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曼生抬眼看他,似带疑问,“那依梅公子所见,该以何而论?”

“你我本是”对上石曼生眼中淡漠的神色,梅子倾话到半咽了回去。

他们本是对又如何,自己亲手逼她服了相思阎罗,她对以往全然不知,自己若是继续纠结过往,怕是只会惹她讨厌。

半响,梅子倾有些黯然地问道,“你当真要离开?”

石曼生笑笑,“在风林谷,我们只是作客,自然是要离开的。”

其实可以不是客人的

梅子倾暗暗压住情绪,“可否再多留上几日?你在谷中这些时日,我都还未曾好好招待过你。风林谷中景色,你也从未好好看过。”之前刚回风林谷,各种事务缠身,他只能偶尔抽点时间见见她,虽然她在风林谷也已有了段时间,但两人都没怎么好好相处过。

见他言辞恳切,言语间还有几分落寞,石曼生觉得自己没必要与他争这几日时间,想了想,便应了下来,“那我们就再多叨扰梅公子几日,麻烦了。”

“不麻烦。”他脸上的笑有些勉强。

石曼生移开视线,这笑让她有些不自在,“我就先回去了。”话说完了,她可以走了。

梅子倾赶忙上前步半拦住她,“我送你。”

——这有什么好送的。

石曼生没说什么,只是与他前后稍稍错开,原路返回。

路上,梅子倾很安静地没有再开口留她,石曼生自然也不会没话找话。

于是,两人皆不言不语,气氛变得有些别扭。不长的段小路,倒显得有几分难熬了。她隐隐盼着能快些走完,脚下不由稍稍加快了些。

察觉她的心思,梅子倾心中微微涩,脚下跨,到了她前头些。而后占道中而行,不动声色地压了步子,慢了节奏。

这下,变成了梅子倾在前领路,石曼生再要加快步子就有些不妥了。

她瞅了瞅道路,想要从边上绕过去。

哪知走在前头的梅子倾就像是背后长了眼睛样,她刚要往左,他就很自然抬步偏左;她想从右绕,他又自然而然身子右/倾,顺便回头看她眼,“石姑娘,请。”

“请。”石曼生皮笑肉不笑——就这么段路,任他走得再慢,总得有个头不是。

看她有些憋屈的神情,梅子倾心里动,画面仿佛回到了他们在京城的初见。

那时,她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被自己抢先步买了冬芝草。

“我出两倍钱,问你买。”小丫头死死拉住他的袖子。

“抱歉,不卖。”梅子倾别开手。

“三倍!三倍行不行?这草对我真的很重要!”她又拉住他胳膊。

看着她的动作,他想——这般大胆姑娘,也不知是那个山野蹦出来的。“这位姑娘,抱歉,这冬芝草对在下也很重要。”

“别啊!这位公子,你再考虑考虑,我还有别的好东西能和你换的。”

“不换。”他运气将她轻轻震开,个转身上了马车。

哪知道还没坐稳,这姑娘竟是直接掀了帘子也跟着坐了上来。

“我是个神医。”她本正经地抢在他训斥之前开口,“你要冬芝草是解毒的吧。要不我帮你解毒,你把草给我,我不收你诊金。”

于是这个事实上只会“蛊毒”的“小神医”就这么厚着脸皮路跟他回了家,竟然还真就解了刘先生中的蝎毒。

“这么点毒,竟然想到用冬芝草,真是暴殄天物。”她得意地伸手,“我帮你治好了人,把草拿来吧。”

那刻,他忽然就想逗逗她,“是你自己要跟着过来,也是你进来就要帮人解毒,从头到尾在下并未答应要把冬芝草给你。”

当时的石曼生就是这样幅憋屈模样,但很快她就露出了爪子,“不给我?”嚣张地抬了下巴,“你信不信我将你这屋子的人都毒趴下!”

鬼使神差他就顺着答了句,“信。”

啊?信?

她诧异地张了嘴,半响吐出句,“你,你这样就信了?”待发觉自己说错话,她立马又凛了神色,“那你还不把冬芝草拿来!”

真是个有趣的小姑娘。

“在下梅子倾。”他递上冬芝草,“不知可否和姑娘交个朋友?”

接过冬芝草,她立时喜上眉梢,“好说好说!我叫石曼生。”

“梅公子?”石曼生在他身后轻轻催促了声——怎么走路走到半突然就停了。

回过神的梅子倾,定定心神领着她继续往前,又路将她送到院门口,这才离开。

见梅子倾走了,石曼生站在院子中央,想了想又退了回去——师姐应该还在气头上,她还是出去个人逛圈再回来的好。

72.七十二

石曼生这随随便便逛, 竟然还让她发现了个好东西。

瞅着面前长在石壁上小白花, 她的步子走不动了。

这是株百节花。百节花是个难得的好东西, 清热解毒,有奇效。平日里很难寻到, 只有开花的时候才能被认出来。可它的花期偏偏又很短,不到三日时间就凋零了。

如今见到这么个开得正茂的, 石曼生自然是打起了主意——得弄回去。自然是越完整越好,连根、带叶、带花, 最好还是活的。不过现在手头没工具,得先去借把铲子才行。

瞅瞅四周, 不远处有个杂役模样的人正在打水,石曼生便往走了过去。

“请问, 能借我把铲子吗?”

“铲子?”那人回头,是个四十岁上下的大婶,“你等等啊,我到屋里帮你拿。”

借好了铲子,石曼生便往刚才的石壁走去,可刚走到半, 她就生生停了步子。

此时, 石壁下已经站了个人,正折了那百节花捻在手中,见她走来, 主动打了个招呼道, “石姑娘, 巧。”

石曼生皱了皱眉,折花的人是素西。

她瞧了瞧素西手中的百节花,又看了看墙壁原来长花的地方,眉头又紧了几分——花根也被揪出来了。真可惜。

发觉她的视线,素西把手中的花扬了扬,“我看这花挺好看,就顺手折了。”

“是挺好看。”石曼生淡淡回了句,转身提着铲子又往大婶那儿走去——这百节花是挖不成了,得把铲子还了。还有,她可不觉得那素西是因为花好看才摘的。

石曼生走后,素西冷冷笑了下,将那百节花轻飘飘丢在地上,不经意脚踏了上去,背对着石曼生,往相反的方向离开了 。

闻到了百节花瓣被碾碎散发的味道,石曼生在心底摇了摇头:暴殄天物。

瞅了瞅头顶湛蓝的天空,她叹了口气——这风林谷啊,真是不能再待。再待下去,指不定那素西都想吃了自己了。

转眼间,时间又过去了四日。

石曼生觉得差不多可以开始准备离开事宜了,然后再辞上次别了。这次,梅子倾总不好再留自己了。理东西的话,其实他们也没多少东西要带走。

当初来风林谷的时候,她可是孑然身,也就师叔从百里宫带了些东西出来。

这些天,梅子倾都没有怎么来寻自己,两人反倒比之前见得少了些。他似乎并没有因为之前的辞别显得多焦急。

当然,见不到梅子倾,石曼生觉得挺好——现下,只要每日避着师姐,别和她吵架就行了。

不知不觉中,个叫月光坡的地方变成了石曼生每日的必去之地。清净。

然而,就在这天下午,几日不见人影的梅子倾出现了,随他同来的还有两匹马。

彼时,石曼生正在月光坡悠闲地晒太阳。

“出谷?”石曼生愣了下。

“有处地方,今日会有特别景致。特来邀姑娘同前往观景。”

“特别景致?”石曼生想了想,“我回去问问师叔他们要不要起。”

梅子倾伸手拦了她的去路,“他们已经出发了,我是特地来寻你的,现在去还赶得上他们。”

“已经去了?”石曼生狐疑地看着他,半响见他没有什么慌乱表情。

可她仍是不大相信——长得好看的男人,骗起人来都不带眨眼的。

她委婉地说道,“我还是回去趟。顺便拿点东西。”

“好。”梅子倾笑着应下,路陪她回了院子。

进到院子,石曼生装模作样地找着东西,实际上将几个屋子轮番看了遍。

嗯师叔不在、师姐不在、丁泽也不在。还真是都走了。

回头,看到梅子倾站在院中央,正微笑地看着自己,那眼神似乎在说——怎么样?没人吧?

石曼生心底虚,最后随手拿了个帷帽戴在头上,本正经地说道,“原来就在这儿,刚才怎么没看见呢?害我找了好大圈。”

梅子倾挑眉笑,也不点破,伸手将马的缰绳递到她手上,“走吧,要赶不上了。”

人骑,出了风林谷。

出谷的时候,石曼生不巧看到了站在路边棵树后的素西。

怎么说呢她看自己的眼神似乎很不友善。

——唉女人啊。就是容易为情所困。

视线不由转向身边的“罪魁祸首”,哪知正巧对上梅子倾的双眼,她慌忙瞧向别处,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见状,梅子倾心底微涩,嘴角的笑也有些勉强。

——她还是避着自己。

他本以为可以与她在朝夕相处中慢慢回复到以往景象。可现下,石曼生心想要离开,怕是不能再这么潜移默化、徐徐图之了。

眼中闪过抹坚定,梅子倾驾着马稍稍加快了速度。

春日大好,万物复苏,正是出游好时节。

两人骑了约莫半个时辰,来到了座巍峨的山峰下。

山顶依旧白雪皑皑,是春日温暖不了的高度。

“快到了。”

梅子倾拉缰绳,拐了个弯,绕着山脚又行了段,而后拉停了马,“前头不能骑马了,我们得走过去。”说着,他翻身下马,接着走到她的马边,伸出手要助她下马。

看着山脚就他们两人两马,石曼生到底还是忍不住问了句,“师叔他们是不是没来?”要不,这儿怎么没别的马?

梅子倾但笑不语,只是伸手看着她。

这真是唉

良久,石曼生自个儿下了马——长得好看的果然都会骗人。

她板着脸,语气不佳“不知道梅公子说得是什么景致。”

毕竟都到了这处,自己再吵嚷着要回去就矫情了。再说,回去的路她也不认得。

“就在前面。”梅子倾笑着收回手,领起了路。

沿着山脚小道,石曼生跟着他兜兜绕绕走了会儿,鼻尖隐隐闻到了湖水味道。

难不成是看什么湖光山色,春日美景?可那算不得奇特。

正想着,只蓝色翅膀的蝴蝶突然从她身旁飞过。石曼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那蝴蝶足有她半个手掌大,水蓝色的翅膀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就像水晶般。

“喜欢蝴蝶?”

“嗯?还行。”石曼生笑笑。

“那就好。”

真是段没头没脑的对话。

又走了会儿,梅子倾突然转过了身,“石姑娘,在下可能要先遮住你的眼睛。”

石曼生立刻警觉,“为什么?”

“这样的话,景致才能更加动人。”

“没必要,我直接看就是。”

梅子倾站在原处,“石姑娘,只需遮小会儿就行。”

看他坚持,石曼生退了步,“那我自己遮着眼睛便是。”

“好。”梅子倾欣然应下,转而伸手牵住了她,“我牵着你走。”

相较于被捂眼睛和被牵手,石曼生毫不犹豫选了后者。

觉到他手掌的温度,石曼生心底有些异样,尤其是现下遮了眼睛,感觉更加明显。

梅子倾的手干燥温暖,手心略有些粗糙,是使剑形成的薄茧,骨节修长、手指纤细。自己的手在他手中显得很是娇小,他轻轻握便包了个彻底。

“可不许偷看。”梅子倾在她身边轻声说道,带着几分揶揄。

她压了压嘴角,觉得这梅公子好生幼稚,“不偷看。”

闭着眼睛走路,总有些不稳,尤其脚下还时不时有个小石子,不知不觉她就拉紧了梅子倾的手。

察觉她用了力气,梅子倾放缓了速度。

“还没到吗?”石曼生有些不耐。

“还差些。”他的声音有些低。

感觉到他直停在自己面上的灼灼视线,她有些不自在,暗暗打定主意:等会看眼就走,明日就请辞离开。拖不得了。

又过了会儿,梅子倾稍稍退了步,故意凑近她的耳朵,“到了。”

呼吸拂过耳廓,石曼生立刻偏了脑袋。可捂在眼睛上的手却被人从身后握住,缓缓移了开来。

“睁眼。”他轻声说道。

还未及怒斥梅子倾动手动脚,石曼生就被眼前景象惊在了原地

洋洋日光之下,漫天都是缤纷色彩,成千上万只彩蝶正翩翩起舞,似梦似幻。

再看那湖边高树,串串连须钩足的彩色“蝶花”似彩绸悬挂,映水成霞。

她时看得有些出神,浑然忘了此刻自己正被梅子倾半环在怀中。

“石头。”梅子倾站在她身后,依旧执着她的手,声音带上了几分深意,“你曾说过,想看蝴蝶会,今日便是。”

闻言,石曼生浑身震,所有心神全部收拢。

蝴蝶会?那岂不是白族的“七夕”!这可不是她现在该过的节日。

心中紧,她立时就要往旁边逃开,却被梅子倾展臂捞,从身后牢牢扣住了腰间。

“石头,留下来。”

他将她固在怀中,声音低哑,“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73.七十三

仅仅只是恍惚了瞬, 石曼生就定了心神。

“不好。”

毫不犹豫地吐出这两个字, 她能感觉到身后梅子倾忽然僵硬的身躯。

“梅公子。”她皱眉看了看横亘在自己腰间的手, 语气发冷,“能不能麻烦你先放开?”

听罢, 他反倒越发紧了怀抱,“为什么?”为什么不好?

“不为什么。”她不觉得需要理由。

听着石曼生淡漠的语气, 梅子倾心里有些发闷,“你是不是还在怪我让你服了相思阎罗?”

“没有。”石曼生抿了抿唇, 别开脑袋,想要离他的气息远些, “我既是不记得了,又岂会怪你?”相思阎罗断相思, 她忘得是干二净。

四周静默了下来,漫天的彩蝶不知何时都挂上了树梢,静静衔结成花。

良久,梅子倾低低说道,“既然不怪,为何不愿?”

“对于梅公子, 在下并无男女之情。”被他这么抱着, 任石曼生再怎么心无旁骛,也不禁稍稍红了脸,她有些不耐, 语气也稍稍加重, “还请梅公子放开手, 你我这般说话,甚是不妥。”

“那你对谁有男女之情?”梅子倾的声音不觉变了语气,已带了几分压抑,“柳言之?”

这个问题让她很烦躁,“还请公子放开。”

边说她便挣扎了起来,可功夫不济的她哪里是梅子倾的对手,刚挣开了个胳膊就被他单手扣了手腕背到身后。

“我让你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