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清霜含泪道:“错全在我,但孩子是无辜的。”

“吃下去。”柳慕枫命道。

“恕难从命。”为了孩子,云清霜寸步不让。

“你… … ”柳慕枫捏住她的下巴,欲将药丸塞人她口中。

云清霜拼命摇首,泪如泉涌,“帅父!”她道,“若是您执意如此,就请把清霜的命一同拿去。”

柳慕枫双目似能喷出火来,半晌,哀戚道“‘这就是我收的好徒弟。”他摔门而出、

“师父。”云清霜凄然道,却连他的一片衣角都抓不住。

“姑娘。”风嬷嬷忙进门扶起她。

“嬷嬷”云清霜在她怀里哭到脱力,除了孩子,如今她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这一日,尉迟骏上朝归来,意外在门前见到李兮妨。

一别数月,她似圆润了不少,而尉迟骏则清减了几分:,

“师兄。”她唤道。

“怎么不进去等我?”尉迟骏淡笑道。

“我… … ”李兮妨双手抚着发辫,面带委屈之色,想是上一回尉迟炯对她的斥骂言犹在耳,她心有余悸。

尉迟骏亦想起前事,那时祖父尚建在,而如今… … 他心F 黯然。

“急匆匆地赶来,是否师父有事交代?”他边走边问。

李兮妨嘟起小嘴,不依道:“不是爹爹的事,师兄就不欢迎我’了吗?”

尉迟骏微笑摇头,思绪却不自觉的飘忽。若是清霜对着他撅嘴撒娇,那会是怎样的俏丽与动人啊。‘可惜她总是那么的坚毅与倔举,从不对他有所求。

“师兄,师兄。”李兮妨拖长了尾音,直唤了他数声才回过神。

尉迟骏含笑看她。

“师兄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李兮妨说得含蓄,何止是人神,简直是元神脱壳。

“没什么。”尉迟骏淡淡转移了话题,“师母身子可好?”

“好得很,劳师兄挂心了。”李兮伪扬起一抹笑意。

尉迟骏将她让进前厅,吩咐老蔡上茶。

老蔡瞥一眼李兮妨,神色颇不自然。怎么又是她?旋即他又暗道,不管怎样,也总比尉迟骏终日牵挂着那位颜菁姑娘强。

李兮妨姣好的面容展露一笑,语气温软,“我想念师兄,于是我就来了。”尉迟骏道:“那就在府中多住几日。”

“师兄不曾想我吗?”她惶然。纵使他们有青梅竹马的情分在,对于现在的尉迟骏,她却没有把握能赢得他的心。

“傻姑娘,师兄哪里有不疼师妹的?”不是不懂她的意思,只是他只有一颗心,早已失落在云清霜身上,无论谁的深情他都难以回报。

李兮妫见他装聋作哑,避而不答,垂下眼,神色落寞,“师兄是有意中人了吗?”

尉迟骏握住她的手,但只一瞬便放开,“阿兮,有也好,无也罢,师兄待你的心意是不会变的。”

是兄长待妹子的心意,李兮妫黯然。这并不是她想要的。若没有那缺失的七年,也许他们会是最羡煞旁人的一对。她转念道,也无妨,她始终是师兄身边最亲密的人,这样的优势是无人能及的。她轻盈道:“师兄的意中人一定是个绝色的美人儿,改日一定要让阿兮见一见她。”

尉迟骏松口气,阿兮是他最珍视的妹妹,他绝不希望伤害到她。她能放得下,那是最好不过的事。

李兮妫恢复笑颜,好似方才的事从未发生一般。

尉迟骏不经意地问道:“师父可有逼你练武?你的迎风十八式可有退步?”

李兮妫托腮笑道:“爹爹哪里有空管我,他出门去了。”

尉迟骏淡淡地“哦”了一声,并没有放在心上。

李兮妫接着道:“他去了大雪山,这还是我缠着娘亲才问到的。”

尉迟骏心中一动,莫非……他忙道:“他去了有几日了?”

李兮妫扳着手指,“总有三四日了。”

尉迟骏不动声色地颔首,心里早早拿了主意。

夜色浓重。

风嬷嬷提一盏油灯走入云清霜房内,思忖着道:“姑娘,尉迟公子求见。”

“嬷嬷,你为何总替他说话?”云清霜不耐道。

风嬷嬷并不介意,呵呵一笑,“他让我转告,有一件极重要的事要当面说与你听。”

云清霜嘴角浮起一丝淡淡的讥讽,“不见。”

“那好,我去告诉他。”风嬷嬷往外走。

“嬷嬷,”云清霜唤住她,“他可有说是何事?”

“那倒没有,我可以……”

“不必。”云清霜忙截住,“让他走吧。”

“好。”风嬷嬷笑一笑。

不多时,风嬷嬷回转,拿起云清霜手边的一件小儿的贴身小衣,继续未完的针线。

云清霜几次抬头看她,风嬷嬷只做不知。

“他……回去了?”云清霜终忍不住开了口。

风嬷嬷故作讶然,“姑娘说的是谁?”

云清霜咬一咬唇,“嬷嬷,你明知道的。”

“姑娘指的是尉迟公子吗?”风嬷嬷笑得有些狡黠。

云清霜默默颔首。

风嬷嬷道:“嗯,他走了。”

“没有留下什么话吗?”云清霜愕然道。

风嬷嬷失笑,“没有。”

云清霜轻轻嘘一声,不再言语。

“姑娘,孩子的事,你不准备告诉尉迟公子吗?”风嬷嬷看她一眼,叹道。

云清霜脸上淡漠得没有一丝表情,“他只有娘亲,没有爹。”

风嬷嬷长叹一口气,温和地拍了拍她的掌心,“公子留下一句话:锦绣草,大雪山。姑娘自个儿慢慢琢磨吧。”

云清霜怔了怔,心中千头万绪。

云清霜躺在床上辗转反复,夜不能寐。

锦绣草的事牵起了她内心长久的记忆。母亲的病始终是她心中最深的牵挂。左右睡不着,她索性坐起。披了一件衣裳,缓慢踱到院中。

有风吹过,思绪渐渐清明,她犯不着为憋一口气而失却救治母亲的机会。她定定神,从后门走出。

将军府她并不陌生,然而承载了太多太多的悲欢离合。她心思沉重,几次都迈不开脚步。到底是不能释然的。即便她能够抛却从前的恩怨,重新接纳尉迟骏,但她背负着他祖父的一条性命,他心中当真不曾责怪她吗?

云清霜苦笑。

磨磨蹭蹭,极不情愿,还是到了门口。云清霜提一口真气,越过围墙。

赶他走的人是她,如今找上门的也是她,她心中忐忑,不知该如何面对。

院内仅一盏灯还亮着,云清霜悄无声息地走近,从未合拢的窗扇中瞧见尉迟骏清癯的身影。鼻中微酸,她笑容疏淡。

她徐徐走过去,刚想轻轻敲响房门,蓦然听到女子娇媚的嗓音,“师兄。”

云清霜蓦然背脊生凉。夜已深,而尉迟骏的房内还有一妙龄女子,足可见他们的关系非同寻常。所谓情深似海,不过是戏文中才会出现的段子罢了,她黯然思忖道。

她退后几步,站稳身形,依旧从窗户那里看过去,果见有一女子桃花玉面,千娇百媚,纤纤素手还搭在尉迟骏的肩头。

“师妹还没睡吗?”听得他温柔的声音,她还曾经以为这样的语调只会对她一人诉说。

“阿兮特地为你做了点心,你尝尝看。”

“辛苦你了。”

云清霜落寞垂首,没有看到尉迟骏不动声色地拂去李兮妫的手。

“好吃吗?”那声音甜得似能腻到心里。

“好吃。”

云清霜嘴里苦涩至极。他们如此相敬如宾,她算什么?

“从前我什么都不会,可人总是会长大的。”李兮妫甜甜一笑。

尉迟骏没有说话。

云清霜无声无息地一笑。她今日是来错了,他们恩爱有加,她还留在这里自取其辱吗?脚步轻移,却因站久了,小腿微微发麻,发出些微的响声,立时惊动了尉迟骏,他喝道:“谁在那里?”

云清霜转身便走。尉迟骏已追了出来,不确定地道:“清霜?”

云清霜不予理会,越走越快。尉迟骏一纵一跃,将她拦下。“清霜。”他喜不自禁地唤道。

这时,李兮妫也追上来,短促地扫一眼,几乎连呼吸也凝滞住。这女子妆容未加修饰,然而冰肌莹澈,若出水芙蓉,自己也是以貌美而自傲,却被她生生地比了下去。再瞧师兄,他早已是魂不守舍。

云清霜平一平气息,努力挤出一丝笑,“打扰了。”

尉迟骏知道她有所误会,但因李兮妫在场,他也不便说什么,只含了一缕几不可见的笑意道:“你能来见我,我很高兴。”

云清霜的手紧握成拳,没有看他一眼,而是对着李兮妫道:“现在没事了,告辞。”她足尖一点地,微风飒然,碎步腾挪,转眼已跃出数丈。

尉迟骏起晚了一步,又被李兮妫拖住,只得眼睁睁地瞧着云清霜去远了。

翌日一早,云清霜收拾了行装准备上路。

风嬷嬷很是惊异,“姑娘这是怎么了?”

云清霜简短将来龙去脉一说,只是隐去了昨晚在将军府所见。

“为母亲尽孝无可厚非,但姑娘的身子……”风嬷嬷眉间有忧色重重。

云清霜整了整衣衫,“我会小心的。”

风嬷嬷目送她的身影踏上南行之路,回到屋里还没喝上一盏茶,尉迟骏匆匆忙忙而来。这两个冤家,真真不能让人安生,她暗道。

不过寥寥数语,尉迟骏直点头,很快告辞而去。

风嬷嬷衷心祝福,唯愿他二人能从此摒弃前嫌,也不枉费她操了这么久的心。

云清霜顾着腹中的胎儿,不敢太过劳累,每日只行得几百里路便找寻客栈歇息。

奇怪的是,每到一处,总有人先行替她打点好一切,房间是最好的上房,饭菜亦是香甜可口,且必有一味是她平日最爱吃的菜。

她清醒而自知,这么做的除却尉迟骏不作第二人想。只是他怎会走到了她的前头?云清霜百思不得其解。她哪里会晓得,尉迟骏一直在她身边守护着,只是她不知道罢了。

云清霜不愿承他的情,有几日多赶了百里路,想抢在尉迟骏之前进入下一个驿站,但迎接她的仍是笑容满面的伙计和掌柜,还有香喷喷、热腾腾的饭菜。

见摆脱不了,久而久之,云清霜也就随他去了。

快到南枫国境内时,云清霜精神有些不济,腹部更是酸痛难忍,想必是这几日赶路急了,影响了胎儿,她不敢大意,在客栈多歇了两天。

这一晚,她在睡梦中仿佛听到门外有一丝声响,随即门被轻轻旋开。

她睡眠本就极浅,加上出门在外,难免警觉。她微张开眼,见一条黑影正悄悄地往床边摸过来。她右手在枕下摸到秋水剑,执在手中,打算先发制人。

黑影渐渐靠近,云清霜紧张得睫毛微颤,差点儿就要装不下去。

窗外明月洒进一点光芒,就在这时,云清霜看清了他的脸,登时轻缓了口气。

他双眸极亮,甚至盖过了月色的清辉,面若冠玉,神采奕奕,不是尉迟骏还是何人。

尉迟骏轻轻抚上云清霜的脸,似是怕惊醒她,只一掠过便放下。

云清霜合着双目,亦能感受到他贪婪凝视的目光和深切的情意。

温热的气息扑面,云清霜未及反应,一个轻如鹅毛般的吻落在她的眉心间,带着心疼、眷恋、压抑和无限情深。

云清霜心中悸动,眼中一湿。

尉迟骏捋了她几根发丝在指尖缠绕。云清霜的心绪如同那游丝一般,剪不断理还乱。

他将她的手放人被窝,握一握后,再伸手替她掖好被角。

黑暗中,他的黑目湛然有神,沁人心田。

云清霜心头微苦还甜。她与他,似是那凌霄花和常春藤的纠缠,生生不息。

一场大雨不期而至,紧接着有冰凌子兜头而下。这是南枫国特有的节气。每年的四月,本该是芳菲正浓,蝶舞蜂喧的时节,南枫国却恍如冬日。

云清霜紧了紧衣衫的领口。她虽有准备,还是未料到气候如此的恶劣。

北辰国湖泊众多,西茗国半数多为草原和高坡,南枫国则是由一座座的雪山组成,终年积雪,冰河交错。

地上湿滑,行走极为不便,往往走上三步便要退后两步,云清霜行走极为艰苦。

尉迟骏就在她身后不远处。进入南枫国境内后,四周都是白茫茫一片,他唯有紧跟其后,才不致失了她的踪迹。

云清霜自然知晓,但也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雪山冰峰,高耸入云,不是任何人都能上得去的,特别是大雪山,那是南枫国最为陡峭最为冰寒的一座山峰。幸亏云清霜轻功底子不错,走上一段路休息片刻,半日的工夫,也到了半山腰。

尉迟骏在与她隔开几丈远的地方坐下,远远望着她似是费力地吞下一块干粮,微微一笑,走近几步,将背上的水囊递给她。

云清霜迟疑半刻,还是接了过来。甘甜入口,清爽至极。“多谢你。”

尉迟骏只是暖暖一笑,又回到方才的落脚处。

云清霜心中百感交集,眼微眯起。

歇息片刻,重又整装待发。

云清霜步履匆匆,尉迟骏依旧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

走着走着,云清霜突然停下脚步。

尉迟骏只当她是疲累,也没有在意,可转眼见她眉头蹙起,神色凝重,急忙走上前去。

却是眼前山峰笔直,已无路可走。

云清霜极力思索有何办法攀上山峰,尉迟骏则四处环视,终于在一个隐蔽处发现一条绳索。

“清霜快来这里。”尉迟骏道。

云清霜闻声而来。

尉迟骏仰起头凝视良久,道:“沿着绳索攀爬上去,是唯一一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