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分明记得湘云原先是大公子那屋的,那日,她去求见时招待她们的那个亦是唤作湘云。

***

一直从进屋起,便一直干坐干等着,整个屋子里静悄悄的,静得能够听到院子外头咿咿呀呀的唱戏声,到了中午的时候,前院送了一些吃食来,送东西的人是个两个跑腿的小丫头,进屋后便先跪在地上给纪鸢磕了个头,只恭恭敬敬道:“姨娘,这是大公子让奴婢给您送来的。”

抱夏听了一喜,忙问道:“大公子可还说了些什么。”

那小丫头倒是激灵,晓得抱夏问这话的意思,只恭恭敬敬回着:“大公子的原话是‘将这几道菜送去木兰居’便没了,不过,送的这几道菜,是大公子在宴席上亲自点的,奴婢去厨房通知现做的。”

小丫头说得十分清楚明白。

盖头下,纪鸢双手握了握,随即朝着抱夏缓缓颔首,抱夏立马笑着拿了两个荷包分别塞到两个小丫头手上。

待人走了后,抱夏去将食盒揭开,只见里头摆放着一道素炒三丝、素食豆腐,一道清炒时蔬,一道翡翠银耳、及一例乳鸽汤,抱夏见了,面色一喜,忍不住冲纪鸢道:“主子,大公子挑的全是素食。”

原来,女子成亲当日,在洞房前是不允许吃任何东西的,便是新房里备着的,也无非是些素食瓜果,不过纳妾没有那般讲究,但是为了老爷或是公子不喜,一般便是妾氏亦是不会轻易尝试,通常皆会忍到第二日早起时,才堪堪用点儿。

没成想,大公子竟然亲自差人送来了。

纪鸢天还未亮便起了,就早起尝了两口尹氏送来的热粥,这会儿肚子早就饿了,见状,便也不推脱,当即走到那八仙桌前,举筷用了起来,这几道菜味道极淡,还算开胃爽口,不过纪鸢亦是不敢多尝,尝了个三分饱便放下了筷子,余下的便分给了同样滴水未入的抱夏跟菱儿。

刚用完饭,那洗垣院便派人前来通报,尹氏生了,生了个哥儿,哥儿身子有些羸弱,才三斤多,不过好在母子平安。

纪鸢闻言,悬了一整日的心,总算是落到了实处。

第125章 125

这日不仅仅是大房纳妾, 更是端午佳节,故府上设的宴席早早便散了,喜宴散了后, 依照霍家往日惯例,端午晚膳全府上下老老少少全都会在老夫人的敬安院齐聚。

不过,这日,府上倒是热闹,又是大房纳妾, 又是二房姨娘生产, 当真是三喜临门的好日子。

是以, 这日老夫人并未久留, 用完膳后, 早早便将所有的人打发了回去。

是以, 这日霍元擎其实早早便得了闲, 可是, 却回屋回得极晚。

自到了掌灯时分后, 纪鸢便一直乖乖盖上了头盖, 一直坐在喜床前等着,随着天越来越黑, 心里便跟着越发的紧张起来。

怎知, 等着等着,眼瞅着, 大喜烛都快要燃尽了, 亥时快要过了, 眼看着便要到了子时,再过半个时辰,便要算作是明日呢,然而,大公子人还未来。

正所谓春宵一夜值千金,哪有人这般白白令人等的?

此时,纪鸢穿了厚厚的“喜服”盖着密不透风的“喜盖头”,已经满打满算的蒙了一整日了,腰酸,背疼,锭上都要起痱子了,纪鸢只觉得那霍元擎约莫是不会来了。

心下不知为何,竟隐隐松了一口气,索性一把重新掀开了盖头,缓缓道:“菱儿,咱们洗漱就寝吧。”

菱儿面上一慌,只忙道:“主子,再等等吧,大公子…许是还在外头忙碌,准会来的。”

顿了顿,又怕纪鸢多想,连连安抚道:“今儿个怎么着也是端午,府上又热闹不已,大公子定是被什么事儿给耽搁了…”

纪鸢只却只有些睡眼惺忪道:“我困了…”

这时抱夏进来了,端了一些肉粥进来给纪鸢填肚子的,见状,只冲菱儿轻轻颔首,菱儿无法,只得出门吩咐人抬了热水进来。

也不知是不是菱儿多心的缘故,只觉得原本候在外头伺候的下人,不如白日那么殷勤与恭敬了起来。

***

纪鸢刚褪下首饰,褪了一身厚重的喜服,卸尽了满脸□□,正要前去沐浴更衣时,外头丫鬟匆匆来报,大…大公子来了。

抱夏跟菱儿二人对视了一眼,顿时转忧为喜,而纪鸢闻言,心里头却忽而一紧。

抱夏、菱儿二人立即要去拿来喜服重新替她换上,然而,来不及了,人已经到门口了。

霍元擎进屋时,穿了一袭玄色华服,衣饰为黑,但是在烛光的映衬下,隐隐透着赤红,这是纪鸢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瞧见对方身着黑色以外的颜色服饰。

他进屋时,头上的长发束得高高的,不过上头却并无任何金冠或是玉冠,不过是用根玄色锦带系着,且衣裳瞧着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似换了一身干净崭新的衣裳来的似的,踏进屋子时,脚步略浮,但浑身上下却无半分酒味。

抱夏与菱儿立马恭恭敬敬的给他请安,道:“见过大公子。”

霍元擎朝二人摆了摆手,随即微微抬着眼,盯着立在不远处,立在原地没有动的纪鸢看了一眼。

这会儿纪鸢一身白色中衣裹身,尽管此刻肩上胡乱披了一件披风,却依然遮不住那底下纤瘦窈窕的身段。

只见凌白的布料紧紧裹着那玲珑有致的身段,衬托得那小蛮腰堪堪一把,盈盈一握,又见这会儿那三千青丝悉数披散了下来,垂落至腰际,在影影绰绰的烛光映衬下,只衬托得整个人瑰姿艳逸,美撼凡尘。

霍元擎微微蹙了蹙眉,约莫是觉得今日饮了酒的缘故,只觉得胸口有些闷闷的,那边抱夏立马眼明手快的献了茶上来,霍元擎便随手接了,却没喝。

这时,纪鸢只紧紧拉了拉胸口的披肩,远远朝着那霍元擎福了福身子,垂着眼,低低道:“见过…公子。”

见抱夏偷偷给她使了个眼色,纪鸢咬了咬牙,道:“鸢儿…妾见天色已晚,正要沐浴洗漱,故未等公子。”

顿了顿,抬眼飞快的往霍元擎身上瞧了几眼,又道:“妾伺候公子洗漱。”

霍元擎一手背在身后,微握着,看着她,淡淡道:“我已洗漱,你去吧…”

说罢,随手将茶杯隔在了一旁的小几上,抬着眼,视线往屋子里四下瞧了一眼,见临窗的位置设了一座案桌,桌上摆了一应文墨,便转身往窗子那边走去。

纪鸢握着胸口的手微微一松,抬眼朝着那霍元擎的背影瞧了一眼,末了,又扭头往屏风后的浴房瞧了一眼,随即,微微抿着嘴,一脸纠结的往屏风后去了。

***

屏风设立在那里,某种程度上设与没设没得多少差别,尤其是在烛光的照射下,只觉得一举一动皆尽受眼底。

纪鸢从前在竹奚小筑住的时候,亦是这样的,只是,屋子里都是些女孩子们,早就习惯了。

然而这会儿…

褪衣,抬腿,跨入浴桶,每一个姿势动作,在外头之看来,仿佛都能够尽收眼底。

纪鸢飞快的钻进了浴桶之中,将整张小脸也埋进了水里,只觉得脸微微有些发烫,抱夏生怕她闷着呢,只立马将她给捞了出来,低声喊了声:“主子…”

纪鸢吐出了一口洗澡水跟一片花瓣,低声闷闷道:“水有点儿烫…”

抱夏一脸无奈的笑了笑,去给她添凉水,顿了顿,只边替她搓着澡边细心叮嘱道:“嬷嬷吩咐了,说今日头一夜,若是夜里公子孟浪,姑娘可不许紧着公子胡来——”说完,只微微红着脸,凑到纪鸢跟前又细细嘱咐了几遭。

这话,嬷嬷与她叮嘱过,尹氏与她叮嘱过,纪鸢早已经背下了,虽有些羞涩,但听多了,多少有些麻木。

然而,此时,对方就在这屋子里,莫名觉得有些羞耻感,纪鸢只下意识的抬着双眼朝着屏风往外瞅了一眼,从她这里往外瞅,自然瞅不出个啥。

不过,浴房里头水声雾气缭绕,又隐隐有些呢喃低语传来,霍元擎打小练武,听力灵敏,虽听不清到底在说些什么,但绝不同于军营里那股粗糙烂调,呢喃软语,生生打磨着耳膜。

不过,这霍元擎向来自制力好,由始至终,没有抬起眼乱瞟过。

***

纪鸢洗得很慢很慢,抱夏咬着牙关催了好几催,纪鸢磨蹭了良久,待水凉透了,又攥紧了拳头,自己给自己鼓励了好一阵,这才缓缓出来了。

出来后,屋子里没人,纪鸢四下瞧了一眼,菱儿迎了上来,手偷偷往喜床上一指,纪鸢一愣,原来大公子此刻已在喜床上躺下了。

抱夏见状,吩咐菱儿,二人替她绞头发的绞头发,抹香膏的抹香膏,好一通手忙脚乱的忙活。

待全然忙活完,时辰已经到了之时呢。

这会儿纪鸢头上的发还隐隐有些湿润,没有全干透,可抱夏等人怕大公子等久了,委实不敢在磨蹭了,毕竟,大喜的日子,从来只有女子等男子的时候,哪有男子干巴巴坐在那里,望眼欲穿呢。

尽管,大公子好像并没有望眼欲穿,丫鬟们收拾完退下后,纪鸢拽着衣角轻手轻脚摸着过去的时候,此时,大公子褪了一身外衣,亦是穿了一身凌白中衣,躺在了喜床外侧,双眼阖着,不知睡着了没。

纪鸢立在床边,瞧得满脸纠结,洞房的流程步骤,早已清楚明白的刻在了脑子里,可谁来告诉她,这个步骤,是哪一步?她该如何是好呢?

况且,按照大俞的习俗,便是夫妻同眠共枕,通常皆是男内女外,男子睡在里侧,女子睡在外侧,方便夜里随时随地起来伺候丈夫,更何况,纪鸢不过一介妾氏。

纪鸢静静地盯着床上纹丝不动之人瞅了良久,终究还是决定今日便算了吧。

不多时,纪鸢只缓缓呼出了一口气,为了不将人给吵醒了,只绕到床尾,欲轻轻摸上榻,从他的脚处摸到里侧。

怎知,她轻手轻脚的正要从他小腿处跨过去时,那霍元擎正好幽幽转醒了,意识还未完全清明,动作却极为灵敏,蹭地一下,先意识一步立马屈起给她让路,结果,恰逢纪鸢跨步,他的膝盖生生撞上了纪鸢大腿根部,纪鸢身子隐痛,脚下又一崴,只咬牙低低呼疼了一声。

霍元擎愣了一下,立马坐了起来,先伸手揉了揉眉心,随即抬眼后见纪鸢卷缩着身子,坐在床尾,咬牙捂足面带痛苦,不由出声问道:“可否有碍?”

声音有些低哑,方才应该是睡着了。

边问着,大掌边伸了过去,轻轻拽着纪鸢的手腕,要去查看她的手上的脚踝,结果,她的手一拿开,就看到了粉红色的锦背上,那只秀气白嫩的小脚丫子。

小小的一只,不到他巴掌大小,一排胖乎乎的圆脚趾头,上边是粉嫩嫩的指甲壳,像窜珍珠似的。

霍元擎手顿了顿。

然后,见对方只有些羞涩尴尬似的,立马将小脚丫子一缩,藏进了被子里,看不见了。

第126章 126

足,不外露。

从来没有在任何人跟前裸、露过的, 纪鸢几乎全是本能的反应。

然而, 对方往后不再是外人呢, 别说这双脚, 便是她整个人, 都是对方的。

可是即便心里清楚明白, 纪鸢仍然有些不大习惯。

大概是觉得自己有些反应过头了,纪鸢只有些尴尬, 顿了顿, 只低着头, 小声说着:“无…无碍了…多谢公子关心。”

霍元擎看了她一眼, 道:“我看看。”

纪鸢愣了一下,只微微咬着牙,道:“当真无碍了…”

然而对方却定定的盯着她,那犀利又幽深的目光, 令人无处遁行。

想着伸头是一刀, 缩着头也是一刀,横竖是要来的,纪鸢抿了抿嘴, 好半晌,只将藏在被子底下的右脚缓缓地挪了出来, 随即, 又缓缓伸到了霍元擎跟前。

五个脚趾头窝着, 整个脚丫子窝成了一团。

霍元擎面上瞧着倒是与往日无异, 只低头看了她的玉足一眼,随即,神色自若的伸着大掌握了上去。

只觉掌心触感一片细腻,像是包裹了一朵白云在手心。

霍元擎淡淡咳了一声,只一脸面无表情的握着纪鸢的脚踝,顺着转了两圈,听到纪鸢兹兹呼疼,只低低道了声:“忍着…”

说完,又握着她的脚丫子反着方向揉了几下,如此,反复几次后,方道:“不碍事,未伤筋骨,右脚不要使力,休息两日方可。”

霍元擎常年在军营,擦伤蹭伤扭伤是家常便饭,手一探上去,便知其中缘故。

他将她脚放下,手刚一松,纪鸢立马又将脚快速了缩了回去,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当真觉得好些了似的。

其实,脚还不算疼,真正疼的地方其实是那个有些敏感的部位。

纪鸢有些尴尬,只一直强忍着。

***

两人干坐在床榻上,坐了一阵。

眼瞅着夜色渐浓,屋子里的喜烛仿佛快要燃尽了,早已不知几更天了,见对方似乎无甚举动,纪鸢想了想,只微微起身,跪坐在床尾,冲那霍元擎缓缓道:“天色不早了,鸢儿…妾侍奉公子…侍奉公子安寝吧…”

说完,看了那霍元擎一眼,只缓缓朝他挪了过去,便要伸手主动伺候着去解他的衣扣。

霍元擎似乎有些意外,抬眼看了她一眼,不过沉吟了片刻,却还是伸手抓着她的手腕,定定的看了她一阵,只微抿着嘴,缓缓道:“不早了,歇吧。”

纪鸢一愣,良久都没有晃过神来,顿了许久,只又飞快的抬眼看了他一眼,道:“那…那还请公子安歇在里侧,妾睡在外侧,方便夜里伺候公子起夜。”

也不知是不是她一口一个“妾”的缘故,只见那霍元擎淡淡的蹙了蹙眉,嘴里低低的“嗯”了一声,人却连眼皮也未再抬一下呢,直接抬手将床尾的锦被一拉,盖在了身上,便径自躺在了原先躺的位置,外侧。

纪鸢歪坐在床尾,坐了好半晌,大概白日里将夜里的情形反反复复的设想了千百回,却万万未曾料到竟然会是以这样的方式进行的,以至于,整个人到目前还有那么些许懵。

见那霍元擎已经阖上了眼,纪鸢不敢在折腾下去,便缓缓地爬了过去,爬在霍元擎里侧躺下,挨着他不近不远的距离,末了,轻轻拉了一片衣角,盖在了自己身上。

完全没有因为对方对自己的…怠慢而感到失落,反而打从心窝子里松懈了一口气。

忽而觉得这洞房之日,也没有自己想象得那般…繁琐?

忽而也觉得其实身边这不苟言笑之人…还挺好伺候的?

尽管,今夜,大公子未曾碰她,可能会导致日后在院子里稍稍有些…难行,可到底今夜还是来了不是么?

为何不碰她呢?

那当初又为何应下了她的所求?

纪鸢脑海中乱糟糟的,只觉得百思不得其解。

起先还稍稍有些拘谨,原本心里头该是极为紧张的,可是,大抵是从早到晚忙碌了一整日的缘故,浑身已经累得不是自己的了,又大抵是心里头的紧张感稍稍消散,只觉得躺在她身侧之人,并未曾散发出任何危险讯息,纪鸢心里头一松,只轻轻将眼一阖,竟然奇迹的闭眼就睡着了。

待纪鸢的呼吸平稳后,霍元擎缓缓睁开了眼。

他盯着头顶的粉色的床帏瞧了一阵,见耳边传来均匀安稳的呼吸声,霍元擎这才缓缓侧过了眼看了身侧人一阵,目光在她尚且稚嫩的脸颊上停留了一阵。

良久,方抬手轻轻扯了扯被子,替她将被子盖好,这才重新阖上了眼。

一夜未眠。

***

翌日,五更天还不到,那苍芜院的素茗便领了四个丫头缓缓朝着木兰居这边来了。

抱夏跟菱儿两人这晚可是通宵达旦的守在了外头,原先竹奚小筑的丫鬟本就不多,春桃又留下伺候鸿哥儿呢,而这木兰居里的人又都还不熟稔,这晚又极为要紧,二人有些不放心让外人前来伺候,便亲自守着。

本以为会要折腾到极晚的,却未料到二人退出屋子后,里头便无甚动静了,两人有些忧心忡忡的守在外头,当真一脸复杂。

哪知,这才刚刚合上眼睛,感觉不过上下眼皮碰了一下,就被院子里的动静给惊醒了。

出去一瞧,原是大公子屋子里伺候洗漱的人来了。

此时,天色还黑得五指不分,抱夏跟菱儿不由对视了一眼,一脸面面相觑。

终究还是在那竹奚小筑过惯了清闲自在的日子的,姑娘嗜睡,连带着她们几个也跟着享惯了清福,尤其是冬日里,日日方可睡到天色透亮了才起,像现如今这般,连鸡都尚且未曾打鸣就起来,还是打头一回。

不过,大公子要去宫里当值的,自然跟她们闺房或者妇道人家不同。

见那素茗乃是领头的,抱夏只忙笑着过去与之寒暄了一阵,得知,公子原来每日皆是在这个时辰方起,无论当值与否。

抱夏尤记在心,又细细问了一遭。

素茗见时辰不早了,但却并未因自己身份不同,便托大越主,只朝着抱夏笑着道:“公子此时应该醒了,便劳烦妹妹进里头通报一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