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以前,对我的每个问题,即使没有答案,貂儿也会给予回答,但是现在,她却沉默了。这种沉默 冰冷而坚硬,不是她一向的风格。

不是我变了,是貂儿变了,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这几天忙着调查那些案件,没顾得上理会貂儿,不知 道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让她产生这样大的改变。

“你怎么了?”我忍不住问。

听到我这样问,她蓦然抬起头来,轻轻地扫了我一眼。那眼光水波样从我脸上掠过,我一时无法分辨出 那眼神中的含义,只觉得重重叠叠,别有洞天,正要进一步询问,她忽然笑了一笑:“我要上班了,回头再 聊。”说完不等我回答,便抱着那狗快步朝医院走去。我没有想到她会这样说,一时不知如何应对。等我想 要再跟她说话时,她已经从我身边走过去,带过一丝柔和的风。我转身望着她的背影,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 味,只是万分惆怅,还有几分心慌。

忽然间,似乎闻到那种特异的芳香,似有若无,淡淡的一缕,仿佛一个慈悲的微笑,又仿佛一个哀怨的 眼神,从貂儿的身上传送过来。

我的心更慌了。

冬季的风很快便将那丝香气搅得全无踪迹,让我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弄错了——我真希望自己是弄错了 。

怅望良久,貂儿的身影早已被启德医院的大楼吞没,眼前只有一些陌生的人在穿梭来去,与我毫不相干 。我叹了口气,晃晃头暂时不去想她,打起精神叫了辆车,赶到公安局去找江阔天,想知道会议上到底作出 了什么样的决定。

江阔天不在公安局内,他给我留了口信,要我立即赶回家去,有人找我。

“谁找我?”我莫名其妙地问那个将口信给我的警察,他笑着摇摇头。我给江阔天打了个电话,电话却 始终不通。

看来只有回家一趟了,幸好公安局离我家不远。

当我赶到家里所住小区时,已经快6点钟了,天色已经黑了下来,仿佛一层黑色的雾,笼罩着整个城市 。我向小区门口的保安询问是否有人来找过我,他茫然地摇摇头。

我一边慢慢朝家里走,一边想到一个疑问:有人在家里找我,江阔天在公安局怎么会知道?

莫非……是貂儿?

想到这个,我加快了脚步。

背后突然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有个人在盯着我看,当我回头时,却又什么也没看见。

是我过敏了?

匆匆爬上楼——让我失望的是,门口并没有人,也没有留下字条什么的。

究竟是谁在找我呢?我更加疑惑了。

从窗口望外头,已经看不大分明,一切都被暮色遮挡了,只隐约望见一些人影在树丛和楼房间晃动,看 不清他们的脸。我无目的地朝外看了好一会,也不知道是要找到那个要找我的人,还是要找到貂儿,也许他 们是同一个人。

而那种被人窥探的感觉更加明显了。

我正要收回目光,不经意间看见一个人影在社区的围墙外一闪,心头猛然一动:那个身影看起来似乎在 哪里见过。

会是谁呢?

我熄灭了房间内的灯仔细打量,那人却仿佛从眼前消失了,等了许久都没有再出现。

维持同一个姿势朝外看了许久,脊背有些酸痛,我伸直腰正要伸个懒腰,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

门口有人!

我感觉到门口有一种奇特的感觉在飘荡,也许是人,也许是别的什么生物,没有发出一点响动,只是一 种危险的感觉。

鼻间仿佛有香气掠过,我下意识地肌肉一紧,仔细一闻,却又什么也没有闻到。

难道是我的鼻子出问题了?

我疑惑地朝空中嗅嗅,那种香气淡淡地飘荡着,一丝一缕地浮在空气中。门和窗都是紧闭的,这种香气 从何而来呢?

我蹑手蹑脚朝门口走去,手握住门把,蓦然一开——寒风迎面扑来,与寒风同来的,还有那种芳香—— 那种几乎已经成为我的噩梦的芳香,伴随着黄昏的暮气骤然袭来,浓厚如云,不可抵挡——门口一个人也没 有,没有人,没有脚步声,只有香气,浓厚得过分的香气,塞满了整个楼道。

即使已经与这种香气正面接触过多次,我还是被其中蕴藏的恐惧气息给震撼了,愣了10多秒钟,才朝电 梯房走去。电梯正好停在6楼,里头已经有了几个人,都是同一栋的邻居,正在热烈地讨论着什么。我走进 去,跟他们打了声招呼。他们匆匆对我点点头,关上电梯门,在这下降的短暂瞬间里,继续刚才的讨论。他 们讨论的内容,不外乎是说这阵香气来得多么古怪,又是多么令人心寒。每个人的脸色都似乎有些苍白,眉 眼之间都绷得紧紧的,似乎被那种芳香中传递的恐怖信息给牢牢锁住了。从电梯光滑的金属壁,我看见自己 的神情跟他们一样,也是那样紧张,不由苦笑一声。

每当香气出现就会有人死亡,这回死的又会是谁?虽然说已经见惯了,但要习惯这种死亡,我还是做不 到。

在通常情况下,这种香气到了开阔地带,就会变得相对淡一些。然而这次,电梯到了一楼,走出楼梯间 ,却觉得香气反而越加浓郁,整个小区仿佛浸泡在香气的海洋里。从各个楼梯口走出的人们,都带着同样紧 张、恐惧而又迷惘的表情,仰头嗅着,转动着头寻找香气的来源,嗡嗡的低声议论弥漫在小区内。这种芳香 既让人恐惧,又仿佛具有一种无法言说的魔力,粘住了每个人的脚步,大家似乎都忘记了其他的事情,在小 区内慢悠悠地晃荡着。我感觉头脑似乎有些昏沉,茫然不知所以地在人群中走来走去,不知要干什么,只觉 得这种香气与前几次的有所不同,似乎有了别的意味,让我想要逃离,又想更深地沉醉其中。

几只宠物狗歪歪斜斜地从我脚边走过去,它们的步伐仿佛喝醉了酒一般,我停下来望着它们,心头隐隐 觉得不对,但是思维已经变得非常迟钝,似乎懒洋洋地什么也不愿意去想,只是推动着自己的双腿,走着、 走着……身边是和我同样走动的人群。

蓦然,前方传来一阵尖锐的警笛声,这声音仿佛一把利剑,劈开了混沌的香气浓雾,我只觉得耳边一炸 ,蓦然清醒过来。

朝四周一望,不觉吃了一惊。

死亡 - 吸血传说

不知什么时候,我已经走出了社区,在公路中间移动着,在我身边,是同 样神情恍惚的人们,零零散散地走在路中央,朝不知名的方向走着,拉开几百米的一条人链。路边和路中央 停着一些汽车、自行车,车门大开,司机却不见了踪影,如果我没猜错,司机也应当汇入了这茫然的游行队 伍中。每个人的表情都非常迷惘,似乎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让我看得心惊,也十分疑惑。

香气源源不断地透进脑门,让人一阵一阵发昏。一定是这香气影响了人们,这才会出现这种怪异的现状 。

警笛声持续尖锐地叫着,将重重的香气雾障切割开来,气味虽然依旧侵人欲倒,却总算可以维持一丝清 醒。人们在警笛的呼唤下也逐渐醒来,站在路中央,先是不知所措,接着便是困惑和惊慌,大声议论起发生 的事情来。

虽然被警笛减淡了效力,香气却毫不减淡,反而越往前越浓,似乎香气的源头就在前面,而我们正朝那 边走去。人们已经停下了脚步,开始后退。在这后退的人群中,一个人的身影蓦然抢入我眼中。

是貂儿!

在一群迟钝的人群中,她依旧维持着灵活与速度,灵巧地在人群里穿梭,我还没来得及叫她,她便消失 在另一处街道的拐弯处了。我想要追上她,无奈头脑一片昏然,连挪动脚步都困难,只得目送她离开。

我感到十分疑惑,貂儿似乎不受这香气影响,这是怎么回事?这个念头只在我脑海里一闪而过,很快就 淹没在厚重的香气里了。

警笛的声音靠得很近了,十多辆警车闪烁着红色的顶灯呼啸而来,穿过一条与我们所在公路平行的大路 ,朝前方开去。

看来是出了什么大事了。

是出了什么事呢?我费力的思考着,香气似乎越来越浓厚了,警笛声仿佛在另外一个世界里响起,我感 到自己清醒的意志仿佛潜入了水下,水越来越深,令人窒息……强烈的恐惧感猛然将我攫住了,我感到极度 可怕——周围的人,和我自己,都非常可怕,有些什么将要燃烧起来,熊熊燃烧,一切都将成为灰烬……我 恐惧地绷紧肌肉,映入我眼帘的最后一幅画面是:一个蹒跚学步的小女孩,在我面前摇晃着行走,她忽然回 头望了我一眼,那张煞白的小脸,又是恐惧,又是凶狠,在沉沉暮色里,她露出雪白的牙齿,忽然对我笑了 笑,我的心蓦然一寒,香气攻陷了我的头脑,眼前一片漆黑……接下来发生的事情,都与我无关了……

……

黑暗中我蓦然醒来,拧开台灯一看时间,已经是凌晨4点钟,我躺在自己家里的床上,入睡之前发生的 那一幕在我脑海里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让我感到疑惑:那究竟是真的发生过,还是仅仅是个梦?梦境和现 实在此时交替,我有些混乱不清。于是起床将窗户打开,冰冻的风呼啦一下刮过来,窗外的凌晨依旧是寂静 的,平静的空气中没有一丝芳香,只有一股浓郁的消毒水的气味在飘荡。社区外的街道上不见行人,有几个 臃肿模糊的身影在走动,朦胧中看不清他们在做什么。

难道那真的只是个梦?

我迷惑不已,想了一想,头微微地抽痛起来。我正要关窗继续睡,却听见门口传来轻微的一声“咔哒” ,仿佛是有人在轻轻敲门。

从房间出来,穿过黑沉沉的客厅,我没有开灯。到门口将门拉开朝外看了看,没有人。

也许是风吧。我将门关上,转身要走,却又站住了。

门是开的。

在我来开门之前,门就已经是敞开的。

我在黑暗中静悄悄地站立了一会,房间里无比寂静,连我的呼吸也变得十分明显。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 地走着,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而我依旧想不起发生了什么事。仿佛那阵香气飘过,将我的某一段记忆完全 抹杀了。

然而门为什么竟然没有锁?这个问题让我想不明白。

已经毫无睡意,索性开了灯,坐在沙发上慢慢思考。我习惯性地将双腿靠在茶几上,才将腿抬起来,一 眼便瞥到了双脚。

我没有脱鞋。

通常进屋之后我都会换上一双拖鞋,更何况刚才我是直接从床上下来的,我记得分明,刚才我并没有穿 上鞋子——那么脚上这双皮鞋从何而来?

除非我是穿着鞋睡觉。

在我遗失的那段记忆中,一定有些十分重要的东西,遗憾的是我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毫无来由的,那种被人窥视的感觉又来了,窗外仿佛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从窗口望出去,只看见黑沉 沉的夜,在明亮的灯光下,外面的人可以看见我,而我却看不见他们。

客厅的窗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打开了,我刚走到窗口,便听见楼下正对窗口的花坛里发出一声响动。我 努力睁大眼睛望去,依稀望见一个黑影从花坛里一跃而出,很快消融在茫茫夜色中,再也看不见了。

那会是谁呢?

我呆了几秒钟,立即冲出房去。

从楼道里冲出来的时候,外面已经不见一个人影。我直接冲到社区外的街道上,黑暗之中,雾气缓慢地 飘荡着,没有人。

是不是看花眼了?

我正要回转身,从不远处的街角,忽然闪出一个身影。那个身影十分模糊,只依稀辨得出一个人形,他 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是在等我。

我心中一动,慢慢地朝他走过去。

那人依旧没有动。

我渐渐加快了速度,开始小步跑过去。

在这段时间里,我的眼睛逐渐适应了街道上并不十分浓重的黑暗,那个人的轮廓逐渐清晰起来,我甚至 看得清他的动作。

他一直在重复着一个动作——招手——他一直在对我招手,缓慢地,一下又一下,在呼唤我过去。

就在我快要跑到他身边时,他的身子动了动,似乎是想换个姿势站立,这一下变动使得他的身体撞到了 墙上。那并不是很重的撞击,但是我听到他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同时,一股不可遏止的香气飘散过来。

我的思维迅速地模糊起来。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十分混乱,我似乎是抓住了那个人,又似乎是被那个人 抓住了。一些狂乱的光在我周围飞舞,只听见不断有人惊叫,脚步声十分纷乱,有人在叫我的名字,周围的 一切都那么黑暗,连同我的大脑,也混沌一片。

迷糊之中,仿佛有很多人在拖动着我朝前走,整个地面都晃荡起来,这种晃荡无休无止,我几乎要呕吐 了。我竭力想要睁开眼睛看看发生了什么,然而眼前只有一团雾,黑色的雾,一切形象和声音,在这雾中都 变了形,我只能紧紧握着身边可以抓到的一件东西,让我自己摇晃得不那么厉害。

不知过了多久,晃荡终于停了下来,脸上忽然一阵极度的冰寒,让我在一瞬间清醒过来。

我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被泼了一脸的冰水,四周是白色的墙壁,我身边坐着的人是……江阔 天!

“是你!”我惊讶地说,同时已经认出,我现在所在的地方,就是法医检验所,“我怎么会在这里?”

江阔天看了看我,似乎有些忧虑:“是兄弟们把你拖来的。”

“哦?”我困惑地望着他,“发生了什么事?”

“你一点印象也没有?”

“有一点点,不太清楚 ……”我将刚才的事情说了出来,江阔天递给我一支烟和几张纸巾,我将烟含 在嘴里,用纸巾擦拭着脸上的冰水,催促他将我所不知道的情况告诉我。他看了看时间,抹了一把脸,叹气 道:“看来又睡不成了!”这几天连续的熬夜,他的脸色十分难看,眼圈下好像被人打了一拳,乌黑一团, 看来今夜——应该是昨夜,他又没有睡。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快说!”我坐直了身子。

江阔天的神态不似往常,仿佛有什么心事,他凝视我许久,目光高深莫测,我疑惑地看着他。他并不避 开我的目光,一双眼睛仿佛刀子般在我脸上扫来扫去,“扫描”了大约一分钟,才收回目光,点燃一支烟, 一边抽烟,一边慢慢地说了起来。这期间那些法医和专家们都去睡了,偌大的实验室里只剩下我跟江阔天两 个人,他低沉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听起来十分单调,而用这声音讲述的事情,我却一生都不会忘记。

实际上,终我一生,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事情,我都不会忘记。

“当时我正好和几个兄弟巡逻到那一块,”江阔天说,见我露出询问的表情,他笑了笑,“回头再告诉 你我们为什么要在那一带巡逻——我们开着车沿着街道慢慢地挪动,忽然看见了你。当时你就在我们的车灯 前,好像疯了一样对着前面扑过去。你脸上那种狰狞的表情让我们都感到吃惊,赶紧下车。车门一打开我们 就闻到了那种香气,你一边发出怪叫一边朝一条小巷子里冲去,仿佛是要追赶什么人,可是我们用电筒照了 照,那巷子里什么也没有。你怎么也不肯安静下来,我们几个人都按不住你,要不是你后来自己晕了,恐怕 只能把你打晕了才抓得回来。”说到这里他笑了笑,“别看你平时斯斯文文,动起粗来也不比我们差——怎 么样?想起什么没有?”

我缓缓摇摇头:“自从闻到那阵香气之后,我仿佛就不受自己控制了。”

“那么晚了,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他问,对于香气的事情,好像一点也不感到奇怪。

我苦笑一下,将巷子里发生的事情告诉他。

“哦?”他听了我说的话,露出疑惑的表情,“你没认出他是谁?”

我摇摇头。

我又想起了那种被人窥视的感觉,那种感觉非常奇怪,仿佛黑暗中有双眼睛在不断地注视着你。

听我说起这种感觉,江阔天也想不出所以然,只有连连抽烟:“还发生了什么事?”

当然还有,下午那阵浓郁得令人窒息的香气,实在是来得太奇怪了,我慢慢地将下午的事情说了出来, 江阔天在听的过程中,面上的表情不断变换,一支烟夹在手指间忘记了抽,任它自己一路燃烧,直到烧到手 指才猛一哆嗦。他的表情让我觉得奇怪,说完之后,我正要问他,他却自己先开口了:“原来下午你也在。 ”

“怎么说?”我问他。

他朝我摆摆手,站起身来,带着我穿越走廊,走到一间小房间里,那里有一些监视设备。他从一个抽屉 里取出一盒录像带塞进去,屏幕上开始显出画面。

画面上显示的是一处街道,跟平常的街道没什么两样,路边是一些居民小区,时不时有人从画面上走过 ,灰蒙蒙的天色影响了效果,人的脸有时候会显得模糊不清。

“这是什么?”我不解地问。

“这是电子警察在一处街道拍到的画面,你继续看。”江阔天高深莫测地道。

又看了两分钟,我终于认出了那条街道,那正是我所在小区附近的街道。我正要将这一发现告诉江阔天 ,画面忽然有了变化。从画面两端蹿出一些壮年男人,总共大概有四五十人,从那些男子的衣着神态上看, 这些人都是黑道分子,他们每人手里提着一把西瓜刀,飞速朝对方跑过去,跑的速度极快,很快两团人便在 画面中央融合在一起,不见什么对话便挥开了刀子。虽然是无声的画面,但是从现场的情况和人们脸上的表 情来看,当时一定是喊杀之声不断。刀子落下去,血花飞溅,情况十分混乱。

“是黑社会血拼?”我刚刚问出这几个字,画面上又发生了让人意想不到的变化。

这两拨人衣着截然分明,看得出来是属于两股不同的黑暗势力,即使是双方混战在一起,双方也是泾渭 分明,刀子绝不朝自己一方的兄弟上挥,这样“有秩序”的状态持续了大约半分钟后,画面忽然大乱,所有 的人在一瞬间都仿佛失去了目标,朝着中心某个人拥挤过去,很快便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成了一团,而外层的 人还在不断朝中间挤去——刀子从人们手里滑落,似乎他们已经放下了江湖仇恨,急于做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

“发生了什么事?”我看得莫名其妙,转头问江阔天。

“你继续看,待会儿再解释。”他说。

人群已经包围成紧密的一团,看不见中央的内容,而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当所有的黑帮成员全都紧密的拥挤到一起后,外围陆续又有人加入进来。新加入的人并不是黑帮分子,他 们有的是老人,有的是孩子,有的是穿着睡衣出来呼吸新鲜空气的家庭主妇,各式各样的人,从他们各自原 本的状态中游离出来,慢慢朝这一团压迫在一起的人群靠拢。原本冷清的街道上,人仿佛忽然多了起来,敞 开的房门、街道的拐弯处,不断有人出现。所有的人都带着一种如痴如醉梦游般的神情,当他们走到离中央 那个人团不远的地方时,忽然加快了脚步,神色也为之一变,脸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变得无比贪婪,几乎是以 饿虎扑食的劲头扑到了那人团之上。这种情形很不可思议,仿佛那一团拥挤在一起的人群忽然有了魔力,在 召唤着附近的人前来,随着人数的不断增大多,那一个人拥挤而成的群体,越来越大,外围的人们挤不进去 ,互相之间发生了激烈的争斗,他们仿佛丧失了理智,用自己的牙齿和手爪,仿佛动物一样互相咬着、抓着 ,只为了争取一个进入那个核心团体的机会。

人越来越多,人们仿佛蚂蚁涌向糖块一般迅速集中。从画面上可以看出,除了画面上看到的这一部分人 ,还有许多人正在朝这边赶来。不断有人进入画面,许多条人流在画面上露出一头,来势汹汹。画面中央的 那块街道,很快就水泄不通,只看见无数的人头攒动,人们紧密地挤在一起,即使是最亲密的恋人之间的距 离也不会比这里的陌生人之间的距离更短。陌生的肌肤与陌生的肌肤摩擦在一起,骚动着、推搡着、呐喊着 ——虽然是无声的画面,却让人感到震天的喧嚣——十几分钟后,画面上再没有别的内容,只有人,无数的 人。再过了一小会,连人也看不见了,只见一只穿着格子裤的巨大人腿朝画面紧逼过来,很快占据了全部的 屏幕——人群拥挤到这种地步,连电子警察的摄像头也被遮住了。

如果我不是经历过昨天下午的事情,对这种现象一定非常困惑,然而屏幕上那些人们梦游般的神情我并 不是第一次见到。昨天下午,在我周围走动的那些人流,都是同样的表情,如果当时有镜子,相信我自己也 是同样的表情——我们都被同样的香气所蛊惑——我们——我、昨天下午我见到的人们、现在我在屏幕上看 到的人们,都是被香气所蛊惑,我可以确定这一点。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我问。

“这是昨天下午的事,就在你住的小区附近。”江阔天说,“事情发生后,防疫部门消毒就用了两个小 时。”

我呆住了。

“昨天下午?”我机械地重复着。

“昨天下午。”江阔天的回答意味深长。

事情发生在昨天下午,那么说,我也是这一大群人中的一员?我干了些什么?

我又看了一眼屏幕,画面现在被另外一只腿遮住了,这是一只穿白色裤子的腿,满屏幕的白色在拥挤、 移动、皱压,偶尔这白色会退开一点,其他的颜色挤进来,但画面始终没有太大的变化。

江阔天开始将带子往回到,一边倒一边说:“昨天我们发现你的时候,你的表情跟他们一样。”

画面上快速地掠过一些扭曲变形的面孔和肢体,录像带发出吱吱的叫声,想到自己曾经也是这些拥挤成 一团的人中的一员,我忽然感到恶心——这些人已经不再像人,而是一群动物,互相撕咬的野兽。

可是我完全不记得自己干过什么。

“我们曾经访问过当时在场的人,”江阔天透过那种尖利的“吱吱”声对我说,“他们的说法和你一样 ,每个人都被香气所迷惑,但是有一个现象很古怪。”吱吱声停止了,带子又从头放起。

“什么古怪?”我追问着。

“在人群最核心部分的那些人——主要是那些黑帮分子,他们记不起发生了什么事。”

“哦?”

“你再仔细看看带子。”他将播放的速度调慢。

黑社会的人们现在开始缓慢地靠近,用了很久的时间他们才走到一起,刀子仿佛飘浮在空气中,慢慢地 挥起来,在第一时间里,同时有5个人受伤,血花慢慢地飘了出来,人们有一个短暂时间的静止,仿佛是发 生了什么事情,接着——在正常速度下看不清的事情出现了——人们同时朝一个受伤的小个子扑过去。离那 小个子最近的一个人扑在他身上,将头朝他身上撞去——后面的人很快拥上来,小个子被人群淹没了。

“能不能再慢点?”我紧紧盯着屏幕。

“不能再慢了。”江阔天将带子稍微倒回去一点,刚才那一幕又出现了,当第一个人撞到那个小个子身 上时,江阔天将画面停止了。他在录像机上一阵忙碌,屏幕中央出现一个白色的圈,白色的圈随着江阔天的 控制移动着,笼罩在那个人的头与小个子身体相撞的部位,接着,画面放大了,那个部位的图片占据了整个 屏幕,一些马赛克出现了,画面变得非常模糊,人的脸看不太清楚了。

但是在这模糊的一团中,有一件事却变得清楚了。

第一个人并不是在用头撞小个子,画面上显示出他张大的嘴,正凑在小个子流血的伤口边,如果这是一 幅照片,我会认为是他正在喝那些流出来的血。

江阔天一帧一帧地播放着录像带,下一帧更明显了,那人的嘴完全含住了小个子的伤口,血从他嘴里流 下来。

在接下来的几帧里,可以看见随后的几个人,跟第一个人一样,直接将嘴咬在了小个子身上,他们的喉 头鼓动着,血从嘴角流淌下来。

是的,他们是在吸小个子的血,即使是后来画面被越来越多的人遮住,看不见局部的细节,我也可以猜 测得到,他们都在吸小个子的血。

“你吓得小脸都苍白了。”江阔天嘲笑我。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当然,它一定是苍白的,甚至有一些鸡皮疙瘩冒了出来。

“别担心,你并没有喝血。”他说。

我紧张地看着他。

“这盘带子我已经看过了无数遍,”他说,“刚开始发现这个的时候,我的表现并不比你好——别急, 继续看,看到后来你就放心了,你绝对没有喝什么人的血。”说完他甚至笑了一笑,这家伙,事不关他,居 然还笑得出来。

我却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画面继续一帧一帧地跳跃着,小个子已经完全被掩盖看不见了,甚至我怀 疑他是否还活着,在他周围的地面上,血流了满地,人们疯狂地在他外围扭动着,表示对他血的渴望。不断 有人继续朝那里聚集,一个新的情况在这聚集过程中出现了——那些外围的人们,为了挣抢位置而撕打着, 有人用牙齿朝对方咬过去,其中一个人咬向另一个人的手臂,这一咬下去,便再也没有松开,咬下去的部位 鲜血汹涌而出,周围的人们愣了一愣,开始疯狂地扑向这个新的对象。

他们开始吸这个人的血!

不断地撕咬、不断有人流血、不断地被吸血,人群就是这样一层一层扩大的。

即使是隔着屏幕,我仿佛也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不由头晕目眩。

到了最后,外围的人们再也无法进入核心地带,即使他们互相撕咬,却不再对彼此的血感兴趣——具有 吸引力的血似乎只来自于那些黑帮分子,外围的人们显然也充满了嗜血的欲望,却无法靠近中心地带,只好 在焦躁中结束。

江阔天换了一盘带子。

画面是静止的,我只朝上面扫了一眼,便感到心头一颤——依旧是那条街道,再没有一个站立的人,所 有人都倒下了,一层一层铺在街道上,是肉质的地板砖。在中心部分,整个地面都是血,中心地带的那些人 看来都已经死了。江阔天将他们的死状放大,他们死的状态,和我们以前见过的那些尸体完全一样,一样僵 硬惨白,一样惊恐的表情!

至此,我终于明白那些人是如何死的,那些血是如何丢失的,原来如此。

空气的温度仿佛突然降低了,我和江阔天都没有说话,只有录像带沙沙地转动着。

唯一让我感到庆幸的是,外围的大多数人都没有死,他们经过短暂的昏迷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又恢 复了那种梦游的状态,沿着来时的路径朝回走,终于消失了。街道重新变得空旷起来,只留下一地死尸。

“你怎么看?”沉默了许久,我问江阔天。

他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也是不久前才发现这一切的——虽然我看了一整晚的录像带,但是直到你醒 来前不久才发现他们是在吸血——你怎么看这个?”

我看着屏幕,脑海里飞速闪过这一段时间来的种种情形,许多不能解决的疑问,那些不敢确定的设想, 一些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想法,都在这个时候自动连接起来,一个想法越来越清晰,清晰得让我再也 不能忽视——我叹了一口气。

“老江,你还记得我们最开始进入这个案件时,最大的疑问是什么吗?”我问他。

他点点头:“记得——我们一直不明白,血都到哪里去了,”他望着屏幕,苦笑一下,“现在当然没这 个问题了。”

现在的确是没有这个问题了,那些消失得无影无踪的血,显然都是被吸走了。

“如果我没猜错,这些尸体,”我朝屏幕上指了指,“他们当然跟我们以前看到的那些尸体一样古怪? ”

“对。”江阔天点点头。

“这些尸体都不会腐烂,而且能够自动恢复伤口,现在看来,他们应该都跟这些人一样,是被人将血吸 光了。”我说。

“对。”

“你没什么想法?”

“我想到了三石村那些古怪的坟墓。”他说。

“哦?”

“我在想,他们为什么要将坟墓排列成那样的形状?”

“你说呢?”

他目光闪烁地望着我,笑道:“你认为呢?”

“将坟墓排列成那样一种形状,只有一个用途,就是用来困住僵尸。”我说,“僵尸,在国外被称为吸 血鬼。”

“我知道。”

“关于吸血鬼,你还知道些什么?”

“我刚刚从网上查了些资料,”他抽出一张纸,念了起来,“……吸血鬼是一个古老而神秘的种族。理 论上来讲,所谓吸血鬼,可以理解成为某种程度上的死尸。他们没有心跳和脉搏,也没有呼吸,没有体温, 而且永生不老……”

“我们这些案件里的尸体,同样没有心跳和脉搏,也没有呼吸,没有体温,而且永生不老。”我说。

他看我一眼,继续朝下念:“……一般来说,大部分吸血鬼通常吸食人类的血液……”他又看了我一眼 ,我什么也没说,只是用手指了指屏幕——我们刚刚从那上面亲眼看到人被吸血的全过程——他点点头,继 续念着:“……坟墓附近的地面上若有小洞口,也是墓里有吸血鬼的证据,因为吸血鬼会化成雾气从这些洞 口里出来……”这句话让我们两人都呆了一呆,过了一小会,我挥挥手叫他继续朝下念,他手里的纸上还有 好几行资料。

“……吸血鬼吸血的部位,会留下青色的痕迹……听到这里,我忍不住“啊”了一声,江阔天并没有被 我打断,他喝了一口水继续道:“吸血鬼能够变成蝙蝠和狼等动物在夜间出没,同时他们也能够操纵这些动 物作为他们的奴仆……”念到这里他停了下来,笑了笑,仿佛是自言自语,又仿佛是说给我听:“狗是狼的 后代。”

“狗是狼的后代。”我跟着说了一句,“而且如果有一种力量能够操纵狼,那想必也能操纵狗。”

“是啊,狗远比狼更容易操纵,”他说,看了看资料,一口气念了下去,“被吸血鬼吸食过的人可能死 亡,但是并不会变成吸血鬼。如果一个吸血鬼打算令一名人类变成吸血鬼,必须将自己的血液给予对方。被 吸食者接受吸食者的血液,两种血液融合才有可能变成吸血鬼。”念到这里,他沉默了。

“念完了?”我看了看那张纸,已经到了最末一行,不由皱了皱眉头,“怎么就这么点资料?”

“我也是不久前才想到要查这种资料的,”他说,“更何况,关于吸血鬼的资料实在太多,我这份资料 是综合了其中大部分内容,虽然不长,却是精华所在。”

“你觉得这种想法……”我犹豫一下,“这种想法是不是太玄幻了?”

“是啊,所以我也只敢对你说,”他苦笑一下,“如果不是亲眼看见这盘录像带,或者之前没有经历那 么多古怪的事情,在这些事之前,要是有人告诉我世界上有吸血鬼,我一定认为他疯了。”

“在我们发疯之前,已经有很多东西发疯了,那些尸体,三石村的村民,那些狗,还有录像带里的这些 人。”我说,忽然打了个寒噤,“这些人里也包括我,我也曾经疯了。”

“至少你并没有吸血,这点是可以肯定的,”江阔天拍拍我的肩膀,“你记得吗,那些尸体的衣服都破 损了,我们一直不明白是什么原因,现在总算是清楚了。”

“对,还有那些专家和家属们腹内的血,原来是这么来的。”我说。这话 一说出口,我们都悚然变色,同时站了起来。

“难道……”江阔天面色惨白,嘴角抽搐着,“难道他们已经全都变成了……”他嘴角颤动许久,却始 终吐不出那三个字。

我全身冰凉。

我又想起那个封闭的实验室,当初那里面曾经传来打架般的声音,之后便寂静无声,门再打开时,已经 是一地尸体,和一群精神恍惚的专家们,那些专家的神情,跟屏幕上这些人,一模一样。

而那些尸体,在封闭的空间里,流失了全部的血液,衣服上全都是被撕破的洞口。

莫非当初我所听到的打架般的声音,竟然是……竟然是吸血者与被吸血者之间的争斗?

我不敢继续想下去。

但是我又不能不想。

“秀娥!”江阔天忽然颤声道,“秀娥也曾经腹血,你忘记了吗?”

“啊?”他若是不说,我还真忘记了,关于秀娥和郭德昌的一切,流水般在我脑子里晃动,忽然一切有 了答案,在那个夜晚,2004年12月9日的夜晚,秀娥坚称自己没有出门,但是她隔壁的小女孩却发现她在深 夜12点出门了,而郭德昌,也是死于12点到两点之间……难道……我无论如何不敢相信,难道郭德昌的血竟 然是秀娥吸的?

但是秀娥当初的悲伤绝对不像是装出来的,如果那是装出来的,谁又能告诉我,什么样才算是真实呢?

何况,秀娥她自己也死了。

对,秀娥她自己也死了。

这个想法让我怔住了,在我们几乎认定秀娥是个吸血鬼的时候,她的死却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障碍——众 所周知,在所有的传说中,吸血鬼都是长生不老的。

“但是秀娥死了。”我对江阔天说。

他也怔住了,显然这件事他也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