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寻到的?

他…一直知晓这是她的物件么?

缘何,一直没归还于她。

可是,无论何种缘由,这一切,仿佛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所珍视的,又重新回到了她的身边。

最后回眸瞧了一眼,朱红色大门上头那三个字,是那样的刺眼,往后,这里便是她的容身之所了。

***

三日后,鸿哥儿被救回。

五月初五,纪鸢被六台大轿,抬进了大房。

一切,发生的太快,快到令人…触手不及。

原来,计划当真永远赶不上变化,不论你多么费心费力费时筹谋,终究抵不过命定的安排。

第123章 123

五月初五, 这日端午, 一年中最热闹的节日之一, 举家欢庆。

而对于霍家, 更是双喜临门的日子。

霍家多年没办过喜事儿呢,除了往日里不大不小的寿辰,最大最近一次,还是六年前霍家大公子的婚宴。

这一次,仍是霍家大公子的喜事儿, 不过, 不是娶妻, 而是纳妾。

不过, 在大俞大户人家, 妾氏分为两种,虽同样是叫做妾, 可不同的妾氏,地位却大不相同。一是妾, 又或者称作贱妾, 奴婢出身的, 或者采买来的, 本身是奴籍贱籍女子,生杀大权由主母决定的,可随意发卖的那种, 便是为妾亦相当于奴婢, 是贱妾。

二则是良妾, 出身清白,最起码是自由身的,又或者乃是小户人、败落世家的闺女,有正经纳妾文书的,从外边抬进门的那种,相当于半个主子的,这样的,夫家是不可随意处置的①。

而纪鸢的父亲是秀才,又是教学夫子,其下学生出过秀才、进士数人,关键是现如今还出了一位探花郎,这样的人家,乃正经书香世家,若是在世,这样的人家是极受人尊崇的,若是在京城,怕是连霍家这样的人家,都会争相请来给府中的小辈启蒙教学育人。

因此,此番霍家特在府上设了酒席,宴请了霍家亲族好友,以此,既算是没有辱没了纪鸢的身份,亦算是…给她做了脸面吧。

***

让那纪鸢为妾这桩子事儿,老夫人原本是作罢了的,说实话,当时,王氏前来与她禀告,那尹氏前来与她告罪时,她当真是气坏了的。

在她眼里,像她孙儿那般的人物,是没有几个女子能够配得上的。

没想到,那个小女孩儿,竟然如此不懂事儿,竟然还生生拒绝了,当真是…气坏她了。

老夫人正琢磨着要不要私底下给擎儿挑个更美的,更知书达理的,更娇小可人的,身份地位更高的,怎知,她那不争气的孙儿竟然主动找上门来了。

张口便是端午那日,要将人纳进来。

惊得老夫人眼珠子都差点儿没给滚落出来。

端午那日,五月初五,日子都给定好了?

现如今都快要四月中了,便是满打满算,都不足一月光景,至于要这般急促这般赶么?

老夫人本是有心想要膈应两声,可是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听到他主动谈论有关后宅内院的事儿,到底是怜惜他这么多年日子过得清苦,如今好不容易开了窍了,她怎好从中作梗,到底还是抱孙子咬紧了,老夫人给生生忍下了。

当即,只哼哼两声,问了一遭:“你想要如何办?”

霍元擎端起茶杯轻啜了两口,不急不缓道:“按上回祖母提议的那般办便是。”

上回她如此提议来着?

她说,到底也曾是出自书香世家,应当是个好孩子,万万莫要亏待了人家闺女。

她说,届时在府上开设宴席,请了京城达官贵人,当做半个婚宴大办一场,热热闹闹、风风光光的给抬了进来,要给了她脸面,也好给她们霍家添上一桩喜事儿?

唔,这话她有说过么?

不过,端午这日,霍家到底还是张灯结彩,敲锣打鼓,披红戴绿,虽说没有半个婚宴那么夸张浓重,到底是热热闹闹的大办了一场,在府上开了十几桌,也请了戏班子,在前院后院各设了一台。

***

这日整个府上热热闹闹的。

竹奚小筑更是如此。

纪鸢天还未亮便被人从被子里给挖了出来,焚香沐浴,开脸上妆,虽为妾氏,但一生也就这么一回,如何能不用心对待,便也权当做嫁人那般操持吧。

一大早上,院子里各个皆是喜气洋洋的,不然,还能如何?总不能拉拢着一张脸,在这大喜的日子里平添丧气罢。

只是,面上各个喜笑颜开的,哪里晓得背后是个怎样的心情。

毕竟,纪鸢不愿为妾的心思,所有人都懂。

如今,满院子的人,大约唯有纪鸢一人心情最为平静安宁吧。

她面上无喜无悲,一片坦然,心境前所未有的平和,便是放在一个月前,打死都不会相信,有朝一日,自己竟会如此心甘情愿的与人为妾,可是,一个月后,她做到了,并且心甘情愿。

鸿哥儿被从大牢被救出来了。

手指伤了,却并无性命之忧,经此一回,鸿哥儿更加沉稳经事了,她早晚得要嫁人,阿弟早晚有一日要自立门户,或许现在早了点儿,或许这对于还是孩子的他来说,过于残忍了些,可是,对于她们这些无父无母、宛如蝼蚁般的人来说,到底是一桩好事儿。

师兄中了探花郎,至此,英俊潇洒、满腹经纶的王淮临一跃成为了满京权贵争相抢夺的优秀女婿,师兄往后若是际遇好,王家指不定能够成为朝中一门崛起的新贵,师兄将来有大好的前程,亦是一桩好事儿。

而于她本人而言,其实,当时离京时,纪鸢便已隐隐做好了终身不嫁人的准备,那样破釜沉舟的路,焉知就一定是条康庄大道呢?

至少,大公子,是个良人吧,她不知道将来他能不能、会不会护她,至少,在此之前,他护过她无数回,往左,往右,既然都是一条未知路,那么,何不赌一把,赌她可以好好过好这一生呢?

纪鸢是个十分识时务之人,在她“大婚”这日,她早已将未来想得十分透彻呢。

***

任由人伺候着沐浴、更衣、洗漱,一大早上,除了累,倒是没得旁的啥感觉。

纪鸢眯着眼闭目养神,任由菱儿抱夏几个操持着。

没一会儿,徐嬷嬷由春桃扶着着慢悠悠走来了,是特意前来为她开脸的,嬷嬷手持双色红线来回往她脸上拉扯着,一边替她开脸,一边缓缓道:“一弹生贵子,二弹产娇男,三弹家事和,四弹…事事顺…”

脸被嬷嬷绞的通红通红,纪鸢泪眼朦胧,眼眶里蓄满了汪汪眼泪,只小声嘀咕了一声:“嬷嬷,轻点儿…”

嬷嬷瞪了她一眼。

纪鸢立马正襟危坐好了。

霍元昭见了,顿时哈哈大笑道:“纪鸢,没成想你也有今日。”

纪鸢刚想要回上两句,结果,嬷嬷一眼眼色扫来,纪鸢顿时瘪了瘪嘴。

替纪鸢开完脸后,嬷嬷忽而从怀里摸出了一个荷包,荷包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并无多少花俏装饰,嬷嬷直接将荷包塞到了纪鸢手上,淡淡道:“这个东西好生收着,就当嬷嬷给你添的嫁妆。”

纪鸢有些好奇,正要打开来看,嬷嬷瞪了她一眼,道:“这般心急作甚,横竖又跑不了。”

纪鸢耸耸鼻,将东西好生收好了。

尹氏在一旁瞧得忍俊不禁,末了,亦是从手中取下一个金镯子,套在了纪鸢手腕上,道:“这个镯子,跟在姨母身边快二十年了,不是什么金贵物件,但这二十年来替我挡了不少灾,来,鸢儿,今儿个你戴上,日后定要平平安安的——”

大抵是纪鸢这日就从西门出,北门入,尹氏反倒是没有得知纪鸢要回山东时那般伤感,事已至此,一切,只能往好的方面盼着。

纪鸢闻言,双眼微微一红。

未曾推脱,依言手下了。

末了,尹氏又令潋秋端来了如意莲子羹来,只道:“今儿个有得忙,且先填填肚子…”

尹氏将她院子里潋秋给她拨来了,潋秋还一共带了四个丫头,霍元昭将她跟前得力的画眉、琴霜也借与她了,纪鸢笑言,为了年底她们家姑娘的婚宴来提前来偷做学问的吧,霍元昭见她今日“大婚”的份上,懒得与她回嘴计较。

天还未亮,尹氏便撑着后腰,由那霍元昭瑟瑟发抖的扶着往她这儿来了,霍元昭心里头原本还有几多感触的,可眼下,压根顾不上伤春悲秋,因为,她今日最主要的人物就是看好尹氏,因为尹氏这两日便要临盆了。

便是如此,尹氏这日依然劳心劳力亲自上阵,全程指挥,妆该如何画,嫁衣该如何穿,一会儿“婚宴”的流程是如何的,一举一动,皆有其章法规矩。

没一会儿,纪鸢便已经伺候着换了衣裳,上了妆。

只见铜镜里的人,头戴金冠,通身金贵,一身嫁衣,秀丽端庄。

所有人都在愣愣的看着她,惊艳、震撼、呆愣,似乎是第一次发现她的美。

便是连纪鸢自己,亦是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微微出神。

这是她这一生最为浓重华贵的装扮,镜子的人螓首蛾眉、娉婷婀娜,她端丽冠绝、耀如春华,美得如此明艳、如此动人,让纪鸢觉得有些熟悉,更多的却是陌生。

所有人全都暗自赞叹着,不过,却也有人隐隐叹息,美则美,却也有美中不足之处,若是将身上那一身粉色的嫁衣换成正红,便是天上地下,只此一人呢。

***

正当所有人都还沉浸在“新娘子”的绝色容颜中,没一会儿,有丫头匆匆前来禀告道:“姨娘,大房的轿子到了西门了——”

尹氏闻言,立马起身吩咐道:“快,将盖头落下,所有人准备着,一会儿便要上轿子了。”

然而大抵是尹氏太过心急了,一下子没注意,起身起得太快了,竟然惊着了身子,话语刚落,便见她捂着肚子咬牙呼疼了起来。

没一会儿——

“快来人啊,快来人啊,姨娘…姨娘要生了…”

“大房的轿子来了,该上轿了,该上轿了…”

一时,整个筑奚小筑大乱了起来。

①摘自百度

第124章 124

整个筑奚小筑开始乱作一团了。

外头鸿哥儿听到动静, 立马赶了进来。

只见尹氏呼痛倒地不起, 纪鸢掀开了头盖一脸慌张的跑了过去查探, 外头丫鬟婆子里里外外的围了两三层,鸿哥儿一时不知该顾哪头。

尹氏吃痛之余,只冲着鸿哥儿咬牙道:“快,鸿哥儿,快背你姐上花轿,莫要误了吉时。”

顿了顿,只冲纪鸢强自挤着笑,笑着安抚道:“放心,有徐嬷嬷在这守着,无碍的。”面上的笑容都变形扭曲了,还在咬牙道:“鸢儿, 姨母不能送你出门了,就…就送你到这儿,往后…定要好好地。”

说完, 疼痛之余, 冲潋秋使了个眼色,潋秋将她的手指头从尹氏身上一根一根的掰开。

看着尹氏那道惨淡的笑容,不知为何,纪鸢鼻尖忽而一酸,只觉得胸口涨得酸涩难言, 为了她, 尹氏自有孕起, 便从未消停过,眼下,眼看都要临盆了,却又在她的出门之际累得生生倒地。

女子生产,九死一生,纪鸢如何能不担心?

好在,徐嬷嬷是个经事儿的,当即命了两个婆子将尹氏扶了起来,扶到了软榻上躺着,与此同时,直接朝着纪鸢走来,当机立断的将她头顶的红盖头盖下,一鼓作气的冲着鸿哥儿道:“鸿哥儿来,背起你姐,送她上轿,走稳当些——”

一时间,整个屋子里快速的分成了两个队伍,一队急匆匆的烧水的烧水,端盆的端盆,怕是就要在这生了,一队亦是匆匆跟在新娘子后头,一道将人送上花轿。

纪鸢趴在鸿哥儿单薄却稳健的背上,偷偷捏着帕子往眼角拭了拭眼泪。

鸿哥儿偏头看了一眼,良久,只低低道了一声:“姨母定会无碍的,阿姐莫要担心,一会儿姨母生了后,我去…去大房给你送信。”顿了顿,沉默良久,又忽而低低道了一声:“都是因为我。”

纪鸢听了,立马收了脸上的悲切,伸手捏了把鸿哥儿的脸道:“不仅仅是因为你,也是为了阿姐自己,阿弟莫要自责,大公子…很好,咱们往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顿了顿,又道:“你跟嬷嬷暂且先在这里住着,待往后阿姐稳当后,再来…看你们。”

同样还在一个府中,从此,却是两家人呢,女子便是如此,嫁了人,便是夫家的人呢,以夫家之姓,冠尔之名。

***

轿子从霍家西门出,从西边的三京街绕到淮京路,再从霍家所在的宣武大街,绕到霍家北门所在的宣京街,轿子统共要在整个京城城北绕上大半个时辰,方能入。

六抬的轿子,要比四抬的稳当多了,坐在里头,一点儿不觉得摇晃。

听着轿子前后敲锣打鼓声,混合着奏乐喜炮声,纪鸢脑海中忽而一阵恍惚,只觉得这样的一幕幕竟然有些莫名熟悉。

忽然间,便想了六年前初来京城那一日,那一日,在城门外头,遇到了沈家的迎亲队伍,后进城后,她们又一路跟着那条迎亲队伍来到了城北,来到了霍家。

六年后,只觉得那条队伍跟今日这条队伍重叠在了一起似的,轿子不同,轿子里的人不同,然而目的地竟是相同的。

区别在于,一个从霍家大门,被新郎官明媒正娶的迎进来,而一个走的乃是侧门,无迎亲之人,无拜堂,仅仅凭着一顶六抬小轿,抬着送进了霍家大房的一处偏院,木兰居。

木兰居,纪鸢初听到这个名字时,只立即愣了一下,只下意识的伸手将她头上的那支白玉木兰簪子取了下来,盯着簪子发了许久的呆。

她原先在山东老家住的那处院子,便叫做木兰居。

小尹氏爱花,她们宅院里所有院子的名字都是以花为名,小尹氏当年所住的是紫薇居,纪鸢住的木兰居,鸿哥儿那小院子也起了名,叫木槿阁,纪如霖的书房叫一品居。

没曾想,时隔多年,又听到了这个名,回到了这样的院子里。

只觉得像是某种宿命似的。

***

木兰居虽为偏院,却有正房三四间,并有次厅、抱夏、厢房七八间,院子里的布局尤为精细,比尹氏那洗垣院还要来的华丽许多,更别提纪鸢的竹奚小筑呢,只见四面皆是郁郁葱葱的植被,跟个南方的院落似的,里头种植了许多奇花异草。

小尹氏爱花,纪鸢亦是爱花,此刻,正是花开的时节,她由个老嬷嬷背着进木兰居时,人还在院子外头,便已先闻到了各种芬芳。

一路上,从竹奚小筑,到这木兰居,纪鸢双脚未曾着地,老嬷嬷直径将她背到了正房里的喜床上,又一连着说了好些个道喜的喜庆话,待抱夏塞了两个大红包给她,她拿在手中颠了颠,方一脸欢欢喜喜的去了。

纳妾不比娶妻,此刻新房里头并没瞧热闹的妯娌、嫂子、妇人,更没有争相嚷着要闹洞房之人,整个木兰居十分安静,除了纪鸢身边这几个贴身侍奉的丫头,便是这木兰居原有的下人呢。

待那老嬷嬷一走,纪鸢便将盖头掀开了,菱儿见了,顿时四下瞧了一眼道:“姑娘,怎能自个掀开呢,若是让人瞧见便不好了…”

纪鸢扯着嘴,笑了笑,道:“横竖又没人。”

菱儿道:“哪没人,姑娘方进院时,院子里门口便候满了人,奴婢初略瞧了瞧,光是使唤的丫头便有八、九个,还有守院的婆子四五个,满满当当的,占满了大半个院子,比姨娘原先屋子里使唤的人还多呢。”

另,怕人手不够,四月底的时候,大房便已经送了两个丫鬟来,现如今满打满算,她这个小院,光是伺候的下人便不下二十来人。

唔,这样的场面,对于菱儿来说,只觉得就跟做梦似的。

正说着,抱夏端了茶进来了,给纪鸢沏了一杯,道:“姑娘…哦,不对,从今儿个便要开始改口了。”

抱夏笑着道,正要脱口而出将原先的“姑娘”该作“姨娘”,可话到了喉咙里又给咽了下去,不漏痕迹的笑了笑,道:“主子,奴婢方才在外边都打听好了,这木兰居共有丫头八名,一等大丫鬟两名,二等丫头两名名,三等的四个,另有守院的婆子四个,方才,领头的大丫鬟湘云过来寻我,只道要领着院子里的些个婆子丫头给主子磕头,主子是这会儿见,还是明个儿见。”

纪鸢这会儿心情倒还算平静,就是心里头稍稍有些牵挂着尹氏那头,想了想,道:“明儿个见吧。”顿了顿,又有些诧异的问道:“领头的丫鬟叫湘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