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着尹氏说了许久的话,尹氏拉着纪鸢的手,问起了她在木兰居的情景,问了大公子,长公主,问了府中丫鬟婆子,事无巨细,纪鸢一一如实相报,只下意识的便隐下了二人还一直未曾圆房这一桩事儿。

尹氏尚且还在月子里,通身疲倦,说了一会儿话,便又眯着眼,昏昏欲睡了起来。

好在霍元昭正好也在,两人便坐在外头说起了话,霍元昭见纪鸢气色不错,倒是略微放心,只微微噘着嘴冲纪鸢道:“纪鸢,你不在的这些日子,可闷死我了,我本想到大房前去瞧你的,可姨娘拦着不让,非得拘着我在屋子里绣嫁妆,纪鸢,你瞧瞧,我十个手指头全都给戳破了!”

说罢,伸出两只手在纪鸢跟前晃了晃,只有气无力的道着:“你说,成个亲怎么就如此累人啊,早知道这样劳心劳力,我就不嫁人了。”说罢,瞅着纪鸢,圆脸皱成了一团。

纪鸢闻言,只笑眯眯道:“事到如今,嫁不嫁可不是由你说了算,便是你不嫁,萧家哥哥怕绑也得将你给绑回去了。”

霍元昭微微红着脸瞪了纪鸢一眼,道:“你还打趣起我来了,我还没笑话你了,纪鸢,行啊,你,我可全都听说了,前几日大哥陪你去逛首饰铺子了,大哥是谁,是个什么性情,连当年大嫂都没陪过,你可知,整个府上早已传得沸沸扬扬了。”

纪鸢一时愣住。

第138章 138

霍元昭眨了眨眼睛, 继续道:“我就说你如何变得这样大方起来了,方才送给姨娘的那只镯子,价格一定不菲吧, 还有弟弟那几样银器,竟然都是出自如意斋的,关键啊是那几样款式别致得紧, 往日里这样式样的瞧着并不多见, 我可听说如意斋二楼有许多珍品, 不过,如意斋那掌柜的向来狡猾得要紧,镇日只知道看菜下碟, 那老货可留了不少稀罕货, 有好些连咱们府上的几个去了, 都不轻易拿出来, 哼!”

说着说着,这才意识到话题又一时给扯远了, 只又抬眼看向了纪鸢道:“没成想大哥竟然带你去了, 大哥那冷淡的性子, 能够做到这个份上, 还是头一回,已是极不容易了,纪鸢, 我原本还有些担心你的, 可眼下, 见大哥待你这样好,终于能够放下心来了。”

霍元昭极少说过这些肉麻又感性的话。

大抵是不日自己便也要成亲了,多多少少长大了些,心智沉稳了些吧。

又加上,这一段时间以来,周遭先是鸿哥儿遭此劫难,纪鸢无故做了妾氏,姨娘生产,弟弟身子羸弱不堪,短短几个月委实经历不少,只觉得一瞬间就被逼着长大了似的。

两个人难得坐在一块聊天谈心。

霍大待她好,霍元昭觉得这样极好,然而纪鸢却并不以为然。

相反,反倒是隐隐有些担心。

她没想到,不过是出了一趟府,竟然闹的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了。

好,也不好。

好,自然是对纪鸢而言,至少,院子的下人们定会高看她几分。

不好,却是对那霍元擎,亦或是整个霍家的,或许,亦是对她未来而言。

毕竟,宠妾灭妻,不是件好事儿。

毕竟,那霍元擎还未曾娶妻的。

在霍家,无论是老夫人,还是长公主,约莫都盼着霍元擎能够有个知冷暖的人,但却定不会愿意瞧见宠爱人宠爱到人尽皆知的地步。

明明两个祈盼是矛盾,是对立的,可偏偏又实实在在想要对方同时做到。

这或许…便是深宅后院吧。

***

“对了,忘了跟你说,霍元芷那小贱人的亲事提前了,提前到了八月,便是满打满算,也已不足三个月了,哎,纪鸢,你说,霍元芷那丫头片子究竟是抽了什么疯,至今,我仍然一直想不明白她为何想要给二皇子做侧妃?说好听些是个侧妃,说难听点儿,不也跟你一样是个——”

说到这里,霍元昭话语猛地一停,只有些尴尬的看了纪鸢一点,只有些悻悻道:“我的意思是,这是霍家的祖训,两条她全占了,她胆子可真大,更令人没有想到的是,爹爹竟然应下了,连大伯似乎也默认了。”

顿了顿,又道:“其实,打从去年年底开始,那霍元芷便跟我一样,几乎极少出过门,就除夕那日在宫里头参宴…嗷嗷,对了,我怎么差点儿忘了这事儿,就除夕那日夜里,一直没瞧见到霍元芷的身影,后来,还是御花园瞧见到了她,领着个丫头匆匆而来,头上的发饰都乱了,她只说了声头发勾到树梢上了,我便也没怎么留意,想来,定是那日勾搭上二皇子的。”

霍元昭跟纪鸢分享了一些霍家大大小小的近况,大多都是二房的。

除了霍元芷,还有霍家三公子霍元帧,及那霍家二房的表姑娘甄芙儿。

霍元帧的亲事亦是定下了,娶的乃是侯府秦家三房嫡出七姑娘,秦家虽没落了,到底占了个爵位,虽三房不显,娶的到底乃是个嫡出,各种好坏,倒是不好说。

至于那甄芙儿,甄家竟然放弃了霍家,忽然改选了外祖大舅王家长子王荀,亲事亦是定在了年底。

不过数月,一夕之间,所有事情似乎全部尘埃落定,虽全都与最初猜测的结果相去甚远。

只忽而觉得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最让人意外的便是二哥跟芙姐姐的亲事了,眼看着就要成了,谁曾想到…二哥忽然说走就走,竟然一朝去了北境,这一走,焉知多少年,芙姐姐哪里等得,说实话,自打我记事起,便一直将芙姐姐当做二嫂对待了,怎知…当真是造化弄人…”

霍元昭微微叹息了一声。

一个个全都定了亲,不出一年,娶妻的娶妻,嫁人的嫁人,离开一个家,成了另外一个新家,从此,人的一生,从此处重新改写。

霍元昭用双手撑着下巴,复又连连叹息。

纪鸢见了,亦是难得良久没有吱声。

甄芙儿?

霍元懿?

感觉,如此久违的名讳,如此久远的事情,明明过了才不到半年而已。

若非这二人,她或许也不一定会落得如此境地,不过,一切也说不定,没有他们二人,还有那杜衡不是,或许,这便是命。

这命,横竖她也已经认了。

***

二人一直闲聊到了午时,纪鸢有些贪恋洗垣院的温馨,加上霍元昭的痴缠,纪鸢难得有些犯懒,竟然一直留在了洗垣院一道用了午膳。

尹氏因要做月子,午膳要比往日里用得早些,吃的大抵皆是些清淡的吃食,用完午膳后,纪鸢便又回了一趟竹奚小筑,给鸿哥儿送药,及送些银两过去,顺道给嬷嬷备用了些个她亲手做的糕点。

怎知,人还未到那筑奚小筑,木兰居便派人匆匆来报,只到大公子当值回来了,去了她的木兰居。

纪鸢一愣,只得立马将食盒里的糕点及药材递给了菱儿,让她代她走一趟,自个便匆匆赶回了木兰居。

边走,还边一路思索道,怎么这个时辰回来了,往日里极少这个时辰回的,要么傍晚,要么轮了夜班一早回的,且,还从未见过一回来就往她这木兰居来的。

大公子往后院来的少,便是她进了大房这一个月来,加上新婚那日,也不过才来了两回三夜,这是第三回。

思索间,纪鸢已匆匆回了木兰居。

只是,进来时,里头静悄悄地,湘云、合欢、芍药几个全都候在了外头守着,见纪鸢回来,一个个全都迎了上来。

湘云道:“主子,我方已经去问了殷护卫,公子方下值,还未曾用午膳的。”

合欢接着道:“奴婢本欲传膳的,结果叫公子拦住了,说等主子回来一道。”

芍药紧接道:“公子将咱们几个全都打发下来了,一个人在里头待着,待了有一会儿了,奴婢还特意吩咐厨房送了热水来,本欲伺候公子洗漱,只没有公子的吩咐,大家伙儿都有些不敢进,好在主子您回来了。”

瞧着这一个个谨小慎微、小心翼翼的模样,纪鸢面上难得有几分诧异。

难不成,那霍元擎这日心情不好?又给甩脸子呢?不然,个个也不会如此如临大敌的模样,这幅模样,说实话,纪鸢还是打头一回瞧见。

这般琢磨着,纪鸢便也下意识的稳了稳心神,这才缓缓推开了门,往里进去。

***

纪鸢进去后,目光一扫,竟四下无人?

她缓缓往里走,待绕过了屏风,这才瞧见原来那霍元擎单手撑着太阳穴,竟然歪在她的软榻上睡着了。

穿了一身坚硬如铁的御前护卫服,胸前还裹着一块铠甲未曾卸下,手中那把镇日未离的御前配制的大刀横着放在了身旁的矮几上。

走近了,只见他双眼紧闭着,睡得正熟,只是,面上似乎极为疲倦,眼下泛着一片青色,而下巴处甚至更为夸张的长出了一茬细细密密的胡渣。

大公子向来喜洁,在她记忆中,他永远一身青衣,光鲜亮丽,浑身永远纤尘不染,干干净净,干净整齐到连头发丝都没有一根凌乱的。

纪鸢还从未瞧见过他如…嗯…邋遢疲惫的模样。

只觉得…稍稍有些新奇。

这是几日未睡了么?

竟如此风尘仆仆的模样。

连膳食都未用,倒头就睡了?

纪鸢远远地立在远处看了看,有些不敢过去,生怕惊醒了他,可是,见他即便睡着了,眉心都微微蹙起,睡得熟,却睡得并不安宁,顿了顿,纪鸢忍不住轻手轻脚的挪了过去,蹲在了他的身下,双手撑着下巴,抬头定定的盯着他瞧着。

过了片刻,缓缓伸出指尖,轻轻触碰了他的眉心,抚了抚。

只见那霍元擎睫毛颤了颤。

纪鸢吓了一大跳,立马缩回了手,可再一抬眼时,却见皱起的眉心渐渐舒展开了。

纪鸢嘴角微微翘起。

片刻后,又忍不住将手伸了过去,往他下巴处的胡渣摸了摸,结果,这一下,手指忽而一疼,下一瞬,纪鸢被一道巨大的力气拉扯着生生扑向了软榻上。

第139章 139

软榻上便是那霍元擎。

纪鸢毫无防备,直接一下子栽倒在了他的身上。

他胸前是坚硬的盔甲, 磕到了纪鸢的下巴, 纪鸢闷哼一声,疼得一阵抽气。

因为扑上去的时候, 一下子没趴稳,身子只不断往下滑落, 正在这时,一只结实粗粝的大掌在她往下坠的时候稳稳箍住了她的腰,随即,轻轻往上一带,纪鸢便稳稳回到了他的身上, 直直趴在了霍元擎的胸口上。

下巴有些疼。

他胸前的坚固的铠甲咯得她胸口疼。

他结实有力的胳膊箍得她的腰身疼。

纪鸢只觉得哪哪都有些疼。

然而,那个始作俑者此刻双眼却依旧闭得紧紧地, 连呼吸都依旧平缓,好似压根没有苏醒似的,好像方才所做的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幻觉?

纪鸢愣了愣,只仰着脑袋盯着他那只沾满了细细密密胡渣的下巴瞧了瞧, 瞧了半晌,只挣扎着想要起来, 然而, 腰身上的那只胳膊, 像铁钳似的紧紧将她给钳住了似的, 她竟片刻动弹不得。

纪鸢一阵欲哭无泪。

过了好一阵, 只挣得连鼻尖都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直接累趴在了他身上。

纪鸢干脆趴在了霍元擎胸口,微微喘息着,待歇了一会儿后,心跳渐渐平稳下来,气息渐渐回落,纪鸢恍然间,便听到一阵砰砰砰的心跳声,如此清晰地传进她的耳朵里。

心跳声很平稳,却强而有力。

关键是,随着他的心跳,随着他呼吸的每一次起伏,霍元擎整个身子也跟着上下起伏,而纪鸢的脸就贴在他的胸膛,也跟着他的呼吸一起一落。

神奇般的,纪鸢的心境竟然也随着他的起伏慢慢的平静了下来。

***

静静躺在他的身上,将脸贴在他的胸口。

身下之人竟是那霍元擎?

若是搁在半年前,纪鸢压根难以想象,她怕他怕得要死,别说近身,便是连见了都止不住心里打颤,从未曾设想过,有朝一日,竟会像现在这样,两人如此亲密?

依然觉得有些不大真实。

这样静静地躺了一阵后,纪鸢身子被咯得稍稍有些难受,片刻后,两只胳膊费力的撑在他的胸膛,支起身子去看他。

霍元擎似乎真的很累,累到任她如何折腾,他竟然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直到,良久后,纪鸢轻手轻脚的伸着手想要去掰扯他握在她腰间的大掌,然而方一探过去——

“别动——”

头顶适时响起了一道低低的声音。

有些惺忪,有些黯哑。

下一瞬,一只结实有力的大掌落下,摁在纪鸢的后脑勺,又将她脸重新摁回了他的胸膛。

与此同时,身下的那具结实健硕的身板缓缓地翻了个身,朝着里头侧躺着去,他一翻动,他身子上的纪鸢便也跟着缓缓翻动。

待一停下来时,只见那霍元擎仍旧紧闭着眼,侧躺着,而纪鸢的脑袋枕在了他结实有力的胳膊上,她被困在他坚硬的身躯与软榻最里侧的方寸之地的空间里,这会儿别说翻身,便是挪动一下身子,都压根没有半分余地。

而他的脸就挨着她的,两人挨得极近,她稍稍凑过去,脸便要贴了上去的那种,对方温热的气息全都喷洒在了她的脸上。

纪鸢只微微屏吸着,只有些不敢动,也压根动弹不得,过了好一阵,她实在是被挤压得有些窒息,有些呼吸不快了,只得小声低声的喊了一声:“公…公子…”

喊了一声,没反应,过来一阵,撑在他胸膛的那只手,只轻轻地往他胸口挠了挠,对方身子微微颤了颤,随即,一把准确无误的捉住了她乱动的手,霍元擎这才缓缓睁开了眼。

眼中有些赤红,里头有细细密密的红血丝,像蜘蛛网似的,无比吓人。

纪鸢一愣。

霍元擎睁着眼睛看了纪鸢一阵,片刻后,复又闭上了眼,只一脸疲倦的说了声:“再眯会儿。”

说完,脸往纪鸢这边凑了凑着,侧脸轻轻碰了一下纪鸢的脸,不动了。

他凑过来的那一下,纪鸢心跳得厉害,直打鼓似的,仿佛要从嗓子眼里给跳了出来。

***

两人都一动不动。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似的。

不知这样过了多久,其实,或许压根没多久,可是,在纪鸢意识中,却仿佛过了半辈子那么长似的,霍元擎这才复又睁开了眼,彻底清醒了过来。

清醒过来的霍元擎已经没有了方才那样迷乱慵懒,不过再次睁眼的这么一瞬间,他立马又恢复成了往日那个一丝不苟、威严显赫的大公子。

他睁开眼时,见两人贴得那样近,面上也并无多少异色,只是目光在纪鸢红红的耳尖及脸颊上掠过时,缓缓顿了顿,这才微微扬了扬唇,只旁若无人的顺手将纪鸢也给捞了起来。

随后,只坐在软榻上,下意识的抬手揉了揉肩。

纪鸢见状,只微微咬着牙,背对着他,低头整齐起了微微发皱的衣裳及头饰。

屋子里静悄悄地。

似乎稍稍有些…诡异及尴尬。

过了好一阵,霍元擎扭头看了纪鸢一眼,冲纪鸢没头没尾的说了句:“我方才…好似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