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慢着,前面……前面……

她站住,望着眼前的奇景难以相信:从路口一直弯弯地伸向她家方向的,竟是两列跳跃闪烁的雪灯笼。

雪灯笼!她忘情地扑过去,小心翼翼地捧起一个,雪壁上,那清晰地刻着,不正是:张——国——力!

张国力!他来了!11年,整整11年。他说过11年后他会回来,他果然没有失约。

忽然之间,他说过的所有的话她都想起来了,早已订婚,为了学业不可以太早谈情说爱,他会考上大学,她也一定会考上,一毕业就结婚……

一毕业就结婚。她忽然明白了,那个将在毕业后与他共同踏上红地毯的幸运新娘,将是谁……

这个故事不算老,但也过了快十年了。现在,故事的男女主人公早已升格做了人家的父母,每逢下雪天,他们就会教他们的孩子做雪灯笼。

雪地上,那一盏盏亮起来的,亲爱的朋友,那不是雪灯笼,是纯洁的爱!

第4章 茶戒

茶是我一生的挚爱。

对茶的痴迷始于7岁,当父母发现我嗜茶成瘾时,曾因为担心太小的我喝浓茶会影响牙齿而想尽方法让我戒茶,而我却躲着他们时时偷上三两片茶叶,怕端着大茶杯目标太明显,就干脆直接嚼茶。

那一种唇齿留香的滋味,是童年最销魂的记忆,是苦涩的快乐。

看到君寒那天,我正站在茶馆走廊上无声地嚼茶。

那是个夏日的午后,茶馆的生意惯常地冷清,这使君寒与顾静进门时迎宾小姐的“欢迎光临”显得格外清脆。然后,我听到一声明快的“谢谢”,抬起头,便看到了一对璧人般的君寒与顾静。

我对他们的礼貌顿生好感,忙上前招呼:“请问两位要什么茶?”

顾静沉吟,拿眼询问君寒,君寒一笑:“来一壶清明前‘吓煞人香’吧。”

我一愣,他竟知道“碧螺春”的俗名,这是个懂茶的人呢。

制好茶,我退到一旁随时服务,远远地看到君寒同顾静在聊着什么,总是顾静在说君寒在听,说着说着两人争论起来,然后我看到顾静猛地站起,推开身旁的椅子转身便走,纵在盛怒,仍没忘记在侍应生替她开门时礼貌地道了一声“谢谢”。

我惊讶地看着君寒,他低着头不语也不动,似乎在苦恼着什么。良久,我走上前,用手试一试壶温,问:“先生,茶凉了,要不要换壶水?”

他抬头望我,眼中,是人走茶凉般的迷茫无奈。而那份无奈,竟那样深地打动我,似乎心底深处某种尘封的记忆被唤醒了,我的心从此锁在他的目光中,无处逃遁。

我慌乱地嗫嚅:“绿茶是要热饮的,不然伤胃。”

他的眼光柔和下来,轻轻说:“可不可以多给我讲讲茶?”

茶艺演示是茶秀服务员义不容辞的职责,我欣然允诺,开始细细对他讲解制茶奉茶的详细过程。自温壶烫盏、闻香品茗到玉液回壶,什么游山玩水、关公巡城、韩信点兵、春风拂面、重洗仙颜、直至凤凰三点头,我讲得兴致勃勃,他听得聚精会神,并开始同我讨论起茶宗与禅宗的渊源来,原来他对茶文化竟有很深的了解。

工作以来,我是第一次在顾客中遇到知己,这使我一扫往日的羞涩拘促,变得侃侃而谈起来。只觉整个身心浸泡在茶温中般的快乐舒适。头道香,二道浓,七道八道有余香,那天,我们一直谈到茶淡如水才散,犹觉口舌生津,余香满口。原来,谈茶的快乐竟比品茶犹甚。

那以后,君寒便成了茶馆的常客。我渐渐了解到他是北大三年级的学生,顾静是他学妹,两人彼此欣赏,但个性却不能相合,他的沉着与顾静的激进常常很不合拍,所以相处经年,两人的关系仍是不远不近。

我开始熟记君寒的课程表,每当他没课的下午我便会不自禁地渴望。而他很少令我失望,总是如期而至,有时会带顾静,有时会约一大帮同学,更多的时候却是他自己。老板很高兴多了这位老主顾,便行我以诸多方便,允许我可以坐下来陪他们饮茶聊天。

秋天到来时,君寒邀我去香山采红叶。

这是君寒第一次约会我,是我们第一次在茶馆以外的场所见面。漫山红叶灼灼,如我燃烧的快乐。我说:“有机会,我们来香山种一株梅树吧,然后,我们每年冬天来收集梅花雪,把它埋到地下,等到老了再取出来烹茶,你说好不好?”

君寒淡淡地笑:“浪漫的想法。看到那些锻炼的老人了吗?报上说,那些人天天到山上喊山排除体内浊气,结果把树都喊死了。”

他在顾左右而言他,我失望至极,却只有强笑:“树也怕噪音?”

我们就噪音的问题讨论起来,从没有一次谈话这样艰涩空洞。通常茶道七分满,留下三分是情意。我后悔自己的莽撞。

那天从香山下来,我们两个都很沉默。

这以后,君寒仍然常来饮茶。但是顾静也来时,看着两人说话,我的心会痛。甚至客人点花茶的时候,我却奉上了专泡功夫茶的陶壶。

多少风朝雨夕,我独自悄悄地咀嚼茶叶,就像一个人默默咀嚼着对他苦涩的爱。

我终于不得不承认,我已爱上君寒。我决定向他摊牌。

一日同君寒游长城归来,我带他回我租住的小屋,端给他一杯茶。

我自己制的,特为他准备的蜜枣冰茶,甜甜的苦,苦苦的甜,清香冷冷,余韵幽幽,正如我对他的爱。

君寒轻品一口,眼中掠过惊喜:“这茶叫什么?”

“叫‘冰封心事’。”我坐下来,直视他的眼睛:“你品得出茶的滋味吗?”

君寒默然,我忽然暴燥。总是这样,他总是这样模棱两可,旁瞻左顾,永远不肯给我一个明确的表白,给爱一个清楚的抉择。

在我和顾静之间,他到底更倾向谁?

我一日比一日更焦燥易怒,见到君寒,往往交谈不足三两句便会突然发作,不是冷嘲热讽就是拂袖而去,回眸之际,看到君寒的茫然无奈,我万般怆恻。

我渐渐有些明白顾静了。

刚想到顾静,顾静却来找我了,开门见山地问:“君寒喜欢你,你也喜欢君寒,对吗?”

我颇不习惯她的直接,但疲惫使我倦于反驳,我诚实地回答:“是,我喜欢君寒,但他并不喜欢我。”

顾静笑了:“君寒从不轻论是非,可是有一次同我提起你,他却忽然感叹,说你太天真,天真得让人忍不住担心和不忍。于是我知道,他已经太在意你了,在意得想到很远的将来,想到如果他向你表白了感情而你们最终不能在一起你会受到什么样的伤害。你只管爱便是爱,他要想的却很多,比如前途,比如事业,比如一些更实在更物质的东西,像工作、房子、户口。他是想留在北京的,他和你都没有北京户口,将来如何生活。如果他跟你去你的家乡或你跟他回他的家乡,他的抱负又如何实现。同时,我想,他对我,也是不无欣赏的吧,只是,他不能确定,你的温婉与我的明朗,到底哪一个更适合他?”

我从没想到,看似无忧无虑心无城府的顾静原来这样成熟理智,可以把事情想得这样深这样清,只听她继续分析我:“你知道吗?君寒非常喜欢你的柔和恬淡,但是你因为患得患失,最近越来越喜怒无常,掩盖了自己的优点。君寒就是因为不喜欢我的急躁才始终同我不冷不热的,现在,你快把我的缺点学全了。这样下去,你会失去他的。”

一言唤醒梦中人,我怔忡半晌,才知道问:“可是,你为什么要帮我?你不是也喜欢君寒吗?”

“不错。”顾静笑了,很西方地耸一耸肩:“但我渴望的是两情相悦,是光明磊落的决战后无悔的胜利。我要君寒在我们公平的竞争后做出冷静的抉择,我不要利用你的失态来不战而胜,那样,胜之不武。”

顾静走了,可是她的话却留在我耳边,一遍又一遍,擂着我的心。

我可以清楚地分辨红茶与绿茶,清前茶与清后茶,可以详细地说出台湾茶道与福建茶道的分别,但我却不能分别城市与乡村,前途与爱情,我自己、与顾静。我只是懂得茶,但顾静,却懂得他。顾静把我们三个人都看得太清太透,与她竞争,我有无法释去的自卑与挫败感。

唯有离去。

那夜,我一杯接一杯嗜茶如酒。墨浓的普洱,是我解不开的心事。茶烟袅袅,小屋里充斥说不出的寂寞。我捧着茶杯,无声地落泪。

君寒,这世间我是不是第一个为茶而醉的人?

如果君寒爱我如我对他,我不会放弃。可是他在犹豫,他在前途与茶香间徘徊,他不肯醉。

醉的,只是我自己。

临行前,我最后一次约君寒在陶然亭相见。

秋雨缠绵,我们并肩从陶然湖畔走过,同以往一样,我们谈的,仍然只是茶。

我想,我就是我们一生的缘了。

君寒,你我缘尽于此,他年你与顾静花前月下,可会捧一杯茶记起我们今日的雨中同游?

雨停,我带君寒回我的小屋,为他奉上一杯茶。这次,是血红的洛神果茶。

我给他看我想方设法四处搜购的全套竹剜茶具和手抄的茶史典籍,给他讲我怎样一项项将这套茶具配齐,几乎每一样都有一个有趣的故事。比如为一只地道的宜兴紫砂壶怎样同刁钻的卖主讨价还价,或是遇到了一个好店主卖我茶船之后又赠我一支茶则。我絮絮地说着,似乎要把自己短短一生中所有的往事与他共享。

四目交投,我们中间,是清香馥郁的两杯茶,宛如楚河汉界。

我忽然气馁,真的就这样离去吗?

鼓足勇气,我倾尽全力孤注一掷,以茶代酒敬君寒一盏:“君寒,有没有兴趣到我们老家去过春节,节目很丰富的。”

君寒愣了一愣,看得出颇为心动,但他终于说:“明年就要毕业,寒假我得留在北京跑一跑工作的事。”

他毕竟是想留在北京的,我撒开手,茶杯应声而落,摔成粉碎。洛神茶血一样流淌了一地,不可收拾。热气氤氲中我看到君寒惊疑的脸。大势已去。

我并没有告诉君寒我要走,但上火车前,他却赶来了,目光焦灼:“顾静告诉我你要回家,什么时候再回来?”

我看着他,紧咬下唇,竭力克制着自己要冲入他怀中纵情一哭的欲望。就这样,就这样让我把他望入永恒吧,但是君寒,为什么你不留我?

火车起动时,看着窗外君寒挥手的身影渐远渐小,我的泪流了下来,苦苦的,是冷水冲浸的茶。

人回来了,心却已留在北京。

日复一日,我推算君寒的假期。春节到了,他没有来。除夕的鞭炮声听在耳里,是难以承受的寂寞空虚。而他的音容笑貌融在茶香里如影随形,无处不在,在我冲茶的时候,总是会清晰地看到他从容的微笑在茶烟后浮起。

对我而言,茶就是君寒,君寒就是茶,不离不弃,余香永久。

茶,看似温和清淡,原来却是最难戒却的一种瘾。

半年后,我到底还是回到北京。

见到旧同事,听到的第一个消息就是:“你那两位金童玉女的老主顾朋友来找你很多次了,他们这个月结婚,喏,这是请柬。”

我震惊,木木地接过大红喜柬打开,原来,佳期就在今天。

就在今天!

我急急地赶回北京,竟是为了眼见自己的梦散。锥心的痛一层层浮上来,我流不出泪,忙掩饰地去收桌上的茶壶。还是温的。

人已去,茶为什么还不肯冷?它在挽留什么?

泪终于落下来,滴在茶杯里,隐隐的茶香泛起,是君寒含笑的脸。

第5章 当时太年轻

在重逢楚寒之前,我一直认为,我所以会做舞女都是他的错。

不是吗?5年前初识他的时候,我本是最单纯天真的一个女孩子,正在读高三,头发清汤挂面地披下来,不化一点儿妆,脸上有自然光泽,又喜欢穿泡泡袖的白裙子,楚寒说,我像一颗珍珠。

然而,今天的我,不过只是5年,1800多个日子,我的头发不再直,眼睛不再亮,嘴唇不再鲜艳,白天不敢见太阳,晚上化妆浓了像鬼不化则像僵尸。

是谁令珍珠蒙尘?

我不能怨社会,因为社会待我顶不薄。我在一个正常温暖的小康之家长大,父母都是良民,从小教育我要自食其力自爱自重,他们自己并没有太多文化,却很看重教育,含辛茹苦地供我读大学。他们是很好的父母,唯一做错的,是将楚寒介绍给我。

楚寒,是我爸爸的同事,刚毕业的大学生,只是小小一个技术员,却在科研小组主持尖端项目。他工作起来很拼命,爸爸说有人见过楚寒为了修改一张图纸三天三夜不眠不休。

那是个星期天,他到我家里请教爸爸一些技术上的问题。

我听到他管爸爸叫徐师傅,于是打趣他:“说清楚些,是修鞋老师傅的‘师傅’呢?还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师父’?”

他发窘,一张脸涨得通红,沉默半晌,终于说:“不知徐师傅肯不肯收我做徒弟?”

爸爸客气:“我有什么本领教给你?你们都是喝过洋墨水的人。”

楚寒认真地说:“可是经验是最科学的知识。”他并不多话,却将爸爸安抚得极舒服。把几十年的看家本领都拿出来一一传授。

那以后,他对爸爸的称呼便省去打头姓氏,直接称“师父”,而我,也跟着乱喊,叫他师兄。爸爸笑着骂我胡闹,楚寒却觉得这说法挺特别,总是脆快地答应。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也许仅仅是这一声又一声的“师兄”吧,我渐渐觉得每每这样娇嗲地喊他,心底便泛过一阵阵异样。

那时因为要上夜课,学校安排有女生宿舍,但是我宁可晚晚回家留宿,忍着恐惧单身走夜路也在所不惜。但是楚寒又不是每天都来,于是我便显得很烦躁。18岁的女孩子,还没有学会掩饰自己,一张脸写满渴望热切。

渐渐是妈妈先察觉了,大概也并不反对,倒是有意无意间对楚寒越发热情起来,总是留他便饭,席间又若有若无地问起他的家事。

楚寒是迟钝的,一直没发觉师娘与师妹的态度有什么变化,他只是衷心地感激我们一家待他的好,于是也加意地对我们一家好。总是担起家里所有的体力活,又常常买些菜蔬鲜鱼回来加菜。

真的,记忆中楚寒从未送过我家什么礼,连说谢谢的次数也不多。他只是默默地做事,到后来更干脆连做饭拖地也一并代劳。但也就是这样,越发得到老人家欣赏信任。爸爸甚至给他多配了一把家门钥匙,免他来时家中无人。我不知道那时候我父母是否早已在心中把他当未来女婿看待,可是明显楚寒不是这样想,他只当我小师妹,除了每次来总是要给我带些时鲜瓜果和辅导书外便对我正眼也不多瞧一下。

我气不过,使出浑身解数吸引他注意力,包括化浓妆,穿露脐T恤,洒香水,甚至故意在他面前打电话同男孩子发嗲。但是没有用,他始终当我小女孩。

在我19岁生日那天,我决定赌一次,特意打电话叮嘱他晚上记得来家里吃饭。然后我换上新买的露肩长裙,还特意备了红酒。爸妈由得我闹,他们说一年也只有这一次,该让我随意的。

我说过,他们是好父母,他们的错只是不该也同我一样喜欢楚寒,而且从未阻止我与楚寒交往。他们不知道一个女孩爱上一个比自己大的男子却又不能为他所爱会有多么痛苦。

那天楚寒不错是准时到了,而且提着老大一只安旗蛋糕。但是他多带了一样东西,不,是多带了一个人——他的女朋友。

世界在那一刻变得黑暗,蛋糕上的奶油不再甜蜜,连蜡烛的光也是惨绿的。那一整晚,我几乎没吃一口菜,却喝光了整瓶红酒。

19岁,我太不知道保护自己。我不顾及自尊,不懂得伪笑,我把我的痛苦有多么张扬便多么张扬地表现出来,真真切切地让每一个人知道我在失恋。

爸妈没有预料到事情会有这样严重,他们不断地向楚寒和他的女友道着歉,但是脸色并不好看。

楚寒走了,我大醉,吐得苦胆也倒出来,几乎没有背过气去。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的时候,看到爸妈已经上班去了,桌上给我留着饭菜,还有一张字条。我没有细看,不看也知道那是父母满满的爱。

但是我觉得丢脸,同时深深绝望。我不知道以后怎么样去面对每一个人。失恋已经够糟,况且还要让对方及对方的女友知道。

我决定人间蒸发,不让人再见到自己的眼泪。

就那样,我翻出2000块钱,在我19岁生日的第二个早晨,离家出走。

这样子一过便是5年。

5年中,我差不多走过了半个中国。这期间我是怎么样从一间酒店转到另一家酒店,又是如何从服务员终于沦为舞女的也不必一一细说,总之环境颇可以令人改变。但我也知道这样很伤父母的心,所以始终未敢与他们联络。我只是每半年寄一次钱回去,附寥寥数语,寄钱的地址每次不同。中国这么大,一个人刻意消失不是一件难事。

我没有想到还会遇到楚寒。

5年睽隔,他不见苍老,只见成熟。时间对男人真的宽厚。

他约我喝早茶,我不习惯阳光,特意挑了背阴的角落,却还是觉得精神不振,于是要了大杯咖啡狂饮。喝第二杯时,楚寒来了。我有些不满,他竟迟到,这样不在意我。我有些后悔来赴约,点起一枝烟,直筒筒地问他:“有女朋友了没有?”

“没有。”他答得痛快。

我又问:“那有男朋友没有?”说完恶意地笑。

他并未如我想象地那样羞窘或恼怒,只是温和地说:“你这种幽默我并不欣赏。”

我抓住他的手,忽然落下泪来。这是我爱过的人哦,但是无论我怎样挑衅或者堕落他也不会为我心痛。

直到这一刻,我忽然明白当初为他出走该有多么傻。

楚寒默默地递给我纸巾。我流了一会儿泪,然后取出小镜子补妆。睡眠不足,粉扑在脸上虚浮浮地仿佛有两张面皮。偷眼看楚寒,他竟也满脸憔悴,但他的理由当然不会同我一样,我估计他昨晚不是有应酬就是有业务需要熬夜。我唏嘘:“5年前,你是技术员,我是你小师妹;5年后,你做科长,我做舞女,我们的距离更加大了。”

“不要再提舞女这个词。”楚寒忽然说,口气温和,但用的是祈使句:“跟我回去以后,不要对师父说你做过舞女的事。”

“跟你回去?”我瞪大眼,“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跟你回去?我今天答应来见你,正是想警告你这个——别对我爸说遇到我的事。”

楚寒望着我:“不是‘遇’到,是‘找’到。你以为昨天晚上我们是偶然遇到的吗?才不是,是我特意去舞厅找你的。不然,我又怎么会出现在那种地方?”

“那种地方”刺痛了我,以至于忽略他语气中的关切,我猛地站起身说:“这也是我正想警告你的——以后别再到‘那种地方’找我!”

我拂袖而去,任楚寒在后面喊我追我。趁他被侍者缠住买单,我跳上的士绝尘而去。我知道,今晚我不会再去那家舞厅上班了,甚至我不会再在这个城市久留。反正,“流浪”于我已是家常便饭。

回到公寓,我有如打了一场大仗回来,只觉浑身脱力,瘫软地倒在床上,动也动不了。我开始回想昨夜的相遇,一个姐妹忽然走过来问我的本来姓名,我随口说了,她便告诉我有位先生找我。我走出去,结果发现是楚寒。

最初的惊痛之后,我很快镇定下来,扭着腰肢邀他共舞。当他把一只手放到我腰际时,我忽然情不自禁地浑身发抖,有一种痛自背脊直升上来,我不知道自己对他爱更深还是恨更深。

我想起5年前的自己,生日夜那件沾满红酒的露肩晚装。我那时是那样年轻!

也许我爱的不过是自己的青春,然而楚寒代表了我的过去,是我初恋的对象,青春期最痛的记忆,我分不清他同我自己,只知道当他的眼睛望向我时我便再也不会思想。曾几何时,我用尽心思希望可以吸引他的目光,等到今天他终于肯定下心来看看我,我却已不复纯真。

我没有跳完那支舞,我对他说晚上我有一个约会,不可以陪他宵夜。过去我太在乎他的出现与否,现在我学会假装不在意。

他改约我今天喝早茶。我犹豫了再犹豫,却终究是答应了。

但是我也未能喝完那餐茶。

在他面前,我始终做不好任何一件事,甚至做不成一个真正世故的舞女。

也许,只是因为,我仍在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