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外头已经天黑了,我们,我们明天再说吧。”

“嗯。”柳木白心情复杂地点了下头,手在袖下不觉紧捏成拳。

回到火堆边,事情都做完了,面对安静的柳大人,石曼生很有些坐不住。她索性掏出根银针往水边走去,“我去钓鱼。”柳木白没说什么,只是默默看着她的背影,在大氅下又次狠狠掐住了自己的腿——依旧是没有任何感觉。

收成不错,石曼生最后钓了两条,条煮汤,条烤,她终于不用再吃白果了。想着明天就能出去,她很有些兴奋,可面对柳木白却又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发觉自己竟然小心翼翼地在乎着柳木白的心情,吃到嘴边的烤鱼立时就失了味道。

悄悄用余光看了看他,石曼生的心里隐隐冒出了个念头,但很快就被压了下去。

——算了明天再说吧。

吃完饭,石曼生往火堆中添了足够的木柴,两人各占边,安静地睡去了。

许是白日里忙得太累,又或是终于解决了心头大患,这个晚上他们俩都睡得格外沉,宿无梦。

翌日。

柳木白是被阳光弄醒的,睁开眼,他发现外头已经大亮。

这觉睡得太长,睡得他都有些恍惚了,头也有些晕。余光看到身边的火堆还燃着,石洞里暖暖和和的,他有些慵懒地蹭了蹭大氅,很舒服。静静又躺了会儿,柳木白用双手缓缓支了身——该起了。

不对!

刚坐起,柳木白的身子就定在了那处——石洞是不是太静了些?

除了他自己的声响,火堆的声音再无其他。

石曼生呢?

意识立时清醒,柳木白急急回头,看向四周。

不大的石洞,目了然。然而,他并没有找到石曼生的身影。原本她坐着的地方,如今只剩了堆柳木白自己的外衣。先前,这些衣服石曼生是直穿在身上的。

视线向上,当看到那把不知道何时架在树木上方的梯子时,柳木白的眸子狠狠缩了起来。

所以她是离开了?

个人离开了?

指尖霎时冰凉,难言的恐惧笼上心头,紧接着便被这安静的石洞无限放大,甚至带来了窒息感觉。——她也许只是暂时出去了。

深吸口气,柳木白有些发慌地安慰着自己。

说不定,她会儿就回来了。嗯应该过会儿就回来了,会儿就回来了。

刻意这般想着,可在他心底,忐忑感正在拼命叫嚣——她凭什么要非带着你同出去呢?

等待的时间似乎被无限拉长,柳木白觉得自己坐了很久,可抬头看去,那日头却只稍稍偏了点

——还早。还早。

渐渐的,随着日头越来越高,柳木白的戾气也逐渐上升,他几乎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石曼生你该回来了。

已是日上正中,明明是天最为温暖的时刻,可因无人添柴,火堆缓缓变弱,石洞中的温度也点点降了下来。

柳木白瞬不瞬地仰看着高处石洞,还有那棵他无论如何都爬不上去的高大银杏,眼眸越发墨色如渊。这是处无人知晓的地下石洞,唯的出口,于现在的他,遥不可及。

柳木白缓缓眯了眼睛,胸口闷痛起来——他该杀了她的。

他该杀了她的

在百里宫的时候就该杀了她!

67.六十七

日头稍稍偏西的时候, 洞口传来了动静。

“哗啦——”

堆东西从石洞口被扔了进来, 落在了树干上。紧接着, 个轻盈的身影踏着木梯爬了进来,正是外出归来的石曼生。小心地爬过梯子, 正当她准备爬下树的时候,忽然发现有些不对劲。

——火堆怎么熄了?先前躺着的柳木白的地方没人了。

“柳大人?”她试着唤了声, 却没人答话。

人呢?

石曼生犹疑地爬下树,刚要往火堆那处走, 忽然从侧面直直扑过来了个黑影。反应不及,石曼生被下扑倒在地, 左手臂狠狠撞在了地上,黑影的全部重量都压在她的身上。

“嘶——”

石曼生忍不住痛呼出声, 刚要出手反击,却被那个身影死死压住双手手腕,紧紧摁在了地上。

几番动作之后,她看清了压在自己身上的人,火气下就窜了起来,“柳言之, 你发什么疯!”

此时的柳木白只穿着身里衣, 双手冰凉。苍白的面上,双水墨颜色的凤眸似乎沾染了戾气,嘴唇隐有青紫, 眼眶稍带红丝, 正瞬不瞬地凝视着她。

“柳”

“闭嘴!”他吼道, 胸膛起伏着,似乎正拼命压制着什么,她甚至能觉到他扣住自己手腕的手在微微发颤。

石曼生立时噤了声,睁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他,双腿稍稍绷紧,想着只要个转身,她就能挣开,毕竟他的腿

“石曼生。”柳木白的话打断了她的思路,他唤她的名字时,声音压得很低,还有着虚音。若不是这般距离,怕是很难听见。

怎么?

她刚要发问,他却整个人俯了下来,脑袋深深埋在了她的颈侧,呼吸抚着她的耳廓,身上的凉气丝缕地往她身上钻去。这般突然贴近的姿势,让石曼生整个人都僵硬起来,她慌张地炸了眨眼。

“柳言之,你”

声低语,“我以为你走了。”

石曼生心中咯噔。

“我以为你走了。”轻声的重复,柳木白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眯起了眼睛,戾气未消。她回来了,可他的心里依旧带着尚未平息的怒意,这种怒意在刚看到她的那刻,甚至让他产生了种要与她同归于尽的错觉。

不知道柳大人此时心里想法的石曼生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神情有些不自然,她试探着用手推了推他,“你你,能不能先起来?”

柳木白还是那个姿势压着她,感受到她的局促,良久,他终于松开了压制她的手。

石曼生刚要松口气,可柳木白却突然又换了个姿势,改为将她搂在怀中,手上用力,箍得她胳膊有些痛。这样的姿势让石曼生的心几乎提到了喉咙口。

“你!放手。”她有些惊慌失措。

柳木白则仿佛稳定了情绪,声轻笑在她耳边响起,恢复了以往柳大人独有的风姿,“起不来。”他说,可是笑意未及眼底。

起不来?

那你刚才倒是怎么把自己扑倒的!

石曼生气闷了,不仅是被他压的,还有被他气的。

“先往边上去点。”她动了动,准备调整各姿势坐起来,可刚稍稍动就被柳木白又抱紧了些。

“冷。”他只说了这个字,而后继续紧紧贴着她,慢慢汲取着她身上的温度。本身从外头回来也不大暖和的石曼生很快就觉得四肢发凉起来。

他究竟是这么待了有多久?怎么点儿热乎气都没有。但再怎么冷,也不能这么直压着她啊!

“起来!”石曼生加粗了语气,个用力,她侧过身子把柳大人掀了开来。没了双腿的支撑,柳木白的动作并不是很稳,是以对她来说也不是那么难对付。

稍微暖和过来的柳木白离了热源,眉头立时敛了起来,似乎略有不满,但他没有再动作,只是个人半躺在那处,定定看着她,眸子里辨不出神色。身上单薄白色的里衣早已满是灰尘,可再怎么狼狈也遮不住柳木白那张如玉面容,反倒衬出几分零落的美感。

石曼生慌忙移开视线,这样的柳大人让人看着越发心虚。

站起身,她往边上瞧了瞧,眼就发现了那间被丢在树下的大氅,沾了不少泥和木渣。她捡起大氅,胡乱掸了掸,而后丢给柳木白,声音带着火气,“谁让你不穿!”只穿单衣,火堆又熄灭了,就算现在是白天,但怎么说也是冬日里,不冷才怪。

见他仍直看着自己,石曼生刻意偏过脑袋,“我去点火。”

火堆已凉,需要用火折子重新点火,她鼓捣了会儿,点燃了火堆,但石洞要暖和起来还需些时间。石曼生闷着头在那里往火堆中添柴火,直背对着柳木白。

柳木白垂着眼睫,遮去了眼中神色,抬手拢了拢大氅,“你先前去哪了?”

“我出去弄了点吃的。对了!”石曼生回头又爬上了树,取下了带回来的东西,特意举到他眼前,“我药了只兔子,还弄了点香料回来。”无非就是些树皮、草籽、野山椒之类的调味料,但于这荒野之中,着实算得上好东西。

“药了只兔子?”药?

“放心,我已经解了毒了,你能吃的。”石曼生咧嘴笑了笑,忙不迭地提着冬日的肥兔子去到边。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没有,没有。”石曼生连连摇头,“等会儿就好,你先暖和暖和。”

扒着兔子皮,石曼生心里有些打鼓。

今日早,见他还没醒,她鬼使神差就架了梯子出了石洞。看着柳木白睡得安静的模样,她忽然就动了离开的心思,也确实身体力行地走出去了许久,久到早已看不到石洞的痕迹。

然而,石曼生走着走着,心里越发不安起来。这是片人迹全无的荒林,高大的树木,厚厚的积雪,还有雪地上印着的些脚印,都让人忐忑无比——那些脚印她认识,是狼。

那刻,石曼生忽然有些犹豫。

自己把手无缚鸡之力,双腿残疾的柳大人这么孤零零地留在那个洞底,如此环境下,他的结果可想而知——自己这么做,似乎有些不妥?

于是,石曼生最终还是心情复杂地往来时路走了回去。

路上,她遇到了只肥肥的山兔,便顺手又集了些调味料。出来这么久,总要有些说头的。

打理干净的兔子被架上了火堆,油脂的香味四溢开来,撒上石曼生搜集的那些香料,时间整个石洞都是香味。这是只大兔子,肉不少,毛也厚,若是刮洗干净,还能做顶好帽子。边烤着兔子,石曼生边开始清理兔毛。

柳木白默不作声地坐在旁看着她在忙活,他已经从刚刚见到她的冲动情绪中缓和了下来。

右手食指下下地轻点着地面,他若有所思地抿了抿唇——石曼生刚才的话似乎有些多,与前两日很不样。还有,她的神色,自从进到洞里,就直有些闪躲,仿佛可以避着自己的目光。

冷静下来后,柳木白的心底缓缓酿成了种猜测——石曼生在心虚。

至于为何心虚?只要稍稍想,答案便昭然若揭。他的手指顿了下,而后缓缓捏成了拳。

当前这个境况,他不能挑明,更不能与她争执。毕竟,她可以随意出入这个山洞,而他不行。所以,他定要想办法,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再丢下自己。

思及此,柳木白放松呼吸,也放缓了神情,他必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过了会儿,兔子烤好了。

“小心烫。”石曼生撕了个兔腿给柳木白,滋滋地还冒着油,很是诱人。

“多谢。”他接过,对着她弯眉笑。

石曼生慌忙收回视线,给自己也撕了块肉,闷着头吃了起来。

兔肉味道很香,她却吃得有些心不在焉——自己不可能直和柳木白住在这个石洞里头的。早晚要出去,既然自己今日没有个人走掉那以后,该怎么带他起出去呢?

柳木白悄悄打量着她的神情,不动声色地垂了眼睫,口口,不紧不慢啃着兔子。味道相当不错。

兔子挺大,他们顿只吃了半,还剩半正好可以晚上吃。石曼生理了理火堆,看着外头天色还早,她回头对他说道,“我再出去趟,看看还有什么能用得上的,天黑前就回来。”

见她主动和自己提及时间,柳木白点头微笑,“好,我煮些水等你。”

“不用了,你不方便,等我回来再弄,很快的。”石曼生麻利地爬上树,顺着梯子离开了石洞。

听着她走远的脚步声,柳木白嘴角缓缓拉平——柳言之啊柳言之,你竟是到了须得仰他人鼻息才能苟活的地步。

双废腿支在身前,刺目无比,他挥手成拳,狠狠打了上去。

68.六十八

石曼生踏着夕阳回到了石洞。

这次, 她带回来了大摞野山藤。

柳木白见到她手上的山藤, 似乎明白了什么, 有些不确定地看着她。

石曼生兴奋地冲他说道,“我走了好些路才找到的。这下, 明天我们就能起离开了。”

柳木白直半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她没有再丢下自己的打算。

晚饭后,石曼生坐在火堆旁整理起了山藤, 为了防止不够,她几乎将整面石壁上的都拽了回来。柳木白也帮着她同剥着不需要的叶子。

她把山藤分成了两摞, 摞用来编藤席子,摞用来编长绳, 都是给柳大人用的。

看着为数众多的藤蔓,柳木白忽然鬼使神差地问了句, “在下的腿可还有得治?”若是能治,他们就可以不用做这些

石曼生手上动作顿了下,而后有些尴尬地看了他眼,勉强牵了牵嘴角,什么都没说。

心底那份微末的期盼被她眼中的愧色彻底折断,柳木白若无其事地低下头, 继续揪着山藤上的叶子, “我不该问的。抱歉。”

能与柳大人这般心平气和地谈及双腿,是石曼生始料未及的。

从他低垂而轻颤的眼睫,她就知道他很在意这件事。可现在的柳大人似乎正在试图去掩饰这份在意, 也在试图与自己修好。

石曼生明白他的改变, 也理解这改变是因何而起——他怕自己丢下他。

中午回来时, 被柳木白扑倒的瞬间,她在他眼里看到了还未完全褪去的绝望,带着戾气的绝望。深山野林,偏僻石洞,她是唯能帮到他的人,如果连她都走了,他必死无疑。

抬手折去片叶子,石曼生微微敛了眉——若是反过来

——若是反过来,他们俩的角色颠倒,柳大人会不会为了自己回来?

这个问题在她脑海中很突然地闪现,却又很快被压了下去。

她不想去问答案,是因为她知道答案会让自己失望。毕竟服了相思阎罗的柳大人不会念旧情,更不会大发慈悲。从那天起,她就该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哪怕手腕那条红线能证实柳木白曾经真的喜欢过自己,可最后他不还是毫不犹豫地吞了相思阎罗吗?

算了不想了。

石曼生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她已经隐隐有了打算,救出柳木白以及之后的打算。

她不欠他的,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但他欠她的,只有他活着,她才能讨回来。

第二天,石曼生穿戴整齐,先把藤席子搬出了洞口铺在旁。其实,这算不得什么席子,只是粗粗地将藤蔓织成的张网罢了。而后,她爬回石洞,将那藤条长绳端牢牢扎在了柳木白腰间,拽着另头先爬上了树。虽说是长绳,但也长不到哪去。是以,她只能分量段将留大人拉上去。

首先,是要从树下拉上树。

柳大人双腿不便,但手还好使,又有人拉着,倒也算不得太麻烦,只是比较费力气。捣鼓了约莫有两刻时间,他才被喘着粗气的石曼生给拉了上去。

“慢点。”

石曼生伸手把他拉上了树,扶他坐稳后,她沿着梯子爬到了洞外,而后拽着藤条绳子回头看他,“小心点,准备上梯子了。”

柳木白的视线从她带汗的额头划过,而后定在了她被藤条摩擦得已经通红的虎口,“要不歇会儿?”

石曼生摇头,笑着看他,“鼓作气!不用歇。早些完工,也好早些出去。”

柳木白看了她会儿,眼底有些复杂,“麻烦你了。”

她不在意地笑了笑,“快些吧,我拉着你。”

柳木白伸手攀上了梯子。梯子窄,石曼生不能帮他动作,只能在洞口拉着藤蔓辅助。梯子所架的角度很陡,失了双腿的辅助,柳木白爬起来的每步都吃力非常。这和先前爬树还不同,树很结实,但梯子毕竟是架在树上,高低不平,容易抖动。

柳木白层层地缓缓爬着,为了拉他出来,石曼生从拉着藤蔓,渐渐变成了用肩膀背着藤蔓,低着头步步拽走着。

雪地不好走,她每走步都似乎要退上半部。手里的藤条很是粗糙,从她的肩头到双手手掌,都被藤条勒住摩擦,疼的她好几次都差些唤出声来。

——不急,要稳。

石曼生低着头,努力又往前跨出了步子。忽然,脚底不知踩了什么,突得滑,她差些跌倒,手中藤条顿时松劲从掌中落了下去。

不好!

石曼生大惊失色,忙个转身,伸手就去抓那藤条,可拉着柳大人的藤条又岂是那般容易被拉住的。撕裂的疼痛传来,那藤条绳在她手中足足滑出去了尺有余,才最终被她停住,而先前那尺藤条绳已被染成了血红颜色。鲜血顺着拳头滴落在白雪之中,砸个红色小坑。

平复了下呼吸,她朝着石洞得方向唤了声,“柳大人,还好吗?”

石洞中的柳木白惊魂未定,刚才突然失了拉力,他差些连人带梯子都同跌了下去,好在及时被拉住了,“我没事,你那边怎么了?”从他现在的角度并不能看到石曼生的情况。

“滑了下,没事儿,继续吧。”她的声音听上去很平常。

石曼生抿着嘴狠狠吸了口冷气,双手有些颤抖地再次把藤条绳背上肩头。想了想,她咬着牙,将那藤条绳在手上多缠了道,防止再滑脱。

又是番吃力地拉拽,柳木白终于够到了石洞边沿,撑着石壁,他在石曼生的帮助下彻底爬了出来。

“好累。”石曼生整个人瘫坐在了雪地上,“柳大人,你看着挺瘦,怎么这么重?”

柳木白也是气喘吁吁的样子,“衣服太重。”为了防止藤条勒到身子,石曼生今日帮他从上到下都穿齐全了,包括那件有相当重量的貂皮大氅。

两人原地歇了会儿,石曼生站起身走到他身边,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不管怎么样,我们总算是都上来了!”

她把藤条席子拖到柳木白边上,准备扶他坐上去,刚伸出手,她忽然变了下神色,忙把手背到了身后,开口道,“柳大人麻烦往席子上爬下,我好像有些脱了力了。”

柳木白没有错过她的动作,坐起身,定定看着她,“手。”

“啊?什么?”石曼生装傻。

“你的手,给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