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沉默也是一种支持,她不想做一个聒噪的妻子。

一个人应该有保有自己秘密的权利,不是所有秘密都值得分享的,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一点。

闻喜将碗里的调味汁淋在豆腐上,放进冰箱冰镇一下,接着开火在锅子里加水,放入洗净的鸭子与莲藕,接着又转身去拿生姜。

但她一回身,整个人就愣住了。

是袁振东,不知什么时候进了厨房,无声无息地站在她身后,默默地看着她,那双眼里的表情是如此复杂,她一瞬间还以为自己是看错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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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震惊的面孔让袁振东心里一跳,他垂下眼,抽了太多烟的嗓子发哑。

“小喜,怎么最近都没有看到乐乐。”

闻喜定了定神,眼前的丈夫恢复了正常,刚才那个复杂的眼神就好像是她的幻觉。她这才能够考虑他的问题,然后迟疑了。

“乐乐……她最近工作很忙。”

闻乐不愿除她以外的任何人知道她曾因李焕然涉嫌贩毒被警方传问的事情,她连父母都瞒过了,更何况袁振东。这毕竟不是什么好事,而且事情也已经过去了,闻喜完全可以理解闻乐的心情,但现在突然地被袁振东一问,她就有些不安了。

隐瞒是一回事,欺骗又是另一回事了,她不喜欢后者。

他又问:“她刚跟那个摄影师分手,是不是心情不好?”

“可能吧。”

“那个摄影师叫什么?李焕然是吗?现在怎么样了?”

他这样一句接一句的,简直是在追问,闻喜渐渐觉得异样,原本要走近他的脚步也停了下来。

“振东,是不是有人对你说了些什么?”

闻喜不傻,她只是被担心扰乱了情绪,现在定下心来听袁振东这一句又一句,立刻就觉出不对来了。

袁振东并不拐弯,直接点头。

“我听说他出了事。”

闻喜心里“啊”了一声,听他这么说,她反倒松了口气。

“对,他出了点事,被人诬陷贩毒,差一点就要坐牢了,还好后来事情弄清楚了。”

“你知道得倒是清楚。”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闻喜觉得再没有隐瞒的必要,索性直言。

“因为乐乐也被警方找去问过话,我陪她去的。她有点紧张,又怕家里人担心,连爸妈都没说,我想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就没多说。”

他开口,慢慢地:“是吗?这么快就解决了?”

闻喜点头,情不自禁地回想起那对姐妹。

她记得那个站在孙小芸身边的女孩子,那是她的妹妹,比她更年轻,有一种桀骜不驯的漂亮。

她问过方远,如果她所听到的那些是事实,孙小晨会怎么样?

他回答得很简单:“每个成年人都要为自己的错误行为付出代价。”

闻喜知道孙小芸一定很恨她,她到现在都仿佛能看到孙小芸那双充满了怨毒的眼睛。

谁都有保护家人的本能,站在不同的角度去看,谁都没有错。

但是方远说得对,每个成年人都要为自己的错误行为付出代价。

袁振东沉默了一会儿,再抬头时张着嘴。

闻喜以为他还有问题,但他只是说:“什么时候吃饭?我饿了。”

晚上他们两个仍是对坐在一起吃了饭,莲藕老鸭汤很清爽,闻喜却没有一点胃口。

袁振东倒像是真的饿了,一个人吃了很多,闻喜一连给他添了三碗汤,站起来又坐下,然后撑着下巴看他吃。

年龄再大的男人吃起东西来都像个孩子,尤其是狼吞虎咽的时候,只是看着都让人心软。

莲藕汤非常清香,冰镇过的皮蛋豆腐软滑爽口,闻喜的厨艺是很好的,袁振东多年应酬,各国菜系吃到吐,有时候一晚上要安排两三个局,腻味到不行的时候,总是想念闻喜端出来的家常菜。

他出身世家,与大哥兄弟俩孩提时都由保姆带大,从未见过自己老妈进厨房,大学时代天天牛排汉堡,饿的时候半夜从宿舍冰箱里拿出冻罐头就吃,热都不热。后来一个人在国内工作,一样是吃什么都不讲究。

不夸张地说,结婚以后他才知道什么叫家常菜的味道。

他抬头,看到坐在身边的闻喜。

她也正看着他。

袁振东在一刹那间,鼻梁发酸。

心底有一个声音在喊叫,喊叫着让他不要怀疑,这一切只是个误会。

但闻喜确实隐瞒她,他那样追问,她都只字不提方远。

他多么希望那张照片是假的,希望孙小芸所说的一切都是假的,但他在一下午的时间里已经托人证实过,确实有方远这个人,如孙小芸所说的特警队长,而特警队最近也确实在配合缉毒大队处理一桩贩毒集团的案子,其中不但涉及李焕然,还有孙小芸的妹妹孙小晨。

所以孙小芸会知道得那么清楚吗?

他看着闻喜的面孔,真想冲口而出,为什么你要对我隐瞒那个男人的存在?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难道我做错了一次,你就一定要用另一个错误来报复我?

但他说不出口。

他冲动,但并不傻。

如果真正的答案是不堪的,闻喜不会回答,至少不会是一个正面的回答。如果答案是误会,那对他们那废墟重建刚刚恢复的夫妻关系来说,绝对是又一次致命的打击。

闻喜才刚原谅了他的出轨——花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如果这真是一个误会,为了他的怀疑与不信任,他得用多少时间与努力,才能取得她再一次的原谅?

“怎么了?一直盯着我。”闻喜开口,一只手放到自己脸上。

袁振东开口:“你怎么不吃?”

闻喜摇头:“我不觉得饿。”

他皱一下眉头,突然发现那样:“你脸色不好。”

闻喜又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是吗?”

袁振东点头,然后放下筷子,伸过手来,碰了一下她的额头。

这动作让闻喜乱了一天的心终于平静下来,她想一想,还是问了:“我真的没事,今天是遇到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了吗?”

他放在她额头上的手指动了一下,然后便收了回去。

“是出了一点问题,现在还不清楚结果,希望是个误会。”

闻喜松了口气,“唔”了一声:“我知道你公司里事多,尽力就好,不要太辛苦。”

他重新拿起筷子,也不说话,只点了点头。

到了晚上,闻喜先上的床,袁振东洗澡出来,开了笔记本电脑在她旁边看邮件。

时针指向十一点,往常这个时候,闻喜已经睡着了,但这晚她萎靡了一天的胃口在深夜又好了起来,她坐起来,问袁振东:“要不要吃东西?我下楼煮面。”

“不用,你饿了?”

闻喜点头:“有一点。”

他没再说什么,看着她推门出去了。

闻喜下楼,进厨房,拿出锅子放水开火,面条是家里常备的,她又开了冰箱,打算找些下面的配菜。

她做这一切动作都是自然而然,极其流畅的,完全没有注意到在二楼的没有开灯的走廊上,袁振东就站在那里,从始至终地,默默地看着她。

第十一章 假想敌

他有一秒钟的愣怔,因为这么长时间以来,他终于在闻乐身上看到闻喜的影子,但他随即别过脸去,不愿再多看她一眼。

就算是那个模糊的影子,都是他应该忘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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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的新天地非常热闹,方远把车停在路边,一路上仅有的两个商场地下停车库都拦上了“满”的指示牌,还有各色豪车在入口处排队等候,他是第一次来新天地,没预料到这样的情况,再往前开就只有路边了。

他一踌躇,就有交警走过来,敲敲车窗,瞪眼道。

“快走快走,这里不能停车。”

手机在这时候响了起来,他低头看了一眼,屏幕上跳动着闻乐的名字。

他就头疼了,对那交警比了个手势,先接了电话。

那交警不干了,盯着他说话。

“快开走,否则我贴牌了啊。”

声音不小,连电话那头的闻乐都听到了。

“你到了吗?是不是找不到停车的地方啊?我已经在餐厅里了。”

方远应了一声:“我先停车,你等一下。”

闻乐很乖地“嗯”了一声,立刻挂了电话。

方远放下电话,握着方向盘说:“我这就走。”

车子头一拉出来,那小交警就看到车牌了,还有前挡风玻璃里头靠右搁着的出入证。

他明显愣了一下,然后退后一步做了一个立正姿势,敬礼。

“对不起领导,刚才我没看到。”

方远回了个礼,再问:“能告诉我附近哪里可以停车吗?之前路过的地下车库都满了。”

小交警二话不说,转身上了摩托车,带他去了路尽头围起来的施工工地,工地还没开工,里面一大片空地,他跟保安打了个招呼,又问方远。

“这里可以吗?”

方远说了声“谢谢”,停了车推门出来:“麻烦你了。”

小交警的表情简直是感动了,麻烦什么呀?就你这车这出入证,没大摇大摆停在路边要我看着已经够给面子了,我们给领导们看车的时候还少吗?

所以他立刻又立正敬了个礼,回答:“谢谢领导配合我的工作。”

方远笑笑,转身走了。

越是接近餐厅,他的脚步就越是慢下来。

他简直有转身离去的冲动,但他已经看到了闻乐。

夜里的新天地人流如织,闻乐所选的餐厅就在路口,夏夜里露天座椅坐满了人,她穿浅紫色裙子,雪白双肩露在外头,灯光下非常显眼。

“方远。”她也看到他,眼睛一亮,对他招手。

他不得不走过去,坐下前抱歉。

“对不起,我来晚了,离开的时候队里出了点紧急情况。”

其实他都想借此机会不过来了,但郑回死活把他推上车,说好不容易有个姑娘不怕你这张冰山脸主动约你,我们怎么也得排除万难保证你的约会时间。

郑回至今都不知道闻乐与闻喜的关系,方远也没有说。方远不知道他知道真相以后会有什么反应,当年闻喜离开的时候,郑回真是恨极了她,到现在都没有改观。

但一切与闻喜又有什么关系呢?全都是命运。

闻乐笑:“不晚不晚,才五分钟,是这里不好停车。”

闻乐从小大大咧咧,从来也不是体贴入微的性格,前两任男友对她的评价多是“野蛮女友”,但她看到方远,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在他面前,她从未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是个女人,尹余说男人要求女人像一个女人的时候,得先问问他自己像不像男人。闻乐不能更赞同。

她回答:“怪不得我姐姐是女人中的女人。”

尹余持保留态度,她见过袁振东,有些男人只男人在表面,所谓高大威猛只是没遇到事而已。

“吃什么?这里的羊排很好,还有蜜汁烤肋条,我姐也爱吃。”

方远看看菜单:“你们常来?”

闻乐点头,又摇头:“也很久没来了,我姐这几个月都很忙。”

今天是她约的方远。李焕然的事情解决了,她要谢谢他。

方远说不必了,上次你们姐妹俩已经请我吃过饭,闻乐说那怎么算?是我要谢你,而且上一次你和我姐都早早走了,什么都没吃。

他说我不一定有时间,闻乐说,特警也要休息的吧?答应我,否则我再去罗森等你。

他拿她毫无办法,冷冷拒绝也是可以的,但他记得闻喜在告别前郑重地重复:“乐乐是我唯一的妹妹,她还是个孩子,如果她麻烦到你,请你多包涵。”

闻喜从来不求人的,他记得她在最凄惨落魄的时候,也只是被动地接受别人给予的帮助,但她对他说起自己妹妹的时候,那表情真是在恳求了。

而且那或许是他们所能有的最后一次告别了,他记得自己回答她:“好。”

男人应该信守承诺,他看着闻乐,这女孩子有一双太过简单的眼睛,不经风雨,像一朵玻璃罩里的玫瑰。

闻喜可知道,他为她妹妹的热情伤透了脑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