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救室内外永远嘈杂忙碌,她却觉得一切已经真空。

闻喜幽魂一样走过去,最后两步仿佛踩在虚空里。

郑回抬起头瞪视她,她仍旧没有眼泪,好像连呼吸都没有了。

他在最深的悲恸里,也感到一丝惊恐。

他叫她:“小喜……”

闻喜听不到他的声音,她只看到郑回嘴唇张合。

他脸上的悲恸与惊恐让她感觉到一丝不忍,她甚至安慰他。

“不要伤心,郑大哥,我一定不让他孤单。”

她又低声说:“我当然会陪伴他,无论生死。”

郑回悚然。

她在说什么?

因为已经决定要一起去死了,所以才不难过,不哭了吗?

郑回猛跳起来,正撞上匆匆赶来的急救室医生。

医生脸上还戴着手术口罩,对郑回横眉怒目。

“对!就是你们这些穿制服的,嫌犯都死透了还叫人推到这里干什么?添乱吗?太平间的人都等急了!”

郑回张口结舌,语不成句:“嫌犯?这个人,这是,这不是?”

医生嫌弃地看他一眼,心想国家怎能录取这样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壮汉填充警队,简直笑话。

“是啊,不就是你们特警队送来的那个?劫持小孩,一枪爆头,脑浆都出来了,你们还要抢救?”

“那我们队长呢?”郑回大吼。

郑回的狮子吼让急救室内外都因惊骇而安静了一秒,医生被他吼得倒退一步,然后大怒,指着紧急手术室刚刚熄灭的红灯叫:“刚抢救过来啊!那个还有气呢!不全力抢救难道看着他去死吗!这不正推出来吗?”

走廊里响起稀里哗啦的碎裂声,这回却是那个一直站在旁边毫无存在感的单薄女人转身时撞倒了一系列东西,包括两个输液架与一个路过护士手中的一托盘药瓶药片,但她仿佛毫无感觉,居然就这样踩着一片狼藉往缓缓打开的急救室大门方向跑了。

护士尖叫,病人惊呼,医生瞠目,郑回气虚地解释:“对不起,她是我们队长家属,家属……一时情急。”他这么说着,说到最后,眼泪就又掉下来了,也知道又要被医生看不起,但实在太高兴了,再顾不上丑,抹了把鼻涕就转身跟上去了,一路还在替闻喜道歉。

而闻喜已经跑到方远身边了。

他刚动完手术,因为失血过多,整个人没有一点血色,就连指甲都是雪白的。

但跑到他身边的闻喜更加苍白,她看上去像一个死人。

方远觉得冷。

他好像一直在冰天雪地走路,身体每一部分都被风雪穿透,寒冷浸透他的五脏六腑。

他也觉得渴,那种干渴是他从未经历过的,口干舌燥根本不足以形容,呼吸都成了一种折磨。

他确定自己没有办法再继续前行了。

极度的寒冷与干渴让他失去思考能力,即使是冰雪也变得有诱惑力。他想躺下来,永远地躺下来。

但他看到闻喜。

她就站在他身边,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目光温柔。

他在混沌里拉住她,听到她说:

“你不愿再走了吗?那也没有关系。”

她又说:“我当然陪伴你,无论生死。”

他被她吓得,突然又有了力气。

他拉着她,艰难地继续向前迈步,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不能让小喜留在这里,我要带走她。

但她又突然间不见了。

他猛然睁眼,第一眼就看到闻喜。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脸上有一种奇怪的神色。

仿佛在确认些什么,又好像在等待一个答案。

而他在还未消失的惊吓里,只听得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他也不能说话,所以就无法立刻回答她,她的手握在他的手上,他看着她,缓缓地收拢了自己的手指。

他这样一言不发,闻喜居然也明白了。

她微微吐出一口气,整个人松弛下来,然后低下头,很轻很轻地,把她苍白的嘴唇,贴在了他同样苍白的嘴唇上。

后来

因为这一次的因公负伤,方远记了一等功,还授了个英雄模范的荣誉称号。

领勋章那天他只上台敬了个礼,因为抢救时声带受损,开口声音嘶哑,实在不适合发言。

领导们纷纷慰问,只有坐在台下的老姜在心里沉重叹息。

方远可是警队的形象大使啊,他早就想好了要他下基层搞一轮巡回演讲,增加一下特警队的威信与号召力,现在全黄了。

方远一向寡言,倒也不觉得这后遗症有多严重,后来听说了姜处的打算,更觉得逃过一劫。

但方远这一下就算是全市闻名了,听闻他还单身,打听情况的各路领导络绎不绝,没想到最后都被老姜挡了回去。

老姜说:“人家有女朋友了,般配?再没有比他们更般配的了,谁都不要去添乱。”

老姜见过闻喜,他带着鲜花果篮过去慰问,在医院草坪上看到他们俩。

闻喜坐在长椅上看书,方远躺着,头枕在闻喜的大腿上,好像睡着了。

她披着黑色的头发,时不时低头看他一眼,一片落叶飘下来,她就伸出手指,轻轻替他拨开。

阳光照在她身上,她漂亮得像一头白色母鹿,就连手指都是透明的。

所有的人与物都变作他们的背景,老姜都呆了,明明自己是来慰问功臣的,一时居然不敢走过去打扰。

幸好看到郑回,他一把抓住他,委婉都忘了,直接问:“那个女人是谁?”

郑回眨眨眼,看了一眼闻喜与方远所在的方向,然后一脸淡定地转回头,回答说:“方队的女友。”

老姜大抽气:“不是有个高个子姑娘吗?我没记错吧?”

郑回挠挠头发,说:“没别人了,就是她。”

老姜长叹一声,略有些嗒然:“倒也不是不好,但换得这么快,总有些……”

睡在长椅上的方远动了动,郑回明知道他们离得还远,但还是一脸紧张地把姜处拉退三步,一直躲到绝对不会被方远看到的地方才开口。

“我说的是真的,就是她了。姜处,我求您啊,以后但凡是方远跟她的事情,您千万什么都别管,一句话都不要多说。”

老姜头回见到这粗线条的大个子如此紧张,顿时发呆:“这么严重?他们俩有什么问题吗?”

郑回露出一个奇怪的表情,像是犯牙疼,又像是无比神往。

他开口,说了句让老姜咂摸了老久的话。

“爱到深处都是神经病啊,姜处啊,外人千万别插手,闹不好会出人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