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只是住在你们家会不会不合适啊?”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在清水乡里,我们两家的距离与这院子里东屋与西屋的距离差的了多少?我与明义提起过此事,他是赞同的。就看你们两口子如何想。若是你们觉得住在清水乡里更好,我与晓香也不勉强。”

江婶看了一眼虎妞,忽然也不想女儿在清水乡里待上一辈子。

“好,我回去与老秦商量商量!”

这一晚,李晓香睡得十分安稳。

而明月斋的万师傅,终于揭开了李晓香制取精油的秘密。

当季湘云看着万师傅端来的陶锅,水面上浮着的一层薄薄油脂时,实在万分惊讶。

“这些当真是野山银蒸出来的油?”

“正是。滚烫的水汽将野山银中的油带了出来,在另一口陶锅里化成了水,油就浮在水面上!这便是所谓的精华!这些精华只是老夫用普通陶锅蒸出来的。若使用图纸上的陶器,应当能蒸出更多油来。”

“原来这精华是蒸出来的!赵云兰可真是蠢货!竟然用煮的!还浪费了许多贵重的花材!还是万师傅设想周到,先用不值钱的野山银来试上一试。快,派了人去窑场,赶制陶器!”

“老夫已经派人去了玲珑陶坊。只是这陶器的烧制十分复杂,纵然是玲珑陶坊这样工艺精湛的陶窑一时之间也无法烧制出相似的陶器。”

“不行,必须让他们越快越好!那个溢香小筑搞出了一个叫什么‘经络按摩’的法子,将都城中不少显贵的女眷都勾了去!我就是亲自上门拜访那些夫人小姐,收效甚微。”

“东家放心,老夫自然会亲自监督窑场。”

“那就有劳万师傅了!”

同时,恒香斋内的洛潇一面饮茶一面听着掌柜说起近日明月斋的动向。

“东家,我看明月斋的季湘云一定是得到了溢香小筑的秘方,所以才有这般大的动作。”

洛潇低下头来,眉眼间没有丝毫波澜。

“他们在窑场砸下了多少银两了?”

掌柜伸出一只手掌道:“回东家的话,就这么两日,已经砸下五百两了。可还是没有烧制出合用的陶器。我已经与陶窑的人说好了,同样的东西,若是烧成功了,也给我们送一个过来。”

洛潇轻笑了一声,半带嘲讽道:“这个季湘云,总是沉不住气。许多东西,要琢磨透了才能下手尝试,否则砸掉了自家的招牌,几十年的家业可就毁于一旦了。”

“东家,都到这份上了,您还要沉住气呢?要知道,现在赵侍郎的夫人、李酒监的女儿、宫廷乐师林先生的夫人都在用溢香小筑的面脂和香露。还有飞宣阁,以前那儿的歌姬舞姬最中意我们的东西,如今也都成了溢香小筑的客人。我们每月的收入比起从前少了三成……”

“可都城之外,最出名的还是我们恒香斋不是?溢香小筑能搏出个名头,不仅仅是因为有新意,更是因为人家的东西做得好。做得好的地方,我们就要学。”

“学?人家的秘方,怎么可能告诉我们?”

“所以,我们要向明月斋学啊!明月斋做得好了,我们学来。明月斋做得不好的,我们就要记在心上,同样的错误绝不再犯。”

掌柜抬眼,自己的东家还是一副不为所动的表情,当真是皇帝不急急死了太监啊!

又是数日之后,明月斋终于制出了陶器,开始赶制精华。

这陶器从最开始到成型,明月斋砸下了八百多两银子。若是寻常的香脂铺子,哪里肯砸下这样的血本。但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季湘云这一次是势在必得。

她十分满意制香师提取出了石腊红、依兰等常用的花材的精华。可是到了茉莉花的时候,用了一整车的花材也只提炼出了几滴精华,因为太过稀少,根本无法将它们从水中取出来。

耗费了上百两银子事小,茉莉花可是极受欢迎的一种香料,竟然提取不出精华来,这让季湘云大失所望。

万师傅倒是淡然的很,他劝慰季湘云,既然茉莉花无法蒸出精华来,就按照老方法,以油脂吸取它的香气。

而新鲜的丁香花出油也极少。

根据赵云兰所说,制香师们又以百里香、没药等制取出精华,与其他精华搭配在一起,制作出了面脂与香露。

季湘云亲自比较了自家的面脂与溢香小筑的面脂,两家轻柔的质地相差无几,而明月斋的面脂香味更为浓厚。季湘云亲自试用之后,第二日觉得脸上十分水润,顿时得意了起来。

还以为是什么天大的秘密,不过是将花材中的精华蒸出来罢了。

三日之后,季湘云便带着面脂与香露亲自拜访都城中的权贵。不少夫人小姐都在感叹明月斋的面脂香味浓厚十分醇正。

季湘云趁机游说,溢香小筑的面脂香味如此清单,定是因为舍不得使用花材。若真的用料充足,一来香味十分浓厚,二来也不可能卖那样低廉的价格。

明月斋毕竟是三十年的老店,不少夫人小姐都觉得季湘云言之有理。

接着,季湘云以重金请来飞宣阁的柳凝烟。

柳凝烟早就对李晓香为沈松仪制香之事心怀芥蒂。既然李晓香能做的明月斋也能做到,柳凝烟心里顿然涌起一种优越感。

李晓香啊李晓香,我看你能得意到几时。

如同柳凝烟所料,溢香小筑里江婶与王氏忧心不已。

季湘云的原意本是溢香小筑不过是个小作坊,舍不得在面脂香露中添加花草精华。可传着传着就变了味道。坊间竟然流传溢香小筑的东西偷工减料。

这一次李晓香再度前往林氏的别院拜访,除了林氏与怀有身孕的赵夫人,其他夫人都不再来了。

赵夫人前一次用了李晓香所制的面脂,气色十分之好,而且没有丝毫不适。

她倒是宽慰李晓香道:“上回明月斋送给我们的面脂已经是粗制滥造。这一次,本夫人是不信他们能有多大的改善。”

而飞宣阁的客人也流失过半。

只有沈松仪和她的几个姐妹表示会继续使用溢香小筑的东西。

本来依照明月斋的价格,寻常百姓也是用不起的。

可偏偏许多百姓偏信流言,也不再光顾溢香小筑了。

忽然之间,门庭若市的溢香小筑清冷了起来。

王氏忧心忡忡,他们买下那个院子本就花费了不少银子,而今连收入都微薄起来,在这样下去只怕要坐吃山空。

铺子里没有生意,许多订单也被取消了。

李晓香顿时清闲起来,离了铺子,在街市上闲逛。

逛着逛着,就看见赵云兰一身穿金戴银,身后还有个小丫头跟着,拎了大包小包迎面而来。

“哟——这不是晓香吗?这个时候怎么不在铺子里忙,反倒出来闲逛啊!”

赵云兰因为那十个铜板,气得都快吐血。

如今再见李晓香,忽然有种扬眉吐气之感。她还顺手拨了拨腕子上的金镯。

一股怒气从李晓香的胸口窜上脑门。

如果她没猜错,自己那几瓶花草精华不是被烧成了灰,而是被赵云兰夫妇偷走了,然后卖给了明月斋。明月斋毕竟有几十年的制香经验,他们从精油的质地与制作精油的陶器中琢磨出制取之道并非不可能。

甚至于,那场大火说不定也是赵云兰夫妇放的。

李晓香真想狠狠扇赵云兰两个巴掌。

“表姨,你的腰好了呢?”

“自然是好了!”

“唉,表姨你年纪大了,这腰虽然好了,可保不准忽然又扭伤了。买了这么多的东西,想必也逛了许久的街吧?表姨,你的腰受得了吗?还是请你保重身体,早早回家休息吧!”

李晓香一脸恭敬的表情,赵云兰顿时咬牙切齿起来。

“好……好你个李晓香!等你的溢香小筑倒了,我看你喝西北风!”

“表姨?你这是怎么了?我这么关心你,你却诅咒我喝西北风?”李晓香睁大了眼睛,一副无辜的表情。

她觉得自己演技最好的时候就是此刻。

周围路人都望了过来,赵云兰闭上嘴,哼了一声,撞过李晓香的肩膀离去了。

李晓香摸了摸自己的肩膀,忽然很想大哭一场。

这是她在这里遭遇的第一个挫折,仿佛从前的努力全部白费了。明明制取精油是她的点子,如今却被别人偷了去,还反过来毁了她的名声。

她傻愣愣向前走,眼泪在不知不觉间流了满脸。

视线模糊,看不清前面的路,她的脑袋撞在某个人的身上。噙在眼眶里的眼泪噼里啪啦全滚落了。

“对……对不起……”

李晓香刚要绕过去,对方却按住了她的肩膀。

袖口掠过她的脸颊,细细擦干所有泪痕。

不需要抬头,李晓香就知道对方是谁了。

“你……你怎么又来了?”

对方叹了口气,无奈道:“我怎么能不来?本来上铺子里看看你,你娘说你出来散心了。不是散心么?怎么越散越伤心了?”

李晓香不说话。

楚溪轻轻拽着她的手腕,很暖,很安心。

她就这么跟着他走着,不在乎去到哪里,只是看见他的背影。

挺拔而果断。

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发觉自己坐在了天桥下的馄饨摊子上。

楚溪给她叫了一碗馄饨,替她将一颗一颗的馄饨吹干。

“好了,晓香。我知道无论安慰你什么,都是无用。但是我想问问你,配制面脂和香露,是不是只要制出了精华就成?”

“当然不是。就拿香露来说,各种品种的香料未必能互相融合,添入的时间不同,香氛的层次也不同。”李晓香闷闷地回答。

“你觉得,明月斋能在几日内就将这些门路摸透吗?”楚溪撑着下巴问。

他的声音十分平静,悠远深长。

李晓香低落的心绪宛如被对方的声音安抚着,平缓了起来。

“我不认为他们能。就算明月斋是几十年的老店了……但他们制作凝脂的方式与我的完全不同。”

“那不就得了。”楚溪捏了捏李晓香的脸,笑着说,“晓香,现在你要做的,就是等。等着明月斋出错。他们一定会出错的,而且时间不会太长。”

李晓香抬起头来,疑惑地看着楚溪。

明月斋会出什么错?

“你思考了那么久的东西,他们几天之内就用上了,而且还如此高调,还不会出错?所以,趁着这段时间,你就好好吃好好睡,以后有的忙呢。”

头一次,李晓香觉得楚溪怎么能笑得那么赏心悦目呢?

“好了,你看看这个。这种花我们大夏没有,是陆毓家的船队从西殊带过来的。”

楚溪取出一只布囊,将布囊打开,露出缀满了紫色小花的植株。

李晓香眨了眨眼睛,放下勺子,将这种小花凑到鼻间闻了闻。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啊!

“怎么样?你知道这种花吗?能用来制香吗?”

楚溪撑着下巴,微垂下眼帘。日光从他的眼睫间错落而下,在眼睑处留下令人心动的静谧。

“这是薰衣草好不好!薰衣草!我的天啊!天啊!我以后一定要跟着陆家的船队去那个什么西殊国!那里一定还有许多好东西!”

第70章

“哦,这个薰衣草有什么特别吗?”

“薰衣草可是香草之后!”李晓香兴奋地揉搓薰衣草,将手指凑到楚溪的鼻间,“你闻闻看!是不是很香!”

楚溪的呼吸从李晓香的指缝间穿梭而过,她意识到什么,要将自己的手收回来的时候,楚溪却扣住了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指停在原处。

“嗯,真的很香。”他的声音很轻,“听说这种草还能驱除跳蚤。”

“不止驱除跳蚤,对灼伤、面疮、脓肿都有很好的效果!”

薰衣草的种类很多,如果李晓香的观察没有错,这种应当是真实薰衣草。

“没想到你懂得还挺多。”

“但是这种香料,有通经的效果。准备怀孕或者已经怀孕的女人是不能用的。所以……薰衣草用在香露或者面脂里的分量决不能过。”

李晓香认真地端倪着手中的草叶,鼻尖忽然被人捏了一下。

“你看看你,连不属于大夏的香料都知道得这么清楚。无论是荷荷巴豆也好,还是薰衣草也好,就算是将它们不远千里从西殊带回来的陆家也未必清楚它们真正的功效。我相信,就算是恒香斋与明月斋也无法了解的这么清楚。就算他们弄明白了如何蒸煮精油或是如何酿制香露,但是他们不懂得如何活用这些香料,也是白搭。而且……还有可能犯更加严重的错误。不是吗?”

李晓香的心顿时宽阔了起来,仿佛有清风带动自己低沉的心绪,天高海阔驰骋而起。

“所以,趁着这段时间,多看多想。也许清闲的日子不会太久。”

李晓香看着楚溪,不发一言。

“怎么了?看着我做什么?”

突然发现你好看到爆呗。

“不给看,那就不看了呗!”李晓香低下头去继续吃馄饨。

没想到楚溪这家伙竟然再度无耻起来。

“没说不给看啊!你喜欢看吧?那就看啊!”

“不看了不看了!长针眼了!”

馄饨真好吃!

虽然楚溪用一碗馄饨为李晓香做了心理建设,但希望很美好,现实凉飕飕。

明月斋俨然成为香粉街的宠儿。这几日前来订制凝脂与香露的夫人小姐们络绎不绝。而明月斋的制香师们连夜赶制花草精华,调配面脂香露,忙到焦头烂额。

季湘云看着大批花材被运进来,唇上勾起一抹笑,对一旁的万师傅道:“万师傅,多亏了你,我明月斋才得以扭转局面,反败为胜。现在不仅仅是那个溢香小筑,还有恒香斋,都不是我们的对手!”

万师傅的脸上没有丝毫喜悦,眼中反倒满是担忧。

“东家……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万师傅请讲。”

“东家,老朽觉得无论是面脂也好香露也罢,其中还有许多未解之迷。就说这香露好了,东家可曾闻过我们制取的香露与溢香小筑香露的区别?”

季湘云顿了顿,脸色有些难看起来。

“看来东家也发现了。溢香小筑的香露飘渺多变,香味会随着时间而变化。而我们所制取的香露,虽然轻灵,却远不如溢香小筑的香露留香持久。”

“万师傅,这些问题慢慢解决便是。这世上用香的女人虽多,但懂香的却极少。既然有问题,那就劳烦万师傅与众位制香师多做研究,早日解决我们的香露持香不得长久的问题。万师傅,如今明月斋收下众多客人的订金,是不可能退回的!”

万师傅眉头皱得更深,他还想要说些什么,最终话到嘴边还是咽下。

如今的明月斋已然骑虎难下。香露的持香虽然是个问题,但如今正受到都城中夫人小姐们的热捧,正是压过老对手恒香斋的好时机。此时要季湘云收手,她是决计不肯的。

与明月斋同在一条街上的恒香斋,生意也冷清起来。

恒香斋的掌柜,已经着急得连饭都吃不下了。

当日打烊之后,恒香斋的东家洛潇前来盘库。掌柜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回禀道:“东家,这几日明月斋如月中天……将我们的客人都抢去了……整整三日,我们卖出的香脂数量不过百……”

“嗯。”洛潇点了点头,仿佛这样的结果早就在他预料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