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夏依言进去。

***

此时,里头那霍元擎果然已经转醒了。

屋子里还有两三支燃烧到底部的喜烛,打在屋子里稍稍有些暗淡,影影绰绰的,但也勉强能够看清屋子里事物,此时,霍元擎躺在床榻上,他的生活习惯打小就规矩,什么时候起,什么时候歇,什么用饭,什么时候该去书房,若无意外,每日行程并无多少差异。

这般严谨规范的生活习惯,便也导致了便是睡觉,也有固定的姿势,一整夜,他几乎没有动过一下。

此刻,醒来时,却见他的臂膀处缓缓靠过来一颗小脑袋。

并未曾挨得多紧,就在霍元前正欲起时,眼看着对方轻轻翻了个身子,凑过来的,身子倒未曾靠过来,就小脸贴在他的臂膀处,大概是觉得有些痒痒的,皱着鼻尖轻轻往他胳膊上蹭了蹭,然后,又熟睡了过去。

霍元擎只觉得胳膊被蹭的有些痒。

原本是要起的,鬼使神差的又躺了一阵。

见她睡得香,一整晚呼吸绵长,几乎没怎么动过一下,这样的晚上,倒也睡得踏实。

又见她实在是小,脸也小,脸上还依稀有些婴儿肥,可不小么?才刚及笄,比他小了快一轮了,第一眼见时,他还有些印象,不过八九岁,被他吓哭了。

人小,身子也小,被子里统共就鼓起了那么一小团,猛地一眼瞧过去,只觉得就跟不存在一样。

在他眼中,其实还是个孩子。

霍元擎盯着她的睡颜,脑海中微微有些恍惚。

正愣神间,外头丫鬟轻手轻脚前来通报,道:“公子,该起了。”

霍元擎摆了摆手,起时,随手将寝榻上的帘子放下了,遮掉了里头纪鸢安稳的睡颜。

不多时,素茗一行人轻手轻脚的进来了。

抱夏瞧着素茗一行人,伺候穿戴的穿戴,端茶的端茶,备水的备水,所有人全都有条不紊,配合得极好,整个过程,动作又快又稳,关键是全程没有发出一丁点声响。

抱夏瞧得心下惊诧,将这些悉数瞧在了眼中,顿了顿,见纪鸢还躺在寝榻上并未起来伺候,正要上前将人唤醒,霍元擎见了,冲她摆了摆手。

抱夏心里顿时有些暗喜。

***

纪鸢一觉睡到自然醒,大概心里装着事儿,醒的还挺早的,外头才刚冒出些灰白。

醒来后,才发觉她身侧已经空了,她竟毫无察觉。

第127章 127

纪鸢伸手往被褥上面摸了摸, 被褥上头没有温度, 人应该起了很久了。

她睡眠虽深, 但但凡心里装着事儿,也是极容易醒的。

这才第一日, 就睡过了头, 在对方眼中,她怕是个不知好歹的吧。

纪鸢只有些沮丧的拿起被子往头上一蒙。

从昨儿个夜里,到今日早上, 只觉得怎么桩桩件件全都不在自个的掌控中呢,没有一件顺心如意的事儿,她分明是个处事儿有条不紊的人啊?

纪鸢在被子里蒙了一阵,菱儿见她醒了, 立即吩咐丫头端了热水进来伺候,见纪鸢这会儿还赖在床上,只笑着道:“姑娘, 该起了,公子这会儿都已经入宫了。”

说着,替纪鸢将被子拉开。

纪鸢的脸被被子蒙得有些红,只闷声道:“公子什么时候起的,如何没唤醒我?”

菱儿拧了块帕子递了来, 笑眯眯道:“公子五更天不到便起了, 抱夏姐姐是要唤姑娘起的, 是公子不让抱夏姐姐唤的, 公子对主子还是挺好的, 知道怜惜主子。”

纪鸢闻言稍稍有些诧异,立马坐了起来了,接过菱儿递来的帕子,双眼却一直盯着菱儿,好半晌,只道:“公子早起…可还说了什么?”

菱儿想了想,道:“好像…一声未吭。”

纪鸢闻言,抿了抿嘴。

这时,抱夏寻了纪鸢的衣裳走了过来,闻言,只将早起发生的所有细节,一字不落的细说给了纪鸢听,包括苍芜院的素茗什么时候来的,说了些什么,她们在公子跟前是如何伺候人的,全都一字不差的描绘了一遍,末了,由衷感慨道:“跟那苍芜院的丫鬟们一比,当真觉得咱们几个压根不会伺候人。”

说罢,又瞅了菱儿一样,认认真真道:“打从今儿个起,咱们得要打起精神来了,入了这大房,定不能让这大房的人将咱们,将咱们主子给小瞧了去。”

说完,又瞅了纪鸢一眼,道:“第一步,便是要将咱们主子赖床的习惯给改了。”

说罢,跟菱儿对视了一眼,一人架着一只臂膀,将纪鸢直接从被子里给架了出来。

从此,便在也不是深闺中的娇女,而是一名…妇人呢。

***

看着铜镜里,菱儿替她盘的妇人鬓,纪鸢如何瞧,都只觉得如何不顺眼。

从前,纪鸢盘发,要么会在左耳后留下一缕发丝任其垂落置腰际,要么会在两鬓处留下几缕散发,只觉得娇俏又俏皮,少女气息浓烈,这是大俞未出阁少女最爱盘的发型。

然而此刻,所有的头发全都一丝不差的盘了上去,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及整张脸面。

纪鸢生了一张精致秀气的鹅蛋脸,不似瓜子脸那般清瘦小巧,是十足饱满、大气且富贵的面相,从前被发丝遮挡,只觉得青涩秀美,这会儿头发全都盘了上去,所有的五官似乎全部被打开了似的,在众人眼中展露无遗。

只见那双杏眼盈盈泛水,内似含水雾,目光流盼,清艳难言,两弯杨柳弯弯、温柔秀美的柳叶眉,眉目如画,婉转多情。

才十五,刚及笄,却已出落得如此光艳逼人,若是待脸全然长开,该是如何之姿?

就是,美则美,盘了这样的发饰,总觉得哪里有些怪怪的,大概是年纪还尚小,眼中还弥留一丝青涩清纯,只觉得就跟小孩子穿大人衣服似的,稍稍有些不大相称。

终究,还是名少女,不是么,便是如何装扮,始终扮不出妇人的韵味。

新婚头几日,需穿得艳丽。

前两年开始,尹氏便开始着督促着霍元昭跟纪鸢两个绣自个的嫁衣,早在去年与那王家口头议下亲事之际,纪鸢便早已将她的嫁衣给修好了,并一共备用四套出嫁后的华服,只是,在抬入这大房之前,所有的正红色全部都成了压箱底。

日前一并随着嫁妆抬进来的这几身衣裳,全是在“成亲”前,尹氏替她匆匆备下的,清一色的粉,藕粉,紫粉,梅粉。

菱儿替她挑了件梅粉褙子换上,又往她头上戴了一支玉蝶金钗,一对精致的翡翠石榴耳坠子,整个装扮不奢不简,不华丽也不素净,不张扬也不寒酸,倒也十分适合。

纪鸢瞧了镜子里的自个一眼,见稍稍有些没精打采的,只强自打起了精神,想着,初入这大房,怕是有得忙活,可是,细细想来,却又似乎又并无可忙之处。

大房尚无主母,无须给人问安。

她又不是主母,无须管事儿,只需管好她自己这一亩三分地便成了,且她身份底下,甚至连去给长公主请安的资格都没有。

只觉得好似有些无所事事。

不过,虽不用给主母请安,但毕竟大房曾有过主母,纳过来头一日,应当前去给已故的沈氏上柱香的。

正思索间,忽而见正在给她收拾床榻的抱夏往床榻上上下下的翻找着什么,末了,急急走来问道:“主子…喜床上的元帕哪去呢?”

纪鸢愣了一下,只微微抿着唇,稍稍有些心虚,不过,眼里又稍稍有些狐疑。

纵使上头并无落红,帕子理应还在的啊。

纪鸢随着一道过去仔仔细细的寻了一遭,然而,无论如何寻,就是寻不着。

“怎么办?一会儿老夫人院里的嬷嬷要来收的?”菱儿急急道。

纪鸢不过慌了一阵,便立马回过神来,道:“一会儿嬷嬷来收,如实告知便是,便说,元帕不见了,待夜里公子下值回来一问再做回复吧。”

屋子里就这么几个人,总不至于那帕子自己长了脚,跑了吧?

话刚说完。

外头有人来禀告,说院里来人了。

屋子里主仆三人心下顿时一紧。

出去时,才知,来者原不是老夫人院子里的人,而是长公主跟前的大丫头锦瑟啬,说长公主有请。

***

长公主有请?

纪鸢心里头虽惊诧不已,不过,却丝毫不敢耽搁,立马打起精神,又细细收拾了一番,这才跟着锦啬去了。

长公主居在北院之北,北院似乎有两个南院大,光是脚程,就走了约莫一刻钟有余。

本以为长公主院子奢华至极,去了,才发现庭院虽大,格局虽极为讲究,陈设却极为简朴,简朴到还不及王氏院子里…华丽。

虽然简朴,可处处透着威严,方一踏入那正房大厅,只见整个正厅又大又阔,从入口起,放眼望去,便一层柔软细滑的团花地毯,毯子一眼望去,铺满屋子所有的角落,待双脚踩上去,只觉步入云端似的。

入口几步之处,又见设了一座紫檀色的雕花屏风,屏风极简、色深,上头紧紧裱了一句狂草经文,还未入,便觉得整个屋子里莫名有些压抑。

待绕过屏风,远远只见正堂正对面设有一座深色檀木高榻,高榻两侧各设一座方形矮几,矮几上头统共就设了一套茶具,且茶具仅有一壶一杯,便再无其它。

而此刻,长公主便高坐在高榻之上。

长公主四十几许,瞧着却不过三十出头,她气度凌云,高贵雍容,纪鸢曾有幸见过长公主几回,只每次皆是远远观望,她气势太过强大,每回,纪鸢都不敢多瞧。

此次也不例外。

只见她一身深紫色华服,身上从头饰到衣饰依旧华丽到纪鸢生平罕见,长公主似乎尤爱红宝石,从头饰到耳饰到项上璎珞,全为红色宝石所制,富贵华丽到令人晃眼,然而,无论多么浓艳华丽的首饰,在长公主身上,永远都不可能喧宾夺主,她,永远是最威严瞩目的。

长公主身边还有一四十余岁,相貌平平,左脸颊上有一道碗口大小紫红色胎记的妇人。

整个屋子里除了这二人,再无一多余下人。

尽管如此,可与一踏进屋子,满室丫鬟婆子簇拥的威严气势相比,不知为何,这样氛围,更让纪鸢心下紧张。

屋子诺大,却只有她们三人。

纪鸢方才进屋时,连身边的下人都被拦下了,此刻,整个屋子就她们三人,静得连跟针掉落的声音似乎都清晰可闻。

她一进来,只见坐在高榻上的长公主抬眼朝她扫来。

纪鸢压根不敢抬眼与之对视,只立即上前,远远地,规规矩矩的双膝下跪,朝着对方重重的磕了个头,一脸恭敬道:“妾身…给长公主殿下问安,殿下千岁,万福金安。”

地面是软毯,并不觉得咯人。

屋子里静默了一阵。

悄无声息。

纪鸢心跳得厉害。

过了良久,只见一个温和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快起来吧?”

纪鸢抿着呼吸,缓缓起来,只见长公主身边那名妇人不知何时早已立在了她的身前,正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她。

第128章 128

这位妇人虽然貌丑, 但却十分平易近人。

其实, 也不算平易近人,不过是在长公主威仪的衬托下,便觉得要温和了许多。

再者, 她的言行举止,一举一动,说话的语调, 面上带的笑容, 不知为何, 总给人一股子熟悉的味道。

正是因为这股子熟悉的味道, 令纪鸢心生亲近。

对方拉着她的手, 问她多大了,叫什么名讳,纪鸢一一作答。

短暂的紧张过后,纪鸢也渐渐缓过神来,只见她面带微笑,回话不缓不急, 温和大方, 进退有宜。

苏姑姑见之顿时有些意外,末了, 只又将纪鸢好生打量了一遭,回头瞧了高榻上的长公主一眼, 不漏痕迹的冲其点了点头。

长公主目光淡淡的在纪鸢脸上、身段上一一略过, 末了, 又回到她的脸上,多瞧了一眼,不多时,便已垂下了眼,随手端着小几上的茶杯,翘起小拇指,用茶盖刮了刮茶面,径自饮起了茶来,未曾再往纪鸢这边看过一眼。

整个过程,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全程皆由苏姑姑代劳。

其实苏姑姑也没多说什么,就拉着她认认人罢了。

末了,转身走到一旁,将早已备好了托盘端了起来,走到纪鸢跟前,递给了她道:“这是公主赏给你的,往后好生伺候着公子,公主不会亏待你的。”

说罢,视线忽而一转,看向了纪鸢的小腹处,意味深长的笑了笑,道:“好了,且回吧,回去歇着。”

***

苏姑姑话里话外透着深意。

纪鸢如何不懂,当即只微微红着脸,作一脸羞涩状态,双手恭恭敬敬的接过苏姑姑亲自递来的托盘。

怎知托盘要比自己想象中要重得紧,纪鸢一下子没接稳,险些失了手,对方似乎早已经料到,并未全然松手。

还真有些不轻,纪鸢拖着托盘,略有几分吃力的远远地朝着长公主福了福身子。

正要退下之际,忽而候在外头的锦啬缓缓走了进来,恭恭敬敬的禀告道:“禀公主,九公主殿下来了,说特来问候公主。”

纪鸢闻言,只有些诧异。

坐在上首的长公主闻言似乎也有些意外,面上的冷凝的神色似乎略有几分缓和,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说了自纪鸢进来后的第一句话,神色淡淡道:“请进来。”

锦啬立即领命去请人。

不多时,只见一位穿着白色锦缎直缀华服,头戴玉色玉冠,手持金柄折扇的翩翩“美少年”走了进来,远远地只冲着高榻之人言笑晏晏的喊了声:“姑母。”

对方面如傅粉,白净秀气,巴掌大的脸上生了一双好看肆意的桃花眼,通身气度逼人,一看便知非寻常之人,一眼,纪鸢便也已经认出来了,对方是六年前,在京城城门外见到的那名张狂肆意的小公子,是一年前,去郊外寺庙祭拜时在京城街面上撞见的那个为百姓声张正义,通身傲气正义的少年郎。

只许是那时在外,对方潇洒霸道,肆意妄为,浑身的张扬气质盖过了本身的娇秀,无人怀疑对方的女儿身,而这日,尽管作一身男子装扮,可是语气娇气,表情娇憨,隐隐带着些许撒娇的意味,是以,任人皆可以瞧得出她的女儿身。

这便是…九公主?

纪鸢去年曾有幸与九公主共处一辆马车,只觉得对方气势隐隐凌厉,隐隐有长公主之风范,可眼下,果然,人是多面的。

***

九公主直直走了进来,走到纪鸢跟前,远远地朝着那长公主有模有样的作了个揖,嘴里笑吟吟道:“小九晓得姑母无聊,便特来陪着姑母解闷来了,姑母,请受小九一拜。”

长公主一贯孤傲清高的脸上总算是涌现出了淡淡的笑意,似有些无奈道:“又偷溜出宫了,看来是你表哥守卫不严。”说完,冲她招了招手,道:“坐过来。”

示意她坐到高榻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