他们是怎么来到医院的,脑海里只有躺在病床上被紧急送入手术室的简时,只有他身上的片片血迹和惨白的脸,只有那触目惊心的红与白……

季舒言僵直着身子站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紧闭的手术室大门,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整个人如死寂般沉静,连呼吸都那样微不可闻,仿佛她已经从这个空间抽离。

过了很久很久,手术室门上的灯依然没有熄灭。她始终像雕塑一样立着,一动不动,双腿最初还有些酸痛,此时却麻木得没有丝毫感觉,心也止不住地一点一点往下沉。

突然,她感觉到手臂一紧,下一秒,她跌落至一个温暖的怀抱。

鼻尖传来她熟悉的清淡气息,她的心稍稍安定了些。

许酌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呼吸急促,声音有些颤抖:“还好你没事。”

良久,许酌也没有放开她的意思,她把头埋在他的胸膛,隔着柔软的羊毛衫,她清晰地听到他此起彼伏的心跳声。

她没有说话,闭上眼睛任由他抱着。现在的她,身心俱疲,他的拥抱却能给她注入一些坚强的力量。

陷在他温暖的怀抱中,季舒言想了很多很多。

她想起了永远沉睡的简伯母,想起了为她不顾一切的简时,想起了骄傲执着的沈沁瑶。还有许酌,她喜欢了这么多年的许酌。想起这几个月来他们之间的相处,想起他对她所有的疼爱和温柔,想起他深深藏着的寂寞与脆弱……

如果可以,她真的好希望时间就停止在这一秒,让她永远待在他的怀里,不必理会任何人任何事。

只是,她真的可以自私地享受这份安定与幸福吗?

遇不见他的时候,她以为只要能留在他身边就是最大的幸福,等到她好不容易来到了他的身边,她却发现这一切并不如自己想象中那样美好。

她做不到忽视沈沁瑶和简时的存在,做不到明明清楚给他们造成了深深的伤害,也依然心安理得地沉浸在自己的幸福之中。自己也曾经尝过这种无可奈何的痛苦,她怎么会不了解他们的执着,怎么会看不到他们微笑背后的心酸?

简伯母临终前说过的话一遍一遍在她的脑海里回响着,不管她怎样努力,也始终无法忘记,只能由着那恳切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砰”的一声,手术室的门被推开了。

季舒言迅速离开许酌的怀抱,转身跑上前,急切地问医生:“手术顺利吗?他有没有事?”

“他左小腿的腿骨骨折,我们已经替他做了手术,并且用钢板内固定。他还很年轻,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三四个月左右可以痊愈。”

“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她问,满脸担忧。

医生轻轻皱眉,说:“这个要看病人配合治疗的程度,如果前期的治疗配合得好,后期的复健训练也正常进行的话,不会有问题的。”

听到这里,季舒言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些,脸上好不容易有了一丝笑容,“谢谢医生。”

简时躺在病床上,紧闭着双眼,脸色惨白如雪。

刺骨的痛楚使得他渐渐清醒过来,他睁开眼,看到床边站着的季舒言,顿时心里松了一口气,因为疼痛而紧皱的眉头舒展了些。

“你觉得怎么样?很痛吗?”她轻声问他。

“还好。”他说,“你有没有受伤?”

季舒言鼻头一酸,强忍着,她笑了笑,“我没事。”

“你没事就好。”

听着他一贯的温柔语气,她心里更加难受,为什么她永远是被保护的那一个?

“你怎么这么傻呢……”她说,“我不值得你对我这样……你应该对自己更好些,知道吗?”

简时却不回答,只是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迟疑了一会,他才小心翼翼地问她:“如果……如果我希望你留在我身边,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讨厌?”

季舒言正在倒水,听到简时几乎微不可闻的话语,她端着水杯的手猛地停在半空中。她垂着眼,长长浓密的睫毛遮住眼睛,脸上看不出有任何情绪,只是握着水杯的手不自觉地越来越紧。

低着头沉默了很久很久,她轻声说:“不会,你一直对我很好,我怎么会讨厌你?”

“……如果我要你留在我的身边,永远……你还是不会讨厌我吗?”

简时双眼盯着她,双手忍不住紧握,几乎是屏住呼吸等着她的回答。

良久,她抬起眼,对上他执着而期盼的目光,“不会。”

简时猛地愣住,看着她仿佛蒙上了一层薄雾的双眸,犹豫了几秒,不确信的声音里夹带着一丝隐隐的欣喜:“你的意思是……答应留在我身边……永远?”

她的眼里迅速闪过一丝犹豫和伤痛,但唇边却渐渐浮现出一抹淡淡的微笑,“是的。”她轻柔地替他盖好被子,柔声嘱咐:“你刚刚做完手术,需要多休息,再睡一下吧。”

季舒言站在病房门口,放在门把上的手迟迟没有动,她回头看一眼躺在病床上虚弱无力的简时,最终咬着嘴唇缓缓旋开了门。

许酌坐在走廊里的长椅上,季舒言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他怎么样?”许酌问她。

她低头看着地面,缓缓开口:“我有话想跟你说。”

“什么?”

她依然低着头不敢看他,声音很轻很轻,却有种不容拒绝的坚定:“我们……分手吧。”

俊眸骤然一紧,平日里所有的光彩迅速消散得不留丝毫,只余下深深的不可置信和越来越浓重的黯然伤痛。

“你说什么?”他问,“……分手?”

她低头不语,只是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嘴唇。

“你看着我说。”他扳过她的身子,逼迫她直视着他的眼睛,声音提高了许多:“我要你看着我说!”

她看着他,眼睛空洞无神,双手紧握着面无表情地说:“我已经决定了,留在简时身边照顾他。所以……我们分手吧,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