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清霜沉思,除此,确实没有其他方法可行。

“我先上去,在上面也方便照应你。”尉迟骏扬起唇角,双眸绽出温润光泽。他知道云清霜绝不会答应留在此处等他归来,索性也就不劝慰。

按照云清霜平素的性子,必然不肯落在后头,但她现在有了身子,自是什么都不同了,一切都要以孩子的安全为重,遂颔首道:“好。”

尉迟骏先试了试绳索的牢固程度,回身一笑。他手脚麻利,轻功扎实,脚在岩壁上一蹬,便蹿上去一丈,云清霜见他动作潇洒,轻松自如,不觉跃跃欲试。

随着高度上升,他的身影渐渐成为一个小黑点。

约莫半炷香的工夫,上面传来尉迟骏略微显得有些空旷的声音,“清霜,可以了。”

云清霜稳一稳心神,拽住绳索开始攀爬。

当真是看人挑担不吃力,自己一试方知有多艰难。单单凭借绳索是不管用的,需每次蹬在岩壁上借力方能上行,这样却也极耗费体力。云清霜体虚,哪里经受得了,只上得一半,早已是香汗淋漓,两颊通红。手被绳索勒出道道红印,脚在与崖壁碰撞中伤痕累累。她完全是凭一股意志力坚持着,恍惚中好似有模模糊糊的声音落在她耳边,“清霜,你紧抓着绳索,我拉你上来。”

她下意识地答应了一声,手中加了把力,指上关节被握得发自。

身体一寸寸地上升,曙光亦一点点地展露眼前。

仿佛是云苍山上,金色涟漪染红天边,将整个山头抹上胭脂色的霞光。

有人对她说:“下辈子,让我早些认识你。”

崖上几朵雪莲开得正盛,芬芳袭人。

仿佛云苍山漫山遍野的鲜花,艳丽多姿。

有人对她说:“下辈子我要你做我的妻子。”

这辈子还这样长,而下辈子要去何处寻你?眼前似有泪意上涌,然后她看到了尉迟骏焦灼的神情和清澈的眼。

“清霜。”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一只强有力的胳膊拽入怀中。

几回魂梦与君同,云清霜心口微热,软软地伏在他的肩头。

“你刚才……吓到我了。”尉迟骏长臂一紧,将她搂得更紧。尽管此时云清霜安好无事地在他怀里,想起方才的情景仍让他有些后怕。

云清霜声音如梦呓一般,“我没事。”

“我不能再失去你了,再不能了。”尉迟骏道,将头深埋入她的肩窝。

雪山上寒气刺骨,云清霜不觉往他怀里缩了缩,目中笼起雾气。

尉迟骏吻上她如云的鬓发,忽地瞥到她衣衫上的淡淡血渍,忙紧张地拉起她,仔细检查她的手脚,“你受伤了?”

云清霜脸颊灿若桃花,“没有。”她倏然皱眉,捉过尉迟骏的手,那掌心被绳索割出数道口子,仍有血丝密密渗出。“傻子,你自己都不知道的吗?”她嗔怪道。

尉迟骏心头甜滋滋的,绽放的笑意是满足和喜悦的。当时情况紧急,他只顾着救她,哪里还感觉得到疼痛。

“当真是个傻子,被人骂还笑得这般欢畅。”云清霜自衣衫上撕下一条替他包扎妥当。期间尉迟骏一直在傻笑,静静凝视于她,总也看不够似的。他露出一点儿孩子气的神情,“这伤值得。”

云清霜笑着啐他,“傻到无可救药了。”

尉迟骏与她十指相扣,另一只手将她往怀中带去,“你下在我身上的蛊,早就无药可救。”

云清霜低低垂下眼帘。长久以来,她总是习惯于隐忍和压抑,从来不曾想过,回头时,有一个人始终在那里等着她。

尉迟骏亦是欣喜万分。他从未想过有失而复得的一天,而这一日,他已经等得太久。他握了她的手放置在胸前,随后轻柔一吻。

“放开她!”一声怒喝,惊得那含情脉脉的二人不约而同地转过身。

柳慕枫面带雷霆之怒,手中宝剑直直指向二人。

“师父。”云清霜面色苍白。她从未见过师父如此的震怒。

柳慕枫语调冷漠,“霜儿,到我这边来。”

尉迟骏将云清霜护在身后,平静道:“柳庄主,你有怒气皆可以冲着我来,别为难清霜。”望一眼云清霜,眼中含笑。

柳慕枫遏制不住的怒意瞬间迸发,“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你当然想杀我,而且不是一天两天了。”尉迟骏笑容浅淡,毫无惧色。

“霜儿,为师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只要你现在杀了他,从前种种,既往不咎。”柳慕枫炯炯目光穿透重重屏障,直达她的心底。

云清霜心中的天平终于倾斜,她从尉迟骏身后走出,眸光清亮如水,“师父,徒儿做不到。”倘若她能够割舍这一段情,也不必受这许多折磨了。

“很好。”柳慕枫眯一眯眼,气势凌人道,“那么,你俩一起上吧。”

用他教的剑法来对付他,这是何等残忍的事!云清霜不住摇头,凄苦道:“师父,徒儿不能。”

“为师和他,你只能选择其一。”柳慕枫逼她做决定。云清霜痛苦不堪,为何总要她做出如此残酷的抉择?

“清霜,你不必为难,就让我和柳庄主比一场吧。”尉迟骏畅快一笑,豪气干云。

云清霜惘然轻叹,“你决计不是师父的对手。”

“我知道,可那又如何,我总不能叫你难做。”尉迟骏伸手替她拢好鬓发,温煦笑意能暖人心头。

柳慕枫轻蔑的神色毫无掩饰,“就凭你,还没有资格向我挑战。”

“那么,我呢?”一个身影从高处跃下,稳稳站立,笑容透出一丝不屑。

尉迟骏大喜道:“师父。”

李笑淡声“嗯”了一句。

“原来是你。”柳慕枫挑高半边眉毛,笑容稀薄。

“我们又见面了。”李笑撇撇嘴道,眼中一丝笑意也无。

柳慕枫冷哼,“你倒是阴魂不散。”

李笑傲然道:“你我都是为锦绣草而来,不得到誓不罢休,不如趁此时机先比上一场吧。”

“你尽管划下场子。”柳慕枫不甘示弱道。

云清霜心中微震,悄悄移近身子,小声问道:“你师父要锦绣草做什么用处?”

尉迟骏耸耸肩,“我也不知。”

再凝视场中,柳慕枫已执剑在手,而李笑手中空空如也。

尉迟骏解下腰际的暖玉箫,沿一条弧线抛去,“师父,接着。”

云清霜怨怪道:“你怎么帮别人对付我的师父……”她哑然住了口,尉迟骏已然接口道:“清霜,那是我的师父。”

云清霜神色有几分讷讷。尉迟骏涩涩道:“清霜,不要为此伤了你我的情分。”

他们能在一起太不容易,云清霜又岂能不明白。她垂眸道:“我不会。”

尉迟骏眸光澄净,半晌,执起她的手,“这场比试在所难免,非你我能够阻拦。”

云清霜点头,“我知道。”

尉迟骏握着她的手紧了紧,“留意着别让任何一人受伤就是了。”

云清霜将目光投向场中,也明白,当世两大高手相争,又岂是旁人能插得了手的?

李笑轻轻一吹,有纯阳罡气从暖玉箫中吹出,热风扑面,威力惊人。

而柳慕枫所使的纯钧宝剑亦是件神兵利器,削铁如泥,迎风立断。

同样的兵器在他二人手中使出,威力增强何止一倍。

李笑手一扬,暖玉箫轻点柳慕枫身上风府穴。柳慕枫自不会被他点中,然而那纯阳罡气热浪滚滚,饶是柳慕枫功力深厚,也觉得一股热气袭来,四肢似被烧着,慌忙闪避。

柳慕枫在半空中一个鹞子翻身从侧面落下,反手一剑,似柳絮无声,看似毫不起眼的剑招,却叫李笑急忙回身抵挡。箫剑相接,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两人忙不迭地查看各自的兵刃,幸好都没有损坏。

“剑不错。”李笑道。

“你的箫也是件宝物。”柳慕枫道。

话音未落,再度出手。

青光疾闪,柳慕枫挟剑斜刺而来。李笑吞胸吸腹,巧妙地卸劲化开,随后一声长笑,脚尖一点,玉箫疾挥,气势如虹。柳慕枫身法快如闪电,从四面八方疾攻。这二人的武功,一个精湛,一个绝妙,功力相当,斗了百余招,仍未分出胜负,心中都暗暗着急。

云清霜和尉迟骏同样焦急万分,无论伤了哪一个,势必会在对方心中留下阴影。

柳慕枫一剑劈空,第二剑紧接而上。李笑飘身一闪,卸力反击。柳慕枫剑气如飞,往他喉间刺去。李笑以柔克刚,手中玉箫一挥一带,抱元守一,防守严密至极。

李笑忽地一声长啸,将玉箫送到柳慕枫胸前。柳慕枫退避不及,索性钢牙一咬,迎头而上,宝剑挑起万道光芒。李笑亦不退让,玉箫凌空点下。

云清霜暗道不好,师父情急之下,竟使出了万剑归宗,这是落云剑法中最精妙也是最凶残的一招,而尉迟骏亦心急如焚,师父的八方惊雷轻易不用,一出手必定锐不可当。

后果极可能是两败俱伤。

两人对视一眼,心意相通,飞身扑入场中。尉迟骏挡住李笑的攻势,而云清霜扑到柳慕枫身前,闭上眼。

嘭的一声,柳慕枫来不及收手,匆忙间手臂一转,力道之刚猛,生生将一棵苍松劈成两截。

而李笑这一头,玉箫点地,轰隆一下,雪地上裂开一条深深的裂缝。

在雪山上比武本就是大忌,幸而未引起雪崩,这是不幸中的大幸。

柳慕枫面容带上一份苍凉,若不是云清霜和尉迟骏舍身相救,他和李笑此刻已经同归于尽。“罢了,罢了。”他长长地叹出口气,翩翩然从绳索翻身而下,转眼间就走远了。

云清霜怔怔地出神,许久才“哇”地哭出声,“师父。”

尉迟骏把她揽入怀里,好言宽慰道:“柳庄主已原谅你了。”

“真的吗?”云清霜仰起头,可怜兮兮道,面上挂着两行清泪,我见犹怜。

“自然是真的。”尉迟骏轻轻刮一刮她秀气挺拔的鼻梁,笑了。

李笑“咳咳”两声,不自然地在旁提醒自己的存在。

尉迟骏嘴角凝了一丝笑意,走至李笑跟前,将云清霜母亲和薛雨蝉的恩怨原原本本地说与他听,乞求道:“请师父成全云姑娘对母亲的一片孝心。”

李笑踌躇,“骏儿,你可知为师要锦绣草何用?”

尉迟骏摇首。

“锦绣草正合你丁师伯所用。”李笑叹道。

尉迟骏恍然大悟。当年丁师伯便是因为容貌被毁而离开落枫坡,师父得以娶了小师妹,也就是现在的师母。他对师伯始终心存一份愧疚,一直想以这样的方式来补偿他。

“锦绣草需十几年光阴才能长成,而大雪山上仅此一株,十分珍稀。”李笑瞥一眼云清霜,道,“这同样一也是你师伯的救命良药。”

“师弟,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从刚才柳慕枫下去的崖壁边徐徐走出一人,一张刀疤纵横的脸,有些狰狞可怖,正是丁逸。

前辈高人总是神出鬼没,云清霜第一反应便是如此。

丁逸款款而笑,“这些年师弟你一直费心为我寻找锦绣草,辛苦你了。”

李笑乍一见到他,恍如隔世,眼中慢慢渗出泪来。

“别让孩子们看笑话。”丁逸拍一拍李笑的后背。

“师兄这些年过得可好?”李笑哽咽难言。

丁逸洒脱道:“闲云野鹤,很是舒坦。”

尉迟骏这时才有机会上前请安。丁逸努一努嘴,欣慰道:“终于在一起了?”

尉迟骏本是最潇洒不羁的,此时颊上竟染上淡淡红晕。

丁逸笑呵呵道:“丫头,过来。”

云清霜亦有些扭捏,丁逸可算是他们的半个媒人,她敛一敛裙裾,“前辈。”

“你们方才所说的我全听到了。”丁逸停了停,他的叹息声带上一丝感慨,“师弟,锦绣草既然是你要送与我的,是不是该由我做主?”

“但凭师兄做主。”李笑忙道。

丁逸笑道:“丫头,拿去给你母亲治病吧。”

云清霜神色有些不安,“这……”

“我早己看惯了这副容貌,再要变回来,我还怕不习惯呢。”丁逸轻浅一笑,朝云清霜微微额首。

他的豁达,令在场所有人动容。

“离开这么久了,我也该回落枫坡瞧瞧了。”丁逸道。

李笑喜出望外,一迭声地道:“好,好。”他似是想起了什么,偏过头道,“骏儿,锦绣草成熟就在这儿日,我与你师伯先回落枫坡了,你和云姑娘好生看顾。”

“是。”尉迟骏笑道。

李笑和丁逸飘然而下,将这雪山上最美的景致留给云清霜和尉迟骏。尉迟骏含笑握起她的手,云清霜满面红晕,忙要挣脱开。

尉迟骏在她耳畔道:“还想让我一再次放手吗?”

云清霜转首深深回望着他,温婉中带着无限柔情,“你不放,我便不放。”

清晨,云清霜在尉迟骏的怀中醒来,微微含笑。

他曾经说过要带她去她想去的地方,过她想过的生活,而现在,大概这就是她想要去的清净地方,是她想要过的恬静生活。

她悄悄起身,衣衫却被带住,回头一瞧,尉迟骏孩子般地拽着她的衣带不松手,脸上是满足的笑容,嘴中低喃道:“清霜。”

云清霜心中轻轻一震,随即莞尔一笑,轻手轻脚地册开他的手指,将一件厚实的衣衫披在他身上,唇角蔓上一丝甜蜜和希冀的笑。

昨晚他们连夜爬上雪山之巅,见到了那一株传说中能治愈她母亲病痛的锦绣草。彼时它还是小小的一簇,与山头的野草仿似并无多大区别。

而现在,锦绣草绽放出七色光芒,绚丽夺目,将日头的光辉、雪山的壮丽都遮盖住。

她蓦地跑回去推醒尉迟骏,“骏,你快来看。”

尉迟骏含糊不清地答应一声,被她拖到悬崖峭壁边。

“真美。”他由衷赞道。

云清霜俯下身,探头去采摘,被尉迟骏拉了回来,温和一笑,“我去。”

他踩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小心地探出半个身体,手一张一合间,将锦绣草牢牢攘在掌心。

云清霜一声欢呼,紧紧抱住凯旋的尉迟骏。她眼波流转,颊生红晕。尉迟骏略牵起嘴角,忍不住在她俏脸上轻啄一口。云清霜娇羞无限,使劲推了推他,尉迟骏摩辈着她的面颊,道:“清霜,我真觉得像是做梦一般。”

云清霜莫测高深道:“把手伸给我。”

尉迟骏虽有疑惑,仍是依言行事。

云清霜在他臂L掐了一下,调皮道:“疼吗?疼的话那就不是做梦了。”“你竟然捉弄我。”尉迟骏假意板起脸,云清霜才不怕他,粟然一笑,如冰雪消融。

尉迟骏心中一动,含一缕笑意,挽起她的手。他掌心的温度从指尖慢慢传递到云清霜手心,再到心底,曾经心中那一块坚冰,已被他的万千柔情融化。“骏,我喜欢这里。”云清霜用清越的声音说道。

尉迟骏抚着她如云秀发,“那我们就在山脚下盖一间小屋,闲时可以上山观雪景和日出。”

“嗯,我想先回云苍山给母亲治病。如果她愿意的话,我想接她与我们同住。”云清霜仰起头,甜甜一笑。

“我自然陪你同去。”尉迟骏含一抹浅淡的笑意道。

云清霜雀跃道:“我们这就下山。”

尉迟骏脸上笑意融融。他从来没有这般快活过,只要云清霜能随时展露笑颜,那便是他最大的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