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花弄影 作者: 苏非影

《闲花弄影(套装上下册)》内容简介:山寨女当家天然呆遭遇如云美男,究竟是福是祸还是潸然泪下,第一个他,讲述了一个有缘无分的故事。那一个他,那一个她,明明携手走过那么多的艰难岁月,却终不能相守一生。她哭湿了他半襟衣袖。第二个他,眉目飞扬地赞她飒爽风姿,一起练武喝酒,并辔纵马,却毅然决别,为名奔走。第三个他,素衫倜傥,站在落英纷飞的海棠树下,微笑着说:我不走,我陪姑娘喝酒。眼泪轻落,随后便是如雨纷纷,她蜷曲着身体,像一只小猫一样无助而悲伤。抽噎之声不断,一声户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世上的一切事情都要讲机缘。认识得太晚固然会错过,认识得太早却也未必就是好事。

引子

如果让她重新选择,唯愿生成一个平凡女子,与心爱的人并辔纵马,携手江湖。

朔风卷起黄沙,遮天蔽日。

她看不清来时的路。

两日前,沙漠边境传来圣教教主突然去世的消息,圣教一夕换主,教中人心惶惶。那个时候,花梦鸳正在一家简陋的小店喝着粗茶,顷刻间茶盏落地,碎成千片。

那一日,他说:“你走吧。”

他说:“我不想再见到你。”

她的手微微发抖——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心急,等不到教主传位便做下有违天理伦常之事。比起暴卒的教主大人,作为妻子的她只是被放逐,算是他的仁慈吗?

她站起身往外跑去,一旁的侍卫粗鲁地拉住了她:“少夫人,少主不准你回宫。”

她不听:“我要见阿笑!程寂不能不让我见孩子!”

侍卫伸指一点,她眼前一黑,软软倒下,再也无力挣扎。

再醒来时已是夜半,她怔怔地望着窗外一轮明月,不禁泪如雨下。她与他的三年夫妻之情,终敌不过他的雄心壮志。还以为他只是为了一封故人来信就将她遣走,却原来不过是借口!

她不让他以下犯上,所以他不能让她再留在身边。旁人眼中的鹣鲽情深,到头来也不过如此而已。

然而,花梦鸳最终并未如愿入关。

一天后,一群身份不明的黑衣人将她和随行侍卫堵在阎魔城外。一路追杀,将两人再度逼回沙漠。侍卫身中数刀,死在风沙肆虐的戈壁。

黑衣人的衣上绣着沙蝎标志,来自魔宫禁卫。

——他终是不肯放过,非要置她于死地才肯安心?

她的眼泪已经干涸,天地广阔,却只剩孤身一人,黄沙漠漠,无处可去。

前方已不会有温暖的怀抱,而身后,却只有追兵紧随。

腿上的伤撕心裂肺地痛着,鲜血把皮肉和衣服黏在一起。她再也走不动了,远处的沙丘上,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甚至能想象得出他们手里的刀泛出冷光的样子,长二尺二寸,宽阔的胡刀,一刀砍下来能切断骨头。

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望着天边一弯冷月,心中的恐惧莫名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异乎寻常的平静。

是不是每个人临死前都会和她一样,想起生命中那些刻骨的往事?

而此刻,她想起的不是相伴三年的夫君,而是一个笑容如阳光灿烂的少年。

那一天,也如今日一般,冷月如霜,朔风阵阵。

他和她相互偎依取暖。已经三天了,没有食物,也没有水,谁也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突然死去,因此越发珍惜仅剩的时光。

那个时候,她还不认识寂。

一生一世一双人,每个少女都有这样的梦。

花梦鸳十七岁的时候,父亲将她许给了剑圣的独子。可这桩门当户对的婚事最后却成了她的耻辱,因为那个人人交口称赞的少年英雄,竟然在订婚前一夜和别人私奔了!

花梦鸳向来是清傲自矜的女子,她无法忍受这样的侮辱,一气之下离家出走,独自闯荡江湖,誓要找一个比那人更优秀的男子,以平心中怨愤。

她一路往北,准备西出彤云关。在关外的沙漠里,住着这世上唯一能接下剑圣天地残十二式的人——魔教教主。她曾听到传闻,教主独子有天人之姿,十余岁之时曾与剑圣后辈比剑,以半招之式取胜,

她想找到这个人,她还想让弃她而去的男人刮目相看,再不敢轻贱于她!

少女的想法,总带着点任性和偏执。她为了方便行走,掩去了原本倾国倾城的容貌,扮成一个不起眼的小丫头。离十八岁生日还有一个月的时候,在丰乐原,她遇到了黑风寨的少寨主苏世杰。

彼时坐骑死于狼口,她看上了苏世杰那匹高大的黑马,但他很是不屑,哼哼着:“大姑娘家,青天白日地拦路抢劫,也不害臊。有本事自己来取!”

她不服气,当真动手夺马。虽然结果输了,但他很讲江湖道义,最后还是把自己的马让给她骑,并美其名曰走路可以练习轻功。初时她也没把这话放在心上,但见他每天走路追马甚是辛苦,因此偶尔也让他共骑一两次,久而久之,渐成习惯,也就不再避嫌。

他要去西域三十六国,而她要去魔域沙漠,如此相伴月余,一直到了关外。

世杰是个爱笑的少年,浅麦色肌肤衬着雪白的牙齿,像阳光一样耀眼。她很喜欢他,她想和他做一辈子的朋友。

只是朋友。

因为他并不是她心目中的那类男子——不够温柔,也不够文雅,还是一个强盗。更何况,当一个男子和一个女子可以勾肩搭背无所不谈的时候,哪里还会有爱情呢?

第二年初春,花梦鸳义无反顾地踏上了这片土地。

可是戈壁中一场突如其来的沙尘暴却阻挡了她的脚步。沙尘暴来袭之时正是深夜,她来不及易容成小丫头,就被苏世杰一把拉住跑出了客栈。

身后的荒村小店很快被风沙蹂躏得东倒西歪。他拉着她不停地和狂风赛跑,直到找到一处小石丘躲避才停下来。

喘息未定,他正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却一瞬间呆怔不语。

“小梦,你…你怎么会…”

她自知不能隐瞒了,只得吐露真相:“世杰,我的真名叫做花梦鸳。”

龙牙榜上,江湖梦中,天下第一美人花梦鸳。

他讷讷不能言语,两人正相对尴尬之时,一阵飓风夹裹着沙砾,鬼哭狼嚎般袭来。他来不及多想就把她一把按进怀里,伏下身去,无数的沙砾和石块打在他的背上,生生的疼。

她被宽阔温暖的胸怀护住,丝毫未损,忍不住攀住他的肩头,低语道:“世杰,不管我是谁,我还是小梦啊。”

过了许久,他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那场沙尘暴一直持续了一天一夜,待到一切平息,再抬眼望去,已是一片茫茫,杳无人烟。

他们相互扶持着走了很久,直到再也无法前进。花梦鸳自打出生起就受尽宠爱赞美,苏世杰仍有满腔壮志未曾实现,他们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死在这样的地方。

可是若非如此境遇,也不会相逢。

死去的时候有人陪在身边,也算是种缘分吧。奄奄一息之际,她倚在他的肩头,幽幽叹息:“若今日死在这里,你可后悔?”

他想了想,轻轻笑道:“天意如此,没什么好后悔的。”

她摇头:“我不如你。我想爹娘…当日我离家出走,至今未归,他们一定忧心至今,却不想我这一生再不能回去了…如此不孝,死后下地府,阎王会定我大罪吧?”

他伸手揽住她的肩膀:“不会的,小梦这么好,你爹娘也一定是善良好心的人。他们会明白你的,不管你在哪里,都只会想念,不会怪罪…”

她忍不住笑起来:“说的好像你就是我爹娘似的。”

他一本正经,道:“如果将来我有女儿,就希望她能跟你一样。一样会打架,一样蛮不讲理,一样…漂亮…”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睛亮亮的,似乎一直要看到她心里去。她没有躲开,咬着唇哧哧地笑:“蛮不讲理也算是优点?你是损我吧!”

逆境之中若有人陪伴,只要相视一笑就能驱走恐惧。那一天,冷月如霜,朔风阵阵,一如今朝。

他看着她的笑容,犹豫着在她耳边低语:“小梦,如果还能活着,我们…”

可这句话并没有说完,因为那一瞬间,头顶的沙丘上就响起了清脆的驼铃声。

就在那时候,她看到了寂。

寂救了他们。

他正是她一心想找的魔教教主之子——一个温柔多情又英俊聪明的男子,会为她折花插鬓,眼神潋滟温柔。

他对她说:“梦儿,你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子,我喜欢你。”

虽然一切都很圆满,但她心中终有犹豫,去找世杰商量,他一如既往地笑道:“小梦,只要你觉得幸福就好。”

那时候她还太年轻,看不出他眼底的那一丝落寞,她以为那一晚的相依相偎,只是每个人临死前都会有的脆弱。

因此她选择了那个对她说出爱意的人。

在她答应寂的第二天,世杰告辞离去,背影孤单,没有回头。

那之后,花梦鸳成了魔教的少夫人,和寂有一个活泼可爱的儿子。

一切似乎都已经尘埃落定,直到那一天,寂将一封写着“苏世杰”名字的书信扔在她面前。

信中字字句句,诉尽相思,提及当初被困沙漠时的情景,她只觉得恍若隔世,寂却勃然大怒。

花梦鸳望着不远处光秃秃的断崖,崖下是深愈百丈的鹿鸣河谷,这个季节河水早已干涸。倘若掉下去,恐怕连骨头渣子都找不到。

不远处已有人发现了她,叫道:“在前面!就在那里!”

还有人喊:“新教主答应了文先生,一定要将少夫人活着带回去!”

——新教主不是寂吗?文先生又是谁?

她微微一怔,却无暇分心去想。追兵就在身后,她用尽残余的力气支撑着站起身,一步步朝前挪去。

河谷的断崖已近在眼前,身后的呼喊声也越来越近。她站在崖边,长发和衣袂在狂暴的风中猎猎起舞。

那群黑衣人看起来十分惶恐,领头那人道:“少夫人,请不要做傻事!只要你好好地和我们回去,我们保证不伤你分毫!”

她冷笑:“寂在哪里?让他来见我!”

那人犹豫了片刻,沉声道:“他自身难保,少夫人还是先顾自己吧。”

她神色一震,觉得事情蹊跷,道:“寂不是新教主吗?”

“自然不是。”那人冷笑一声,“纨绔子弟也敢问鼎天下,笑话!”

她静下心一想,只觉得五雷轰顶,几乎不能成言:“那…新教主…是谁?文先生又是谁?”

那人道:“只要少夫人跟我们回去,自然就知道了。”说罢不再多话,伸手便来抓她手腕。她再没有时间犹豫,只想着无论如何不能被对方抓回去,心念一横,后退一步道:“花梦鸳在江湖上也不是无名之辈,生死岂能由他人做主?不管是谁要抓我,都是休想!”

说完,她轻轻一纵,朝后跃下。

脚下一片虚空。

急速坠落的感觉让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鸟,终于可以展翅飞翔,离开这片无垠的沙漠,穿过高山和河流,回到那个最初开始的地方。

开始的地方,他说:“小梦,如果还能活着,我们…”我们会怎样?如果时间再多一些,如果他能把话说完,她会不会答应他?

许多年后她终于察觉到,变成小丫头与他同行的日子是此生最快乐的时光,可那时候,他已经不在身边。

他说:“要找一个会骑马会喝酒的姑娘上山做压寨夫人。”

他还说:“不用太漂亮的。”说这话的时候他正笑嘻嘻地看着她,“长相嘛,比你漂亮一点就行。”

可惜这个世上,从没有“如果”。

那一年金樽煮酒,他们说,花梦鸳的容貌才情,当得起天下第一美人。

可有谁知道,这个名号太过沉重,终不过是——朝为红颜,夕成白骨。

朝夕之间,便是一生。

如果。

如果让她重新选择,唯愿生成一个平凡女子,与心爱的人并辔纵马,携手江湖。

第一章白念尘

我是堂堂落羽山黑风寨的老大,头可断血可溅眼泪绝不流!被人甩了也要有骨气!喊着喊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宛城,满月居酒楼。

白衣翩翩的佳公子,杯酒在手,意态潇洒,俊容…呃,有一丝尴尬。

“为什么?”对面的人急切的想要握住他的手,一叠声的问个不休,“为什么为什么…我,我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好?”

白衣公子手腕一翻躲过了那双看起来有些粗糙的手,星目莹然,长叹道:“小花,我不是…”

“你肯叫我的名字,那一定还肯给我机会!”那只看起来不大漂亮的手竟然十分灵活,往前一伸又将目标捉住了,声音急切,“念尘,你也知道我是个粗人,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但是、但是,只要你说,我都会改的!”

白衣公子一双清湛的眼中满是无奈,含着几分遗憾痛心,缓缓道:“家父受邀参加今年的‘金樽煮酒’大会,这是白家之幸…”他顿了顿,似乎不愿多说,站起身,轻轻甩了甩袖子道:“小花,总之我们两个不合适,就此打住罢。来日江湖相见,若你还认我这个朋友,便坐下喝杯酒,一笑泯恩仇,如若不认,我也不勉强。”

“咔嚓”一声,是坐在他对面的人把手里的酒杯握碎了,瓷片割进手指,鲜血滴答滴答的落在桌面上,她却全然不顾。

“念尘,别、别这么说,我们那里不合适了?我最近真的有开始穿女装,也有抹胭脂,不信你看…”

声音带着一丝惶恐凑近过来,白衣公子却微微皱了皱眉别过头——如果她这一身花里胡哨连腰身都分不清的褂子也算是女装,如果这黑黑的脸上两团红艳艳的颧骨也算是擦了胭脂…他很佩服自己的定力,竟能不动声色的对着看了这么久!

相比下来,司徒家的小姐真是有如天仙下凡!

更重要的是,江东司徒年年都是‘金樽煮酒’的座上嘉宾,如果得到司徒小姐的青睐,那么今年…

思及那张眉目缱绻的玉容,以及父亲蹙紧的眉,他心中再无犹豫,轻轻一甩手转身离去,言语冷峻:“小花,你我缘尽于此,多说无益。你自己保重,若再要跟来,别怪我不顾多年交情!”

对面的人一时呆住,定定的看着他的背影,桌上残酒已冷,不胜唏嘘。

×××××

满月居的楼下,密密麻麻围了好些人。

这些人一看就不大好惹。

右侧一群人穿着纤尘不染的白衣服,个个负剑,长身玉立,神情甚是倨傲;另一群人则截然相反,一个个腰圆膀粗,胸口手臂刺着刺青,看模样不是强盗也是劫匪。两帮人正吹胡子瞪眼睛,气氛甚是紧张。

终于,白衣服里面有个面目清秀的少年冷哼了一声。

刺青里最靠前的一个黝黑壮汉逮着了机会,大喊一声:“兀那小白脸,有什么话就直说,跟个蚊子一样哼哼算啥好汉!”

小白脸的脸更白了,忍不住就要伸手去拔剑,却被一个年长一些的男子拦住,那男子微微一笑,道:“十六弟何必与山野粗鄙之人一般见识?少爷本就苦于脱身,你却又去招惹,这不是笑话么?”

小白脸一愣,随即又哼哼了一声,笑容嘲讽:“五师兄教训的是,是我糊涂了。这黑风寨的人脸皮都厚得能打鼓,缠上了就不放,我可仔细着不能步了少爷的后尘。”

“喂小白脸你嘴里不干不净的骂谁呢?”黑大汉虽然不够聪明,毕竟也能听得出他意有所指,顿时跳脚,“花大姐乃是堂堂一寨之主,哪里配不上你家公子?他们那是两情相悦,你懂个屁!”

“本少爷自然不懂屁,原来你倒懂。”小白脸冷笑一声,不想再搭理他,反倒是边上另一个白衣服暗自嘀咕了一句:“粗鄙村妇,做了一群男人的头儿就以为自己是凤凰呢,笑死人了…”

这话说的很妙,声音不高不低,刚刚好让两拨人马都听清楚,白衣服们顿时都窃笑起来,刺青壮汉们却睚眦欲裂,怒火噌噌噌往上窜,眼看一场火拼在所难免…

楼梯上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男声淡漠,轻轻巧巧:“走吧。”

“少爷!”

十来个白衣服断声齐喝,显然训练有素。楼上走下的白衣男子十分优雅的点了点头,一双眸子温柔深情,一柄折扇摇曳生姿,道:“黑风寨的各位朋友有礼了,今日的酒都算在玉麟山庄账上。白某有事先行,后会有期!”

黑大汉甫听喝酒不要钱,顿时愣了愣,幸好及时回神,拦在他跟前,粗声粗气道:“我们花大姐呢?怎么没跟你一起下来?”

“郝三当家,请你让开。”白念尘皱了皱眉。

“不让!”黑大汉梗了梗脖子,固执,“花大姐呢?她明明说要跟你游湖去的,还特意梳妆打扮了一番,怎的没跟你一起下来?”

白念尘“啪”的一声轻轻合起折扇,淡淡道:“她在楼上,你们上去找她就是了…”

话未说完,楼上突然发出一阵巨响,一个穿着五彩褂子腰佩大刀的女子跌跌撞撞的冲了下来,刚下到最后一级台阶却被地上的鸡骨头滑了一滑,顿时脸朝下摔倒在油腻腻的地上。

“念…念尘,别走呀,你再听我说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