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涤音点了点头,看着他一袭白衣潇洒远去的背影,又看了一眼身后世家子弟们郊游一般的笑闹光景,唇角不由扬起了几分甜蜜的笑意。

白家虽然不够显赫,但她选的男人,将来一定能有一番大作为。他会比这些纨绔子弟更有成就,她的眼光,不会错!

×××××

打斗之处距离不过一里开外,白念尘十分小心的将马留在树林,循声慢慢的靠近。

河畔的空地上正有四人缠斗,其中倒有三人是他认识的。一个是前两天才和他们告别的夕雾庭大弟子楚篁,另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看起来像是苏闲花身边的朋友;还有一人,竟是在飞花小筑一鸣惊人,曾经试图挟持姬夫人的神秘年轻人。

那诡异的蝎形图腾在明亮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除这三人之外,还另有一个陌生的绿衫女子,二十七、八岁的模样,使得双手剑,剑法十分轻灵飘逸、。

白念尘自小用剑,对各家各派的剑法均有钻研,一看之下便知道这路双手剑正是出自西北剑禹之都七狱之中的“香狱”。剑禹之都之下共设七狱,每一狱均有其独到剑法,最上位的是“剑狱”,由二城主九幽公子亲自执掌。而“香狱”中传授的都是适合身体轻灵但力量不足的女子所修炼的剑法,故取名一个“香”字。

江湖中的人都知道剑禹之都和剑圣之间素有不合,两方皆是用剑,理念却十分不同。剑圣之剑,在于“圣”,凌然而不可侵犯,数十年中未有正式传人,讲究一个“缘”字;而剑禹之都秉承“有心者皆可用剑”之说,认为剑道与其他武道一般无异,皆是凡俗,十分入世。正因这相悖的信条,这次“天地残”剑谱一事,身为四大庄之首的剑禹之都并未派出一人前来。

那这女子又是从何而来的?

白念尘稍一分神便又凝神注目,见这四人似乎在争夺一样东西——一个尺许的木盒,也不甚重,在四个人八只手数件利刃的追逐下,翻翻滚滚,拿捏不稳。

白念尘思忖了片刻,跨上一步,朗声道:“楚姑娘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可要在下帮忙?”

正专心应战的楚篁听到声音,手下一滞,眼中闪过了一抹不知道是慌张还是释然的神色,片刻便回应道:“白少侠来的正好,我已找到了林重夜之宝,可是被这两人纠缠,快来帮我!”

白念尘心念一转,注目那只在众人手上翻飞的木盒,身形一动,“好”字方才出口,人已飞身跃出,手搭上了木盒的边缘。

那个身材高大看起来颇为豪迈的年轻男子双目一瞪,吼了一声:“姓白的小子,你敢拿!”手掌下劈带风,竟是一记极为凌厉的手刀。

白念尘不知道这人缘何会认识自己,多半是苏闲花的缘故。看着他模样不俗,口出狂言,心中便十分不爽,,理也不理他,手腕一翻躲过手刀,继续去拿那只木盒。

谁知手指才堪堪触到边缘,斜里突然飞到一阵劲风,一缕银光飞掠直取他的手腕。眼看不缩手便要被银刃穿腕而过,白念尘急中生智,伸手一拍,那只木盒被拍出数丈远近,跌落在地,他的手也适时的收了回来。

转眼看去,木盒已经被跌散了,从里头滚出一个卷轴来,半展的丝绢上似乎绘了一个人的模样,离得太远,看不清楚。

几道身影同时跃起,朝那轴丝绢扑了过去。

可未及抢到,树后突然出现一群手执兵器的锦衣少年来,当前的司徒勿语一弯腰便将那幅画拿了起来,端详一眼,面色一变,低叫道:“这里怎么会有那个丑八怪的画像?”

第三十二章 重夜之宝

“这里怎么会有那个丑八怪的画像?”

司徒勿语这一喊,顿时让扑过来的几个人都愣住了。一旁的司徒涤音皱眉接过她手中的画卷,四周的人顿时都围了上去。

丝绢上画的是一个女子,唇若丹朱,目似点漆,长衣翩迁,顾盼生姿,仅仅是一幅画而已,却依旧风姿卓越的叫人忍不住屏息。画已如此,不知真人会有怎样的风采,遥想而去,竟连身为龙牙榜三美之一的司徒涤音都看的呆了。

可这画中人并不是苏闲花,她有细白的皮肤,娇小的身段,唇畔眉梢俱是说不尽的风情。面貌虽然八分酷似,但她的神韵仪态,甩了苏闲花不知几条街。

众人看的目不转睛,还是苗若昙第一个喊出了声:“这不是花花啊!天运九年,那是前朝了嘛。”

众人这才注意到画像边的题字,字不多,只有“梦魂不寄鸳鸯锦”一句,字迹甚是张狂霸道,应是出自男子之手。底下题着一个“寂”字,未落章,想必应是作画之人的名讳。

两只手一左一右的朝着画卷伸过来。司徒涤音骇然松手,两股真气骤然一荡,扯的那画飘飘的就要飞去。苗若昙眼疾手快的出掌阻拦,雄浑内力一引,顿时将这两股力道分了开来。丝绢一阵翻飞,落在了离得最近的白念尘怀里。

出手的两人,一个是程红笑,另一个却是那个绿衫女子。

苗若昙一惊,也不管画了,急忙跳到那女子跟前,道:“翡翠姐姐,我…我有没有伤到你?”

见他如此着急的模样,真真与那日的嚣张大不相同,正偎在姐姐身边的司徒勿语忍不住哼了一声。绿衣女子翡翠却闪身避过苗若昙的搀扶,摇了摇头:“我没事若昙,你看着那幅画,这人已经偷过一次,莫要让他再抢了去。这…这是林大哥视若性命的东西…”

苗若昙还没点头,程红笑已冷冷一笑,哼道:“林重夜的东西?笑话!这一次我偏要光明正大的拿。此画根本不是林重夜的,这是我的!”

翡翠咬牙道:“不知羞耻,满口胡言!”

其他人却已经被这番对话中的“林重夜”三字震住了。

“为何要骗你。”程红笑一双细长邪魅的眼睛微微一眯,神光流转间遥遥指着白念尘手中的画像,“家父字迹名讳,岂会认错?”

他这一指,众人又是震了震。

翡翠的脸色变了,紧紧的盯着程红笑的脸,那张脸上魔魅的刺青愈发妖异,像针一样刺进她的眼中。“魔域沙蝎!”她低呼,“你竟然是…”

程红笑冷笑一声:“翡翠姑娘不愧是剑禹之都香狱狱主,竟然知道我的来历。往而不来非礼也,我也不好隐瞒是不是?这画中的人是…”

“不要说!”翡翠的脸色徒然一白,“不要说…你们许久未踏足中原,为什么此刻要来?来做什么?”

“自然是因为…”程红笑微微一哂,“剑圣!”

翡翠面色一震,低头不语。程红笑趁机伸出手,朝白念尘手上的画卷伸去,道:“看来翡翠姑娘已经想明白了。那这东西我便物归原主了。”

眼见他的手就要碰到那幅画,一直沉默到近乎呆滞的白念尘突然身形一动,旋身避了开去。程红笑抓了个空,不由退了一步,唇角勾起意味深长的笑意:“你是,玉麟山庄的白念尘?”

白念尘却没理他,只管盯着手里的画像发呆——他见过的…这个女人,他见过!还是很小很小的时候,那个时侯苏闲花还没出生,他也只是一个连路都走不稳,记忆更是不大开窍的奶娃儿,但这样卓绝的风姿,绝美的脸庞,任谁都只要见一面就能深深的印刻在脑海中。

是谁呢?这个女人是谁?“梦魂不寄鸳鸯锦”,看着像是一句情诗,但落款的“寂”字却不是苏闲花爹爹的名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落入沉思,全没注意到周围那这么多双眼睛都在看着。司徒涤音见他对着一幅画像发痴,脸上有些挂不住,暗暗的捅了捅他:“念尘。”

白念尘蓦然一震,幸而是个七窍玲珑的聪明人,见这般光景,急忙将手中丝绢一收,正色道:“听说这是林大侠府上的东西,我们正准备前往拜访,理应替他送回去。若此物真是公子的,也应当由林大侠亲自归还才是。”

他这一番话说的句句在理,滴水不漏,众人深以为然,程红笑眼角一抽。低声道:“你倒是很有打算…”

翡翠看向白念尘的眼神中也带了几许感激,只有苗若昙轻轻的哼了一声。白念尘却只当听不见,朝着翡翠拱手做礼,态度十分谦恭,道:“还要烦请翡翠姑娘带路,我等想亲自登门拜见林大侠。”俗话说柿子捡软的捏,他十分明白这个道理,眼前三人显然只有这女子最好相与。

谁知这话一出口,翡翠秀眉却微微蹙起,摇头低声道:“这位公子,并不是我不愿意带路,而是…多年前我已在林大哥面前发过誓,此生再也不会踏入碧落谷一步…”

话没说完,他身边的苗若昙便跳了起来,嚷道:“他怎么能这样?”

翡翠幽幽一笑,也不顾旁人惊讶的目光,径自道:“不是的若昙,不是他不好,是我痴心妄想。十六年前,他的眼中就只有她一人,哪怕她嫁人生子,这份心意也没有变过。我虽然与他有婚约,却从未进入过他的心…”她的眼神凄凄的转向白念尘手中的画卷,“他是天下闻名的侠客,可以放弃所有,却不能舍下一卷画轴…罢了,我早已经不求什么了…”

“你若不求什么,何必要替他将这死物找回来?他宁可要这死物也不要你这活生生的人,你又何必为他辛苦至此?这样的男人很不好,不好至极。算是什么大侠,根本就是个懦夫!”苗若昙气急,忍不住低吼,吼的翡翠面色骤变,却引起了诸多女侠的注意。这番话句句帮女子出头,让一干云英未嫁的世家小姐听着心中十分受用。

可翡翠却正色道:“若昙,我不准你说他坏话!林大哥有林大哥的主意,情爱一事又怎么能强求逼迫?若你不是九公子的朋友,今日我便与你绝交!”

没想到她看似柔弱,心性竟意外的固执坚定。苗若昙气的直瞪眼睛,却又不敢出言斥责她,只能抱臂一言不发的站着充当这林中的一棵树。

如此一来,却让那些世家小姐们更感兴趣了。须知这世道里,知道骂不还口,懂得谦虚忍让的男人已经不多了,何况还是个十分英俊的男人…

白念尘皱了皱眉,正想着应该如何说服她,程红笑却淡淡道:“你们要去碧落谷么?我可以带路。”

“你?”这回是司徒涤音开口,美眸中如有电光闪过,“你会这么好心带我们去?这幅画是你从碧落谷偷出来的,你还敢回去?”

“姑娘似乎有点健忘。我说了这幅画是我的东西,我还没问林重夜有何权利私藏家父的手迹呢,又何惧之有?”程红笑的凤眸淡淡一瞥,语气凉凉的甚是无所谓:“总之这件事我本来就要找他问个清楚,你们跟不跟来,那是你们的事。”

×××××

他既然都这么说了,那众人肯定是要跟着的。

因此人数本就不少的队伍中又多了四个人——归队的楚篁,神秘的程红笑,脾气不大好的苗若昙和绿衣女子翡翠。现在大家都已经知道翡翠是来自剑禹之都的香狱狱主,又似乎好像是林重夜的未婚妻,这是他们之中位分最高的人了,因此路上或真或假和她搭话的人不少,只是她总是淡淡的不爱理人,倒不如看着吹胡子瞪眼睛,其实十分健谈很好相处的苗若昙来的有趣,特别是对一干春心荡漾的女侠来说。

程红笑的皮相自然也很不错,但是当他眯着眼睛面无表情的时候,再妖孽的容貌也能让人望而生畏。他一直冷着脸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身边随行的只有楚篁一人。

楚篁和他一样沉默,既不肯说出这两天去了哪里,也不肯解释为什么会和苗若昙翡翠打起来。幸好她一向冷艳不爱说话,众人也不便过多盘问。

如此这般在山中绕过几道弯,穿过一片乱石岗,在程红笑的带领下,众人翻过峥嵘嶙峋的石堆,找到了一条隐蔽在大丛野茅之后的小道,狭窄仅容一人侧身经过。

可众人才刚刚系好马,四周的气氛突然间一凝,人影闪动间,一个身穿灰布衣裳的男子突然从乱石堆后走了出来,宽宽的下颚微微一点,沉声道:“年轻人走的可不快啊,我已在此等了半日了。”

“林大哥!”

原本心情低落的翡翠一声惊喜的呼喊,将一众满怀希冀的少年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第三十三章 天下第一美人

“林大哥!”

“翡翠?”高大英武的男人顿时愣了愣,“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她才说了一个字,林重夜便摆了摆手,道,“我还有些别的事要处理,有事等一等再说。”

翡翠原本满含希冀喜悦的眼神因为这句冷淡的话瞬间黯淡,垂下头默默不语。一旁袖手而立的苗若昙看见了,浓眉微皱,瞧着林重夜就有些不大顺眼起来。

林重夜的眼风一一扫过面前的一群年轻人。白念尘微微欠身,十分谦恭的说道:“我们正想入谷拜访林大侠,特将此画归还。”

林重夜看了一眼他怀中的画卷,眼神有些变幻莫测,似犹豫又似不忍,最后下定决心般转开头,道:“我在这里等各位少侠,并不是为了要回这幅画。”

这话一出口,众人不由面面相觑,仿佛他说的是一个一点也不好笑的笑话。

白念尘顿时有些语塞。难道他竟猜错了?程红笑不惜****,翡翠不惜相护的这幅绝世美人的画像——竟然不是“豪爽之人无论如何都不愿放手的东西”?

“诸位少侠到碧落谷来,本该请诸位入谷喝杯茶,只是如今谷中另有贵客,不便招待。林重夜在此等候,却是为了和少侠们做个交易。”他斜斜的倚在石上,看起来似乎一派闲散,周身却寻不到一丝破绽,防守之势极为高明。

不等有人回答,他又道:“我知道你们中有人偷了我的东西,我可以不计较。你们要那幅画,我…”他犹豫了一下,继而坚定道,“那幅画你们拿去就是,我只有一个条件,你们中间有两个人要留下。”

他还未说出两个人是谁,白念尘和程红笑的脸却不约而同的沉了下来,司徒涤音一怔之下也突然想明白了此中关键,脸色一白,忍不住抓住了白念尘的手,声音颤抖道:“念尘,这…”

林重夜甚是不明白,为何满足了他们的愿望,一个个反倒拉长了脸毫无欢欣之色?但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重点是——“谷中贵客身子不大灵便,想请两位故友叙叙旧。因此,请泸州雪榴世家的萧公子和——”他一伸手,指住人群中一个正悄悄往后退的人影,“——那位姑娘,别走得这么急。我只不过想请你喝杯茶而已。”

无数目光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却见夕雾庭的大弟子楚篁正全身僵直目光闪烁的立在人群中,脸色十分难看。

眼见跑不掉了,众目睽睽之下她一咬唇,不退反进的朝前走了几步,竟站到了程红笑身边,更叫人大吃一惊的是,她伸出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毫不犹豫的,一把攒住了程红笑的袖子。

虽然指尖有些颤抖,但姿势却十分亲密。

四周静的没有一点声音,沉默的叫人难堪。

半晌,先开口的还是被点了名却依旧一脸茫然的萧雪音:“林…林大侠?好吧,如果阁下真的是夜鹄林大侠。我想请问,你的朋友是谁?他为什么要见我和…”他抬了抬下巴示意不远处的楚篁,“…夕雾庭的楚姑娘?”

楚姑娘狠狠的瞪了萧大少一眼,林重夜的脸上却闪过一丝笑意,道:“多谢萧公子,原来这姑娘姓楚。”他用一双探究的眼睛直直的盯住楚篁,后者躲闪了片刻,避无可避之下,只得强自镇定道:“楚篁也愿闻其详。”

林重夜面无表情,道:“你真要问我吗?你——”他的声音突然如刀锋一般尖锐起来,“什么人会想见你,为什么见你。你难道不比我更清楚?”

楚篁脸色一白,却依旧昂着头,表情冷硬倔强:“我不知道林大侠在说些什么——”

“如果你忘记了,我就帮你回忆起来。”林重夜平平的语调中蕴了隐隐风雷,沉声道,“三天前的雨夜,我亲眼见到…”

“林大侠,在下有个问题想问你。”

林重夜的后半截叙述被许久没有开口的程红笑打断。程红笑的声音依旧十分冷淡,目下无尘的倨傲模样,楚篁终于神情一松,手指悄悄滑下握住他的手掌,他并没有挣开,虽然也没有反握住。

林重夜袖着手,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像是看到了什么稀奇的东西,那眼神竟然变得十分多愁善感的恍惚起来,以至于没有听清楚程红笑说的前半段话。

“据我所知,林大侠是绝云山下剑禹之都的弃徒。当初两位城主一同将你逐出师门,正是因为你爱上了不该爱的人——”程红笑一指白念尘手上的木盒,冷笑,“——你爱上那个女子,为了她犯下大错,不容于剑禹七狱之间。有谁知道如今堂堂一个漠北大侠,当初也不过是个为美色所迷的登徒子而已?若不是两位城主有意替你隐瞒,你何来今日的盛名?”

林重夜却像是心神受到了极大震动,只是看着程红笑的脸沉默不语,眼神阴晴不定。

程红笑继续道:“你既然为了那女子连恩同再造的剑禹之都都可以舍弃,十数年来无论迁往何方,随身也都会带着这卷图轴——你如此迷恋于她,迷恋的连性命都不要,难道如今真的愿意轻易的舍弃?林重夜,漠北大侠说一是一,欺瞒小辈可就不好看了!”

他这话说的字字清晰,就算之前还有人懵懂,此刻也已经清楚了——林重夜这么轻易就可以放弃的东西,怎么可能是剑圣谜题的答案?程红笑费尽心力偷出来的画却毫无用处,他怎能不着急?不光他着急,其他人也一样急!

至于用这幅画来换萧雪音和楚篁进谷喝茶会友,更是匪夷所思。

不爽的哼哼来自始终挂着不明嘲笑的苗若昙。但他也只是哼了一声,便低下头和身边的翡翠说话,翡翠还是垂着眼睛,眼中似乎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就要坠落下来。脸色苍白如纸。

林重夜勉强定了定神,唇角含着几分飘忽几分自嘲几分寂寞几分惨淡的笑意:“天下何事何物不能舍弃?一念三千,铸成大错,到头来不过是镜花成空…如今对我而言,重要的不是这些虚幻往事,而是怎样弥补——不怕告诉你们,眼下对我最重要的并不是这幅画,更不是画中人,而是能够求得城主的原谅,重归师门,我为此已经等待了七年…”

程红笑凤眸一眯,也不知道是怒是急,一把甩开楚篁的手,上前夺过白念尘手中的画卷,抖手展开,道:“林重夜你看看清楚她是谁?‘梦魂不寄鸳鸯锦’——这是天下第一美人花梦鸳,家父手迹仅存这一幅,你可想清楚了!”

“不要说!”

就在他口中吐出“花梦鸳”三字的时候,翡翠突然尖声大叫起来,然而她的声音终究是太过微弱,这个名字已然随着山风,飘飘洒洒的落进了在场的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花梦鸳——这三个字,似乎带着某种魔力,能让人瞬间失神,让人悠然神往,让人痛哭失声——

翡翠终于掌不住,捂着脸小声啜泣起来。

这魔咒般的三个字让林重夜倏然从迷梦中惊醒,瞪着程红笑,像在看一只怪物:“为什么你什么都知道?…你…家父?那人竟然把什么事都告诉你,竟然——楚篁,不准走!”

最后一句话蓦然转向了正欲借着混乱的机会暗中遁走的夕雾庭大弟子。楚篁听到这声喝止,一伸手勾住头顶树枝,翻身跃上了树冠浓荫,脚下反倒走的更快了。

林重夜心中记挂着钟展的吩咐,脚下一动便要纵身追去,边道:“小子,你给我在这里等着,等一下有话和你说!”

程红笑幽幽一笑,魔魅的双眼散出几分恶意的流光:“我不等你,有什么话现在就说。否则——”他突然一纵身跃至乱石堆边的陡崖,凌空伸出拿画的那只手臂,“只要你一走,这仅此一幅的画像,便就此消失了,从此世上再无一人记得她的相貌,人们会忘记她…”

林重夜脚步一顿。

丝绢在烈烈山风下摇摆不定,那画上的人儿也仿佛就要随风逝去,十六年的念想恋慕,可是说舍就能舍下的?但是——他转过头去看着几乎就要消失在树丛中的楚篁背影——但是,他活在当下——

他漫应一声“随便”,足下再不犹豫,直追楚篁而去。

程红笑眼中一瞬间怒意大盛,手指一松,天下第一美人的花容月貌袅娜身姿,随着风声,漫卷飞落。

第三十四章 失落的画像

程红笑的手一松,那副画卷随风飞去,转瞬就被卷入崖下——

“不要!”

随着山风,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一道翠绿的身影急速的蹿出,直追着画卷,毫不犹豫的没入了葱茏的崖下。

苗若昙的手只来得及抓住她的一片衣角,轻巧的薄纱入手凉滑,很快的从掌心逝去了。他瞪圆了眼睛看着那片生满了杂树荆棘,不知有多深的崖谷,睚眦欲裂的叫了数声“翡翠”,回应他的却只有层层叠叠的回声。

“林重夜你这混蛋!”平素潇洒不羁的年轻人按捺不住心中的怒意,朝着林重夜消失的方向大吼了一嗓子。也不知道对方听到了没有,远远的,只能看到灰衣人影稍稍停顿了片刻——但只是片刻,便继续追着楚篁而去,速度只有比方才更快。

苗若昙血气上涌,正要跟去,耳边却响起了一个细细柔柔的声音,熟悉,却又带着某种不熟悉的的口吻:“苗苗,别追。帮我看着这里,带萧雪音入谷!”

他几乎是立刻认出了这个声音,心头一跳,环顾四周没看到人影,想必是以传音入密之法传话,心下稍安,却还是皱眉望着翡翠消失的崖谷,一时凝立不语。

那个声音似乎猜到了他的心思,道:“别担心翡翠。她身为香狱狱主,绝不会轻贱自己的性命。你照我说的去做。”

温和的话语中似乎带着让人信任的魔力,苗若昙只是一怔,便干脆的低吟了一声“好”。——他和他从小就是朋友,虽然中间有十年他去做了大人物,却并不妨碍最近这三年无拘无束的结伴共游。他自问还是很了解他的——苗若昙在心里稍微揣摩了一下,得出一个十分审慎的结论:当钟展这样说话的时候,千万不要忤逆他。

因此,他飞起一脚把崖边的山石当作林重夜发泄了一把心中的无名邪火。便转身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各位静一静,请听我一言。”

事实上,经过方才一连串的变故,四周已是安静的只剩下山林间的鸟鸣。

苗若昙嘿嘿一声摸了摸青湛湛的下巴,道:“现在我要带着萧雪音萧公子进碧落谷,其他各位还是请回吧。否则惹林大侠不高兴了,各位可是不大划算的…”

其中有人怯怯的问道:“那剑圣的题目…”

“很显然大家都没答对嘛。”苗若昙一想到方才翡翠跳崖那一幕,忍不住冷哼一声,“漠北大侠的心思可比女人还要难猜,诸位耐心好的话就请继续努力吧。”

——他讨厌林重夜,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在钟展还是剑禹之都九幽公子的时候,苗若昙也曾去那个变态的地方玩过几次,因此认识了比他年长几岁的翡翠——坚强又温柔的女子,像极了早逝的娘亲——只可惜一早许给了林重夜那个满心只有剑法武功后来又满心只有天下第一美人的混蛋男人。那几年青春少年的他过的十分纠结,至今想起来还甚是凄凄惨惨戚戚。

这次在凤起镇偶遇翡翠,他几乎是下意识就追了出去,连客栈里的女强盗都给忘了。本以为她等了林重夜这么多年终于心灰意冷了,长大****英俊潇洒的苗少爷也终于可以放心大胆的追求佳人了。谁知——谁知这死心眼的女人,竟然还是放不下那个武功一般般人品也一般般的男人,居然为了一幅画跳崖…苍天啊大地,谁来告诉他,为什么这么不负责任的男人,还会有那么多人崇拜他?

×××××

苗若昙领着一开始就一脸茫然最后还是一脸茫然的萧雪音钻进了狭窄的小道,留下了乱石堆中一大群人。

那些始终处于懵懂状态的少年新贵们终于开始交头接耳,有人建议继续留下等待林重夜回来,也有人建议去追楚篁看个究竟,有人建议撤退,当然也有人提出跟着苗若昙萧雪音进碧落谷,但这个提议很快就被其他人否决了。谜题尚未解开,若是擅自行动惹得林重夜不高兴,之前的所有努力岂不等于白费?

当然,这也许只是一个借口。

一直袖手而立的白念尘忍不住在心里冷笑,说什么不能擅闯碧落谷?其实只是没人敢第一个去尝试,毕竟那条通道之后有什么机关,碧落谷中还有什么人,林重夜究竟会不会发怒…全都是未知数。

那些被人服侍惯了的少爷小姐,根本不愿意亲自涉险。

白念尘抬眼望去,少年们三三两两或留或走,方才还十分嚣张尖刻的程红笑,已经不见踪影。他心头一动,慢慢的朝翡翠跳崖的地方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