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

仔细打量四周,终于确定我是在一辆大马车里。不过,这辆车特别大,因为,我看到小慢正躺在车厢另一边,和我中间隔了一个人的长度,车厢里,还隔有一个套间。车厢壁上,雕饰着奇花异草,俱以金粉装饰,说不尽的奢华。可以肯定的,这不是我原来和小慢雇的那辆普通小马车。

是谁?把我们劫到这里?我们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百姓,没有卷入什么江湖恩怨,怎么会有人抓我们呢?

莫非是――天家?

旦夕祸福未可料

一阵奇异的吟哦声从隔壁发出,持久、诡异。

细听,还有人在腻声腻气地说话;

“爷,宝儿伺候得您舒服吗?有喜儿我好吗?”

“嗯…都…好…”

“…爷…嗯…!”

“心肝儿,快!快!再快点!”

一阵急剧的喘息声。

然后,静默。

过了半晌,里间那扇小门“吱嘎”一声开了,一个漂亮的男孩拿着条毛巾、端着一个小银盆从里面出来。他也就十五六岁的年纪,眉若春山,眼若秋水,若不看头发式样,根本难辨雌雄。

看我凝视着他,他启唇一笑,放下手上东西,在我对面的凳子上坐下。

随后,一个粗豪的男人的声音从里间传出:“喜儿,你先解了那两个女人的穴道。”

喜儿立刻起身过来,在我和小慢身上点了几下。

我浑身酸痛,坐了起来。小慢惊恐地坐到我身边。我握住她的手,暗暗鼓励她别怕。

怕有什么用呢,不如静观其变,冷静应对。

片刻,又一个漂亮的男孩从里面出来挨喜儿坐下,垂着头,很害羞的样子。想必就是宝儿了。他头发有点乱,瓜子脸上带着怪异的潮红,一双眼睛汪着水一般。论年纪,和那小喜儿也差不多。

最后,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袒着胸出来,坐在喜、宝的中间。古铜色的皮肤,蓄着短短的胡须,浓眉凹眼、轮廓分明,不算英俊,但很有男子气概。虽穿着汉人的长袍,却有着异族的气质。

想来他就是劫持我和小慢的主谋了。倒不知意欲何为?

我静静看着他,等他揭晓答案。

“天夫人,果然名不虚传。在下宇文广。得罪之处,还请包涵。”他说话的腔调酷似鲜卑人。

略一思忖,我心下了然。如今北方魏国是孝昌元年,胡太后击败了元叉、刘腾的势力,从冷宫出来重掌政权,再度临朝摄政。魏国近年国事繁乱,北方边镇守将和州郡官吏腐化贪污,府户、镇人积忿已久。内战频繁,想必急需安定朝纲并进一步统一天下。传说中神奇的《涅槃经》就成了她的猎物。抓住天夫人,就等于牵制了天将军,蜀中那边,必有变故。

“宇文先生,我并非天夫人。”我淡淡道。

宇文广大笑:“素闻天夫人胆色过人,果然不错!三年前刘腾的部下在你手上死掉那么多个,着实令我佩服。”

我冷然道:“先生谬赞,更正两点:一是三年前另有高人相救,二是我并非天夫人。”

“夫人真会说笑!”宇文广摸摸胡子,笑道,“夫人大婚之日,在下还派了两人去贺喜呢!”

原来,婚宴时出现的刺客是他安排的!

这么说,天若颜还未出发,这帮人就得知了皇帝的安排,并已经部署好如何对付他?

看来,天将军这一路,必是危机四伏,勒纳提那边,也不知是否安全?希望他们一路平安。

我正色道:“宇文先生,我想,您应该是胡太后派来的。不过,我已非天夫人,因为,我已立下休书,把他休了。否则,我也不会和我的侍女,带着行李独自赶路。”

他讶异的瞪大眼,然后定定看着我半晌,研究着我这话的真实性。

“如果天夫人你说的是真的,那倒是奇怪了,听说天将军仪容出众,又位居高位,这般人物在下亦好生仰慕,你何故做出休夫这等决绝的事来?”

“先生若不相信,可速派人去天府打探,我没有必要向你解释原因。”我语气平静。

他的表情颇富兴味,“喜儿,天夫人说的,你都听到了。去吧。”

喜儿一愣,迅即应道:“是!”看了宝儿一眼,撅着嘴飞出车外。

宝儿自顾理着鬓发,还掏出个小巧的铜镜,前前后后地照着。

宇文广见状,大笑着揽过宝儿亲了一下:“乖宝儿,来,小喜儿不乐意去办事,他怕我专宠你呢!”

宝儿脸上飞来一片红云,娇羞地嗔道:“哪里的话呀,爷!”说着猫一样蜷到宇文广怀中,小手轻轻抚着宇文广的胸膛,头顶顶着宇文的下巴摩梭。那种媚态,女孩子见了都自叹不如的。

本来一直很紧张的小慢都不禁“噗嗤”笑出声来,露出受不了的神情。

宇文广一抬手,又点了我和小慢的几处穴道,害我们动弹不了。然后他拉着宝儿又进了里间。

再笨的人,也看出来这位宇文先生有龙阳之好、断袖之癖。喜、宝必是他最宠的娈童,一路执行任务也带在身边寻欢作乐。我不禁怀疑,胡太后用这样的部下,能办成正事吗?

里面很快传出先前那种吟哦和喘息之声,且宝儿的呻吟声越来越大,毫不避忌我和小慢。这下我们都懂得了这声音代表的含义,小慢羞得面红耳赤,眼里露出鄙夷之色。我在宫里五年,倒练就对任何突然的事情处之泰然的心境。

我暗笑,看来天将军的安全是不必担心的,因为他的敌人只会办这样的事。

过了好一会,里面翻云覆雨的两个人安静下来。宝儿低着头出来拿了毛巾又进去。

不知他是哪家的少年,如此甘之如饴地做着这样的事情。

那宇文广可能精力耗费太多,一直待在里面没再出来。

马车默默地行驶着,既不知正走在什么地方,也不知将到什么地方。

如果不是这飞来祸事,我可能已经到了建康见到明哥哥了。

可恨宇文广这个魏国□,早不抓我,晚不抓我,偏偏在我准备上京的时候!自己这么快活,却害人不浅哪!

越想越生气,想骂,却苦于穴道未解,无法出声,只得默默愤慨。 一路快马加鞭,两个赶车人煞是辛苦,宇文广却一直是怀抱美男不亦乐乎。

晚上,宇文一行在庆泰庵歇脚。原来已至芜湖境内。

我朝国教为佛教,是以庵寺林立、僧尼众多。庆泰庵虽是个不太有名的尼庵,但也颇有气派,我和小慢被迫“住”进了一间静室,室内陈设雅洁,条件不错,看来平时香火供奉情况良好。

宇文一直点住我和小慢的穴道,害我们动弹不得、言语不得,他却谎称我们身体不适,径自把我们扔到床上。

住持静缘,还特地陪着宇文来慰问我们。宇文装模作样嘘寒问暖一番,小慢很恼怒,我却觉得好笑。

静缘是个二十多岁的尼姑,长得比较高大结实,五官端正,又黑又粗的眉毛很扎眼,整个人显得精明干练。

她正准备离开我们房间,突然一个华服女子哭着冲进来,一把抱住她:

“静缘,求你救我!我丈夫已经把我休了!求你收下我吧,我无处可去了啊!”

静缘一瞪眼:“有客在,莫要无礼!”

那女子离刻抬起泪眼看了一下我们,惊惶地止住哭。

静缘礼貌地带那女子告辞。

子夜醒来,听到隔壁客房有低低的说话声。

“锦如,让你受委屈了。”是静缘。

“静缘,只有你能让我快乐,我早就不想和他过了。只是他今天打了我,还写下休书,我无处可去了。“锦如哽咽着说。

“明儿就在这里剃度了,我们就再也不分离了。”静缘沉声安慰。

“静缘,我只有你了,你以后不能不要我哦!”锦如转哭为嗔。

“好乖乖,我喜欢你还来不及呢!唔…”静缘声音变得淫邪,好像在亲吻锦如。

这个静缘,看起来就像有点怪异,原来是个喜欢女子的女人。这等行径,哪里是出家人所为?

在宫里就听那些宫人传过尼庵里这些艳事,说一些女尼进入豪门富户,以弘扬佛法为名,暗行苟且不堪之事,没想到有朝一日亲耳听到。幸亏小慢睡得沉,否则又要受不了了。圣上痴迷佛理,对这些僧尼,未免太过纵容了。父亲就是与圣上在这方面政见不合,才找了个借口辞官返乡的。目前,国家僧尼太多,地位又高,有些并非真心皈依佛门的人也混入了寺庙,披着佛衣胡作非为,长此以往,定会生出事来的。我们南边的盛世景象,不知还能保持多久?

我也为锦如这个女子感到可悲。菟丝花般的娇弱,总要依附大树生活,被丈夫休了,就觉得日子没法过了,宁可做静缘的玩物。

清晨,宇文过来解了我的穴道。因为喜儿赶了回来,证实了我休夫的事实。

宇文广看着我,眼露惊奇:“啧啧,人家女人都是被休,白姑娘你却休掉那么出色是丈夫,真奇女子!”

看来他是相信了。

“那么,还请宇文先生放了我和小慢,我们还要到建康投亲。”

未料宇文广向我一揖到地:“在下得罪之处还请姑娘原谅,但宇文还希望姑娘能陪在下入蜀。”

“为何?”我不解。

他展颜一笑:“原因有二:一,说不准,你还能对天将军构成威胁,毕竟他也没说要休你;二,白姑娘才名远播,精通梵语,对太后的大业也许有用处。听闻令尊、令堂已四海云游,不知所踪。你反正也是孤身一人,不如和我同行吧。”

我气结。

这个鲜卑人,根本不讲道理!

月如无恨月长圆

可恨我不会武功,想跑也没他们快,只好被迫跟着他们上了那辆大马车。这次,他们只点了我和小慢的哑穴。

中午到得池州,宇文和另一辆大马车的主人会合。这辆新来的马车后还跟着一队骑手,俱穿汉服,但个个行动敏捷,一看就是马车主人的部下。他们都是胡太后派出的援兵,我不知道这些援兵有几路,共多少人,蜀中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我对天将军的武功还是很有信心的,不说他很可能是三年前救我的白衣人,就婚宴那天他瞬间把刺客打得落花流水的功夫,已是十分惊人。

宇文上那辆新马车片刻后回来:“白姑娘,我们王爷请你过去。”

原来里面是个王爷,难怪这么多人保护。

也由不得我是否情愿,那看起来娇滴滴的宝儿猛地把我一拎,拉到那辆车上。

“王爷,白姑娘来了。”宝儿回禀道。

“请进来吧。”一个很年轻的声音说道。

宝儿打开车门,把我轻轻推进去。

里面,和宇文那辆车陈设差不多,车厢壁上挂着把玄铁宝刀。

中间,立着一个穿织锦红袍的人。

他,很年轻,估计和我差不多大吧。身材瘦削结实,皮肤偏黑,有一张棱角分明的脸,狭长的眼睛目光炯炯,薄薄的嘴唇透着坚毅。没有南方男子的精致秀美,属于粗犷型的,勉强算得上英俊。

他对我抱拳:“魏国拓跋攸,见过白姑娘。”

我微微颔首,心念一动,问道:“拓跋族,汉姓元,莫非公子便是那‘火玉公子’元子攸?”说什么文武双全、迷倒魏国众女子、娶了五个侧妃,也不过如此嘛,看来南北审美眼光有差异。

他眼睛一亮,朗声道:“世人谬赞,难得姑娘亦有听闻。”

我没心情聊天,冷冷道“未知公子召见何事?”

他也不恼,笑道:“白姑娘不必带有敌意。我等只是奉命行事,得罪之处,还请海涵。”笑得很真诚的样子。

我不语,平静地看着他。身陷囹圄,哪有你这般好心情陪你说笑啊?

“本王很欣赏南朝皇帝的五经馆,听闻白姑娘9岁时和五经众学子联诗夺魁,一直很是仰慕。今日得见,果然气度雍容,气质出尘,清丽灵秀…”他的心情真的很好。

我冷冷开口:“公子究竟意欲何为?”我不信他是召我来聊天,顺带赠送高帽若干。

他停止对我滔滔不绝的赞美,傻傻看着我:“何为?没什么啊,就是想见见姑娘。”

我也被他的傻样弄傻了。

不会吧?真的就是见见我?我这么有名吗?

看我不解的样子,他皱起眉,挠挠头,半晌道:“莫非姑娘以为我怀有恶意?姑娘已和天将军解除了夫妻之名,这样太后命宇文将军捉拿天夫人的懿旨可以自动作废。宇文将军擅自做主,扣留姑娘,我已经责怪他了啊。”

还是那种诚恳的样子。

“公子所言当真?”我半信半疑地睨着他。

“难道我看起来很像小人?”他苦笑,“本王在北方也算薄有贤名,活了十八年,还第一次被一个女子用这样的眼光看着。”

他叹口气,又道:“有才名的姑娘我也见过很多,但三年前,听闻姑娘先是代替公主遇险,后又拒绝嫁给你朝太子,本王就一直十分好奇,是什么样的女子这么有胆识、轻富贵?三年来一直无缘得见,引为憾事。”

“现在见到了,也无非如此,还请公子速放走我和我的侍女。”这个人看起来不像有城府的,我有点相信他的话了。

他沉默不语,仿佛因我的冷淡而有点自尊受伤。

我转身欲打开车门下车,他一把拉住我的手,幽黑的眸子热切地凝视着我:“只怪天意弄人,本王牵念三年的女子,是在这样敌对的情况下见面。”长叹一声,在车窗口唤道:“子瞻。”

“子瞻在!”一个沉稳的声音答。

“传宇文将军!”元子攸吩咐道。

元子攸真的命宇文广放了我,但宇文那厮却坚决不同意,啰里啰嗦解释什么他奉的是太后之命,又跪求王爷勿让他为难,然后在元子攸的沉默中把我带下车去。

我气得要命,恨死那脑筋坏掉的宇文广。

那元子攸被伤了王爷的面子,是十二分生气,我上了宇文的马车后,听到他车里面“砰”的一声响,不知砸了什么东西。

火气那么大,难怪叫“火玉”。

宇文广得罪了王爷很是忐忑,脸皱成个苦瓜。宝儿上去抚慰他,被他一甩袖子推开。喜儿掩嘴“扑哧”一笑,想是幸灾乐祸。把个宝儿的俏脸都气绿了。

小慢看着那两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少年之间暗流涌动,颇不顺眼,撅着嘴轻蔑地“哼”了一声,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车队一路前行,又是晚上了。因为有王爷的驾临,宇文缓下行程,安排我们住进了一家客栈。

可能他顾忌元子攸,这次没有点我和小慢的穴道,在马车上强迫我们套了男装,戴了帽子,由喜宝二人近身看押着进了客栈。

这个时候,我多么后悔自己没有学习武艺啊。

宇文安排了住处,那位满脸乌云、气出内伤的小王爷元子攸独自一间上房,他的近侍住隔壁的房。而我、小慢居然要和喜儿、宝儿要共住一个套间!我们睡里间,他们睡外间。

喜儿还颇善解人意道:“白姑娘,你放心,我们是将军的人,不会打你们主意,晚上尽管安睡。”

我正喝着水,听到这话差点没呛死!

小慢恼道:“你们算什么男人啊?!”

喜儿却一笑,自顾帮我们整理床铺,也不理她。

我说:“你们将军好大胆啊!竟敢得罪王爷,王爷他是你朝们当今小皇帝的叔叔吧?”

喜儿正色道:“的确如此。但将军是太后提拔的,怎能不忠于太后?”

宝儿悠悠接话:“是啊,将军不得不为太后尽忠。其实将军他,很仰慕王爷呢,没想到为了你们弄僵了关系。”

喜儿冷冷看了宝儿一眼,宝儿噤声不语。

我也料到了八九分。想必元子攸在北方极有声名,不仅博得了北国众女的芳心,也让宇文广这龙阳之辈暗生情意。

“两位姑娘休息吧!”喜儿退出去,吹熄了灯。

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沦为囚徒,连王爷级的人说情都没用,真的不是一般的倒霉啊。

既来之则安之,睡吧。

早晨继续赶路。我被请进元子攸的车中。

这个人,还是小孩心性,容易生气也容易高兴。睡了一觉,看他神清气爽,心情好了很多。

“白姑娘,我理解宇文将军,但我也会想办法放你自由。”他笑眯眯地看着我,仿佛胸有成竹。

我苦笑。放了才有自由,现在在你车上,都不知走到哪儿了,还自由呢。

他见我不信,有点急,也不知怎样可以让我信他,便拿出一支墨绿的笛子,兀自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