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粼粼前行,我和子攸失去自由,都没有闲谈的兴致,各怀心事,默然无语。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寒风凛冽,严寒刺骨。

“明月照积雪,朔风劲且哀。”子攸忽然低低念起谢灵运的名句。

大地一片混沌,心中无限凄凉。

“云悠,天越来越冷,你坚持一下。”他忧心忡忡地看着我。

我摇摇头:“没事的。”由于被点了穴道,一直保持一种姿势,只觉手脚发麻,对寒冷的感觉倒麻木了。

他无比歉然地看着我:“对不起,我连累了你!”

我无力地微笑:“善恶因果,一切注定。”

子攸黯淡的眸子忽的一亮:“云悠…”他顿了顿,低低问:“如果到北方,我获得自由,你可愿意留在我身边?”

“不,子攸。”我一惊,一个别冬就让我心如乱麻了,再来个如此矢志不渝的子攸…

我沉声道:“子攸,我很喜欢你,但就像妹妹之于兄长,非男女之爱,也永不会变为男女之爱。更何况,你已有那么多妃子。都是政治联姻,你如此对我,也会为自己惹来麻烦。”

子攸木然凝视着我,嘴唇发白,眼神哀切,似乎又一次受到巨大的打击。

“对不起…”看到他的样子,我也很是不忍。但只有快刀,才能斩断乱麻。

“我早知道你会拒绝,”他悲哀地说道,“却每每忍不住——心存希望。”

我无言。我的心,已经被另一个男人占据,即使他让我伤心,我还是不停地在想着他,念着他。

“子攸,如果你到了洛阳,太后查明你没有谋反之意,请你,请你一定要帮助我回来。”我恳切地请求他。

他呆呆看着我,艰涩答道:“只要我力所能及吧!此次大内十八神卫出动了七个,太后性好猜疑,对我已有疑惧之心。”

我的心更加沉重。忽然忆起曾经求过的一支签:

前路崎岖,牵动两心思;秋月云朦,隐恨谱悲歌。

在遥远的前方等待着我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命运呢?

雪路难行,纵是日夜兼程,来到洛阳已是腊月初一。

一路艰辛不堪细述。下得车来,但见洛阳大地一片洁白,晶光闪耀,令人眼花目眩。街道看起来宛若银制,长长的冰柱如水晶短剑似的悬挂屋檐。抄着手赶路的行人俱穿得厚实笨重,嘴里呼出的气息瞬间化成白烟。远处那些高低不平的田野,干枯□的树枝,全部都覆盖着皑皑白雪,处处显得寒冷迫人。

三十年前,魏孝文帝将国都迁到此处,并重建洛阳城池,将汉朝及三国时期残存的洛阳旧城布置为皇室内城,集中布置宫殿、园林、王府、衙署等机构。迁都后,孝文帝还实行了一系列汉化措施。例如令鲜卑人着汉服,说汉语,改鲜卑贵族为汉姓,鼓励鲜卑人与汉人通婚;改用汉制度量衡等。所以,洛阳城并非像我想象中那般充满异国情调。

我和子攸被押进了内城。

那些大内神卫视我为挟制子攸的砝码,把我幽禁在一个阴森的大宅子里,门外有无数侍卫把守。而子攸,不知被关到何方。

“江水绵万里,楚山邈千重。此去一相隔,何日会当逢。”一个人在房里,忽然想起了天若颜的诗。

我和他,何日会当逢?

这些日子,我渐渐平复了心情,心中的恨早已化作云烟,只剩下满心浓烈的思念。如果他此刻出现在眼前,我定会对他说:“若颜,让我们继续好好过日子!”

因为,我还是坚信:天若颜的心里,只有我。

人生愁恨何能免(别冬番外)

她,9岁的时候父母双亡,如果没有大哥,也许就和姐姐们饿死街头或沦落风尘。

大哥买下她们四姐妹,却不曾把她们当奴当婢,而是和她们兄妹相称,还求师父让她们也学习武艺!

大哥外表冷漠,却有颗最最柔软的心。因为他,孤苦无依的四姐妹,又有了温暖的新家庭;而俊美善良仗义宽厚的大哥,就成了她心中的神。

自小,就和大哥一起在山上长大,爱上出众的他,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她还奇怪,三位姐姐,怎么就一点不为大哥所动,却和山上其他那些男孩打得火热。就说大姐,总是和木杨那个莽小子形影不离的。憨头傻脑的木杨,哪里比得上大哥的衣袍一角呢?

但是,大哥很小就心有所属。她,怎么也走不近他的心,更不用说“走进”了。

一年比一年大了,女儿家的心事结成了无边的轻愁,却不知如何排遣、向谁倾诉。大哥朝思暮想的只有未来的大嫂,永远永远不会发现——他的背后,有一双含情注视的眼睛。她企盼着大哥的垂顾,换来的总是失望。

后来,大嫂要进门了。她知道,应该彻底断了自己的念想。可是,她做不到!

为了迎接大嫂加入这个家庭,大哥买了那么多别致的花钿、发簪、手镯、项链,还要她们四姐妹为大嫂做了无数套精致的衣帽。

大哥的衣服一直是她们做,他不喜欢请外面的裁缝,总说不如她们姐妹手艺好。

四姐妹除了给师父、大哥做衣服,还从来没有做过其他人的。现在她们明白,大嫂,也是家中很重要的人!

大嫂终于被豪华壮观的迎亲队伍接进了门。她是个很清丽很和善的女孩。可是,新人刚拜了天地,还没有来得及洞房花烛,皇上就调派大哥去保护公主了。

她很激动,难道是老天不让大哥和大嫂在一起么?

几天之后的一个清晨,她刚起床,就听到有人“砰砰”敲门,开门一看,竟是大哥派来的人。她的惊喜还没有表现出来,就发现大哥派人回来,仅仅是为了给大嫂送来《子夜歌》。

她,自小不喜吟诗作赋。娘在世时就说过,女孩家,要会做菜、会缝衣。这两点,她做得都很好。但现在,她很恨自己胸无点墨,不能和大哥一起诗赋相和。她紧张地抽出信封里的诗,上面的字都还识得。看了半天,终于看明白了大哥那跃动在纸上的炽热的心。这颗心,竟一直是向着大嫂、恋着大嫂,没有一丁点儿想到她呵!

她,一向如男孩子般爽直坚强,但还是哭了。因为嫉妒,因为悲哀。大哥,彻底是别人的了!

然而,峰回路转,大嫂竟然把大哥休了!这个女人,怎么能这么不知好歹?根本不配拥有天人般的大哥啊!

她心中扬起希望,也许,等大哥从蜀中回来,就能发现她的好。只有她,才是一直在默默守候他的女子呀!

然而,等待来的,是又一次的失望。

大哥竟然对那女人用情如此之深,他捐出如山的绢帛金银,换来时间去寻找她。

那个女人,为什么能如此轻易地得到大哥的爱?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大哥被自己的媳妇休掉了,大哥去找那女人干什么?

几个月后,大哥终于把大嫂找回来了。

家里人其实多少对大嫂有点不能理解,但都因为敬畏大哥,所以把大嫂当皇后般尊敬着、伺候着。大家希望大嫂能很快喜欢上这个家,真正爱上完美的大哥,为天家开枝散叶。

可是,大嫂极擅招蜂引蝶,一拨拨男子上门来公然追求她。特别那个天天来的什么小王爷,好像痴情得很,死缠烂打的伤透了大哥的心。为什么,大嫂不干脆和那个人走掉算了?大嫂走了,大哥会伤心,但她可以抚平大哥的伤,让他发现自己的一片真心。她相信,她会给大哥幸福!

她和大嫂同龄,正值嫁龄。她多么多么渴望能嫁给大哥,随侍他的身侧,但,始终没有勇气表白。不管大嫂怎么对大哥,大哥那深情的眸子,永远只注视着大嫂一人!那么冰冰冷冷、不苟言笑的一个人,见到大嫂,常会大笑出声。

大嫂,究竟有什么好?值得他这么喜欢?

王婶说,大哥不会像隔壁韩老爷那样再娶,除非大嫂逼他,因为他只听大嫂的。

于是,她把希望寄托在大嫂身上。

她费劲心力讨好大嫂,只为大嫂能喜欢她,让她做大哥身边的一个小妾。

可惜呵,大嫂一点也不明白她的心意。

她,真的好天真呢!

鹰探堂的木堂主要结婚了,据说他的妻子是大嫂的朋友——一个青楼出来的姑娘。

大哥给足木枫面子,亲自上台弹琴,这是这么多年来,从未有过的事。其实,他是给大嫂捧场啊。

第二天中午,李婶激动地和王婶谈着小娃娃的事。

她,终于听到了自己最不想听到的事——大哥大嫂,同床共枕,真正成了夫妻。

她借故去房里看他们,果然发现他们如胶似漆。她的心,彻底地碎了。

大哥看起来很快乐,很快乐!她在山上偷偷听到那些野小子们说过,睡女人很爽!

大嫂是女人,她也是;大嫂能做的,她也能啊!她很渴望为大哥献身,让大哥感到很快乐,可是,她没有勇气。大哥的眼里,没有她。

那晚,大哥大嫂晚饭都不吃,在房里恩爱缠绵。她心如刀绞,躲在房里苦思冥想:怎样让她敢上大哥的床,而大哥又不会拒绝她呢?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了以前听人说过的催情药。

药,是托醉心楼的伙计石允找的。她连夜跑出去找石允,对他说,要秘密执行一项特殊的任务,需要用到催情药,而且必须是无色无味发作快的那种。

石允是木堂主的得力助手,伙计身份只是个掩护,其实他本事大得很,且向来对她有求必应。一个时辰工夫,他就给她把药悄悄送来了。

找好了药,就等一个独处的时机。

天遂人愿!第二天清早,天气很好,大家都去城南赶集,就大哥大嫂在家。

她趁大哥大嫂还没起床,跑出去找人写了邀贴,又雇了个小厮冒充木大嫂子派来的人,终于如愿把大嫂骗走了!

家里,就剩自己与大哥了!

时间有限,她连忙颤抖着把药放到茶壶里,紧张万分地把茶壶端到了大哥面前。

大哥正坐在床边看一副画像——他的画像,画里的他,笑得很温暖。

老天!大哥毫不设防地喝下茶了!(这真要感谢石允啊!)。

她看着大哥喝下,故意问大哥自己可不可以也喝一杯。大哥说:当然行。

于是,她如愿以偿——两个人一起喝下了有药的茶。

大哥忽然想起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问道:你怎么不陪你大嫂?

她紧张地答道:大嫂不要我陪。

大哥蹙眉,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很快,大哥自言自语:怎么这么热?

她道:许是屋里火炉太旺,把外衣脱了,就好些了。

大哥依言脱了外衣,说:你大嫂的性子有点小迷糊,她不要你陪,你就到醉心楼外面等她吧。

她有点窘,不知怎么回答。也许过会儿,大嫂就会发现上当折回来,时间如此紧迫,她好不容易等到今天这个机会,怎能错失呢!

药力果然发作很快,她开始浑身燥热,明显地感到自己双乳发热发胀,□硬硬地立起,私密之处不受控制般流出汩汩水液,把裤子都弄湿了。

只有这一次机会,可以把自己给了大哥!她迅速地卸下所有的衣衫,颤抖着站在大哥面前。

别冬!你干什么?大哥惊呼,你莫不是给我喝了什么?

她说:我要把我给你。

大哥更震惊了:你疯了?快穿起来,传出去你以后怎么嫁人?

不,我不要嫁人!我要永远跟着你!她凄切地喊。身子更涨热了。

后来她做了什么,自己都记不清了。只知道,大嫂突然出现了,大哥甩开她,丢给她一颗雪莲丹,就匆匆奔出去了。

雪莲丹,可解这一类的火毒。聪明的大哥,如果不是对她不加防范,应该是早早就发现自己中毒了的。

大哥悲伤焦灼地唤着大嫂的名字,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偌大的庭院,只剩下她一个人。她木木吃下雪莲丹,渐渐恢复了神智。

大哥,永远都会鄙视她了!无边的寒冷将她包围。她伏在大厅的桌上,止不住的哭泣。

大门响了,有人回来了!她,还怎么见人!不如死掉吧!

拔出腰间的软剑,她哽咽着向大哥告别。

就在剑锋与肌肤亲密接的刹那,鲁伯和全伯飞身上来,打飞了她手中的剑。但剑锋还是划破了肌肤,她感到有热热的血慢慢渗出。

流吧,流吧!她狂乱地想。

公子和夫人呢?一位老人家问。

她哈哈大笑:走了!都走了!笑着笑着又哭起来。

过了一会,大哥居然回来了!他皱着眉,面色冰冷。

全伯说:公子,别冬姑娘的血止住了!

她不敢抬头见大哥。太丢脸了。

大哥冷冷立在她身侧,默然半晌,方沉声道:没事就好。然后就走到门口去了。

忽然,鲁伯从外面跑进来。大哥往门外看了看,厉声喝问:夫人呢?

鲁伯道:在后面车上,马上就到了!

大哥坐立不安,想了想又冲了出去。

过了很久很久,大哥回来了。他面如死灰,心情沮丧。

他呆立半晌,突然拍碎了厅里的红木圆桌,狠狠责骂了鲁伯一顿。

然后,他走到她面前,恨恨地看着她:你大嫂被人抓走了,你高兴了么?我要去找她,从今日开始,你住到醉心楼去吧!

大哥冷冷扔下一句话,带了一些人走了。

她的脸滚烫滚烫,无法面对周围人不解的目光。

谁能知道,她的心里在流泪?她,永远永远永远只是大哥生活中的配角,她的爱情,无法圆满。

寒风刺骨,她一个人走向了醉心楼。

好在,那里还有一个永远不会嫌她烦的石允大哥。

怨君何有穷已时

冬日的长秋宫,更显巍峨庄严。

立在偌大的宫殿中央,心下有丝丝不安。被幽禁了一日后,那位胡太后忽然要召见我,不知意欲何为。

正胡乱揣测着,一内监尖声尖气地传报:“太后——驾——到——”

在五六个命妇、宫女的簇拥下,这位大名鼎鼎的太后款款走进我的视线。

她虽已三十多岁,但看起来仍算年轻貌美。一袭黄缎龙凤裙衬出她姣好的身段,一顶悬着金珠流苏的凤冠凸显出她的华贵气质。她缓缓落座在长秋宫里的金龙椅上,眯着眼,打量我半晌,沉吟不语。

她左侧一个银盆脸、水杏眼的女人喝斥道:“好大的胆子!见到太后竟不行礼!还不跪下?”她作少妇装扮,火红锦袍,奢华艳丽,不知是哪家的命妇。

太后轻笑一声:“海珠!这就沉不住气了?由她站着吧!”

她慵懒地斜靠在椅上,后面两个宫女立刻上前,一个奉茶,一个捏肩。

她抿了口茶,悠悠道:“虽说,这脸儿长得文静清丽,但并非倾国倾城啊,竟然能把老七给迷得神魂颠倒。他可是自幼被女人追着、宠着啊!”

我厌恶地皱眉,把我传到这儿就是为了对我评头论足说三道四么?

“太后,您瞧瞧,这女人就是这么不懂规矩礼仪,也不知王爷他究竟看上她哪一点啊?莫非有什么狐媚手段迷惑住王爷了?”太后右侧一个紫衣贵妇撇着嘴说道,她有张娇俏的桃形脸,美丽的眸中闪着激烈凌厉的怒火,似乎对我深恶痛绝。

“高嘉,你的醋坛子可碎成一片片了啊!”太后掩口轻笑。

这是什么状况?这两个酸溜溜的女人莫非是子攸的妃子?我忍不住多看了她们几眼。这两个女人身后,还有一个白衣女子,她颧骨高耸,相当瘦削,斜眼睨着我,一副冷若冰霜、不可一世的样子。难道,这位也是?我不由头痛地抚额。

太后咳嗽一声,道:“白氏,你可知哀家传你来此所为何事?”

“不知。”我收敛心神,沉声答道。

她秀眉一挑:“那你可知拓跋攸所犯何事?”

我恨恨瞪着她:“子攸并未犯事。”

“哦?你不知他与南边儿联盟,准备谋反么?”她笑笑地道,“这可是他的三位妃子联名举报的哦!”

我诧异地抬头,看了那三个女人一眼。女人的妒忌真能可怕到如此的地步么?得不到,就毁灭?这些女人竟用这种决绝的办法对子攸实施集体报复!

想到子攸的灾难,竟是因我而起,心下不禁一阵黯然。但见三女面色忽青忽白,颇为不安,似乎也没料到太后会和我说这些。

“清者自清,太后可以调查。我坚信子攸的清白。”我冷冷道。

“是吗?”太后拖长声音,“可是哀家是有点怀疑呢!你说他好端端的不在洛阳待着,背着他父王和妻妾偷偷跑到南边,逗留那么长时间,你倒说说,他不是想谋反,又是为了什么?”

子攸,本以为来这里是被你连累,哪知竟是我害你被捕!果真是善恶因果,一切注定。

我心中愧悔,抬眸直视着胡太后,一字一句道:“以信接人,天下信之。昔日齐桓公用宁戚而不疑,这才是君主得人心得天下的胸襟。您若仅因子攸后院起火,就轻率断定谋反之罪,痛失良材,非国家之幸!”

太后怔怔看着我,半晌后击掌道:“妙极!”

她坐正身子,轻轻对那海珠道:“侄女儿,你现在可知你夫君迷恋她什么了么?”

海珠愤愤看着我,摇头道:“不知!请太后明示!”

太后伸出指甲尖尖的手指,戳了文海珠额头一下,骂道:“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又转头问那高嘉:“你说呢?”

高嘉“哼”道:“想必被她花言巧语骗了!”

我冷笑。

太后也笑:“也是个木桩子!慕容氏,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