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义一眼便能看出教书先生的气质。从衣着以及神情,楚溪感觉李明义应当是个极看中礼法且十分内敛之人。这样的人品性是无可挑剔的,但却未必合群。楚溪心道,李明义多年无法中举并非他没有才华,只怕是情商不够。无论官场还是商场,最要紧的不是满腹经纶,而是从善如流。将你倒入怎样的容器,便能成怎样的形状。

楚溪与李宿宸擦肩而过。

李宿宸眉眼清俊,唇角含笑。与其父的沉稳不同,自有一番洒脱气质。

楚溪来到这世界虽然不久,但他看人的眼光一向准狠。

这个李宿宸,他日绝非池中之物。

而李宿宸也略微皱起了眉头。出入十方药坊的均为普通百姓。可方才行出来的那位公子,相貌不凡先且放一边不说。虽然衣着并不显贵,但眉目间自有一股非同寻常的英气。更不用说他身后还跟着一位小厮了。李宿宸想起李晓香曾经说过,楚溪时常会来到十方药坊与柳大夫下棋。所以他……多半就是楚溪了。

李宿宸望着楚溪,却未料到楚溪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淡然自若地朝他略微颔首。

虽然并没有到作揖行礼的地步,李宿宸却能从对方的眼中感受到一种尊重。

这时候,李晓香背着一个木箱吭哧吭哧出来了。

“这又是什么?”李明义蹙起眉头。

李晓香在李明义面前早就练就了一套说谎不打草稿的本事。

“这是一种蒸煮广藿香药液的陶器。”

李明义还想说什么,李宿宸却伸出手将木箱取来背上身,“走吧,时候不早,该回去了。不然娘亲做好饭菜,凉了就不好了。”

他们出了城门,李明义走在前头,李宿宸背着木箱与李晓香走在后头。

“这不是什么蒸煮药材的陶器,而是楚溪送给你的吧。”李宿宸一开口,李晓香心中一阵忐忑。

果然,她还不够道行在李宿宸面前撒谎。

“是楚公子所赠。虽然不是用来专门蒸煮药材的,但却能用作制香。哥,你且放心。楚溪也许不是什么好人,但也决计不是坏人。”

最后一句话,李晓香说得肯定。

李宿宸不再多言,只是一路背着箱子回到了家。

用过晚饭,王氏来到李晓香的房中。李晓香知道母亲要关于店铺的事。

“张氏的铺子,我与你江婶已经盘了下来。下个月便能开张。”

李晓香一愣,下个月就开张?那么这个月得做些什么准备?

她的娘哦,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除了你和江婶,张氏也打算入了我们的香脂生意。”

“什么?”李晓香呆了,区区一日,她娘亲不仅仅决定盘下店铺,还拉来一个合伙人?

“张氏的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已经嫁人了,小女儿也和你年岁差不多,无需她再多费心思照料。所以张氏也想给自己找些事做。你们不在的时候,她会看着店铺。另外,张氏的意思是铺子的赁钱就暂不收了,当做她每月入伙的份子。”

李晓香眨了眨眼睛,还在思索王氏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王氏却已经捏了她的脸。

“赶紧想想,这铺子该如何摆置!”

李晓香的心中早就有无数想法,恨不能全部倒出来说与王氏听。采用怎样的营销方式,店铺里要如何摆货架,如何建立客户档案以及VIP客户体系,如何发展产品条线等等。

王氏听着完全傻住了。女儿这一套又一套的,难道都是从都城里学来的?果然得到都城里见见世面,否则在这清水乡里,成日为了柴米油盐也就过了一辈子。

“女儿想过了,既然有了铺子,我们就不可能只卖凝脂或者香露,还得卖些别家没有的东西。香脂香膏之类,有恒香斋、明月斋这样的老字号,我们做着也没有意思。娘亲,姑娘们出门搽了胭脂水粉,回到家中要将脸上的妆卸去。所以女儿打算以皂粉配合各种养颜润肤的花草药材,制出洁颜液来。还有用来清洁头发的皂液,能洁净发丝里的污垢,又加以润发的精华,相信都城中的百姓都有需要。”

李晓香细细讲解了一整套护肤流程。从卸妆到洁颜再到柔肤润肤。

就算这些还未来得及被李晓香制出来,王氏听着都觉着心痒难耐,很想试上一试。

甚至于李晓香提出另一种设想。那就是一对一的美容服务。比如客人们在店铺中预约,而李晓香将提前制作出用于护肤的一种名叫“面膜”的东西,上门为客人们服务。在敷面膜的同时,李晓香还能为她们进行精油按摩,以此来改善全身的肌肤。

李晓香说着说着,耐不住困倦,睡着了过去。

王氏正听得兴起,本还欲听李晓香继续说,刚侧过脑袋就听见李晓香的鼾声。她只得无奈地一笑,替女儿盖上被子。

这一夜,李晓香睡得畅快,金三顺却是一夜未眠。

“你说什么!够得上贡米的竟然涨到这个价格?”

金三顺看着总号的掌柜,一副吃了苍蝇屎的表情。

“东家,您又不是不知道……陆家在收贡米,所有米行都盼着自家的上等米被选上之后大赚一笔,于是纷纷提了价格……”

金三顺吸一口气,“这也太离谱了吧?上等米的米价足足涨了三倍!就是陆家来收米,也不值这个价格!”

掌柜为难地答道:“可米价就是涨了。而且偏偏普通老百姓吃的米,一文钱都没涨。反而我们要的米……”

一股怒火冲上金三顺的头顶。他抓起桌上的茶杯扔向掌柜。

“八成是你们中有人向外面透露我要买入上等米的消息!”

“东家!东家冤枉啊!此事我谁都未曾提过,就连我夫人孩子也不知晓此事!难道说……”

“难道说什么?”

“是……楚公子透露出去的?”

金三顺的心中骤然一凉,随即又打消了这想法。

“胡扯!楚公子将此事说出去对他有何好处?就是我将金家所有身家全部赔进去,都不及楚家的万分之一!”

“就算不是楚公子说出去的,这五百石米该如何是好?买还是不买?”

“自然要买!别说三倍的价格了,就是十倍,我们也必得凑够这五百石!否则,不仅仅是我这个东家……若真闹到大理寺去,只怕你们这些一个、二个谁也逃不过!”

金三顺的心在淌血。三倍的米价逼得他将之前赚来的钱全部都吐了出来。

早知如此,宁愿花大价钱买来五百石米,也好过以次等米充数,闹出这样的事来,一个不慎满门陪葬。

掌柜离开张罗买米之事了,而楚家的王掌事又来了。

金三顺赶紧将王掌事迎进来,好茶奉上,就差没插上三根香将他当神佛拜拜了。

这个王掌事的架子颇大,不屑地看了眼正奉承自己的金三顺,凉凉地开口道:“金老板也不必客气。我家公子既然交代了一定要帮衬着金老板,就定然会尽力而为。”

说完,王掌事就闭嘴不再说话了。

金三顺看着王掌事,忽然明白了过来,从怀中掏出一锭金子塞入王掌事的手中。

王掌事这才清了清嗓子,继续道:“我已经与看守陆家仓库的掌事商谈了一番。此事极为冒险,若是不小心败露了,对方不但会被陆家清退,甚至要与金老板一道被送去大理寺啊!”

金三顺额头上已经满是冷汗,“王掌事放心!在家下就是被人打断了牙齿也会往肚子里咽,绝不会向外透露只字片语!也绝不会连累看守仓库的掌事!”

王掌事轻哼了一声,朝金三顺伸出三根手指道:“那就请金老板准备好这个数吧!”

“三……三百两?”

竟然要这么多?他才刚放血买米,这会儿又要再花费三百两?

“三百两?金老板你这是打发叫花子呢!人家给你把米换进去,把那些见不得人的米换出来,金老板以为只是动动手指头的功夫吗?那可是得玩命的!”

“不是三百两……那……那是三千两?”金三顺睁大了眼睛看着王掌事。

“废话!”

这两字说完,金三顺差点没晕过去。

三千两啊!他要赚几年才能赚回来啊!说不定他还得关了两家分号呢!

“金掌柜若是舍不得三千两便罢了。在下也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前前后后替金掌柜你跑里跑外的也不过是因为公子的嘱托。”

王掌事正要离开,金三顺赶紧将他拽住。

“三千两就三千两!敢问王掌事,这钱何时需得备齐?”

“明日!夜长梦多啊,金老板。不要现银,楚氏银楼的银票即可。”

饶是心脏被戳了几十刀一般,金三顺也只能认了。

待到王掌事离去了,金三顺的两房小妾又在闹腾。他第一次想提笔将这两个女人休了,不但耳根清净而且还能省下一大笔开销!

第49章

翌日,李晓香休沐。待到李明义父子离开之后,李晓香起了榻,从江婶那里将晒干之后的檀木碎屑取了回来。

当她将蒸馏用的陶器组装起来时,王氏与江婶都十分惊讶。江婶还用手指敲了敲陶器的边缘,却猜不透它们到底有怎样的作用。

李晓香取来提纯之后的酒,模仿楚溪做出了一个简易的酒精灯。将适量檀香木碎屑倒入蒸馏瓶,注入水,盖上盖子,点燃酒精灯。她相信楚溪能成功用它提制广藿香,自己也能制出檀香来。

随着蒸馏罐中的水沸腾开来,蒸汽顺着陶制导管蔓延而出。李晓香挤压羊皮水囊,冷水沿着羊肠涌入连接蒸馏罐与收集罐之间的通道,降低了导管的温度。

冷却之后的蒸汽凝结成水,一滴一滴落入收集罐中。李晓香睁大眼睛踮起脚尖,看着收集罐的底部浮起少许微不可见的油状物。

檀香出油率并不高,所以这才金贵无比。

她不知道楚溪给她的檀香木碎末树龄多久,但闻着味道她也知道品质优良。

“这油也出得太少了罢……”江婶感叹道。

李晓香足足将那一整袋的檀香木碎末都蒸馏了,才得了极为微少的檀香精油。

这一次,李晓香取来了弥迦酒,将制取出来的极为少量的檀香精油以麦秆沾取之后滴入酒中,随即摇匀,封入瓷瓶。

“这檀香的香露,你打算酿多久?”江婶好奇地问。

“自然越久越好。以它制出来的香露,我们每一小瓶都至少得卖上十几两银子!”

若是从前,江婶还会不敢相信这些涂抹在身上的瓶瓶罐罐竟然能卖上几百文钱。而今,无论李晓香对她说什么,她都不会觉得惊讶了。

将酿香的瓷瓶藏到了塌下,李晓香与母亲以及江婶又开始制作凝脂了。

除去凝脂,李晓香又请了江婶采来皂角,制成皂液,再以纱布滤去皂液中的杂质,灌入瓶中。

老实说,李晓香看着这一罐子深棕色的液体,怎么也联想不到后世的洗发液。

但在这个朝代,没有乳化剂没有更加先进的化学仪器,对皂液的颜色李晓香不再奢求它能媲美现代的海飞丝、飘柔,但求它的气味与功效了。

古人的头发那么长,几日才得梳洗一次,想必很容易脱发。李晓香决定先从这一点入手,制作一种防脱洗发水。

她又在这瓶皂液中滴入鼠尾草、迷迭香以及雪松。江婶费了大半天的力气将它们摇匀。三个人凑着脑袋闻了闻。

“真香,却又不腻人!”江婶一脸感慨。

李晓香扯着嘴角笑了笑,“不若让江婶先试一试?”

“别……啊!这还得留着送去飞宣阁里赚钱呢!”

嘴巴上是这么说,她们三人劳作了一整日,是该洗洗头舒服舒服了。

李晓香兴致勃勃与王氏打了水,烧热。先是帮江婶洗了头,然后江婶和晓香又帮着王氏洗了头。

洗完了头,她们又抹上李晓香特制的护发油。那就是在乳油中滴入夏菊、百里香、依兰、姜以及丝柏树。

她们晾了大半个下午,头发终于干了。

江婶抬手摸一摸自己的发丝,发出一声感叹。

“我的天啊,又滑又香,且没有那种黏腻之感。这洗发液和护发油可真不错啊!”

“而且香气也好闻是不是?”李晓香眨了眨眼睛。

比起当年赵云兰那浓厚的桂花头油的味道,她们这护发油更加清爽宜人,只是香味持续的时间不可能有头油那么长久。

但它的功效本就是护发,让头发的光泽看起来自然,并且从一定程度上缓解脱发。

“晓香,这样好的东西……我有些担心,明日去飞宣阁若是遇上那些伶牙俐齿的丫头们,我怕卖不上好价钱,白白糟蹋了你这番心思。”

“担心什么?皂荚也好,花油也罢,哪些是十分金贵罕见之物?知道我今日为何非得让江婶你洗头吗?”

江婶想了想,恍然大悟。

“我明白了。我一个农妇,在那些小姐们心里都是枯发黄鬓。叫她们亲手摸一摸我的头发,自然知道洗发液和护发油的好处!”

“还是那句话,柳凝烟不买,偌大的飞宣阁,还担心没有别的女人买吗?”

“妹子也无需太过担心。明日我且陪妹子去一趟飞宣阁。”

王氏知道江婶性子老实,而晓香初出茅庐不谙世事,有些事情还是要她这个做娘亲的亲自去看一看的好。更不用说她们就要开个店铺了,整个飞宣阁都是极为重要的客源。

江婶一听说王氏要跟着自己去,心里顿然踏实许多。

天暗了下来,王氏和李晓香赶紧弄好了晚饭。

当李宿宸与李明义回来,李晓香瞥见李明义的脸色沉郁,就连李宿宸也少有地收敛了笑意。

“哥……怎么了?”李晓香以胳膊肘撞了撞李宿宸的肩膀。

李宿宸摇了摇头,眼神中透露的意思就是“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少管”。

李晓香郁闷了。成,我是小孩子,过两年我还是小孩子,你们别火急火燎地要我嫁人就成!

这一顿晚饭吃的郁闷。李明义明摆着心不在焉,李晓香就是将那盘青椒炒肉片吃了大半他也没发一句话。

收了碗筷,李晓香上灶房里洗碗了。李宿宸来到灶房门口,却不进来。

“喂,你要么帮我洗,要么就别在一旁看着,行吗?”

“君子远庖厨,你没听过?”

“我只听过小人长戚戚!”

“好吧,好吧,为兄告诉你发生什么事了。”

原来在李晓香穿越来之前,李明义有一位同窗,在临镇上开了个学舍,教临近乡镇里的孩子们读书习字。可莫名其妙一把大火,把学舍给烧了。

它是李明义那位同窗的一生心血。这位教书先生向镇上人家佘了一年的学费,又向当年的同窗好友们借了些钱。李明义与他的关系亲后,对方也应承说在李宿宸乡试之前定会将这笔钱还给李家。李明义本以为他得了钱就会将学舍重新建起,镇子离得也远,两人也没什么机会见面。

直到今日,李明义才从镇上一位将孩子送到长风书舍读书的人家得知,他的同窗竟然带着镇上乡亲们以及同窗那里筹措而来的钱银,跑了!

李晓香傻眼了。

这是什么?这就是传说中的卷款携逃?这不是现代的专利,古代也有!

“……他向爹娘借了多少银两?”

“十五两银子。”李宿宸摸了摸鼻头。

李晓香傻了眼。李明义的脑袋被门夹了吗?十五两!那是他们家多少年的积蓄啊!

最最重要的是,李宿宸就要乡试了!掰着手指头算算,还有两个月不到了!

“还追的回来吗?”

李宿宸摇了摇头。这案子根本不大,官府压根不会放在心上。

饶是贴了告示缉拿,追回来的机会也十分渺茫。就算在现代各种刑侦技术发达的情况下,什么指纹对比、车牌号、消费记录追踪等等都未必能在短时间内追捕到逃犯,更不用说在这里了!

“……我去和娘说说,不盘那铺子了!把钱都留给你!”

李宿宸笑了,用力在李晓香的额头上摁了一下。

“傻丫头!你现在挣了多少银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