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源答道,“回大人,那黑雾便是毒障,但具体是何种毒障,在下暂时还不清楚,不过,这毒障威力不小,百里宫近期怕是上不去了。”

“近期?那以后还能上去?”

“要等毒障自然消散,只是不知要多久了。可能数日、可能数月、可能数年,也有百年不散的。”

柳木白点头表示明了,看来是急不来的事情。

“可否请先生帮在下看看这双腿。那妖女用银针封了本官穴道。”

代源点头应是,蹲下身,掀起了柳木白的外袍,仔细查看了番。

“那妖女如何封的穴,大人可有印象?”

柳木白思索了下,“依稀是在小腿上前后扎了几针,具体记不清了。”

代源面色凝重,踌躇再三,终是说道,“大人,您这是被封了腿部大半筋脉。若要解开,须得知道那妖女封穴的顺序,若是乱了,很可能造成筋脉倒流,直接废了双腿。”顿了顿,他又补充道,“若是不解开,近来还不会有什么问题,但长此以往,可能就无法恢复了。

“所以,代先生的意思是——只有那妖女才能解了?”柳木白声音稍稍上扬。

“怕是只有如此。”

对话停了下来,良久柳木白都没有再说句话,气氛凝滞起来,代源低着头有些不敢看他。

忽然,柳木白轻笑了声,听得代源禁不住心中慌。

“麻烦代先生了。来人,送先生回帐。先生早些休息吧。”

“谢大人,谢大人。”代源忙不迭的离开了。

代源走后,柳木白静静坐在那处,看着晃晃悠悠的灯芯,面色缓缓沉了下来——他的双腿绝不能废!

59.五十九

“大人。”

“可有消息了?”

“有人说曾看到他们行人往北方向去了。”

“往北?”面色不虞的柳大人放下手中茶盏, 冷声反问。

“是往北。”回消息的侍卫话语有了些许闪烁, 他低头单腿跪在地上, 心中忐忑不已。

“呵。好个往、北。”柳大人的声音已经是从齿缝中挤出。

侍卫浑身颤,立刻双腿跪地, “大人恕罪!”

“混账东西!”柳大人抬手,直直就将茶盏狠狠掷了出去, 正砸在那侍卫身侧,茶水溅了他身, “昨日说是往南,今日却说往北, 你们都是怎么做的事!”

“大人恕罪!大人恕罪!”侍卫慌忙磕头,连连道罪。

柳大人铁青着脸, 已是气极,“还不快去查!若再查不出来,提头来见!”

“属下这就去打探。”

“滚!”

侍卫连滚带爬跑了出去。

柳木白深吸口气,只觉得内腑发闷,他看向旁低着头的伺候小厮,“愣着做什么。都收拾了。”

“是、是、是!”小厮吓得有些结巴, 慌忙将地上的碎茶盏收了起来, 不小心割破了手指,连吭都不敢吭声。

三天,整整三天, 竟然还没找到那个妖女!

柳木白的耐心被点点消磨殆尽, 他的腿已经被困了将近十日。通义县的全部大夫都被拉过来看了遍, 得出的结论都与代先生所说致。如今,他腿的痛觉已经越来越不明显了,

——妖女若是本官的腿有个三长两短,我定将你碎尸万段!

“大人!”阿乙快步走进了屋子,单腿跪地道,“鬼医谷大夫已经在门外了。”

“快快有请!”柳木白面上喜。

“是,大人。”阿乙起身退下。

又过了会儿,屋外再次传来了阿乙的声音。

“蓝大夫,这边请。”阿乙恭敬地迎进来了位仙风道骨、白衣飘飘的年轻大夫。大夫有着双细长平和的眼睛,额角还有粒墨色小痣,在洁白如玉的面上很是醒目。虽然这位大夫年纪很轻,但浑身如此气度,还是很容易令人信服。

“在下蓝末,见过柳大人。”

“蓝大夫免礼。快快请坐。看茶。”

“是。”小厮上前为蓝末倒了茶,忙又退到了边。

“谢大人。”蓝末掀袍坐在了柳木白身旁的椅子上,打开药箱,取出了个脉枕放在柳木白所坐的宽椅把手上,开门见山道,“柳大人,可否让蓝某探下脉象。”

“蓝大夫,麻烦了。”柳木白伸出手放在脉枕上,心底隐有期待。

蓝末伸手搭脉,静静诊了会儿,面上看不出丝表情。良久,蓝末收了手。

“蓝大夫,如何?”

“柳大人,可知封穴的顺序?”

“记不清了。”

闻言,蓝末言不发地收起脉枕,装回药箱,而后竟是扣上了药箱。起身作揖,他语气淡淡,“柳大人,请恕在下无能为力。”接着,便是副要走的模样,“在下,告辞了。”

“蓝大夫!”阿乙伸手拦下了他,“您这是”

“蓝大夫。”柳木白手扶着椅把,手放在腿上,眼底已有不悦,“您的结论未免下得太快了些?”

蓝末顿了顿,抬眼看向他,“柳大人,解铃还须系铃人。”

听得此言,柳木白立时眯起了眼睛,“蓝大夫说得如此肯定,让本官很是难办。系铃人不在,若是定要解,可有办法?”

蓝末波澜不惊,“解不了。柳大人是被百里宫独门手法封了经脉,若不知道下针顺序,无论如何都是解不得的。请恕在下,无能为力。”

又是句无能为力,所有大夫说得都是无能为力。

柳木白单手敲着木质把手,眉头缓缓拧起,“若是,不知道下针顺序,您看,试几次能行?”

“这如何能试?次不对,就再也无法挽回了。”蓝末疑惑地看向他。

柳木白压了压嘴角,“除本官外,还有五人也同样被封了双腿,使的也是同样手法,连试五次,有多大把握能寻出解法?”

蓝末精心算了会儿,伸出食指,拇指点到半,“不到半成。”

“半成?”柳木白面色变。

蓝末点头,“随着封穴顺序变化,解法能达百种之多,只试五人,把握难及半成。”

柳木白稳了稳心神,“那依大夫所看,本官的腿还能等上多久?可有办法延长时间?”

“按照大人情况,最多还有十日。因是经脉被封,无法缓解。”

十日鬼医谷还是有点能耐,起码这个蓝末是唯敢断论他的腿还能撑几日的人。

只有十日,他,等不得了。蓝末走后,柳木白面色凝重了起来。

“阿丙到何处了?”

“回大人,今晚就能到通义。”

“好。”

届时,石曼生的师姐也会同被押回来。若是那妖女的师姐能解这穴自然再好不过,若是不能他又该如何行事,才能在十日内引那妖女出来?

柳木白单手点着桌子,眉头紧锁——引石曼生出来不难,难的是在十日之内。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拖了,需得边审着那师姐,边放出消息。可是,已经过去三日,他们连石曼生具体往哪个方向去了都未曾探查出来,这消息该如何放才好呢?

往南往北?

梅子倾应该是与石曼生在道的,夏近秋身子不好,三日时间怕是走不远。现下,各处重镇都有人盘查,他们若要逃,必然是走小路,走小路的话,速度又会慢上几分。

柳木白忽然有了主意,“取地图来。”

阿乙取来川蜀地形图,柳木白细细探查了番,用手直接画了个环形区域,无论南上北下,他们都跑不远,“传令下去,即刻派三十队人马迅速前往此间区域,分散巡走,避开大镇,不分白天黑夜,齐声大呼’百里宫余夏被囚通义,正月三十,斩’。”

阿乙眸中定,“是!”

阿乙已经出门下令,柳木白身子后倾,靠在椅背上,眼中沉色片——石曼生,我们很快就会再见的。

“噼啪——”火星炸裂的声响。

周围是片茂密山林,石曼生行人今夜只得宿与此处。他们离开百里宫已经六日了,丁泽去查探过,附近的几处城镇门口都有重兵拿着画像盘查,未免节外生枝,他们只能绕着走。

“主上。”素西将刚刚稍好的茶水递给了梅子倾,“喝点暖暖身子。”

梅子倾接过,转身给了石曼生,“石头,你给夏师叔喝点吧。”

素西插嘴道,眼中隐有不忿,“我那边为夏师叔特意煮了壶的。”

石曼生瞧了瞧那冒着热气的陶碗,又用余光瞄了瞄素西紧抿的嘴唇,她可不凑这个晦气,“小泽。”

“嗯?”丁泽从树上跃了下来。

“你照顾下师叔,我有点事。”说着,石曼生起身拍了拍衣摆,往旁的林子里走去。

丁泽看到梅子倾手中的陶碗,面无表情地接过,“多谢。”而后径直去找夏近秋了。

石曼生直走到了棵积满了雪的松树下,蹲下身,她翻找了会,寻到了块平整的石头。从肩膀上取下了小东西,看了看它那又长长寸许的身子,与尾巴上若隐若现的第二个红圈——该是时候了。

将将准备纵蛊后杀了四脚蛇,忽然,她似乎听到远方传来了呼喊声。

“百里夏”

有人,而且是很多人!

心中紧,她站起身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仔细聆听起来。听了许久,终于凑成了句话。

——百里宫余夏被囚通义,正月三十,斩。

她立时变了脸色,重新把四脚蛇拿回肩上,回到篝火边上,直接就开始收拾东西。

“石头?怎么了?”梅子倾伸手拦她。

石曼生把甩开他的手,“我师姐在通义,师叔拜托你们了,我得回去。”师叔与梅子倾道,石曼生还是很放心的,毕竟当初师父就是和梅子倾路人。

“你怎么知道?”

话音落,那呼喊声就传了过来,听罢,所有人都大惊失色。

“不能去,他们是故意引你出来。”

石曼生摇头,“万师姐真在他们手上我必须去看看!”

梅子倾又次拉住了她的胳膊,“你这是羊入虎口!”

“放手。”

梅子倾死死扣住她,“你不能回去。”

“别逼我用毒!”

“你不能”

石曼生果断撒了药,梅子倾倒了下去,旁的素西忙伸手扶住了他,怒目看向石曼生,“你用了什么!”

她摊摊手,“放心,只是迷药,过天就醒。看好你们主公,他若是再被捉了,就没人能救了。”说完,她三两下理好了包袱就要走。正月三十,没剩几天了,必须现在就往通义赶。

“我陪你去。”个身影从侧边跟了上来,是丁泽。

“不行。”石曼生口否决,背着包袱绕过他就走。

“你个人爬不上城墙。”丁泽只句话就让石曼生不得不同意了。

素西自然是巴不得石曼生离开的,是以并没有拦她——反正日后,主公醒来,那妖女应该已经走远了。

60.六十

石曼生和丁泽两人同离开, 速度要比群人快了不少。不过再快也是山路, 很不好走, 加快速度也只能紧巴巴地在正月三十之前、两日赶到通义。还要想法子救出余夏,不消多说, 肯定是防守森严怎么看都很勉强。

——柳言之应该是没死。

石曼生肯定地猜测到,用师姐引自己出来的主意肯定也是他想的。当初他能派人路从青州跟到江陵杀了叶青, 自然也就能继续跟着余夏,捉了她来胁迫自己。

至于为何要这般大张旗鼓地派人喊话引自己出来, 还给了限定时间怕是与封了穴道事有关。这么想,石曼生心底突然有了几分快意——成日僵躺在床上, 那柳大人怕是忍不下了。

既然柳言之没死,算算时日, 他的经脉应该也快到极限了,还有阿甲的也是。

如果自己没有在那个时间前赶回,气急败坏的柳大人真有可能会对师姐下手。可若自己就这么直接送上门去,怕是也讨不了好的。

“睡吧。”丁泽从背包里取了两块毯子铺在火堆边上,露宿辛苦,但也没办法。赶了日的路, 总归是要休息的。

“嗯。”石曼生掏出了两粒暖身子的小药丸, 与他人服了粒,又往火堆里舔了几块大木头,便和衣躺了下来。

那黑龙子不喜火, 蹭着石曼生远离火堆的那面脸颊也呼呼睡了起来。

就着火光, 她又看了看黑龙子的尾巴, 第二个红圈越发变得明显了些。她暗暗叹了口气——现在还需要小东西帮忙救出师姐,得时时注意着了。自己的血看来真的很养蛊,不然这黑龙子怎么长这么快。

睡着睡着,石曼生忽然觉得脖子那处传来了冰冰凉的粘腻感,猛地睁眼就看到黑龙子正下下舔着自己脖子。四脚蛇的尾巴高高竖起,那上头的第二个红圈已经完完整整长了出来。

从第圈到第二圈,黑龙子只用了十日,那从第二圈到第三圈

石曼生伸手就将黑龙子拽了下来,甩到了地上。

“嘶嘶——”

小东西,不,现在已经不能称之为小东西了,它足足有尺长,俯身趴在地上,舌头伸伸地,两只血红的眼睛瞬不瞬盯着石曼生,就像是盯住了猎物般。她不由自主地后退了步。

必须马上杀了它!

这个念头刚起来,石曼生就看到黑龙子的尾巴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出现了第三个红圈。紧接着,黑龙子猛地腾空跃起,道黑色闪电般向她脖颈之处直直袭来。

不好!

千钧发之际,道银光闪过,带着凌冽寒意将那黑色从头到尾劈为二。

啪嗒——

被劈成两片的黑龙子从半空中直直落了下来,刚才它距离她的鼻尖仅剩不到寸。

掉在地上的黑龙子抽搐几下便没了动静。这刀,又快又准,从额前正中将四脚蛇到尾尖彻底分成了两半,内脏污血洒了地。

“没事吧。”

“你”石曼生惊魂未定,看到旁提着剑的丁泽,她说话都有些利索。

“它要杀你?”

深吸好几口气后,她才勉强平定了心神,“是。你,你怎么?”当初,这小东西可是连阿甲都恍过了的。

“在你起身的时候我就醒了。”他直在旁观察,自然是来得及出剑的。丁泽将手中沾着黑血的剑递到她面前,“这个,有毒?”

石曼生接过剑,有些僵硬的点点头,“我,我帮你弄干净。”

“麻烦了。”丁泽没有继续过问那东西为什么突然要杀她,蹲下身,盘腿坐在了毯子上,抬眼看了下天空,“天要亮了。”

东方已经泛白,第缕阳光突破天际撒向了这片山林。石曼生有些恍惚地嗯了声。

天要亮了,他们要继续赶路了。

然而,黑龙子死了,她所能依仗的又少了分。已经镇定下来的石曼生默默擦尽了丁泽剑上的血迹,而后用个瓶子将黑龙子的血液多多少少收集起来了些。他们不能就这么胜算全无地去到通义县城。

“小泽。”

“怎么?”

“我们不去通义了。”

“那去哪?”

石曼生将理好的包袱背到了身上,“随我来。”

既然柳大人能引她出来,那她也能引他出现。

拿师姐的命与自己讨价还价?若是她直接去,很可能会连自己的命也搭上。现在的柳大人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柳木白了,他不会手软,更不会在意她的性命,他要的,只有那劳什子的画卷。

不过,这样的柳大人定舍不得让他自己变成个残废,她倒要看看,究竟是他沉得住气,还是她棋高筹。

现在,她便要去好好布置番。

元月二十九,明日就是三十,也是鬼医谷大夫蓝末所谓十日限期的最后天。石曼生依旧没有出现、

柳木白的腿已经有了明显变化,原本只是没有知觉,而现在皮下血管经脉的颜色渐渐变得乌黑发青,摸上去,皮肤也有僵硬的迹象。这下不用大夫说,任何人都能看得出来,这腿快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