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凉秋摸了摸小灰点的头,转身离去。

路青禾嘱托一句:“路上小心点,开车要注意!”

凌晨的钟声已经敲响,新年的第一天却让卓凉秋感到不妙。刚才给她打电话的是范敏佳,范敏佳怎么知道她的手机号码她现在没功夫去想,本来她也没打算理睬这个人,以为他只是习惯性地又想对她说一些不该说的话。

车开得很快,她的脑子转得车轮还要快。

秘书这时候已经放假回家。

赶到公司楼下,警察已经在那些审讯完毕。卓凉秋走过去,说:“我是公司老板。”

一位穿着厚厚棉衣,鼻音很重的警察走过来,问:“你就是卓凉秋?”

卓凉秋点点头。

“麻烦你先过来核实一下都丢了些什么东西。”公式化的语气,不带节日的喜庆,和外面冰冷的天气一样。想必此人也很郁闷,竟在这个时候接到案子。

卓凉秋走到自己办公室前细看:她办公室的门是被强行撬开,室内一片狼藉,尤其是办公桌上。电脑被抱走,柜子里的文件散落在地上,不知遗失多少.

卓凉秋转身去看保险箱。还好,保险箱那人打不开。小李战战兢兢地跟在伍经理后面,小声抽泣,一语不发。卓凉秋扭头看了一眼小李,小李吓得连抽泣也不敢了,只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卓凉秋细细翻看地上残余的文件,看了一会,抬头她对警察说:“也没丢什么值钱的东西,全部是公司内部的资料。大部分是公司客户的资料,还有几份商用合同。”

除此之外,她放在办公室里的几样饮咖啡器皿也一并不见。财务部门没有东西遗失。公司部分现金都完好无损地在保险箱里。伍经理已检查确认过。看不出这贼到底是图什么的贼。看起来,这窃贼专业在偷的东西上,不专业在偷的技巧上。

她的办公室装有摄像头,写字楼大门口也有录像,不怕查不出此人。新年的第一天,一个很不好的开头。

这时,范敏佳的电话又来了。

卓凉秋走到一旁,接起电话:“范敏佳?”语气十分不好,她此刻的心情已经遭透了。

“是我。”

一个女人的声音。

卓凉秋愣了愣,半天才迟疑地问:“范太太?”范敏佳的妻子确切说她只见过一面,印象已经非常模糊,声音只有那么一丁点熟悉。为这个号码是谁?”

“他这两天有点不正常,我以为他有别的女人了。刚才见他偷偷摸摸打了这个电话,所以我就想打回去试试。我知道是很蠢的一番举动,再见。”

卓凉秋冷笑,一点都不给此人面子,说:“看好你男人,别让他出来乱咬人。”

范太太有些气馁道:“明明应该我说你不要跟敏佳混在一起。”话本应该说得理直气壮一些,然而从她嘴里出来,听着特别没力气,像寡妇的哀求一般。

“再见!”

卓凉秋一肚子气地挂掉电话,实在懒得跟范太太纠缠。在卓凉秋的世界里,蠢成范敏佳太太这样的绝对是独一无二。卓凉秋无法理解她是怎么忍受范敏佳心里一直装着别人这件事的,搞不清楚她是为了钱还是为了别的。

或者,是因为每个人坚持的东西都不一样?有人坚持钱财、有人坚持地位、有人坚持事业、还有大部分的女人,坚持着家庭。

卓凉秋不知道自己坚持什么。事业,也许。她叹了口气。近八年的打拼生涯,从未觉得疲倦,今天却猛然觉得肩膀酸酸的,很想找个人靠靠。

警察经过初步侦测,看不到窃贼留下的指纹。通过监视器,可以看出共有两名窃贼。两人都带着橡胶手套,作案时也不约而同戴上超级大的墨镜,几乎看不见脸。动作迅速,目标明确,拿着小李的钥匙打开门,随后直奔卓凉秋办公室。窃贼的模样还需要通过大楼门前的录像带进行逐一排查。

卓凉秋这时对伍经理说:“通知技术部,立刻关闭公司内部网站。”虽然她的笔记本电脑有两种密码保护,但是对方要真有心,一定能打开她的电脑,里面有很多帐户信息。

等一切忙完,已经是凌晨三点多。被这事情搅得脑子发涨,丝毫没有困意。伍经理此刻也不敢触霉头,静静地在一旁不说话。

凌晨的气温很低,霜气蒙蒙,搁在外面的手指关节被冻得生疼。路边的灯发着微黄的光,车辆依然不少。朦胧的夜色,蚀骨的寒意,卓凉秋的胃开始疼起来。心乱则身乱,她此刻很想找个有热水的地方喝点热的东西暖暖身体。两只手宛如冰块,撩刘海时不小心碰到自己的脸都忍不住嘘一声。

卓凉秋看了看小李,也不好意思在大过年的苛责她,更何况她的表情已经够可怜兮兮的。

“这儿有什么可以吃点东西的小店吗?”卓凉秋扭头问伍经理。

伍经理面露难色:“在这个时候…”

“算了,我回家再吃东西。你们先都回去吧,小李,别老哭丧着一张脸,我没责怪你。大新年的这样很不好,你再哭我就要给你包红包咯。”她自嘲地笑了下,“这贼,偷得真是时候,好日子被糟蹋成霉日子。”

小李忐忑的心总算找到了一些寄托。

卓凉秋问小李:“对了,你家在哪?”

小李小声道:“我住在杨浦区平凉路上。”

“挺远的。上车,我送你回去。”卓凉秋的语气里透着不容置疑。

小李吓得慌忙摇头:“我、我、我打车回去…”

“这个时候,这个日子,哪来的车。”

伍经理此刻道:“卓总您先回去吧。小李就交给我。”

“不了,你回去好好休息,明天还要麻烦你和技术部员工沟通。还有警察那边的诸多事情。看来,这个年不好过了。”卓凉秋挤出一丝笑容。  

小李胆战心惊地上车,关门前还偷偷看了一眼伍经理。" 卓凉秋同时安慰伍经理:“丢失的文件不要紧,我都有备份。你也别太担心了。偷就偷了,偷了几份文件并不能就此偷不走我们的市场。这件事到技术部为止,不要外散,影响正休假员工的情绪就不好了。坏心情我们几个承担就够了。”

伍经理点点头,看着卓凉秋的车子离去之后才上自己的车。

卓凉秋缓缓地开车。车窗被她摇下,冷冷的冬日清晨空气扑面袭来。

这样,她才感到有一丝清醒。

第一次和卓总同乘一辆车,加上还是在这个情况下,小李有些坐立不安。

“你…你能回忆一下钥匙具体什么时候被偷走的吗?”卓凉秋忽然问她。

小李回忆道:“应该是今天下班的时候…我记得我在公司楼下曾经被一个男的撞了一下,当时我急着回家和父母吃饭,也就没在意。晚上才忽然发现钥匙不见了。一开始我以为被我自己放在哪个地方,可是翻遍了也没找到。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包包被人用刀子割开,什么都没丢,偏偏公司那串钥匙丢了。我当时心里又着急又害怕…”说着说着小李又哭了起来。

卓凉秋道:“你别哭了别哭了!哭又不能把东西哭回来。”

“我…我害怕…”

“你有什么好怕的,你的损失顶多是卷铺盖回家,或者今年奖金全部扣光。”

年轻的小李听了卓凉秋这句话,哭得更凶了。

卓凉秋没好气地翻出包里的纸巾递给她,“我说别这么委屈了,我可不想这一路上一直听着哭声。这也的确是你的失职,要学会承担责任。”

“我不是不承担,只是觉得自己承担不了。我很害怕。”小李用纸巾狠命地擦眼睛。

“怕我吗?”卓凉秋问。

小李低下头,没敢说话。

卓凉秋慢慢加快车速,风如刀子一样刮着她的脸。小李不经意间打了个喷嚏。卓凉秋轻轻看她一眼,摇下车窗。

期间,小李总共接了三个家里的电话。

“你家里人?”卓凉秋问。

“恩。”小李点头,“之前还说好守着时间到零点,然后一起放烟花。”

卓凉秋露出一丝羡慕的眼神。

快到小区,她问小李:“怎么走?”

“一直往前开,到底左拐那幢楼就是。”

小区里充斥着过年的氛围。车灯一打,可看见地上的鞭炮残骸。空气里亦弥漫这烟火的气息。小区花坛内地灯一直亮着,卓凉秋看得见的门栏上都贴上了大红对联,字体或工整或潦草。她想起小时候在外公家过年,家里的春联都不知买的,而是外公自己写。她总喜欢围在一旁,帮外公倒墨水。她从来都不讨厌墨水那略带臭臭的味道,反而是有些喜欢。

那时候,过年才像过年。大人忙着置办年货,小孩等着收压岁钱。大年三十的下午,全家一起吃午饭,饭桌上一定要有鱼。吃完饭,阿姨婶婶们会用面粉熬出浆糊,然后大家一同去贴春联。

如今这样浓烈的节日气氛,却不属于卓凉秋。

在小李家楼下,卓凉秋看到两个人。分别是小李的爸爸妈妈。小李一下车就冲过去,埋怨道:“爸妈,你们怎么在这儿,哎呀,我都说了我没事。忙完工作就立马回来。”

卓凉秋站在一旁,为这一幕而感动。

紧接着小李忙不迭地向父母介绍卓凉秋。听闻公司老板亲自送女儿回来,二老又是感到又是担忧,不停为自己女儿辩解。卓凉秋握了握二老的手说:“没事。祝二老新年快乐,别心情被这事情搅坏了。”

嘴上是这么说,然而她的心情委实没法好起来。等她开车到家,已经是五点多,再过一个半小时,天都要亮了。一开门,她就倒在沙发上,头疼欲裂,身心疲惫。困意顿时侵袭她全部身心。她走进屋里倒在床上,和衣而睡。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好像听见厨房有人忙活做菜,还听到一男一女的声音。

女的是路青禾,男的好像是韩睿…

卓凉秋一个激灵,醒来过来,揉揉眼睛,却发现自己的衣服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人换成睡衣。她赤着脚,一头迷雾地走出去,站在客厅,看厨房里忙碌的韩睿。和上一回的一样,路青禾在一旁帮衬韩睿。

韩睿放菜时扭身看到她,忙说:“你醒了?别着急,饭菜一会就好。”笑容干净好看。卓凉秋恍了下眼睛。她抬头看挂在墙上的摆钟,吓了一跳,七点…肯定不可能是早上七点,看外面的天就知道。她皱眉,不知道自己居然睡了这么久。

“哇,凉秋,你怎么不穿鞋子?”又多出一个人的声音。卓凉秋扭头一看,吓傻了,结结巴巴道,“何钫,你怎么也在?”

韩睿这时端着一盘菜走过来说:“今天我请客,我做了好多菜。你别着急,还有别人。”

卓凉秋看过去,桌子上果真已经摆了好多菜。紧接着她听到卓闵凡的声音,惊讶得瞪大了眼睛,“你、你一个人来了?”

“没有,姐夫带着我和妈一起来的。”卓闵凡笑了。

卓凉秋挠头,“怎么回事?你们的关系怎么一下子都好了?都不讨厌韩睿了?”

卓闵凡上前,伸手试试卓凉秋的脑门,说:“姐,你怎么了?是姐夫韩瞳带我们过来的,关韩睿叔叔什么事?”

然后,韩瞳走到卓凉秋面前,笑容一如既往令她沉醉,“凉秋,你睡晕了吗?”说着,手指轻轻弹着她的脸颊,然后低头吻她的唇。他的嘴唇和原来一样厚实有力,动作轻柔。尽管凉冰冰的带着冬天的感觉,她还是感到一丝温暖。阴暗潮湿的心房像被阳光照到。

她正沉寂在这个吻里的时候,忽然瞥见韩睿手里端着菜盘子和路青禾站在一旁看,怔怔地看着她,眼睛里的神色和以前的不以为是嬉皮姿态完全不同,而是少见的忧郁…她脑子猛地清醒,仿佛被什么清凉的东西冲洗。

自己…怎么会和韩瞳接吻!

卓凉秋一下子惊醒,叫了一声:“韩瞳!”

好一个吓她的梦。

不是噩梦胜似噩梦。

然而在她清醒的瞬间,她感觉到确实有人在吻她。

睁开眼睛,看到韩睿正皱眉。那看她的眼神,和在梦里的一模一样。他身上还穿着厚厚的黑色外套,显然是刚回来。手停留在她耳畔。

下海棠(番外)

九月天微凉。

沉寂了一个暑假的校园瞬间活络起来,总算有了生机。

我拿着课本和教案,往教室走去,二年级六班。我是班主任,班上共有四十五为同学,二十三位男生。

去年,我厌倦了大公司同事间尔虞我诈的生活,结束了第二场恋爱之后也结束了自己在大城市漂移的生活。去新疆吐鲁番等地旅游,回到大城市辗转一段日子,最后来到凉州这个空气很好的地方,找了一份非常简单的小学老师工作。

我已经二十七岁了,差一点就要和前男友结婚。经历过事业情感的起伏,我只想要一份简单的工作,一份简单的婚姻,一个不需要太多复杂事情的家庭。几次相亲经历之后,我开始追寻随遇而安的缘分。

昨天报名的时候,这些同学我大都见过一面,然而印象并不是十分深。所有的孩子中,我最先认识的便是卓凉秋。报道的时候,一年级的赵老师告诉我,这是一个很安静聪明的孩子,母亲因生她难产而死。

这是一个很漂亮安静且不爱笑的女孩。眼睛里有倔强神情,但没有给人留下不舒服的孤僻感。对这样的同学,我总是会没来由心疼。

今天的第一节课,我没准备上课,想让同学们一齐站到讲台前做一个简单的自我介绍。也许这对才上二年级的同学而言有些困难,但我希望他们能落落大方地站到讲台前。

“同学们好!”我说。

还没有确定班长,此刻并没有人喊“起立”,但同学们都下意识地站起来,众口齐声:“老师好!”

同学们坐稳了之后,我简单做了一个自我介绍,然后便让同学们自己上来,和我一样,向所有同学介绍自己。

在我鼓励之下,第一排的第一位同学总算站了起来,神色紧张地走到讲台前,笑得让我很担心她会不会肌肉抽搐。

她的声音很小,微弱得让我不能确定她是不是讲完,在她要走下讲台的时候,我微笑着走过去,拉着她的手鼓励道:“不要害怕!声音大点,坐在后排的同学都没听清楚。”

她望着我,声音变大,说:“我叫蒋唯唯,今年八岁了。”

“是蒋介石的蒋吗?”此时,一个坐在中间倒数第三排的男生嬉皮笑脸地问。

蒋唯唯有些惊恐地看着我,见我一直对她笑,便鼓起勇气说:

“是蒋介石的蒋,可是我们家和蒋介石家没有关系。”

在那位男生的带领下,同学们哄堂大笑。

我让唯唯先下去,说:“诗人艾青原名蒋海澄,也是姓蒋的。”我指着他,“来,那位提问的同学,你先上来向大家做一下自我介绍。”

他悠哉游哉地走行讲台,声音清脆响亮,面向全班同学毫无惧意,说:“我叫韩睿,大将军韩信的韩,睿智的睿。”说完,转身在黑板上写下这两个字。他写得钝重有力,工整且不乏劲气。

他身上有一种特殊的气质,几句自我介绍,让我知道他懂得的知识远比同龄人多,或者是一个爱看书的人,或者是家教极佳。在那一瞬间我决定让他当我们班班长。

终于轮到卓凉秋了。

她不急不缓地走上讲台,声音恰好能让班级同学听见。

“我叫卓凉秋。”她似乎是看了一眼韩睿,语气里隐藏着不屑,说,“不像别人有韩子高的姓,我只知道董卓的名字和我姓是一样写法。凉秋我就不介绍了,大家都二年级的同学了,早该会写这两个字。”说完她就下去了。连个眼神都没给我。

那一霎那,我有种苦笑不得的感觉。回头看着韩睿,他小小手托着小小的脑袋,饶有兴致地望着卓凉秋。

这个教室里,除了我、卓凉秋和韩睿之外的所有人都如坠云雾。我自然不打算跟同学们讲韩子高便是中国历史上传奇的男皇后。

后来,我指定韩睿做我们班的班长,卓凉秋做我们班的副班长。

下课之后,卓凉秋找到我,说她不想做副班长,让我有些吃惊。她的理由很简单,不喜欢管别人,尤其是在某人的领导下去管别人。;

我最终认同她的意思,没让她担任班级任何职务。

事情的进展让我有些吃惊,两个月之后,我抹去了韩睿班长的职务。

韩睿锋芒毕露对同学霸道得不得了,尤其是对卓凉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