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身看着她道:“涤音,你…怎么样?”

“怎么样?”司徒大小姐瞪着他,所有的伤心委屈痛苦无望都被心底里攒动的倔强掩盖。她再怎么落魄,也不能在他面前示弱,这是她仅有的一点矜持。

“我怎样你也看到了。放心吧白公子,有些话不用你说,我也是知道的。如今江湖中人看到我们司徒家的人如避蛇蝎,我自然不会再让你的名声受损,你好好做你的龙牙榜五公子,我们之间…”她的声音突然停住,终是说不出那句:“恩断义绝。”

白念尘静静的看着她,道:“涤音,我不是要来和你划清界限的。我是想告诉你,不管你遇到有什么难处,只要我可以做到,一定会尽力帮你。”

司徒涤音愣住了,望着他清冷的眸子,那里面有她熟悉的温柔,也有她看不透的深黑。她一直以为当初他和她在一起,除了她的美貌之外,更多的原因是因为司徒闻的女儿可以带给他想要的一切。可如今,在司徒家一夕身败名裂,遭到全江湖唾弃的时候,他非但没有急于撇清转身离去,反倒跟她说:“我会尽力帮你。”

她看了他半晌,凄然一笑:“那好,我要你现在娶我,你答不答应?”

白念尘怔了怔,皱眉道:“涤音…”

“怎么?不愿意?”她蓦然间冷笑起来,几乎癫狂,“七月廿五是什么日子你忘了?那天我们原本应该订婚的!白念尘,你连这点事都做不到,怎么还能说尽力帮我?你走,立刻走,我不要你来同情我!”

“涤音。”他被她推开几步,伸手握住她的手,郑重道,“涤音你听着,我不能娶你,并不是因为你父亲,更不是司徒家的事而嫌弃你。只是因为…我配不上你。你值得一个能真正对你好,爱护你关心你的人…”

“真的爱护我关心我?多可笑…你之前说的话做的事都是在骗我吗?还是说…”她眼神一凝,惨笑道,“你根本没有喜欢过我,你喜欢的人是苏闲花是不是?”

见他沉默,她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掉落,嘶声道:“苏闲花早就不喜欢你了,她讨厌你!就算九幽公子不在了,也还有秦韶,根本轮不到你!你活该!白念尘,你会有报应的!”

她的哭声压抑沙哑,单薄的肩背不断颤抖。白念尘的脸色有些苍白,却并没有反驳,只是将她轻轻揽在怀中,低声道:“你说的不错,我活该,我已经得到了报应。所以你不可以这样,涤音,真正喜欢一个人是没有任何目的和要求的。以后你会遇到那个真正爱你,也被你爱着的那个人。涤音,放过自己吧…”

她微微一震,这些话似乎将她这些天压抑的痛苦全都引了出来。她无力的伏在他怀中,痛哭失声。

92、生死契阔与子说(三) ...

苏闲花并没有注意到白念尘的行踪,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方才所见的那口黑漆棺材,以及司徒涤音口中的“千渡崖”三字。心里的不安越来越深,明明只是去见钟展,为什么要费那么多周折?

直到看见那个风声猎猎空无一人的陡崖,她突然间明白了。

可是她还是拒绝让自己去相信,抓着秦韶的手一紧,指尖几乎嵌进他的手腕。她嗫嚅道:“秦韶,这里…这里没有人…”

“这里是千渡崖,钟展和司徒闻最后决战的地方。”秦韶扶着她慢慢走上前去,“火药爆炸的时候,他们两人都受了伤,为怕司徒闻再使诡计伤及无辜,钟展将他一路引来此处,放下全副心神来对付魔魇之刀。那天我救下你们之后便和程少主苗若檀一起赶了过来,可是只来得及看到最后几剑…”

任何看到那场对决的人,永生都不会忘记。

司徒闻的魔魇之刀传自魔教昔日副教主黎落醉,那是一种用刀气激发自身潜力的邪派武功,能在短时间将功力发挥到原来的两倍。司徒闻原本的武功就在江湖一流高手之列,握起魔魇之刀后,几乎所向披靡。

可是那一天,在如血的夕阳下,啸血剑的红芒却从容的划出完美的弧线,迎住魔魇之刀一次又一次宛如狂兽奔突的刀势,优雅,凌厉,无所不在。

秦韶赶到的时候,魔魇刀所激发的双倍内力已经渐渐耗尽,司徒闻眼看颓势渐露,刀下的攻势越发狠毒凶残。两人来往攻守的出招几乎看不清楚,旁人就算想要插手相帮也无从下手。

就在日光将尽的那一刻,司徒闻的刀势中出现了一个极小的破绽,就是这个转瞬即逝的破绽让钟展抓住了机会,啸血剑挽起血色剑花,直刺而去。

绝世的一剑,干净,利落,精准无比的刺入了司徒闻的左胸。

看到司徒闻倒下的那一刻,他们都以为这场旷世决战终于有了一个结果,忍不住相视而笑。可是谁也没有注意到,那个一生都在阴谋算计的伪君子,沾着鲜血的唇边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冷笑。

他突然朝后一跃,腾空而起。

在他背后,正是万仞悬崖,暮色明灭,云气浩淼。

抓着啸血剑柄的钟展急欲抽手,可司徒闻却在那一刻用尽最后的力量激发出魔魇刀的刀气,如毒蛇般缠住对方,逼得钟展不得不回剑自保。就在啸血入手的一瞬间,司徒闻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

“司徒闻掉下悬崖的时候一直叫着你娘的名字。几十年前他就已经纠缠于执念,坠入了魔道。司徒家的人找了一天一夜才在崖下找到他的尸体,带回去入殓…”

秦韶慢慢的说出当日的情形,只感觉握在自己腕上的那只手战栗的越来越厉害。不管结果怎样,要面对的事情最后还是要面对。他叹了口气:“花花…”

“钟展呢?”她的声音也在发抖,“你们是不是也找到了他,把他带回去养伤了…”

秦韶的声音冷静而自持:“花花,我们没有找到他。”

“不可能!”她扯了扯嘴角,勉强一笑,“他可是九幽公子啊,他的本事那么大,一定不会有事的。怎么可能找不到…你在骗我对不对!”

“花花,这个崖底很大,还有外河经过,要找一个人并不是那么容易。我没有骗你,程少主和苗若檀,还有剑禹之都的索魂狱都在找,但我们没有找到他。”他转过头看着她苍白的面容,迟疑了片刻,抚了抚她的肩膀:“花花,你不要激动,虽然没有找到他,至少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他已经死了…”

“不要说了!”她猛然低叫着打断他的话,“你…你为什么那么冷静?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这个崖很高,摔下去的人一定会没命,他的尸体一定是被河水冲走再也找不回来了…你为什么不再残忍一点?秦韶你骗我,你骗我!他不会死的…我们还没和好呢,他不会死的!你们全都在骗我!”

“花花!”

“…你从小就爱逗我玩。我才不会上你的当。”她低声的嘶吼着,声音却虚弱无力,目光散乱,气喘吁吁,伸手推开他,踉跄着要走到那个悬崖边去。

他却将她拉回来,用力的按进怀里。

“我也希望他没有死,他是无所不能的九幽公子,我也希望他没有死。”他揉着她的发,在她耳边低低道,“可是花花,我不能不冷静,因为世上的事不是只要怀着美好的希望就可以真的美好的。那个崖很高,也许他摔下去之后被河水冲走了,这些都是事实,花花,你不能因为害怕就选择视而不见!”

她仿佛听不见他的话,只是在他怀里拼命的挣扎。秦韶更加用力的抱住她,心底的痛传递到声音里,变得沉重而缓慢:“花花,你清醒一点!看看清楚周围,程少主,白念尘,苗若檀,还有我…我们都在关心你!我选择告诉你事情的真相,是知道你一定会坚强起来。花花别怕,我陪着你,我一直都陪着你…”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这些话说给她听,也是说给自己听。

渐渐的,苏闲花的力气一点点消失,整个人都瘫软下来。有潮湿温热的液体顺着秦韶的脖子,一滴一滴的滚落进他的衣领,滑过后背,和衣裳紧紧的贴在一起。

她的声音虚弱而无助,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

“秦韶,你能不能跟我说一句,就一句——钟展不会死的…”

他狠了狠心,摇头:“对不起花花,我不能给你这个保证。”

她的身体一僵,顿时呜咽起来,片刻之后轻声的啜泣变成了放声大哭。歇斯底里的哭喊声回荡在空无一人的千渡崖,激起了一阵阵虚渺的回音,久久,却无人应和。

那一天,他站在落英纷飞的海棠树下,微笑着说:“我不走,我陪姑娘喝酒。”

那一天,他略略侧过头看着她,问道:“花花,你不明白我的心意么?”

他会在每一天早晨不厌其烦的替她梳髻;会把她最爱吃的菜一样一样夹到她的碗里;他总是笑眯眯的听她说的每一句话;因为他,她才能忘记白念尘带来的伤害;也因为他,她懂得了两情相悦的美好…他为她做了很多很多,她知道的或是不知道的,经历或者没有经历的,都已经在她的生命中留下了无法磨灭的痕迹。可是那个时候她什么也不知道,她只看得到他的隐瞒,只在乎自己受到了欺骗。她如此决绝,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我讨厌你!

她真的没有想到,上天已经不再给她道歉的机会了!

她哭得那样伤心,就好像要把一辈子的眼泪都在这一天流完似的。秦韶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只能紧紧的搂住她,不停的轻吻她的额头和面颊。这样她的颤抖可以和他的颤抖合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就像这悲伤,也分不清谁是谁。

看到钟展和司徒闻一同落崖的时候,他第一个冲到崖边不管不顾的下去救人;这三天的杳无音信,让他焦急慌乱得几乎失控…可是这一切,在看到苏闲花热点小 说坊醒来的那一刻,全都化作了理智和冷静。

她是软弱的,所以他必须要坚强。

他不在的时候,钟展代替他照顾她,所以钟展不在的时候,他也必须要成为支撑她的强有力的臂膀。

他们是如此的相似,唯一的不同,只是上天赐予的机会错开了——

钟展错过了之前的十年,而他错过的只是那一步——等他想哭的时候,有别人代他哭了;等他想爱的时候,有别人代他爱了——于是那一步,他就再也没有跨出去过。

这样,也好…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他们之间,得与失究竟是幸是命,早已经分不清了。

惟愿她平安喜乐,如此而已。

93、尾章 不离不弃(全文完) ...

三个月后。落羽山。

黑风寨今日张灯结彩,十分热闹,人人腰上都扎了一根红布腰带,就跟要办喜事似的。

说起来也真的是桩喜事——出门快半年的苏大寨主和秦二当家,终于回来了!

黑风寨最近发生了不少事。前段日子,一群武功高强身份不明的人来山上砸场子,三四五□位当家联手也打不过对方,眼看着就要被人一锅端了,危急时刻却赶来了一位老前辈帮忙。这位前辈以华丽到天地都为之失色的剑技击退了强人。从那天起,自称姓吕的前辈就赖着不走,一意在黑风寨住了下来。

黑风寨的兄弟们平生最尊敬的就是两种人,一是武功高强的人,二就是恩人。这位吕老前辈两种都占全了,不要说住个几天,就是让黑风寨的兄弟们给他养老,大家恐怕都心甘情愿。

一来二去之间,吕老儿很快就和兄弟们混熟了。这群大强盗小强盗们显然很合他的脾胃,每天找人喝酒赌钱,钓鱼晒太阳,日子过得十分惬意。

直到苏闲花和秦韶回来的那一天。

众兄弟久别重逢自然是叫人高兴的事,只是两位当家的模样看起来都十分憔悴,就连洗尘宴都没参加完就各自回房休息。众人也略微知道一些最近江湖上发生的事,因此都很识趣的没有去打扰他们,自顾自喝酒庆祝不提。

苏闲花并没有回房,独自坐在黑风洞前的海棠树下发呆。

时值深秋,海棠早已无花,连叶子都稀稀拉拉的。她呆呆的望着稀疏枝叶间透出的深蓝天幕,想到那一天,似乎也是这样星月俱朗的日子,花开的很漂亮,她在这棵树下见到了钟展。

她以为那只是一场阴差阳错的相遇。

他说过:“五十年陈的合元酿虽然醇厚,到底不是北方的烧刀子,小饮几杯,在下还是可以胜任的。”

她一把抓起身边的酒坛,咕嘟咕嘟的大饮了几口。酒香馥郁,入口甘洌,五十年陈的合元酿果然是好酒!只是陪她饮酒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已经过去了三个月,依旧没有音讯,再说还有希望,那是自己骗自己吧…

“这不是五十年陈的合元酿嘛?好酒啊好酒!”

一个熟悉的声音搅乱了她的心思,手中的酒坛被人一把夺了过去。苏闲花愕然的看着身边不知道何时多出来的白胡子老头,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剑圣爷爷?”

“很好,丫头还记得我!”剑圣朝着她嘿嘿一笑,朝她摆了摆手指,“好酒不能藏起来一个人喝,不如爷爷我陪你吧!”

看着剑圣须发皆皓的脸,苏闲花却一时愣住。其实从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看不出几分钟展的模样,可她还是努力的看着,仿佛看多了就能开出花儿来。

“丫头别发傻了。爷爷我再年轻个五十岁,被你这么看着一定高兴,现在你这么看我,我只觉得腿儿颤。”剑圣拍了拍她的头,喝了一口酒,在海棠树下四仰八叉的躺下,叹了口气,道:“那小子,还没找到吗?”

苏闲花知道他说的“那小子”是谁,顿时抱紧了双膝,半晌才红着眼眶,咬着唇点了点头。

剑圣看了她一眼,长叹道:“丫头,爷爷今年已经七十岁了。”

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说起自己的年龄,苏闲花只好随便的“嗯”了一声。

“你别看现在这样,我年轻的时候可是英俊潇洒,武功高强。江湖上好多女子都排着队想要嫁给我…”他怪腔怪调的说话,看到苏闲花灰败的神情稍稍有了起色,才微笑了一下,继续道:“…小九儿和我当年比起来,那可是差远了。言归正传,虽然想嫁给我的姑娘很多,可本大侠只钟情于一个女子,偏偏这个女子对我没意思,最后嫁给了我最好的朋友。他们俩生了一个女儿,那女孩儿知书达理,文武全才,人称江湖第一美人。”

苏闲花的全副心神终于被吸引过来,惊讶的“啊”了一声。

剑圣道:“那时候我也正好生了个儿子,于是就盘算着,既然我不能娶那个女子,不如就让我儿子娶他们家女儿好了。所以那一年的金樽煮酒大会,我破天荒的去逛了逛。一见世侄女,果然不愧是天下第一美人,甚合我意,因此回去之后,我就向老朋友提了亲。花老哥大概也觉得当年对不起我,因此二话不说就答应了这桩亲事。我很高兴,天下有哪个男人不喜欢美女呢?我家儿子如果听说要娶天下第一美人,指不定高兴成什么样呢。”

“可是那傻孩子竟然早已瞒着我和一个小帮派的女弟子私定了终生。我看那个女子既无貌又无才,家世也不好,所以坚决不同意他们俩成亲,硬逼着他娶花家的女儿…”

苏闲花听到这里忍不住摇头反驳:“剑圣爷爷怎么能这样?一个人喜欢谁,不是别人可以决定的。合适不合适,只有自己才知道。”

“丫头说得对。”剑圣朝她眨了眨眼睛,叹道,“可惜那个时候本大侠正值壮年,脾气大得很。和小儿一言不合,就把他关了起来,想趁机把他喜欢的那个女子撵走。可我忘了,儿子既然是我生的,脾气当然跟我一样倔,有一次他趁我不注意偷偷溜了,带着那个女子远走高飞,再也没有回来。花家女儿也因为被拒婚,甚觉没有颜面,离开了父母独自流落江湖,后来才会遇到热点小 说坊魔教少主程寂和你爹爹苏世杰。从那之后的一桩桩冤孽,自此而生。如今回想起来,当初竟都是我一个人酿成的错…”

他转头看向她:“丫头,你可怪我?”

苏闲花想了想,眼色一黯,摇了摇头:“一个人在做出决定的时候并不会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是福是祸都是命中注定的。”

“你这丫头才多大,就跟我说‘命’?‘命运’这个东西是很深奥的…”他眯着眼睛,又仰头喝了一口酒,继续道:“…你永远不知道一时的冲动会有怎样的后果。妻子去世的那一年,我突然觉得孤单,孤单的要命。她一辈子没有得到过我的好,我不能让儿子也只记得我的坏。我听说他和那个女子生了一个儿子,我已经老了,我多想听孩子叫我‘爷爷’啊!可就在我想去和儿子和好的时候,有个仇家先我一步找到了他们,我赶到那里,却只来得及救下那个孩子…”

她呼吸一滞:“那个孩子就是钟展?”

剑圣轻轻的点了点头:“那么聪明的一个孩子,脾气偏也是一样坏。也许是亲眼看到了爹娘的死,回来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说话。我教他练剑,他学的很快,那段时间我过的很快活。可是后来他知道了往事,就开始恨我…我记得他说要去剑禹之都,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这世上最厉害的剑法并不只有天地残一种。于是我就说,如果你证明不了,就别回来见我。”

苏闲花怔了怔,心口有一处揪紧,隐隐的痛了起来。

剑圣的手轻轻的搭在她的肩上:“丫头,爷爷我这一辈子最后悔的事,知道是什么吗?”

她沉默了片刻,道:“没有和钟展的爹爹和好?”

“不错!世上的事情就是这样的,不想说的时候,以为还有时间,等到想说了,老天说不定就吝啬了。”剑圣转过头看着她,突然咧嘴一笑,没头没脑道:“丫头,爷爷欠你们花家甚多,不如替你找个丈夫来补偿吧?”

苏闲花一惊,顿时跳了起来,急着摆手:“我…我不要!什么人也不要!”

剑圣却只是嘿嘿一笑,捧起酒坛子大口畅饮起来。

三日后,一个大消息迅速在江湖中传播开来——剑圣要择定继承人了!

虽然没有人知道仳离珠是究竟在何时被何人所得,但一件大事能就此尘埃落定,也算是激动人心的好消息。

最近四庄之一的逐云山庄身败名裂,闹得沸沸扬扬,甚至惊动了朝廷的人。庙堂江湖一向互不干涉,到了官府出面这个地步,也无人再敢替司徒一家说话。司徒闻此人往日朋友众多,逐云山庄一倒,连累的整个江湖愁云惨雾。剑圣此时发出这个消息,倒让大家重新热闹了起来。

于是一座并不高也不大的落羽山,几天时间内就变成了江湖中人趋之若鹜的地方。

到了第十天上,该来的人基本上都来了,依旧是那些世家子弟,少年新贵。不同的是,再也见不到司徒姐妹娉婷的身影。

剑圣这次并没有搞神秘,堂而皇之的走进人头济济的强盗窝,大喇喇的往上首一坐,一旁的六当家梅下生立刻殷勤的递上茶水。

剑圣清了清嗓子,环视了一周。座中的少年们都忍不住屏住呼吸,挺直背脊,静静等待他发话。

“老朽为了择徒一事,给各位添了不少麻烦,今日想就此做个了结。各位的表现,老朽心中大致都有了数。仳离珠一物,日前已由玉麟山庄的白公子得到。”

底下一阵小小的喧哗,众人的目光又惊又羡,都朝着白念尘看去,满以为剑圣会就此宣布传人的名字,谁知那个坐在上首的前辈又慢悠悠的道:“老朽在宣布传人之前,对各位少侠们还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剑圣看了一眼梅下生,梅下生立刻会意,转身打开屋子的偏门,只见三当家郝大鹏,四当家怀明和五当家齐济天一同簇拥着一个身披五彩轻纱的盛装女子走了进来——

众人顿时愣住了——与其说“簇拥”,不如说是“推搡”。那个女子一边扯着头上的金簪,一边大骂道:“哪个小兔崽子在姑奶奶的酒里下了迷药?一个个都皮痒了是不是…”

话未吼完,见到满屋正襟危坐的宾客,她也傻了,扯着头发的手停在半空。剑圣极力的忍笑,板着脸上前拉住她的手,带到自己的座边,十分严肃的说道:“想必各位对这位姑娘不会陌生,她是天下第一美人花梦鸳的女儿,也是此地黑风寨的当家,此外还是老朽一位故人之后。老朽当年一直有个心愿未了,因此这最后的要求嘛…只要在座的少年英雄愿意娶这位苏姑娘为妻,老朽定会重新评估他之前的表现…”

苏闲花还没听完他的话就急了,一把扯住他的衣袖,叫道:“剑圣爷爷你别开玩笑了,我说了我不要男人!”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剑圣安抚似得拍了拍她的手背,朝她狡黠的眨了眨眼睛,“丫头听我的,别出声!”

“可是…”

剑圣手腕一翻,已悄无声息的点了她的哑穴。一时之间,她只能朝着那张难得一本正经的脸干瞪眼,眼见屋子里的人议论的越来越热烈,那些看在她身上的眼光越来越古怪,却无计可施。

——对那些一心成为天地残继承人的少年们来说,这无疑是一个很诱人的条件。

按照剑圣的说法,只要有诚心娶苏闲花为妻,就算之前没有答对谜题,也有机会得到剑谱。更何况苏闲花是花梦鸳的女儿,虽然脾气有点粗鲁,但能娶天下第一美人的女儿为妻,不管怎么说也是一件值得夸耀的事。

“剑圣老儿,你这是什么意思?”一个冷冷的声音盖过了众人的议论。只见程红笑分开人群,站在剑圣面前,满脸冷厉煞气。

“原来是魔域沙漠的程少主。”剑圣摸着胡子,笑眯眯的装糊涂。

“老头,别跟本少爷装模作样!你明知我不能娶她,还提出这种要求,之前的考验全都是说笑的吗?枉你还自称天下第一…”

“程少主请息怒,老朽的话还未说完…其实是,如果在座的朋友没有一位愿意娶苏姑娘,那依照程少主之前的表现,老朽便会在你和白少庄主中间选择一位…”

他这话状似无心,却让一群跃跃欲试的少年冷静下来。对,还有白念尘——程红笑是苏闲花的同母哥哥,自然是不能娶她;但是白念尘却不一样,他本就和苏闲花青梅竹马,相貌英俊武功高强,家世也无可挑剔,若是白念尘说要娶她,谁还有机会?

无数双眼睛一眨不眨的盯在白念尘身上。想看他到底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白念尘的表情却很平静,目光轻轻的掠过苏闲花的脸,慢慢的吐了口气:“我不会娶她的。”

四下里顿时因为这句话而沸腾起来。在少年们的眼中,这个人简直就是疯了。连剑圣都挑了挑眉,饶有兴味的问道:“白公子,你说你不想娶她?”

“不,不是不想…”他用低的几乎听不到声音答了一句,继而抬起头迎上剑圣的目光,坦然道,“如果她愿意嫁给我,我当然愿意娶她。但我知道她…早已心有所属。白某不才,却也明白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的道理。不能因为我想习得绝世剑法,就要用一个女子一生的幸福来交换。若真是如此,白某就算成了天下第一人,又有什么意思?”

他的这番话说的并不慷慨激昂,平淡的没有一丝起伏,却让在座的少年们听的汗流浃背。厅上顿时一片安静,再无一人肯提娶苏闲花一事。纵然还有几个存着这般那般的心思,但话既然已经说得这么明白,此时若再提起,无疑是自打嘴巴。

苏闲花顿时从香饽饽变成了无人问津,好在她自己也没有觉得尴尬。抬头看了一眼白念尘,正触到他深沉的目光,那目光并不若往日清冷,却带着不曾见过的暖意。她不由朝他微微一笑,他轻轻点头,温和的笑意渐渐漫上了眼底。

世间能有多少仇恨呢?只要彼此放下,相逢一笑,就是海阔天空。

苏闲花在众目睽睽之下拉了拉裙裾,正要告辞离开。不知何处却响起一个柔软的嗓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