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未见过袁振东如此哀恸,他终于知道他失去了什么,但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她吸一口气,缓缓道:“我给过你机会,可你并不需要。”

她声音里有一种让他感到不祥的坚决,他更紧地握住她的手:“不,我只是怕你离开我,你不愿与我在一起了,你带着行李离开家。”

闻喜悲伤地看着丈夫:“对,因为我发现你仍与孙小芸在一起。”

他悚然抬头:“我没有……”

“我拨电话给你,她接了电话,我也听到你的声音,你就在她身边。”

袁振东摇头:“不,她陷害我,我只是要问她你和方远的事情……”

他猛地住口,因为看到闻喜冷下来的目光。

她抽回自己的手,不顾他的挽留。

“你相信她,是吗?”

掌心空落的感觉让袁振东突然大了声音:“你以为我愿意?但你有没有看到他看你的眼神?我知道他是来带走你的,他一定会把你带走!”

闻喜默然半晌,才能开口。

“不,是你把我赶走的。原本我们可以一直走下去,和我们的孩子一起。原本我可以把他锁在心底里,锁在连我都不能看到的地方,但你没有给我这个机会,是你赶走我。”

他站起来,摇着头说:“不会的,我不会再让你难过,再给我一次机会,小喜,和我回家,我们从头来过。”

闻喜一动不动,她抬头看着袁振东,没有了爱,也谈不上恨。

“你知道不可能了。”她说,声音低而平静,“我不会再回去了,振东,你知道的。”

“……”他僵硬地站在她面前,如同一尊石像。

闻喜走到门边,替他开了门,她在走廊里射进来的半明半暗的灯光里说:

“我们,好聚好散吧。”

尾声

郑回在方远后头上了车,开口就问:“昨晚你去见她了?”

方远略微低头,突然微笑了一下。

他们刚离开血腥的罪案现场,警靴上还沾着可疑的碎肉呢,但郑回发誓自己之前没有、以后也再没有在另一个人的脸上,看到过那么温柔的表情。

郑回连骂娘都忘记了,他只听到自己心里一声长叹。

他无力地问:“她究竟有什么好?让你这么死心塌地。”

方远想一想,回答他:“你有没有过这种感觉?和某个人在一起的时候,身边什么都不一样了,就像突然走进了春天,鲜花盛开的春天。”

郑回一阵抖,摸着自己的胳膊说了句:“这日子没法过了。”

方远咳嗽一声,正一正颜色,还要再说什么,电话突然响了。

他接电话,说:“对,刚结束,我们正在回队里的路上。”

“……”

“好,我这就带人过去。”

他按断电话,郑回问:“什么事?”

“有个孩子被劫持,现在正在僵持,支队请求支援,走吧。”

郑回点头,立刻踩动油门。

方远再次拿起电话,但不过两秒钟又放了下去。

郑回哼了一声:“想打给她?想打就打啊,反正你也一早不避着我了。”方远收起手机:“先去现场吧,我和她有的是时间,不着急。”

郑回只翻了个白眼。

袁振东走后,闻喜就扑倒在床上。

她的身体自动渴求休息,那些耗尽的精力、流失的血,全都需要漫长的睡眠来弥补。

程兰来敲门,她请她离开,程兰懊悔得要哭。

“我不是故意领他来这里,只是他看上去实在可怜。”

还要闻喜安慰她:“这样也好,我正想和他面对面单独把事情说清楚。”

程兰说:“那你也不要老待在房里,出去吃一点东西。你妹妹呢?为什么不见她照顾你。”

闻喜说:“她不在。还有我已经有了新的住处,很快就会搬过去,不用为我担心。”

程兰走以后,闻喜又接到了闻乐的电话。

不过一天时间,再听到闻乐的声音就恍如隔世。

闻乐哭着说:“妈妈对我说了一切,姐,我一夜都不能睡,无论有没有血缘,你都是我的至亲,你不要永不理我。”

闻喜还以为自己已经度过最坏的时候,没想到听到闻乐哭泣,心就立刻拧成一团。

她也情不自禁哽咽,说:“我怎么会?只有我怕你再不把我当作家人。”

闻乐大哭:“都是我的错,我明明知道方远不会爱我,我只是妒忌。”

闻喜问她:“你在哪里?”

闻乐说:“我过来找你。”

闻乐飞车赶到,闻喜上车,她们在车里紧紧拥抱,闻乐眼泪擦了闻喜一肩膀。

闻喜替她抹眼泪:“怎么还在哭?”

闻乐抽噎:“我真怕再也看不到你,妈妈走了,她要我对你说对不起,说她当年都是不得已。怎么回事?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闻喜摇头:“都已经过去了,是我不好,不该任性说破,叫她伤心。”

闻乐抓住姐姐的手,一字字说:“你还是我的姐姐。”

闻喜点头:“当然,只要你想要。”

闻乐又抱住她:“我怎么能失去你,一百个方远都比不上你,还有袁振东,叫他去死。”

闻喜对妹妹说:“他来找过我,鉴定结果出来了。”

闻乐倒吸一口气:“无论如何,我站在你身边。”

闻喜觉得这就足够了,她只想听到妹妹说这一句话。

她摸着闻乐的脸说:“孩子当然是袁振东的,我不会欺骗你,我与方远的故事我会慢慢说给你听,但重逢以来我与他没有半点逾矩,你要相信我。”

闻乐又愣愣落下泪来:“我知道,你不会骗我。”

闻喜又说:“但我已经决定与袁振东分手。”

闻乐“啊”了一声,两秒以后说:“他咎由自取。”

“方远等我十多年,我对他愧疚良多。乐乐,”闻喜看着妹妹,“离婚以后,我打算回到他身边。”

闻乐又“啊”了一声,她已经说不出话来。

闻喜黯了目光:“如果你无法接受……”

闻乐摇头,阻止姐姐说下去,她擦一擦眼泪,认真说:“我已经说过,一百个方远都比不上你。”

闻喜觉得一股暖流流过四肢,整个世界都变得美好。

过一会儿闻乐又迟疑地问:“方远他……对你好不好?”

闻喜微笑。

闻乐从未见过姐姐这样美丽的笑容,她已经不需要听她的回答。

闻乐送姐姐回酒店,远远看到就开始嫌弃。

“你怎么能住这么简陋的地方?收拾行李跟我走吧,就和我睡在一个房间。”

闻喜笑一笑:“你那里也是公司公寓,我已经看好租屋,总要独立的。”

闻乐想一想:“不能便宜了袁振东,一定要他做出赔偿。”

闻喜只拍拍她,酒店门口站了个人,她一眼就认出来,是郑回。

闻喜下车,郑回叫了她一声“小喜”,声音古怪。

闻乐要下车,闻喜说不用了,让她先回去。

闻乐认识郑回,她还记得自己在特警大队里出的丑,原本也不想与他再见面,就听话地开着车走了。

闻喜走到郑回面前,说:“有事吗?郑大哥。”

郑回脸上表情十分奇怪,嘴角都是扭曲的,他伸手,一把扣住闻喜的手腕。

闻喜感觉到手腕剧痛,她差一点就以为自己腕骨断裂。

但她还来不及说话,便被郑回拖到车边。

车子就停在路边,路口有公交车站,周围人纷纷投来异样目光,但郑回就像一头被刺中的蛮牛一样分开众人。

闻喜被甩上车,跌倒在副驾驶座上,郑回上车发动,车子猛然冲出去,差一点撞上一辆刚要进站的公车。

闻喜在天旋地转里都能听到围观群众与公交车上传来的惊叫与怒骂声。

有交警在路口怒目,郑回不知按了什么地方,车子拉响警报,那交警一怔之间,他已经冲过了一个亮着红灯的路口。

闻喜的额头碰在车门的玻璃上,声音很响。

道路开始拥堵,郑回不得不放慢一点速度,也终于能看她一眼。

闻喜额角红肿,挣扎问他:“郑大哥,你要带我去哪里?”

闻喜知道郑回不愿她与方远在一起,但他现在的所作所为实在过激。

况且她已经有了决定,即使他要把她丢到荒郊野外碎尸万段,她也不会改变主意。

郑回没有说话,他把手伸进胸侧口袋里,掏出一条细绳来。

闻喜看到躺在他掌心里的黑色木牌。

郑回掌心里的正是方远当年曾交给她的那块长生牌。

“这是方远要我给你的。”

她僵住。

闻喜脸色变白,她抬头问:“为什么他要你交给我?他在哪里?”

“今天下午两点钟,方远带小队到郊区支援绑架案,案件在别墅区,嫌犯劫持五岁孩子要求赎金,经历三小时谈判没有结果,被狙击手一击毙命。我和他冲进别墅,他在我前面……”

郑回眼看前方,车速不减,急转的时候,闻喜的额头再一次碰在玻璃上,但她避也不避地听着。

郑回继续说下去:“他弯腰去抱孩子,但躲在厨房里的另一嫌犯冲出来,他低头保护孩子,刀划过他的左颈大动脉。”

闻喜只看着他,石像一样。

郑回终于哽咽,他这样粗壮的一个汉子,哭起来也声音粗哑,他拉过闻喜的手,将手里的长生牌放到她手上,又把她的手指推起来要她握住。

“他还有意识的时候从口袋里拿出来的,他已经说不出话了,但我知道这是给你的。”

他越哭越大声,车速却越来越快。

闻喜一动不动,车窗外夕阳落尽,暮光血一样铺在路面上。

她慢慢开口,打断他:“你不要再说了。”

郑回张大嘴。

闻喜是个纤弱女子,但他觉得她这时候的声音刀子一样插进他的心。

她顿一顿,又说:“我已经明白了。”

郑回不知道闻喜明白了什么,他只觉得她狠心。

她连一滴眼泪都没有呢!

他哽咽一声,愤怒压倒了痛苦:“这牌子上……你连这牌子上的名字都是假的,他还爱了你十多年!你这样冷血,亏我还想带你去见他……”

闻喜打断他,她的声音没有一点起伏。

“多谢你,我当然要去见他。”

郑回满腔愤恨,但他身侧的闻喜仿佛是一座冰雪雕像,他用眼角的余光看她,有一瞬竟觉得她已经透明。

而且,医院已经到了。

车子发出刺耳的刹车声,郑回推门下车,也不理闻喜,一路狂奔进去。

等闻喜找到急救室,只看到抱头蹲在地上的郑回,他身边是一张蒙了白布的活动床,白布上还有斑斑血迹,就连活动床边的地上都有血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