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定在天堂这么想。

当然,他到底是入了天堂还是进了地狱,无人知道。

在这荒漠般的人世间,活着不容易,死去的同样不易,不管有没有来生,把一切都忘掉吧,活着的,可以重新开始,死去的,从此安息。

莫云河和阿森赶到出事路段的时候,医生正试图把费雨桥跟四月一起抬上担架,办法用尽了,在场的人仍无法将四月从费雨桥的怀抱中拉出来,于是只好一起抬上救护车。四月当时正昏迷不醒,身上脸上全是血,因被抱得过紧,血液可能流动不畅,嘴唇已开始发青…见此情景,阿森到底太年轻,别过脸不忍再看,泣不成声,“都怪我…”

莫云河在旁边静默片刻,走过去跟抬担架的人说:“麻烦请放下来,我试试。”

“没用的,我们都试了。”话虽这么说,那两人还是将担架放了下来。

莫云河蹲下身子,将手轻轻放在费雨桥的肩上,凑近身子附在他耳根低语了几句,就像是在跟他说悄悄话一样,仿佛他们从未有过恩怨,他们已冰释前嫌。因为现场一片嘈杂,谁也没听到他跟费雨桥说了什么,可匪夷所思的是,莫云河说完后再用手轻轻一拍,费雨桥竟奇迹般地松开了臂膀,头耷拉到一边,无声无息。

在场的人目瞪口呆…

医院里,四月清醒过来后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知道费雨桥已经去世,在她昏迷前她亲眼见他停止了呼吸。她躺着一动不动,瞪着一双大眼呆呆地看着天花板,一任泪水汹涌而出,滴落在白枕上,留下斑驳的湿印。

故事到这里结束了,这世上再没有一种恩怨,如此剜心断肠,如此绝望而悲恸,又如此饱含血泪和痛楚,她还能说什么…

莫云河站在病房门口,静静地看着她流泪,她的样子看上去实在是太伤心了,他终于不忍,走过去俯身轻轻替她拭泪。他的指尖微凉,触到她皮肤的刹那,她原本只是默默流泪,却突然放声大哭起来,撕心裂肺的哭声,透着难以言说的凄凉哀绝。莫云河于是坐到床沿,将她的身子抱起来拥入怀中,他也什么都不说,只是抱着她任由她恸哭,门外的阿森默默为他们带上了门。

费雨桥葬礼后,莫云河带着四月再度启程飞赴美国。

“你到底跟他说了什么?”飞机上,四月忍不住问莫云河。大约是听阿森说了那日的车祸现场,四月一直很好奇莫云河对费雨桥说了什么,让他终于肯“放手”。莫云河却并不愿多谈,语气仍是淡淡的,“这是我跟他之间的事情,与你无关,你不必问。”

四月于是沉默。

天地间亦是一片寂静。她靠着莫云河的肩膀,看着舷窗外大片大片的云朵飞过,心也慢慢飞扬起来,仿佛他们穿过的不是云朵,而是交错的时光。

“看,云河,云的河,多像你的名字…”她指着窗外无边无际的云海惊叹,摇着他的臂膀说,“真美!”

莫云河也看向窗外,“你喜欢这个名字?”

“是的。”

“为什么?”

“因为这是我最初遇见你时的名字。”

“那就还是用这个名字吧。”说着他转过脸去跟坐在旁边的阿森说,“听见没,把曲靖波的名字还是换过来吧,换成莫云河。”

“啊?”阿森的嘴巴张得吞得下一个梨。

莫云河才不管他的惊愕,眼中露出掩藏不住的笑意,“其实我也喜欢这个名字。”

飞机忽高忽低,穿越在云河中,四月靠在他肩上渐渐睡去。恍惚中她又进入梦境,梦见了那如云堆砌在枝头的梨花,这次她遇见的是费雨桥,立在香花遍地的树下,一身白衣,潇洒飘逸,他望着她,嘴角溢出温柔的笑意。漫天如飞雪的梨花,纷纷扬扬的自他们头顶落下来,他笑着跟她说:“四月,你相信我了吗?”

四月猛地惊醒,坐直了身子,发觉莫云河不知何时已睡着,另一侧的阿森也发出了轻微的鼾声。她长嘘一口气,黑黝黝的大眼望向窗外,心想,也许那个人没有死,正静静地浮在那洁白柔软的云朵里,默默注视着她…

他是舍不得,还是不甘心?

这个不幸的灵魂,来这世上走一遭,爱过,恨过,痛过,却从未幸福过…无论他此生犯下怎样的错,他终究不过是误把恨当做了活下去的信念,于是在仇恨的深渊越陷越深。愿苍天许他来生吧,让他得以重新选择人生,可以不必富有,可以不必俊秀,可以不必聪明绝顶,亦可以不必尊荣显贵,哪怕愚钝,哪怕平庸,哪怕懦弱,只要有一颗善良宽容的心,芸芸众生里他终可以寻到属于自己的角落,生活安宁,并且从此幸福。

“你一定要幸福。”她在心里对他说,亦像是对自己说。

窗外依然是云的河,云的海,就像当年遇见那片粉白的花海,四月又一次见到了她生命中最极致的美好,梨花清幽的香气,想来此生都不会在她心底淡去。浮云的尽头是他们的目的地,她不会一笔一笔地勾销记忆,她只会感念生活带给她的奇迹,让她历经劫难后还可以和心爱的人相偎相依,并且从此幸福…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