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可怕的还在后面,阿森抽出这份卷宗时露出犹豫而伤感的表情,“颜小姐,希望您坚强些,这件事情可能更加让您难以接受,曲先生不肯将档案交给您就是怕您难过,所以请您务必坚强,还是先了解下事情的来龙去脉。”他翻开文件,指着上面的白纸黑字,神色变得肃穆起来,“跟您妹妹李小姐的死有关。”

阿森说:“费雨桥跟沈端端多年来内外勾结,相互依存又相互制约,费雨桥完全只是利用沈端端,对她并无多少感情可言,事实上他一直就想摆脱这个女人。但沈端端可不是省油的灯,她暗中一直盯防着费雨桥,发现费雨桥收买李芳菲小姐获取盛图的重要商业情报后,不惜利用莫云泽支付给李小姐巨额赡养费这件事,丧心病狂地制造出歹徒对李小姐谋财害命的假象,以阻止费雨桥利用那些商业情报收购盛图,从而摆脱她。在李小姐去世前,他们之间肯定是有过较量的,沈端端在多次警告无效的情况下狗急跳墙,买通几个歹徒杀害芳菲小姐,让费雨桥的计划因此落空。她就是不想费雨桥撇下她单飞,她要将费雨桥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而费雨桥以金钱为诱饵收买芳菲小姐也是有铁证的…”

阿森说着抽出一张张疑似账单的电脑小票,以及一份英文复印件,摊开到四月面前,“您看这些票据,都是李小姐在各种名店购买奢侈品时签名的账单,她拿的就是费雨桥信用卡的副卡。还有这份海外担保,是他委托美国的朋友替芳菲担保的,签证也是那个人帮忙给李小姐办的,只是费雨桥的运气太好了,刚要把事先协商好的交易款打到李小姐的账户上,芳菲就出事了,否则警方绝对会怀疑到他身上去。后来融臣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他为了保住公司不得不跟沈端端合作,合谋算计了莫敬添,将盛图以商业合作的形式并购。这并非是无条件的,沈端端开出的条件就是费雨桥必须跟颜小姐您离婚,否则不仅不合作还会将他收买李小姐的事情抖出来,想必他也是被逼无奈才跟您离婚的吧。”

说到这里阿森看着四月直摇头,“费雨桥太卑鄙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虽然很多事并不是他直接参与的,但他绝对知情。比如沈端端为了拆散您跟曲先生,指使人在曲先生和李小姐的酒里下了迷药,让他们两个人…唉,当时连老天都似乎在帮他们,李小姐刚怀孕了,沈端端算准了曲先生一定会对李小姐负责,她用各种方式给曲先生施压,逼迫他娶李小姐。这中间李小姐的母亲程雪茹女士扮演着很重要的角色,沈端端最先收买的就是程女士,而程女士手里又捏有李小姐的把柄,是李小姐过去的日记,里面可能记载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程女士威胁李小姐如果她不配合沈端端,就会把日记拿给颜小姐您看,李小姐显然不想刺激到您,就被迫屈服了母亲…所以李小姐说到底也是个可怜的人,她的不幸遭遇很大程度上都是她母亲一手造成的,这些事情作为旁观者的费雨桥都知情,但他肯定会对您守口如瓶,因为他也巴不得您跟曲先生分手,从而有机可乘。曲先生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情精神饱受折磨,比他当年做换脸手术时还受折磨,我是看着他熬过来的,他想死,他每天都想死…”

说到这里,阿森的眼眶变得通红,看得出来他是个很善于控制情绪的人,但是此刻也难掩悲伤,这些年来他目睹了莫云河经历的种种不幸,他比任何人都了解莫云河内心的挣扎和绝望,他看着四月说:“曲先生是个心气极高的人,把名誉看得比命还重要,李小姐的事情让他蒙受羞辱,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也许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委派我着手调查费雨桥和沈端端。颜小姐,他真的是一个很善良的人,他没有做过一件亏心事,包括费雨桥的车祸都跟他没有关系,是莫敬添指使人干的。费雨桥将莫敬添算计得人财两空,莫敬添岂会善罢罢休,那个肇事司机目前失踪,也许被杀人灭口了都不知道。可是莫敬添还不解恨,他放出话,一定要费雨桥死,哪怕费雨桥现在残废了,莫敬添还是要他死。他们之间狗咬狗曲先生是不会管的了,他明天就要走,如果颜小姐对曲先生有什么误会,现在请您在心里还他一个清白,拜托了!”

可怜的四月此刻仿佛已经死去,整个世界都随着她死去,无边无际的黑暗漫上来,她再也听不到周遭任何的声息…

此时已是黄昏,夕阳红得仿佛鲜血滴成,半边天都被染红了,透过会所二楼的落地窗望出去,所有的楼群和街道还有行人都沐浴在一片红色的光辉里,每张匆匆而过的面孔都模糊不清,一晃而过。四月模模糊糊又有了那种时光错乱的感觉,明明是暮色黄昏,她却像是置身某个雾霭沉沉的清晨,撕心裂肺的哀恸从浓雾中透出来,她在迷雾中跌跌撞撞,身边来来往往都是已经去世的亲人,妈妈、伯伯、李老师、芳菲…他们相互看不清脸容,听不到对方的呼吸,她想放声大哭,可努力了半天喉咙里只发出几个模糊的字节,连她自己都听不清她发出的是什么声音,蓄积在眼底的泪水终于汹涌而泻。

“颜小姐?”阿森看着她的样子十分不忍,哽咽着摇头,“您一定要坚强,也请您放心,所有在这场阴谋中犯下罪行的人都会受到法律的严惩,我昨天已将有关证据包括李小姐被沈端端谋杀的铁证都提交给了公安机关,相信很快就会有好消息。曲先生说了,一定要让这些双手沾满鲜血的人血债血偿!曲先生原本是希望在他去世后再让我把真相告诉您,但我觉得既然事情已经水落石出,就应该让您知道真相,死者中有您的妹妹,您有这个权利!所以我才瞒着曲先生偷偷来见您。明天我们就要走了,如果今天我不见您,以后恐怕没有机会了,至少在曲先生活着时没有机会了,这很残忍,太残忍了…”

最后,阿森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个信封,轻轻推到四月面前,“颜小姐,请您把这个收下。这是早前我为颜小姐办的护照和签证,原来以为没用了,但是我觉得应该还是有用的。明天上午九点一刻的航班,机票都在里面,颜小姐,您该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晚上七点,费雨桥的生日PARTY正式开始。檀林公馆灯火通明,整座公馆被布置成花的海洋,一进大门,就看见花园的草地上用玫瑰布置成的一个巨大的“心”,公馆的门口、窗台都布置有玫瑰、气球和粉色纱幔,在灯光的映射下如梦似幻,就连院子里的树上也挂满了各色彩灯,夜色下闪闪烁烁,璀璨夺目。这个浪漫如童话的PARTY让费雨桥异常紧张,费了很多心思,活了这么大把年纪,老实说他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他做事一向胸有成竹,没有把握的事从不轻易尝试。他也有想过这最后的一搏如果被四月拒绝,会不会很丢脸,可是他管不了这么多了,他亲手失却的他要亲手追回。即便失败,但他努力过,争取过,也就没什么遗憾了,他这一生的遗憾实在太多,他已没什么能把握。

然而,当四月一身寒气地出现在客厅门口时,费雨桥知道他的计划落了空,四月的样子很吓人,没有化妆没有穿晚礼服,站在门口仿佛一个从墓地里爬出来的幽灵,脸色白得骇人,一双大眼黑沉沉的,没有一丝微光透出来。

费雨桥一边吩咐婷婷招呼客人,一边将四月带到二楼书房,他知道有些事情终究是逃不脱的,该来的早晚会来。

此刻楼下隐约传来音乐声,舞会刚刚开始。

张爱玲说过,人生就是件华美的袍子,脱下袍子里面全是虱子。华丽的舞会,显贵的客人,奢华颓靡的背后一定是腐朽。

“你不说点什么吗?你沉默是什么意思?你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你告诉我,这一切是不是真的?你做了这么多丧尽天良的事,如何还能这么坦然地面对我?我跟你无冤无仇,你害死容,害死我妹妹,你手上沾满鲜血,居然还在这里开PARTY,你哪来的勇气?”

四月真是不理解,当她将这些资料和卷宗甩到费雨桥面前时,他缘何还能如此平静。他当着四月的面很认真地看着每一份资料,看得非常仔细,镇定自若的表情跟他在办公室看文件没有任何不同。他甚至连眉毛都没皱一下,逐行逐字地一页页翻过。除了文件,还有不少是照片,他拿起每张照片仔细端详,一边看一边做沉思状。

四月真的看不懂他了,这个男人,他究竟是什么材料做的?

“你说话啊!你哑巴了?!”

“四月。”费雨桥看完最后一份卷宗,仍坐得端端正正,只是看着她,就那么看着她,声音低缓喑哑,透出疲惫,“我不想做任何解释,你现在就可以杀了我,我决不说半个‘不’字,这世上没有永远的秘密,我知道早晚你还是会知道这些事,我没办法跟你解释,我不是存心的,我没有想到会死人…你让我怎么解释…”

“你真无耻!”四月的声音虚无缥缈般低不可闻,初夏的气温已经很高,她却浑身不能自控地发抖,红肿的眼睛透出无底深渊一般的绝望,泪水滚滚而下…在来见他的路上,她就一直在想,她该怎么对他,扇他耳光,吐他唾沫,还是直接捅死他,而见了面她才知道她什么也做不了,因为怎么做,死去的容和芳菲都活不过来了。

“我不会杀你,我才不会为你赔命,我你这样的人渣搭上命不值得!”四月脸色愈发的苍白了,她摇摇晃晃站起身,指着他,“费雨桥,说真的我也不知道我…我该怎么来面对你,打你骂你诅咒你都没用,死去的人活不过来了…你是个大骗子,将我带进这荒谬的骗局,骗了我这么多年!虽然我一直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善类,却没有想到你如此‘不善’,每次我怀疑你的时候我总是感念你对我的好,可是你对我千般万般的好不过都是谎言…”

“不!四月,你怎么说我都可以,但你不能怀疑我对你的感情,纵然我对你撒了千万句谎言,有一句一定是真的,那就是我爱你!”费雨桥知道这个时候任何辩驳都很无力,可他还是不能接受四月对他感情的怀疑,“我所做的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爱你,为了爱你,为了得到你,我才铤而走险不择手段,你可以不相信,我知道我现在就是把心掏出来给你看你也不相信,这正是我的悲哀,哪怕明天就是我的死期,我也觉得没有比你不相信我的爱更悲哀…”

“你没有资格说爱!你亵渎了爱!你知道什么是爱吗?爱不是你这样的不择手段,不是靠谎言来堆砌,你确实很悲哀,因为到现在你都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爱,你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拥有爱!你最爱的只是你…你自己…”

四月声音沙哑,有些支撑不住了,身子剧烈地摇晃起来,她感觉眼前一阵阵发黑,四肢麻木得不听使唤。从中午到现在滴水未进,精神崩溃,急火攻心,她终于到了极限。

“四月!”费雨桥还来不及伸出手,她就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醒来时不知道几点了,四月发觉自己躺在床上,房间内只亮了盏床头灯,她陷在黑暗里,四周静得没有一点声息。她模糊地想起这是公馆的二楼主卧室,因为她瞥见床头上的水晶相框,正是她当初买的,里面的照片是她跟芳菲的合影。不看到这张照片还好,一看到她顿时又抽搐起来,心如刀绞。“芳菲,芳菲…”她唤着妹妹的名字,嘤嘤抽泣着,想动又动不了,虚弱得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

“四月?”黑暗中从落地窗边的沙发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轮椅轻轻驶过厚厚的拉毛地毯,费雨桥来到床边,将床头灯拧得更亮些,“怎么样,好些没有?”

“走开,你走开…”她别过脸,不看他。

“好,我马上走,你好好休息。刚刚医生来给你看过,说你太疲惫了。”费雨桥将轮椅退后一点,唯恐惹恼她,“客人也都走了,没人会打搅你。”

四月挣扎着想从床上坐起,“我也要走,我不要待在这里,我不要。”

“你现在太虚弱了,明天一早我再送你回去。”

“不,我现在就走!”她一刻也不愿在这个房间停留,这是他们过去的卧室,她和他做了三年的夫妻,多么残酷又可笑的婚姻,她竟然跟一个刽子手同床共枕三年,不惜毁掉跟莫云河的爱情,她上辈子一定十恶不赦,于是才受到这般惩罚。

费雨桥没办法留她,看着她爬起来穿上鞋子拎了手袋就要走,只能说:“四月,我做过的事我不会推脱,只要法庭给我定罪我愿意坐牢。哪怕余生都在监狱里度过,我都无所谓,我惟愿你过得好…对不起,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说这三个字,这辈子我已经是这个样子了,没有办法了,你走吧,我安排车送你…”

“不用了,我自己到门口叫车。”四月扭头就走,可是她实在太虚弱,腿软得提不起来,刚走几步就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费雨桥赶忙去扶她,却因腿脚不便差点扑地上,他近乎哀求地说:“四月!一定要这样吗?纵然我再不堪,你自己的身体终归是要紧的吧?我知道你是想明天跟莫云泽一起走,没有问题,我明早派人送你去机场。”

四月扶住梳妆台,喘气,“他不是莫云泽。”

“我知道,他是莫云河。”

“你怎么知道?”四月诧异,因为有关莫云泽真实身份的卷宗她在来之前已经抽出来,并未给他看。阿森说不让他知道是最好的。

费雨桥笑得甚是悲凉,“其实我一直就怀疑他的身份,不过始终没有去证实,他是谁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德叔说得对,我不是他的对手。”

“你认为你是输给了他吗?不,你输给了你自己。你用仇恨去打击别人,最终打击到的就是你自己。”四月终于还是太虚弱,扶住梳妆台边的椅子慢慢坐下来。

“这我知道,谁让我没有学会爱的时候就学会了恨呢!如果当年我没有家破人亡,我没有被亲人抛弃和伤害,我如何会落到这个地步?四月,人再强也强不过命,我这辈子在我父亲当年跳楼的时候就已经毁了,后来遇到德叔,他是我最信任的人,一手扶持我走到今天,可是到最后我才明白我不过是被他利用的一颗棋子,你说可悲不可悲?”

说到这里,费雨桥情绪有些激动起来,转动着轮椅移到落地窗边,面对着窗外沉沉的黑夜,声音已近哽咽,“当仇恨成为一个人的信念的时候,他就已经被命运抛弃了,我不是没有努力去爱,我甚至用失去一切的代价去争取你的爱,最后还是徒劳,我原以为是我不懂得爱的缘故,可是现在我才明白,我不过是爱错了人。如果我当初没有遇见你,没有爱上你,后来的很多事情就不会发生。所以,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四月,我宁愿没有认识你,我最大的不幸不是家破人亡,而是遇见你,一个以恨穿行于世间的人,却异想天开地把爱当做救命的稻草,你说能有什么好下场!而我现在明白的是,错不在爱,错的是你不爱我…”

“够了!”四月打断他,眼底掩饰不住凄厉的绝望,“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你要解释跟死去的人解释吧,我不听!”

“是,说什么都没用了,因为时光不可能倒流,不说了。”费雨桥转过身,缓缓转动着轮椅,朝门口走去,“你好好休息吧,明早我会派车送你。你多保重,我们大约是不会再见面了。说实话下辈子我不愿意再遇见你,生生世世我都不想遇见你,这辈子已经受够了。”说着他轻轻带上门,叹了口气,“晚安。”

人头攒动的机场,阿森一直在磨磨蹭蹭,明明可以走贵宾通道,偏要去排队办理登机牌,待办完登机牌可以过安检的时候,他又说要去外面买点东西。“你要买什么,候机厅里边不能买?”莫云河正坐在椅子上翻阅一份报纸,微微皱眉,“你今天是怎么了,磨磨叽叽,这可不像你,是不是你还在等什么人?”

阿森不善撒谎,支支吾吾,“我,我有个朋友答应了过来送我的,您看这都什么时候了,连个人影子都看不到。”

“男的女的?”

“女…女的。”

莫云泽不吭声了,依然在看报纸,可是神色已有几分不悦,“阿森,别怪我没提醒你,你都是要结婚的人了,你未婚妻在美国等你,你可别做出什么让我失望的事,我在这方面一向苛刻,这你知道。”

“普…普通朋友而已,曲先生您想多了。”

听到“曲先生”这样的称谓,莫云河抬起头来,兀自笑了笑,“其实我还真不习惯你这么叫我,老觉得叫的不是我。”

阿森左顾右盼,明显心不在焉,“慢慢就会习惯的。”

“但愿吧。”莫云河打量他,又皱了皱眉,“你确定你等的只是普通朋友?”

机场高速公路上,费雨桥不时看表,催促司机,“再快点,飞机马上要起飞了。”司机显得很紧张,“费先生,不能再快了,要出事的。”

“都怪我,如果不回去拿东西就好了。”四月懊恼地说。早晨起来,四月先赶去姚文夕的住处,拿了自己随身的重要对象再赶去机场,结果正碰上上班高峰,一路堵车。

费雨桥坐在她旁边,伸出手想拍拍她的肩,想想觉得不妥,又缩了回来,“没关系,万一赶不上这趟飞机,坐下一趟也行。”

四月知道着急也没有用,只好点点头,“只能这样了。”正说着,阿森打来电话,“颜小姐,您到了没有,我们马上要登机了,我拖不下去了,您能不能快点…”

“没办法,我现在还在高速公路上,如果我万一赶不上,你们就先走吧,我坐下一趟航班也行,云河他知不知道我会去?那最好,我怕他生气,真的没问题吗?要是他生气怎么办?好的好的,我知道了…”

而就在四月跟阿森通电话的时候,费雨桥正在看新收到的短信,是沈端端发来的,“你可以不理我,但我没法不管你的死活。莫敬添要派人去做了你,他一定要你死,我怎么求情都没用,你自求多福吧!”

费雨桥下意识地望了望前面的倒车镜,一辆彪悍的路虎紧跟在后面,他清楚地记得,从早上出门开始这辆车就阴魂不散地尾随着他,显然不是简单的巧合。费雨桥在心里暗笑,莫敬添果然老了,要弄死他起码换个方式吧,上次就是制造的车祸,这次又是,一点创意都没有。但他还是有些担心,因为车上还坐着无辜的人,除了司机老张还有秘书小丁也在车上,特别是身边的四月,满脸都是焦急和憧憬,以及按捺不住的兴奋,这种憧憬和兴奋是他从未见过的。他跟她做了三年的夫妻,无论他给她多大的惊喜,她的眼中永远只有无风无浪的平静,爱与不爱原来有如此大的差别,可惜他明白得太晚了。

所以,在这节骨眼上他不允许有一点点的差错,这辈子他已经对不起她了,他终于决定放手这段感情,成全她和莫云河,他不能言而无信,再次被她唾弃。因为他仍然深爱她,此生无望,来世亦不可能了,他能拥有的只有这短短的十几分钟的相处,他能给予她的也只有这十几分钟的平安无事。她将来若幸福,在她幸福的时候能偶尔想起是他的放弃成全了她的爱情,那么她应该不会再那么责怪他了吧?

“四月,这辈子我们大约都不会再见面了吧?”费雨桥心下已经有了决定,尽可能地用平静的语气说,“所以你要多保重,过得幸福,这样我也就心安了。”

四月已经接完了电话,没有看他,转过脸望向车窗外。

她根本懒得答理他。

费雨桥自嘲地摇摇头,目光悲凉,“是不是觉得跟我没话说了?也对,我们的缘分尽了,确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我很想问你,你说我不懂爱,那么在你心目中的爱是如何定义的呢?你觉得爱一个人可以为他做什么?”

四月明显不想谈这个话题,“这时候说这个还有什么意义。”

“这时候不说,以后就没机会说了,我很想知道。”

“爱一个人可以为他做任何事情,包括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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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得出来,她不过是敷衍,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可是费雨桥却露出了由衷的微笑,他拍了拍她放在膝上的手背,深切的痛楚让他的声音发颤,“你听好了,四月,如果死可以证明我对你的爱,我完全可以做到,我并不怕死,我只是惧怕活着,就像现在这样一个人孤独地活着,没有嘘寒问暖的亲人,没有真心实意的朋友,更没有爱我的人,我什么都没有!可是这恰恰让我可以没有包袱、毫不保留地去爱一个人,死心塌地,无怨无悔…真的,我可以,一定可以!我心甘情愿为你做任何事情,包括死。”

“你,你说这些干什么…”四月听到这样的话,莫名有些不安起来。

“你就当做我的遗言好了。”费雨桥依然保持着那样的笑容,嘴角颤动,喉咙里像是有小刀在割一样,终于还是抑制不住冰冷的眼泪淌下来,“过了今天,过了此刻,你再也没有机会听到我说这样的话了,不知道你将来会不会想起我,像我这样的混蛋,你肯定是能忘就忘,一辈子都不愿再记起吧?我做了这么多伤害你的事,又冷酷又自私,我凭什么让你相信我是爱你的呢?我又凭什么向你证明我对你的爱一点也不比莫云泽少呢?也许,我是说也许…只有死吧…”

“费雨桥!别说了好不好?爱不爱的现在已经不重要了!”四月打断他,开始觉得心惊肉跳,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费雨桥却越说越激动,眼底闪烁着异样的神采,“不,太重要了!从来没有比现在更重要!因为你就要走了,永远也不会再回来看我了,我没有机会再向你证明,那么我这十几年对你的付出又有什么意义,我白活了,白做了这么多年的魔鬼。我纵然是魔鬼,也有爱与被爱的权利和自由,所以四月,无论我为你做什么,哪怕是死也是我的自由。”

说到这里,他眼中的泪水愈发汹涌地溢出来,泪光中他依稀眷恋地看着她的脸庞,嘴角上扬,仿佛是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因为他看到倒车镜里面的那辆路虎正在疯狂提速…

“小丁,把安全带系好。”他不露声色地提醒前面的秘书,然后埋头用手机迅速写了一条短信,又迅速攥住四月的手,“请让我握一会儿你的手。”他眼眶通红地哀求着,那般用力,就像再也不能放开,“四月,如果我死了,你不要难过,好好活着,每一天都开开心心,你已经拥有重生的机会,就该让每一天都过得有意义,我祝福你。”

他惟愿这世间所有的罪恶都到他这里为止,而所有的爱和希望也从他这里开始,因为他身边就是他深爱的女人,爱她,就应该给她希望,爱她,就应该为她承担所有的艰险…可是四月决然抽出了手,她没办法接受跟他进行任何形式的身体接触。

费雨桥摇摇头,“唉,不说了不说了,来,把安全带扣上。”他极其自然地将后座的安全带拉起来给她扣上,没有任何惊慌或者恐惧,平静淡然得好似在做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四月有些不情愿,“不用了吧。”似乎刻意避开他的亲近。他心下了然,一边扣一边说,“放心,我不会趁这个机会非礼你,多一份安全总是好的。”

说完这话时,他瞥到,那辆路虎已经赶超过来,飞驰着跟他坐的这辆车平行了,并且有随时冲撞过来的可能。

而前方不足两百米处的路旁,正是一处正在施工的深沟,碎石遍地。

恰在此时,四月的手机又响了,还是阿森打来的,四月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临近,毫无戒备地接听电话,“喂,阿森,我还在路上,再多等一会儿行吗?就快了,真的…”

“四月!”费雨桥大叫一声,在路虎撞上奔驰的刹那猛地侧身抱住四月,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抵挡住剧烈的冲击。四月还来不及反应,就听砰的一声巨响,车身连着几个翻转飞出老远,过往车辆慌忙避让,发出一连串刺耳的刹车声。待大家看清眼前的状况时,出事的车子已经翻入深沟,车身严重变形,两侧都已凹进去,车门都被撞飞了。

那时候陷在车中动弹不得的四月尚存短暂的意识,费雨桥也还有呼吸,他仿佛还想说什么,很痛苦地抽搐着,紧紧抱着四月,那么徒劳,那么绝望,泪水滚滚涌出眼眶,“别…别怕…”他微弱的呼吸游离在她的耳际,“有我在。”四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只是哭,不停地哭,和着血与泪,她眼前一片模糊,本能地抓着他的衣角。她忽然什么都明白了,他刚才说的那些话,她明白了,可是有什么用,到了此刻,一切都成了枉然。

费雨桥贴着她的脸,浑身是血,声音越来越低,“对…对不起,我是真的…很爱你…原谅我这么爱你…可惜…来不…及…”后面的字句四月已经听不清,感觉他慢慢停止了抽搐,身子变得僵硬,而鲜血还在从他身上不断地涌出来,她浸染在他的鲜血中,感觉着他最后的体温和心跳,渐渐失去了意识…

几分钟后,救护车和警车赶到了现场,有围观的附近的农民从路边捡到一个被摔碎了显示屏的女用手机,交给了警察。

手机突然唱起歌来,显然有电话打进。

阿森在电话里大声呼喊,“喂,喂,颜小姐,你怎么了,你说话啊!?颜小姐…”

“你好,我这里是机场高速,这里刚刚发生一起车祸,请问你是否是这部手机使用者的熟人,能马上过来一下吗?”

一周后,费雨桥的遗体被火化,安葬在其父母所在的墓园,九岁就失去双亲的费雨桥,终于在死后回到了父母身边。这场车祸造成两死两伤的惨剧,除了费雨桥,开车的司机老张也未能幸免于难,秘书小丁受重伤。肇事的路虎车在事发后迅速逃离现场,警察后来在一百多公里外找到了那辆路虎,驾车的人却不知去向。但既然找到了车,抓到人多半是不成问题的,因为警方根据收费站摄像头拍下来的照片,已经掌握了重要线索,肇事者底细已被摸清。正当警方逐渐将目标转向前盛图集团董事长莫敬添时,梅苑发生一起恶性纵火案,莫敬添葬身大火,经查纵火者正是与他同居多年的沈端端。警方清理现场时,发现两人陈尸卧室,门窗都被锁死,显然是蓄意的。费雨桥的死可能极大地刺激到沈端端,让她决然跟莫敬添同归于尽,梅苑二度成为一片废墟。

据附近居民说,火灾当天梅苑上空出现了罕见的火烧云现象,漫天的晚霞仿佛着了火般,将梅苑和后山染得通红,很多年长的老居民依稀记得,这征兆曾在十年前也出现过,当晚梅苑就被焚为灰烬,大火烧了一夜…如今十年前的悲剧再度重演,那条街上的老居民议论纷纷,有个老人摇头说:“冤孽太深,逃不了的,这个宅子大凶。”

旁人问:“何以见得?”

老人说:“你上后山的梨树林看看,站在山头向下看,整个梅苑就像是座坟,那大门就是坟头,后面的圆屋顶就是个坟包嘛,不吉利哩!”

众人恍然大悟,“哦,难怪,风水不好的缘故…”

坊间的传说毕竟只是传说,事实是那场大火除了莫敬添和沈端端双双遇难,并没有造成其它人的伤亡,据说那天晚上沈端端把梅苑的工人都放假了,跟莫敬添在卧室很是缠绵了一阵,待他熟睡后将门窗锁死,然后放了那把大火。

其实沈端端不死,警方也将目标锁定了她。李芳菲的死有了新的铁证,沈端端可能意识到自己难逃法网,于是拉了莫敬添一起同归于尽。她究竟是畏罪自杀,还是为旧情人费雨桥报仇雪恨,恐怕只有她自己清楚了。

人死如灯灭,罪与罚都留待后人说了。比如费雨桥。

葬礼非常低调,除了费家的叔伯姑妈等亲戚,就只有一些生意上有往来的朋友过来吊唁。作为堂妹的费依婷抱着费雨桥的遗像哭成了泪人,费雨桥身边的几个亲信也都哭得很伤心,因为费雨桥虽然平日不苟言笑,但对手下并不吝啬,特别是在车祸发生前十分钟,他不仅提醒坐副驾座的秘书小丁系好安全带,同时不声不响地写了条短信发给自己的财务经理,吩咐他务必给开车的司机老张和秘书小丁各支付一笔巨款,显然他当时已经意识到危险的降临。无论最后谁幸存下来,那两笔巨款无疑是他对老王跟小丁及其家属的补偿。

他在商场上驰骋多年练就的冷静、睿智和杀伐决断被他用在了最后的生死关头,闻知内情者无不扼腕叹息。

而他最果断的决定就是车祸发生的刹那抱住了前妻颜四月,正因为有他血肉之躯的抵挡,四月不仅是此次车祸的幸存者之一,也是受伤最轻的。令人欷歔动容的是,当警察设法将费雨桥和四月从车内抬出来后,怎么也分不开两人,费雨桥抱得太紧了,警察和参与救护的医生用手掰,用力拉,始终未能将四月从已经停止呼吸的费雨桥怀中拉出来,医生不得不现场施救,因为四月还有呼吸,她只是昏迷。

据说现场很多人都掉眼泪了,包括警察、医生和围观的人群。

显然费雨桥当时用尽全部的力气抱住了深爱的女人,仿佛从此他跟她就生死不离,他兑现了他的诺言,用生命诠释爱。

“四月,你该相信了吧,我是如此深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