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熙嘴角浮起自嘲的笑意,“不必。”甩了甩衣袖,大踏步而去。

云清霜无暇理会他过激的举动,纯婉公主的事紧紧攥住了她的心绪。她们之前还断断续续有过联系,但自从大婚后,她音讯全无,云清霜不免忧心忡忡,担心是那一次刺杀不成反而害了她。

她陷入沉思,寄希望于可以在夕华公主处打探到纯婉的近况。

风嬷嬷笑吟吟的陪着一名男子走进云清霜的房间,嘱咐一句切勿怠慢了萧公子后,翩然离开。

云清霜心下一沉,刚送走一位菩萨,又来一尊瘟神。

说实话,对于他,云清霜连敷衍的兴致都提不起来,无论她的身份是听雨轩的头牌颜菁,亦或是娴琳公主的贴身侍女。那段经历并不愉快,云清霜不愿再回忆,但郑亲王世子的地位摆在那里,她得罪不起,听雨轩亦得罪不起,即便满心的不情愿,还是要强颜欢笑,做好本分。

“果然国色天香,难怪一贯清心寡欲的尉迟骏也动了心。”这是萧予涵见到云清霜后的第一句话,他肆无忌惮的打量着,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

云清霜吩咐下去,“给萧公子预备酒菜。”

“颜姑娘太见外了,你可以叫我涵。”萧予涵轻佻道,抬手欲捏云清霜的脸颊,后者不动声色的退开两步,正色道:“请公子自重。”

“这是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萧予涵的手停留在半空,不落痕迹的伸回摸了把鼻子,“你一个青楼女子让我自重,不觉得很可笑吗?”他面色隐隐泛青,大概是从来没人拒绝过他,抹不开面子。

“青楼女子也有做人的原则和底线,听雨轩的女子卖艺不卖身,相信公子早有耳闻。”云清霜不温不火道,清和的眸中无风亦无浪。

“是吗?”萧予涵面色阴沉不定,一把拽了云清霜入怀,“我偏要如此,”猛地扼住她的下巴,竟要吻上她的唇。

云清霜大惊失色,她空有一身本领却不能施展,匆忙间只得将头偏向了一边,萧予涵的嘴唇擦着她的脸颊划过。惊魂未定,他再度凑过来,云清霜咬咬牙,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

萧予涵额上青筋突突的跳,声音寒如冰雪,“很好,很好。”

云清霜强作镇定,“公子若执意如此,可以依照听雨轩的规矩,挑战三关。”

萧予涵眸中精光闪动,“哪三关?说来听听。”

云清霜暂缓口气,“诗词,武功,还有乐器。”

萧予涵略牵了签唇角,“规矩还不小。”

“只要公子能按照规矩过了三关……”云清霜字斟句酌。

“过了三关是不是我想怎么样都可以?”萧予涵咄咄逼人。

云清霜咬了咬唇,轻轻吐出一字,“是。”

萧予涵挑起意味深长的笑意,“可有人曾过关?”

“从没有过,公子是否想做第一人呢?”云清霜浅笑怡然,完全放下心,她在听雨轩的这段日子,看过不少人不自量力,结果都铩羽而归,相信萧予涵也不会是例外。

萧予涵轻哼一声,“没那个必要。”诚然,他贵为亲王世子,多的是投怀送抱的女人,何必将心思浪费在这里。

云清霜唇角淡勾,高声道:“小瑜,送客。”

萧予涵深深瞥她一眼,“颜姑娘,我记住你了。”

云清霜笑颜明媚,手心里捏了一把汗。

萧予涵转身就走,重重的关门声敲打在云清霜心头,她心头不安的情绪越来越强烈。

作者有话要说:感冒愈发严重了,杯具……

第二十一章 醉月迷花

马车徐徐启动,黑衣男子浓眉一轩,冷着脸道:“你找颜菁姑娘做什么?”

萧予涵懒洋洋的扫了他一眼,反问道:“去妓院还能干什么?”

黑衣男子眼底冰冷刺骨,“你想做什么都行,但不要骚扰颜姑娘。”

“噢?”萧予涵笑了,颇有深意的看他,“你同她究竟什么关系,竟这般护着她。”

黑衣人冷冷的目光似能噬人一般,“这个你无须知晓。”

“若是我不答应呢?”萧予涵负手而立,满不在乎的说道。

黑衣人也不恼怒,淡淡道:“世子应该很清楚,是皇位重要还是一个小小的女子重要。”

萧予涵神色一凛,似要发作,但转念之间,扯出一丝讥笑,“但这名小小的女子在你心目中的地位显然非同寻常。”

黑衣人眼角一扫,未说话也颇见几分气势。

萧予涵语气软化下来,换了一副笑脸,“颜姑娘既是将军心尖上的人,我自不会夺人所爱。”

黑衣人没有接话,只高深莫测的一笑而过。

他在路口下车,七拐八弯的拐入一条长街。

萧予涵眸色如晦暗的夜空,一直盯着黑衣人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街角,他才放下帘子,命车夫重新启动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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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云清霜换上一件深色衣衫,慢悠悠的从听雨轩后门走出。

四下张望,无人跟踪,她加快了步伐。

各国来使居住的驿站在城西,离这儿有段距离,骑马太招摇,轻功易惹人注目,云清霜只得尽最大可能的赶路,赶到驿馆时,额头已冒出密密的汗珠,身上的小衣也被汗水打湿。

她并不知夕华公主住在哪一间房,当时只想夏侯熙尽快离开,也没有细问,如今只得误打误撞了,幸好这不是在皇宫,守卫相对松懈,她对自己的轻功还是相当有信心的。

她纵身飞上二楼,守夜的两名侍卫甚至还没看清来人长相,就被云清霜点了昏睡穴,如一滩烂泥般倒在地上。

云清霜尚在踌躇该往哪一头走,走廊最尽头的一间房门悄无声息的开了,就像是专门为她指点迷津。许是笃定夏侯熙事前已同公主通过气,她再无犹豫的走了过去,一靠近门,她就被一左一右两股力道拉了进去。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那声音却不是来自夕华公主,烛光下,云清霜看清了拽住她胳膊的两个人,正是娴琳公主和她的婢女小怀。

云清霜温煦一笑,然心中还是稍有诧异,她从未以真面目示于娴琳,她又是如何判断出是她的呢。

“这便是你真实的容貌吗?”娴琳望着她,怔怔的出了好一会神。

云清霜微微颔首。

娴琳唇边浮现淡淡笑意,“纯婉公主没有夸大事实,果真是美若天仙。”

“她还说了什么?”云清霜问道,听她的口气像是纯婉向她描述过自己的容貌,所以她才得以在第一时间认出,兴许还受了纯婉的委托,有话传递。

娴琳似乎轻叹了口气,“她的处境很不好。”

云清霜一惊,追问道:“她到底如何了?”

“她错就错在爱上了不该爱的人。”

“你说什么?”云清霜瞠目结舌道,完全没有预计到会是这个结果。

“这是她亲口对我所说。”娴琳道,眸光黯沉。

“可是……可是……”云清霜话不能成句,眉心紧锁。

娴琳瞟她一眼,“你也见过萧予墨,他仪表堂堂,谈吐风雅,抛开彼此对立的身份,纯婉爱上他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他们……”

娴琳再度抢白:“感情这东西若能操控自如的话,世上还会有这许多痴男怨女吗?”

云清霜哑口无言,她是最没有资格评判的人。她和尉迟骏之间何尝不是处于敌对的立场,她无法管住自己的心,又怎么能够以此要求纯婉。

“但萧予墨娶她并非是出自真心,不过想以此缓和同北辰国愈来愈激化的矛盾罢了。大婚之后,他极少踏足皇后寝宫,承恩殿就好比冷宫,这在皇宫里早已不是秘密。”娴琳平和的话语中多少还是透出一丝怜悯。

云清霜多少可以理解纯婉的心情,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们同病相怜。唯一不同的是,云清霜和尉迟骏两情相悦却无法在一起,而纯婉同萧予墨,虽有夫妻之名,但貌合神离,同床异梦。

云清霜小心翼翼的藏好情绪,只觉得胸口窒闷,不知是为了纯婉公主,还是为她自身。

娴琳公主目光深远,“宫中女子若没有帝王的庇佑,哪怕贵为皇后一样受人欺凌,何况她还是位敌国的公主。”

云清霜语塞,斟酌许久才道:“她想要我怎么去做?”

娴琳摇摇头,“她并不要求你为她做什么,只让我带一句话给你。”

“什么话?”云清霜顺势问道。

“她曾经有机会置萧予墨于死地,可她下不了手。她愧对你,愧对她的父王,愧对北辰国百姓,但她绝不后悔。”

云清霜无法用言语来表达此刻的心情,千言万语只能化作一声低叹。

“话已带到,她嘱托我的事已完成,你可以走了。”娴琳公主撇撇嘴,下了逐客令。

云清霜上前握住她的手,“萧予墨有没有为难你?”她虽没有明说,但所为何事两人皆心知肚明。

娴琳甩开手,慢条斯理的理了理鬓发,“你不觉得现在关心稍稍迟了点吗?”

云清霜默然,在这件事上,她确实对不住娴琳,也无话可辩驳。

“萧予墨准许我离开皇宫,是不是让你失望了?”忍了很久,娴琳终于还是愤愤然的说出口。

云清霜无言以对,挑起东裕国和和天阒国的争端,正是他们的目的,但她也不愿见到娴琳公主无端受到牵连,她就是在这样的矛盾心理下,日复一日的煎熬与挣扎。“不管你相不相信,看到你平安无事的站在这里,我真的很高兴。”

娴琳只是不住的冷哼。

云清霜心底的惆怅一点一点的弥散开,她背过身,低低道:“公主保重。”身形一动,人已经从窗前飘然跃下,身姿曼妙,如彩蝶翩翩。

今夜的月色如同青烟一般,惨淡无光,远处漂浮着一层水雾,朦朦胧胧,缥缥袅袅。云清霜回程中又耽搁了不少时间,回到听雨轩,风嬷嬷将她拉到一边,悄声道:“你去哪儿了?尉迟公子等了你很久。”

纯婉的话言犹在耳,云清霜心绪难平。若有朝一日,她必须面对同样的境况,她手中的宝剑是否真能挥的出去。

她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欠了欠身,“让公子久等,颜菁心中难安。”

“姑娘若是身子不爽快就别硬撑着,早些请个大夫来诊脉。”尉迟骏目光沉沉注视,语带关切之情。

想必风嬷嬷又是以她身体不舒坦为由,将尉迟骏挡在了外头。云清霜眼波流转,笑容稀薄,“多谢公子关心,都是陈年旧疾了,不碍事。”

尉迟骏脸上写着不赞同,摇了摇头,“陈年旧疾更是不可掉以轻心,姑娘还是小心的好。”

“公子说的有理,颜菁记下了。”云清霜垂眸,神色柔顺。

尉迟骏蹙了眉,似是不经意的道,“听闻今日早些时候有贵客盈门?”

云清霜轻笑,“公子不就是听雨轩的贵客吗?”

尉迟骏目光自她脸上迅速滑过,笑容清朗和悦。

“公子的消息甚是灵通,是郑亲王世子。”云清霜在他无害的迫视下,面颊染上红晕。

尉迟骏紧接着问道:“可还有其他人?”

“没有了。”云清霜回的干脆利落。

笑意在尉迟骏眼底凝滞,他淡瞥了云清霜一眼,没有再追问。

云清霜丝毫未觉,她笑道:“公子想喝什么茶,颜菁马上去准备。”

“不用了,时候不早,我也该告辞了。”

视线里,他的背影修长挺拔,清傲寂寥,云清霜心如轮转,笑意收敛,记忆流成苦涩的长河。

“人都走远了何必再看。”突然冒出的声响吓的她一哆嗦。

他来了多久,又听到了些什么,云清霜不禁懊恼自己陷入过多情感,导致丧失了原有的警觉。

夏侯熙抱肩倚着门口,嘴角轻扬起弧度,带几分嘲弄几分失望。

“怎么是你?”惊吓过后,云清霜神色恢复如常。

“公主在驿馆等了你一整晚,怕你出事,命我来一探究竟。”夏侯熙的笑容一分分的淡去,直到化为虚无。

云清霜挑一挑眉,“我已去过驿站,并见过娴琳公主。”

夏侯熙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云清霜疑是错觉。“她怎么说?”

云清霜略略提了提纯婉公主的现状,但隐瞒了她对萧予墨的那份感情。

夏侯熙神色稍稍松弛,平静道:“大致同公主所说相仿,但娴琳公主漏了一件事,纯婉公主染上重疾,而萧予墨不闻不问,任凭其自生自灭。”

云清霜惊的几乎跳起,“他怎么可以如此对她。”

“萧予墨本就不是良善之辈,他纳公主为后也并非出于本意,只苦了纯婉公主,一个人深陷后宫,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夏侯熙明明是在替纯婉惋惜,偏偏语气漠然的紧,说不出的古怪。

哪怕被现实的残酷消磨了内心的良知,云清霜还是无法理解萧予墨的所作所为,即便他和纯婉之间没有刻骨的相思,可她毕竟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室,百年之后也唯有原配皇后有资格与他同葬,他再不情愿,命运的枷锁也已将他俩紧紧扣在了一起。

云清霜眼底滑过复杂的情绪,低眉半晌才点了下头,“若无其他事,我回房了。”

夏侯熙目送她离开,几次张嘴想要唤住她,却十分悲哀的发现,哪怕他用尽全身的气力,终究没有办法留住她的脚步。萧瑟的凉风从他脸上刮过,刺骨的疼痛,忽然明白,无论他怎样努力,终其一生他都无法再赢回云清霜的心。败给尉迟骏他心有不甘,却不得不接受这样一个事实。夏侯熙神情落寞,唇角一抹笑意只余无边的苍凉。他从后门离去,脚步踉跄迟缓。未察觉有一道灼灼的视线停驻在他身上良久,一声叹息轻的似一缕过耳的悠悠清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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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清霜在次日就将从娴琳公主处得来的信息告知柳慕枫,并在他的授意下,于几日后再度夜闯皇宫。

凭借模糊的印象,摸到承恩殿也颇费了一番周折。云清霜轻功了得,虽有几十名侍卫巡逻,但没一人发现她。房内灯火通明,窗前依稀映出两个人影,她一个倒挂金钩跃上屋顶,用脚尖勾着屋檐,探头内望。

殿中二人似在争执,云清霜伸头一窥,那二人赫然是嘉禾帝和纯婉公主。

萧予墨神色凝重,负手而立。

纯婉公主端坐一旁,姿容高雅,虽面有倦色,但无疾病缠身之相。

云清霜略微放宽心。

“孤自问待你不薄,你却还要害孤。”萧予墨疾言厉色道。

纯婉单薄的身躯一震,“无论圣上信或是不信,臣妾宁可自己死,也绝不愿伤害您。”

云清霜忍不住眉头微蹙,这到底怎么一回事,看眼前的情形似乎与娴琳公主所说有很大出入。

萧予墨连声冷笑,极是动怒:“你和菀妃名字里都有一个婉字,心性却南辕北辙。她心地纯良,而你心如蛇蝎。”

“臣妾百口莫辩,也不愿再辨。”纯婉闭了闭眼,心如刀绞。“臣妾只有一句话,臣妾对圣上的情意不比任何人少,包括菀妃。”她唇角一丝安然的笑意,流淌出无限依恋。

如此神情感染不了萧予墨,却给云清霜带来极大的触动。这样辛苦的爱一个人,到底值不值得。云清霜神思恍惚,指尖微颤,发出些微声响。

萧予墨失声道:“谁?”

云清霜早在他出声的刹那,人如离弦之箭一般弹射出去,待萧予墨唤来禁卫军大肆搜查,她已经逃出了皇宫。

嘉禾帝和纯婉公主的一番对话,让云清霜倍感疑惑,她彻夜难眠,翌日天刚擦亮,她就来到医馆寻柳慕枫商量对策。

柳慕枫也是困惑不解,纯婉公主的性子,敢作敢为,若她真对萧予墨下手,断不会否认,而在她将一颗真心奉上的同时,又怎会再下杀手。

柳慕枫拍了拍云清霜的肩头,道:“霜儿,这件事为师会派人打听,你先别理会了。”

云清霜点点头。

柳慕枫瞥她一眼,欲言又止。

云清霜有些奇怪,“师父还有何吩咐?”

柳慕枫专注于她,“整个乾定城都在传,尉迟骏与你走的很近。”

云清霜静静一笑,“那您觉得这是好事呢还是坏事?”

“尉迟骏不是个简单的人物,我怕你应付不了。”柳慕枫尽力淡了语气。

云清霜怅然而笑,若师父知晓他们曾经的过往,怕是更要担心了吧。“请师父放心,清霜自有分寸。”

“那就好,你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