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依旧没人搭理她,霍元昭气得将手往桌子上拍了一下,道:“人呢,都没长眼吗,没见本姑娘来了么,本姑娘要喝茶。”

鸿哥儿正背到一半。

纪鸢闻言,抬眼看了霍元昭一眼,然后冲抱夏使了个眼色。

抱夏立即端了茶上来了,嘴里笑着道:“今儿个什么风将姑娘给吹来了,来来来,姑娘,这是奴婢特意为您泡的碧螺春···”

抱夏是尹氏跟前的老人了,霍元昭往日待其还算亲厚,只这会儿抱夏到了这竹奚小筑,霍元昭怎么瞧都怎么觉得不大顺眼了。

霍元昭手碰都没碰一下,过了片刻,只有忽而指着对面软榻旁,矮几上的小柑橘道:“本姑娘要吃橘子。”

抱夏立马将柑橘端了来。

霍元昭瞅了一眼,只漫不经心道:“难不成还要让本姑娘亲自动手剥么?”

话音落下后,身后琴霜、画眉两个岿然不动。

往日里,霍元昭的衣食起居从未假手于人,都是出自这二人之手,这会儿,见霍元昭分明有心刁难,抱夏心里发苦,面上却一直带着笑,亲自拿了一个小柑橘剥了起来。

剥到一半,霍元昭只白了抱夏一眼道:“要你瞎殷勤个啥劲儿,本姑娘要她剥。”

霍元昭抬手一指,指向对面正在忙活的纪鸢。

***

纪鸢登时皱眉。

或许是打小受其父纪如霖的影响,读书乃是生平最大的事儿,切记不可半途而废,便是天塌了下来,也要将手上这篇文章给看完了。

眼下,有客到访,纪鸢理应第一时间接待的,可此番正在上着课。

纪如霖往日给门下学生们上课时,从来没人敢中途打扰,纪鸢原是准备待鸿哥儿将最后这几句背完了后便立即去接待的,未免扰乱了鸿哥儿好不容易养成的好习惯。

然,那霍元昭却一茬接着一茬,分明故意在捣乱。

纪鸢挑了挑眉,还未来得及作何反应,便见背书背到一般的鸿哥儿气得鼓着一张小圆脸,一脸嫌弃的冲着霍元昭道:“你又不是个三岁的小娃娃,连个橘子都不会剥吗,竟然还要我阿姐剥,你想的倒真美,我阿姐说好吃懒做的人是娶不到媳妇的,你当心往后娶不到相公。”

鸿哥儿怒不可支的说完,不待霍元昭发作,便又立马将脸转了过去,小嘴噼里啪啦的继续背了起来。

那变脸速度快得,连纪鸢都瞧得是一愣一愣的。

霍元昭气得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只气红了脸,作势要朝鸿哥儿扑了上去,咬牙切齿道:“你···你好你个小兔崽子,竟然敢教训起本姑娘来了,看本姑娘今儿个不撕烂了你的嘴。”

说罢,气得忘了吩咐身后丫鬟,直径将胳膊上的袖子往手臂上一扒拉,就要亲自动手了。

***

鸿哥儿一个劲的往纪鸢身上躲,边躲边冲霍元昭做鬼脸道:“我要告诉姨母,说你又要打我,我要姨母吩咐嬷嬷将你的裤子给扒了,打你臭屁股,略略略···”

说完,只一脸得意的冲霍元昭吐了吐舌头,分明是这几日被纪鸢拘着读书拘得发慌了,竟想着法子找乐子玩。

霍元昭气得差点要吐血,嘴里咬牙切齿的道:“好你个小兔崽子,看本姑娘不好生教训教训你!”

说罢,只朝着纪鸢身后的鸿哥儿扑了过来。

两人隔着纪鸢,一前一后的挣扎,一个拼命躲,一个拼命追,将纪鸢的裙子都给扯得皱巴巴的了。

纪鸢抚了抚额,一脸无语,好半晌,只高声喝斥一声道:“都给我住手。”

音调稍稍提高了几分,两人都吓得停了下来。

过了片刻,霍元昭后知后觉反应了过来,瞪了纪鸢一眼道:“我···本姑娘凭什么要听你的,本姑娘凭什么要住嘴,好你个纪鸢,你竟然吩咐起本姑娘来了。”

纪鸢瞅着霍元昭,幽幽道:“霍元昭,你几岁呢?”

霍元昭气得噎住,胀红了一张脸,竟一时说不出话来了。。

纪鸢摇了摇头,随后只将鸿哥儿从身后扯了出来,对鸿哥儿一本正经道:“背完书后,鸿哥儿闭门思过两个时辰。”

鸿哥儿顿时一脸生无可恋。

说罢,纪鸢又抬眼对霍元昭道:“鸿哥儿调皮,表妹勿怪,表妹若是想跟鸿哥儿玩的话,待他将手上这书背了,你们俩表姐弟想怎么闹腾都成,表妹,你看如何?”

霍元昭气得怒目而视,道:“本姑娘何时想要跟他玩了,本姑娘要撕烂了他。”

纪鸢想了想,便毫不客气的将鸿哥儿推了出去,推到了霍元昭跟前,道:“喏,撕吧。”

霍元昭一愣,良久,只胀红着脸,气得指着纪鸢一字一句道:“纪鸢,算你狠。”

说罢,又恨恨道:“哼,别以为有姨娘罩着你们,我就不敢动你们了,我是这座院子的主人,你们只是个借住的,要是你们以后再敢对我不尊不敬,我就禀了太太让她赶你们出府。”

说罢,只微微抬着下巴瞅着纪鸢,直言不讳的威胁她,似乎觉得这样气势更加强势一些。

***

好吧,纪鸢只一脸认真的配合道:“知道了,三姑娘,往后表姐一定费心费力的讨好三姑娘,绝对不敢对三姑娘不尊不敬,怎么样,这样总行了吧,三姑娘还有什么要吩咐?”

霍元昭一时又被噎住,脸上顿时一阵红一阵白,气得连怒气完全发不出来了,只摔了摔帕子,怒气冲冲的离开了竹奚小筑。

来时原本是找纪鸢撒火的,却不想,去时,这火倒是越撒越大了。

霍元昭走后,纪鸢只逮着鸿哥儿将书背完了,然后,罚鸿哥儿闭门思过去了。

小小年纪,真是皮得欠收拾。

抱夏送鸿哥儿去里头小书房思过去了,出来时,见纪鸢有些疲倦的歪在软榻上,抱夏给纪鸢倒了碗茶,坐在一旁跟她话家常道:“姑娘可是被三姑娘气着呢,其实三姑娘往日里不这样的,以往看到嬷嬷严厉惩罚不懂事的小丫头,她见了都会摆摆手,有些不忍心,就是近来脾气有些见长,到底还小着呢,姑娘甭跟她见识···”

就是近来脾气见长。

抱夏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就是只针对她么?

纪鸢吃了口茶,躺在软榻上歪了一阵,片刻后,又忽地睁眼,将菱儿唤了进来,吩咐道:“菱儿去将柜子里那个梨花木的小匣子给抱出来,送到三姑娘屋子里,就道是我送去讨好她的。”

最后一句,像是在开玩笑。

菱儿闻言,只瞪大了双眼。

纪鸢笑道:“去吧去吧···”

霍元昭这刁蛮性子,怕是只吃软不吃硬吧,她这边需要教导鸿哥儿,需要清净,倘若霍元昭三天两头前来作恶,便是不被她扰乱了进程,怕也早该被她给吵得头大了。

小破孩一个。

还不信收服不了她。

***

却说霍元昭一回屋,就气得踢了桌前的凳子一脚,一时疼的差点跳脚。

气急败坏的将所有丫鬟全都赶了出去,霍元昭趴在枕头上,嘴里恨恨道:“这个纪鸢真是讨厌死了,简直比霍元芷还要惹人厌···”

她伸着手指头拼命戳着软枕,就好像这个软枕就是纪鸢本人似的。

戳了一阵,又将脸埋在了枕头里,啊啊啊了几声。

过了一阵,霍元昭身边的琴霜轻手轻脚进来禀告道“姑娘,竹奚小筑的小丫头来了,说···说表小姐代表少爷方才的无理给姑娘您致歉,奴婢瞧那小丫头手上捧着个梨花木的小匣子,应当是···”

话还没禀告完,霍元昭只将身下的软枕往地上一扔,一脸嫌弃道:“不要,不要,那乡巴佬有什么值钱的玩意儿,本姑娘才不稀罕···”

琴霜想了想道:“得了,那···那奴婢将那小丫头给轰了去···”

结果,琴霜刚走到门口,又将那霍元昭忍不住将脑袋支起,瞧瞧往外瞅了瞅,只改口道:“先拿进来给本姑娘瞅瞅,我倒是要瞧瞧是啥丢人现眼的玩意儿···”

结果,琴霜捧着进来打开一瞧,竟然是一排小陶人,共有十二个,十二个小陶人分别乃是十二个神态迥异的胖头娃娃,全是一个人,但每个人脸上表情都不一样,或古灵精怪,或伶俐有趣,各个娇憨可爱,陶人背后都不约而同刻了个昭字。

菱儿留下话说,这是原先表姑娘在山东时,亲手为她打的,都是些山东民间街头的小玩意儿,虽不值钱,但这些都曾是未见到霍元昭前她想象中表妹的模样。

霍元昭简直是爱不释手。

她哪种金贵摆件没瞧见过,可偏偏霍家管得严,从小到大几乎很少出过门逛过街,长这么大还从没瞧见过这么可爱的小娃娃,有人亲手为她做的小娃娃。

霍元昭舍不得挪眼。

然而一想到这些小可爱竟然是纪鸢那个讨厌鬼送的,霍元昭嘴里只一脸嫌弃的哼了一声道:“我就晓得全是些乡下拿不出的破烂玩意儿···”

嘴上虽这么说,手里却一直舍不得放下,挨个将十二个小娃娃全都捏在手心里把玩了个遍。

***

第二日,纪鸢领着鸿哥儿随着尹氏一道前去给老夫人拜寿。

在洗垣院正屋门外恰好碰到了霍元昭,远远地,霍元昭只一脸高傲的将纪鸢上下打量了一遭,道:“哼,甭以为送些个不值钱的破烂玩意儿就想收买了本姑娘,今儿个祖母的寿宴上,你最好规矩些,若是丢了本姑娘的脸,哼,我定跟你没完!”

说的话还是同样令人恼恨,不过语气却分明少了几分嚣张跋扈。

015

却说老夫人乃是散岁寿辰,又因不久前霍家才大办喜事儿,此番老夫人寿辰并未大办,不过就是请了台戏班子,一家老小聚集在一块儿热闹热闹,最多便是族里的一些个族亲们挨个登门拜访罢了。

纪鸢来霍家这么长时间了,几乎没有出过南院,除了日日待在竹奚小筑,就是每日前去洗垣院给尹氏请安。

因为府中诺大,霍家人口繁多,鸿哥儿又喜欢调皮捣蛋,纪鸢并不敢四处乱跑,以免惹了祸事儿,令尹氏作难做,去过最远的地方便是上回到二太太屋里给她问安见礼了。

按理说前来霍家投亲,理应早该前去给老夫人问安的,只是尹氏身份低微,纪鸢姐弟俩怕是没有这么大的脸面,能够亲自去拜见老夫人,去了反倒是托大了。

倘若换成了枱梧院的甄芙儿,二太太的亲姨侄女,必定是要去的,这便是礼数,若是不去,倒是失礼了。

于是,趁着此番老夫人寿辰,尹氏将纪鸢姐弟领过去给老夫人拜寿,一来在府中露露脸,二来顺道给老太太磕了头,倒也全了这礼数。

***

话说这老夫人住在了霍家北苑,霍元昭早已提前去了,跟霍家大姑娘、表姑娘先一步去了老夫人院里。

尹氏领着纪鸢姐弟二人正要往二太太的正房先给太太问了安,然刚到了正房院子,太太跟前便立即有丫鬟前来通报,说今个儿长公主稀罕,早早已经过去了,太太便也匆匆赶了过去,回头让尹氏直接过去。

纪鸢一路规规矩矩的跟在尹氏身侧,且说府中如何轩丽堂皇暂且不论,这南院处处雕梁画栋,水榭与山石点缀,宛如人间仙境,然而越往北走,到了北边大房院落,便发觉院子里的建筑风格渐渐地庄严肃穆了起来。

放眼望去,点缀的奇花异草渐渐变少,山石水榭也渐无,目光所及之处,全是方方正正的四房大院,院子与院子间全是盘根错节环绕的抄手游廊,游廊四通八达,唯恐一处拐错,便彻底迷了路,余下的,便是大片空白的庭院,偶有几处盆景落在拐角处作为点缀。

若说南院是人间仙境,走在里头,只觉得连眼睛都不够瞧的,定忍不住四处观赏,然而一旦行到了这北院,心都不自觉的收紧,变得拘束、谨小慎微了起来,眼睛压根不敢随意乱瞧,只觉得处处透着庄严沉寂。

纪鸢跟在尹氏后头七拐八绕的,早早便给绕晕了,若是让她自己寻着回竹奚小筑,怕是绕上个一日一夜也不一定能绕回去。

正想着,只觉得自己手中一紧,纪鸢下意识的低头,只瞧见鸿哥儿似乎有些紧张的拽紧了她的手,边走小身板边下意识的往她这边靠了靠。

纪鸢伸手安抚着摸了摸鸿哥儿的小脑袋。

鸿哥儿仰头看了她一眼,小嘴巴只嘟囔了两句:“阿姐···”

纪鸢用唇语小声安抚道:“莫怕···”

鸿哥儿点了点小脑袋,神色似乎松懈了些许,乖乖地牵着她,跟着她们走着,走了这么老远,也没喊过一声累。

出门之前,纪鸢跟徐嬷嬷便早早已经嘱咐过规矩了,以防折腾的时间长,嬷嬷早已经喂饱了鸿哥儿,又领着去如了厕,嬷嬷说,寿宴上,少饮茶水,少吃豆糕之类的小食,以免频繁离席,惹人尴尬。

鸿哥儿虽有些调皮,但却十足聪颖伶俐,正经大事儿上从来都是乖巧的,鲜少出过什么岔子,纪鸢基本还是放心的。

***

当下,尹氏等人来到北苑,远远地只听到打从正屋里传来一阵说话声及大笑声,因为来的早,霍家族里的一些族亲妯娌还没到,正堂里的该是霍家几房太太及少爷姑娘们吧。

早有丫鬟们过来笑脸相迎,道:“姨娘,您来了···”

尹氏笑着与其寒暄,随即问道:“其他诸位姨娘们这会儿是在屋子里给老夫人拜寿,还是在偏殿候着啊···”

往日府中大宴,宾客繁多,都是满京贵太太,身为妾氏,是没有资格前往正堂宴客作陪的,而家宴却不同,寻常普通家宴,尹氏偶尔会跟着王氏一道随身侍奉,故尹氏便有此一问。

问的乃同是妾氏的二房柳氏、朱氏及三房的谢氏。

那丫鬟乃是老夫人院里的二等丫鬟紫苏,闻言只笑着道:“其它几位姨娘现如今在堂屋里给老夫人拜寿,前脚刚到,姨娘只管进去便是···”

因霍家乃是二房太太王氏当家,尹氏乃是王氏的心腹,往日宴会上,尹氏时常会跟在王氏身侧帮忙帮衬一二,跟府中一些丫鬟婆子偶有相处,尹氏性子随和和睦,还算得人心,老太太院子里有几个丫鬟婆子对其十分亲厚。

***

尹氏致谢后,便由紫苏领着进了正堂。

却说屋子里一片喧嚣,全是说笑声,里头黑压压的全是人头,或坐着的,或站着的,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主子,也有随身伺候的下人,全部都是锦缎华服在身,金银玉器在侧,猛地一眼飞快瞧去,一时压根分不清哪个是那个。

紫苏一进去就快步走到里头跟管事儿的嬷嬷报备了一声,嬷嬷远远冲尹氏福了福身子,并未上前通报。

而尹氏亦是进得悄无声息,压根没敢惊动屋子里的任何人,只双手置于腹前,缓缓绕过屏风,往里瞧了一眼,然后由嬷嬷领着从后头绕到了二房太太王氏身后。

王氏身后摆了几张椅子,柳氏跟朱氏早已堪堪入座了。

尹氏走近时,屋子里早有人注意到了,不过堪堪瞧了一两眼,并未放在眼中,倒是王氏扭过头来冲尹氏点了点头,然后目光一转,落在她左侧后方的那位少妇身上停了停,脸上的笑容只下意识的收了几分,这才转了过去。

尹氏落座后,纪鸢牵着鸿哥儿低着头小心翼翼的立在尹氏座位后头,一路走来,听着屋子里的说笑声,眼尾扫着满屋子金贵,是压根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下。

***

此时,屋子里热闹,原是府中几位姑娘少爷们正在给老夫祝寿献贺礼呢。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正在码,多码点儿,估计要到晚上了。

016

却说满屋子都将目光落在了正堂中间,纪鸢便也悄然将目光投了过去。

只见霍家大姑娘上前,给老夫人献上了一副亲手刺绣出来的福禄寿刺绣,刺绣长八尺宽三尺,颜色鲜艳 ,绣工精细,人物栩栩如生,惊得屋子所有人全都连连赞叹。

霍元嫆手捧着刺绣,冲高居上首的老夫人遥遥施礼道:“孙女祝祖母福寿双全、福寿无疆,福禄双全。”

说罢,便见正上首有一六旬老太太笑的合不拢嘴,直连连道:“福禄寿都让我这老婆子给占全了,好好好,我的嫆丫头有心了···”

纪鸢便趁机飞快抬眼瞧了去。

***

只见正堂正对面设了一座紫檀罗汉榻,榻上正中间设了一座紫檀木矮几,左右两侧各放置一深紫色翔云锦缎大软枕,矮几上摆放一应茶具及果子点心食盒,矮几左侧歪着一位六旬老太太,右边坐着一个五岁左右穿戴锦衣华服的圆脸小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