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曼生没有注意到回生与丁泽之间的打打闹闹,这几天,她总有些浑浑噩噩。

她每日都会看看古华寺的方向。

那场火整整烧了三天三夜方才停了下来。

见火灭了,她爬上屋顶,却只遥遥看到古华寺的山头片炭黑。

——他说过没事的。

石曼生心底暗暗对自己说。

时间天天过去,石曼生对手头上的事情变得有些心不在焉——今天是第八日了,柳木白应该快来了吧?

这天,她在给素西试蛊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手边的油灯,差些烧了素西的衣服。

“小姐姐,你怎么有些心不在焉?”

“有吗?可能是这几天太赶了,有些累。”

“不用担心的,大人不是说十天吗?这不还有两天吗?”回生眨眨眼,副没事的样子。

这两天,丁泽悄悄去那古华寺看了眼,发现那山烧没了,但并没有见到什么尸首,梅子倾和柳木白的人都没见到。光这点,就该叫人放心才是。

可是石曼生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不然怎么越接近十日之期,她的心里就忐忑呢?

“小姐姐,你这是自己吓自己。”回生大咧咧总结道,“没事哒!”

嗯,没事的。石曼生也这么和自己说着。

第九天

第十天

明明是说的是十日之内,这第十天也能算十日之内的吧?

然而,这天,石曼生什么事都没干,从日出等到日落,又从日落等到了子时

直到第十天的太阳已经升起,她依旧没有见到那个说会来寻自己的人。回生给了柳木白瘴气的解药,他不可能会被瘴气困住,唯的解释,是他没有来鬼医谷

118.八

“你说小姐姐会不会很失望啊?”回生跟在丁泽后头,小脸皱成团, “大人也真是的, 怎么句话都不留。你说是不是因为大人觉得自己此去凶多吉少, 这才不和小姐姐告别啊?”

丁泽言不发的进了自己屋子,刚要关门,却发现回生竟然也低着脑袋跟了进来,小嘴还在不停地嘀咕着, “小姐姐刚才那么安静,定是伤心了唉?”

脑袋上顶到了个硬硬的东西,逼得回生连退两步,“你干嘛!”

“砰——”

用刀鞘把人顶到门外,丁泽眼疾手快的就关了门。

“丁泽!你过分!”回生对着那门狠踢了两下,气鼓鼓地回自己屋里去了——死丁泽, 臭丁泽, 懂不懂什么叫怜花惜玉!

回到屋里坐了没会儿,回生忍不住又跑到石曼生的屋子边上,贴着耳朵听了听。屋里已经传出了轻缓的呼吸声。

小姐姐这是睡了?

回生趴着听了会儿, 见依旧没什么其他动静,在门口又来回踱了几步便离开了——算了,等小姐姐睡够了再说吧。

第二天, 石曼生起得很早, 回生听到动静赶忙也从屋里跑了出来。

“小姐姐, 早啊。”

“早。”石曼生微笑着回了声。

回生发现, 除了她脸色稍微有些泛白之外, 小姐姐的精神气都很正常。

“已经煮上了粥,会儿就能喝了。”

回生摸了摸脑袋,“那我我去食楼拿几只包子来。”

“好。”

鬼医谷有个大食楼,凡是鬼医谷的人都可以去那处吃饭。但茅屋距离食楼有些远,平日他们也习惯在茅屋自己做些吃的。

似乎切都恢复了正常,回生提着的心渐渐松了下来——小姐姐好像真没事?啊呀那大人怎么办?

石曼生很快又开始了制蛊。

见状,回生有些不解,“小姐姐,梅子倾都已经你还帮他做这个啊?”

石曼生手都没停,“答应过的事,总要做完。”

“那大人那边”

“他有自己的事。”说完,她边低头继续便翻看手中书籍,边捻着药粉个个试了起来,“我们也还有很多事要做。”

“哦。”回生应了声,捣起药渣渣来。

咚咚咚的捣药声中,没会儿,回生又坐不住了,扭扭捏捏走到石曼生的边上,“小姐姐。你有没有想过去京城找大人啊?”

“没有。”现在的她帮不到他,去了也只是麻烦。

回生拉下了脸——大人,你再不回来,小姐姐都要把你甩到天边去了!

下午,石曼生去山脚查看那具尸体。

没有冰室,见了空气,那尸首看上去也没什么变化。看来之前对于离开冰室会不好的担忧是假的,也从侧面证明,柳木白是故意用这个理由让石曼生留在古华寺。

接下来的五天,石曼生每日都会去看看山脚的尸体。

回生问她看出来什么没,她只是皱皱眉头,似乎也在迷惑的样子。

然而,第六天的时候,石曼生突然点了把火,将那尸体并棺材同烧了。

看她突然烧了尸体,回生很激动地问道,“小姐姐,你找到法子了?”

“也许。”石曼生只说了这两字,可面上却没有丝毫的喜悦之情。

其实,就算是明白的缘由,她也不定能成功。

因为

百鬼草早就已经绝迹了。

相传,百鬼草能去腐疏筋,大巫的尸身之所以百年不腐,便是因为她早已被百鬼草浸润了血肉,也止住了蛊噬。可当今世上,早已许久都无人见过百鬼草的踪影了。颗尚且难求,何况是全身皆用的量?

但无论如何,是大巫的尸体告诉了她这点,就算希望渺茫,也是抹曙光。

石曼生将所有残灰收在了个小匣子中,埋在了鬼医谷靠近百里宫那面的树林里头。起了个坟包,没有立碑。

做完这切,不知不觉间,天色已黄昏。

石曼生跪下身子,恭恭敬敬朝那坟磕了三个头。

回生也跟着她同拜了拜。

“走吧。”拍了拍回生的肩膀,石曼生提步往茅屋的方向走,心情很平静。

——她腰背上的那枚紫癍近来似乎又大了些。

柳木白回了京城,他有不得不回去的理由。

他此去京城,九死生。

而她于此处也许时日无多。

古华寺的那几日说不定是两人最后相处的时光。

也许这就是报应。她对不起的人太多,便有了报应。

明明与余夏分别的那夜便想了个透彻,可见到那个人“死而复生”,她还是再次乱了心神。

拾级而上,石曼生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天南地北既是瞧不见了,便也可以自欺欺人,装作切皆好。

之前,她想着与他的结局便就停在那夜了。

后来,她想着与他可能还有以后

到如今,却发现,早来晚来,还是如那雨夜般,不过是又苟且偷生,浮生作乐了几日。

——石曼生,你真是无可救药了。

时间天天过去,眨眼便过了半个月。

石曼生第次意识到,原来京城与川蜀的距离是这般遥远。十几天,都没有丝消息传来。可这却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了。所谓天高皇帝远,他们这处,皇帝如何了,怕也要两个月消息才能到。

也许是旁的事少了,制蛊的进展反倒快了不少。

这日,看着那只突然毒发在地上抽搐嘶叫的小老鼠,石曼生眼中不禁亮。

那小老鼠挣扎了会儿,好像没了力气,气息奄奄地躺在地上,身子还随着疼痛抽抽的。

石曼生见状,拿出药粉放在老鼠的鼻子下头让它舔了口。

只过了小会儿,那小老鼠便又生龙活虎地站了起来。

石曼生看着桌上还未做成丸子的药粉,心中有了底——这药蛊,要成了。

当天晚上,石曼生去了囚禁素西的屋子。

“妖女!”素西还是如往常样见到她就骂。其实,这段时间,虽然石曼生直拿她试蛊,但事实上素西的身子并没有出什么大问题。

石曼生手上拿着纸笔,还有墨,坐在了离素西最近的那张椅子,安静地听她骂了会自己。

骂着骂着,素西觉出了几分不对劲,“你要做什么?”

自从进屋,石曼生就直坐在那儿,用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

两人间似乎僵持了起来,素西的脚还栓着铁链,碰不到她。这会儿,面对石曼生古怪眼神,素西不觉往床角缩了缩,“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后不后悔?”石曼生突然开口问道,“后不后悔遇见他?”这个他自然指的是梅子倾。

听到这话,素西眼睛又瞪圆了,“都是你这个妖女!如果没有你,他根本不会那么对我!”

素西是个美人,见她第面的时候,石曼生就感慨过。哪怕被囚,哪怕现在是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她依旧还是个美人。

在素西略带恨意的眼神中,石曼生从袖子里拿出了个小瓷瓶,“今时今日你想不想忘了他?”

素西眉头动了下,看了看那瓷瓶又看了看她。

“这是相思阎罗。”石曼生打开小瓶,倒出了颗如红豆般的小药丸,“想不想忘了他?”

狠厉的气势霎时从素西面上褪去,她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石曼生,“你什么意思?”

石曼生站起身,伸手抛,将那小药丸丢在了素西的手边,“若是想忘了,那就服下。你我之间的恩怨笔勾销。”

素西看着药丸,没有拿,反倒有了几分防备。

“不过你的过往大都与他有关,可能记忆会有大段遗失。”石曼生将摆着纸笔的桌子踢到了素西身边,“若是有什么想记下的事,你可以写下来,以防忘掉。”

说完这些,石曼生转身出了屋子,并顺手关上了门。

离开的时候,她突然想:那相思阎罗做得和相思豆那般相似,是不是师祖她们刻意如此?

毕竟,红豆是——“此物最相思”。

第二天,素西下了山,她的手上有了条特殊的红线。

看着素西匆匆离开的身影,还有她背上那个石曼生特意让自己准备的行囊,回生深深觉得自家小姐姐是个好人。

“小姐姐,她昨天在纸上都写了什么啊?”回生很好奇——这样个几乎全是围着梅子倾转的女子,对服下相思阎罗后的自己最想说的会是什么。

石曼生指了指角落的个纸团,“你自己去看吧。”

回生立马跑了过去,打开纸团,上头只有行字——走得越远越好。

“小姐姐”回生拿着纸片来到石曼生边上,仰头问她,“要是你,你会写什么?”

“我?我什么都不会写。”

因为,她再也不会忘了。

三日后的天,回生起床,打着哈欠走出门——奇怪,今儿个怎么这么安静?

抬头看看天,明明已经日上三竿了,她这觉睡得有些长啊。

“小姐姐?小姐姐?”围着屋子走了圈,回生都没见到人。

心中的疑惑越来越重,直到见到了大厅桌子上的几样东西——两个瓶子与两张方子,那是给梅子倾的东西。

——不好!小姐姐跑了!

“丁泽!丁泽!”回生大惊失色地去敲丁泽的门,却压根没人应答。

脚上用力,踹了开来,屋里空空如也。丁泽也不见了!

不仅如此,他和石曼生的些日常用品都不见了!

回生鼻子酸,忽然就哭了起来——坏人!通通都是坏人!

119.九

六月的京城发生了些动荡。

皇帝在突然从寝宫失踪之后, 已经过去了三天三夜。皇宫内, 上上下下大家都找了个遍, 还是没见人。

三日以来,直是以皇上圣体违和, 需要休养做的借口。

可就在今天早上, 张纸条莫名出现在了太后的床头,大家这才知道——皇上是被人给劫了。

纸条上提了个要求——即刻释放大理寺中华国公府上上下下百三十口人。末了还给了地点,要求把所有人在子时都带到京郊的处视线宽阔的湖边。

子时?岂不就是今晚?这可不好办啊。

“依下官看, 这定是华国公余孽或者翼党, 若是就此妥协,有损皇威啊!”

“吴大人言之有理,下官觉得当务之急应该是派出禁卫暗中查访, 找出皇上所在, 再从长计议。”

“对对对!裴将军说的是!”

声嗤笑打断了众人如火如荼的讨论。

“可以啊, 不妥协, 把大理寺那些人骨碌拉出去砍了, 我皇兄的在天之灵定会很有皇威的。还有那探访, 也是个好主意,探下时间就过了,我皇兄也能在天上有皇威了。”晋王坐在椅子上,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那几个出不了主意,只会说这个不好那个不对的内阁官员。

“那睿儿你说该如何?”太后心里本就慌乱, 被这些大臣说更是六神无主, 白白浪费了这三天的时间。

如何?晋王转向太后, “依儿臣愚见,若是要保皇兄的命,自然只有先放人。但怎么个放人,如何放人,放了是不是再抓,这才是我们要仔细研究的事情。”

太后终于有几分找到主心骨的感觉,“那好!睿儿,就由你去办了!”

“只是毕竟皇兄现下在那些贼人手上,我也没有把握定能救他出来。只有尽力而为了。”晋王番话说得有些伤心,除了门心思扑在营救这件事上的太后,大臣们都听出了几分别样涵义。

若是当今皇上驾崩了,能继位的,除了皇上那几位皇子,晋王也是最有力的竞争者之啊。

毕竟,皇上可没封太子

营救皇上的任务交到了晋王手中,当天夜里,千兵士押着华国公府上上下下百多人连夜去往了预定地点。部分兵士就近埋伏在了湖边周围的林子里,虽然距离有些远,但还是能看到湖边情况。接下来,就等着反贼出现,伺机而动了。

眼看离子时越来越近,大家都有了几分紧张。

此时,湖面上突然漂来了尾小舟,舟上站着个人。

晋王走出马车,和众人起遥遥看着那尾小舟。

“来者何人?”有将士对着小舟高喊道。

小舟慢悠悠荡到湖中心不动了,舟上的人也并不作答。

距离太远,天色又黑,无法辨别舟上站着的是个什么人。时间,岸上众人越发紧张起来。

“你们看!那是什么?”就在众人惊疑之时,从湖中的那夜小舟上有个小东西跳下了水,慢悠悠地往岸边游来。

待那东西路爬上了岸,大家都有些莫名其妙——鸭子?

“王爷这”

“把那鸭子捉了,好好瞧瞧。”

待鸭子捉来,那腿上绑了小截竹筒,里头还有张纸条。

“让华国公府的人都站到水里?还不许旁的人去?”晋王将那纸条翻过来覆过去看了看,确实就这么两个要求。

“王爷,这湖挺深的。”旁的谋士也有些吃不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