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想,倾瑟还是觉得此人少惹为妙。他的历劫气数被自觉扰乱了,心里指不定记恨的就是她。

还好,倾瑟怀揣着白狐狸丝毫不乱。若实在不行,就真用这白狐狸一命换一命。

章三 太子大婚

(一)

不消半刻功夫,倾瑟携着白狐狸就去到了人间,也寻到了百里国都城,太子与太子妃大婚的宫邸。

现下已是夜晚,到处灯火嫣然,好不华丽。

她捏了个仙诀隐去仙身进入那奢华的宫邸,里面挂着大红的灯笼和飘渺的红纱,衬得四周景色十分喜庆。

倾瑟亲临凡间见到凡间成亲的景致,不禁生出些感慨,想不到这凡间的婚礼倒有几分韵味。

宫邸前厅以及花园里,凡人不少。桌桌相接,上面摆满了各种美味珍馐,酒杯器皿磕碰的清脆之声不绝于耳。

热闹是热闹,只是有些过于吵了。

于是她便转进后院,干脆直接寻新房去了。这个时辰,估摸着新婚娘子都呆在新房里。

想想司命星君和天帝合起来将倾瑟弄下凡间,还赶在太子与太子妃大婚当日,估计那太子妃该是离死不远了。

本来她是不屑于干这等缺德事的,但又想到若是不干天帝便要她重写六道生死簿…罢了罢了,此等憋屈她决定咬咬牙也就过了。

几番弯弯绕绕,倾瑟就寻到了新娘的屋子里。

然里面的情况似乎有些异样。与外边喜庆热闹的光景格格不入。

桌上烛火摇曳得紧,挂着大红纱帐的新床边坐了一个人。她虽穿着喜服,但凌乱得很,头上早已没了红布盖头,各种发钗装饰散落了一地。

眼下她正捂着鼻子抽抽搭搭地哭!怎么看她也算是个看得过去的美人了,这一哭比梨花浸雨还要凄惨几分。

这时门忽然开了,进来一个丫鬟模样的小丫头,也是红着两颗眼泡子。她快步走到新娘子身边,扶住新娘子,百转千回地唤了声:“小姐…”

新娘子抬起头来,拉着小丫头的手,声声切切地泣道:“翠翠,翠翠,我不想嫁给他!”

小丫头哽咽道:“小姐,事到如今翠翠已经没什么别的能帮得上忙了。”她犹豫了几许,终于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倾瑟一看,眉头不禁一跳。

小丫头拿出的那把闪着凛凛寒光的匕首,还真有些晃眼。她道:“若小姐宁死也不愿遂了太子的意,那、那小姐当自己斟酌。”

新娘子欣喜若狂地收起了刀子。

倾瑟想,还是凡人实在,动不动就以刀相赠。这可是好事,人死了还都得往她幽冥境钻,那幽冥境也就不会太冷清。此等风化该在人间发扬光大一下才是。

比如有人讨厌你送你一把刀子叫你去死,有人喜欢你送你一把刀子作为信物,有人逢节丧喜送你一把刀子以作送礼,还有人投你喜好送你一把刀子供你性情陶冶…诸如此类,反正人手一把刀子,这样的话高兴就戳一戳难过也戳一戳,戳得多了死人就多了,幽冥境就热闹了。皆大欢喜。

咳咳,跑偏了。

话又说回来,这太子妃与司命瘟老头的形容,委实是有些不妥。瘟老头不是说,太子妃乃一介知书达礼识大体的女子么?

怎的却似不愿嫁与太子为妃?还哭得这般没面子没身份?

遂倾瑟带着疑惑将司命星君的命格簿子拿出来,想细细核对一番。

哪知趁她这个当口未留意,小丫头出去新房了,那新娘子拿起匕首连眼都未眨一下就往自己心窝子上戳!

结果倾瑟来不及出手阻止亦无法阻止,三下五除二新娘子便在她眼前活生生将自己给戳死了。倾瑟看着就觉得甚疼。

当然她是头疼。幽冥境的判官改了生死簿,大抵可能应该就是在这个地方。

(二)

一日,紫薇星君自天庭下来幽冥境传达天帝的旨意。

天帝说,幽冥境近几百年来规矩变得太多,越变越不成样子忒残酷严厉了些,使凡间生出不少孤魂野鬼和冤魂恶鬼无处超生轮回。人间的邪戾之气重了许多。

天帝的旨意是让倾瑟重新立规矩,尽量人道一点,凡事给那些孤魂野鬼和冤魂恶鬼一个投胎轮回的机会。

这让倾瑟十分不痛快。想她劳心劳力几百年总算渐渐形成了一套颇为合理又稳定的幽冥规矩,竟敌不过天帝那货的一段嘴皮子翻摆。

于是紫薇星君走的时候,倾瑟比平日多遣了几个长相壮烈的鬼差护送其回天庭。那时他的情绪看得出来很是不稳定。

恰恰这人一走,某个判官就来请示倾瑟了。道是人间有一女子几度寻死未果,但阳寿又未干净,本着给人痛快的好意,问她是否将其生死簿改一改。

倾瑟刚处于不痛快之中就遇上有凡人拼死拼活想往幽冥境钻。一有魂魄往幽冥境钻倾瑟就觉是好事。

况且黑心黑肺的天帝旨意尚在,凡事给人一个机会。遂倾瑟便与判官道,若是下回那女子再寻死,便结果了她。

失算啊失算,这一结果竟惹出这么多的麻烦。

倾瑟上前去,探了探新娘子的鼻息,死透了。一时有些暗自叫苦,都是自个作孽啊。后来又眼睁睁看着新娘子的魂魄离体被鬼差引着往幽冥去。只可惜她出手不得,鬼差亦没法看得见她。

虽说她是自北天门回到凡间的过去,有天帝旨意在可以改了凡人的天命。可惜偏偏人间的太子妃,她没办法将其给救活过来。太子妃的魂魄在她幽冥境早已经入了轮回道,成了定局。

恰逢此时,司命星君那瘟老头不知从何处蹿了出来。他停在半空中,急色道:“啊呀嗳,司主,您还不赶紧进去?”

倾瑟对司命星君的命格簿子很是不满,问:“司命,你这命格是怎写的?不是说这太子妃是个识大体懂家国之道的奇女子么,怎的这般想不开,成个亲就自尽了?”

司命星君有些拉不下老脸,瓮声道:“凡人哪能比得上神仙,一生下来就识得大体?总归是要任性几回别扭几回。若不是她生死簿改了,那后边的命格也不会跟着改了。”

倾瑟一时结舌无语。

“上神,时辰到了!”

话语之间突然倾瑟头顶现起一道不明所以的强光,照得她是头晕眼花的,好一阵才消停了下去。待她好不容易缓过神儿来了,却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进入到新娘子的身体里了!任她如何挣扎都脱不出来。

倾瑟抬头便瞪司命星君,见他手里却正拿着缚神索为非作歹。

司命星君得意洋洋地晃着手里的缚神索,讪笑道:“司主莫要怪小仙,这东西都是天帝托付于小仙的。司主要好好干努力干,千万别辜负了天帝的期望,不然那六道轮回生死簿…”

“司命,最好莫让本司抓到什么你的把柄。”倾瑟打断他,算是忍了,淡定地自地上爬起来,然后竟一派淡定地抬手拂了拂裙摆。

都说幽冥境司主有些可怕,司命神君甚少与司主打交道,如今当真觉得传言不可不信却又不可尽信。他暗自抹了两把额头,干干笑道:“司主别这样,小仙难做得很…小仙这就回去向天帝禀告,司主做得非常地道圆满…”说着老头就似一股烟儿,溜了。

(三)

司命星君走后,倾瑟摸了摸心口,还在冒血,便先捏诀复原了伤口。虽然缚魂索虽缚住了她的仙身亦缚住了她大半仙力,但一些简单的小仙诀还是能够捏得出。

这具凡人女子的身体实在是娇柔得很,倾瑟在里边呆不惯,委实别扭。眼下也着实没有别的办法了,面对天帝的恐吓要挟,反正一时半会儿摆脱不得缚仙索,她姑且先在凡间呆上一呆。

待她完成了这具凡人躯壳该有的命格,回去了之后,有司命那老家伙好看。

倾瑟稳下神来,盘腿坐在床上歇息,顺便将白狐狸拽了出来,安静地蜷缩在她的膝间。这家伙倒是淡定得很,就算倾瑟放狠话道要拿它去君玖上神面前一命抵一命它也未有多大动静。

闲来无聊,倾瑟顺便拿出这具身体的命格子,打算细细研究一番。

她一行一行看仔细了。

第一页。青国二十五载,奸相莫仲怀之女莫兰卿生。

第二页。青国三十载,莫兰卿识诗书。

第三页。青国四十二载,莫兰卿为太子妃。

第四页…第四页…没了?!

倾瑟僵着嘴角,来来回回翻了这破命格簿子,仍旧是只有寥寥三页,寂寞得很。

她顿觉自己被司命星君诓了,终于憋不住火气。好你个司命星君,你给本司的不是详细的命格簿子么?详细在哪儿了?!胡扯!这玩意儿本司不干了!

倾瑟捏诀就欲从新娘子的身体里脱身而出。奈何她卯足了劲儿就是脱不出来。除非司命星君能跑回来抽了缚着她仙神的缚神锁,再或者就是这副身体再死一回,死透了她才能出来。

床上,白狐狸动了动狐狸耳朵,似乎很惬意。

倾瑟看得不爽,过去用力捏了狐狸耳朵一下。它抬头十分淡然地瞥了她一眼。

倾瑟没空与狐狸计较,因为她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颇有些严重的问题。今夜可是凡人太子与太子妃大婚,如今太子妃这副身体她脱不出来,莫不是真要等那个凡人太子前来与自己洞房?

难道司命那瘟老头与天帝那坑货在想出如此损招之前,竟然忘记了会有洞房这档子事么?

哪晓得倾瑟刚想什么,偏生就来什么。

没多久,外面响起了细细碎碎的脚步声,步子有些乱。

(四)

只听有人在门外碎碎念:“太子爷当心脚下嗳,今日可是您的大喜日子哟!怎的却喝成这副样子…唉!”

倾瑟忙将白狐狸藏了起来。来不及多想,她赶紧两下收拾了衣着发饰,随后淡定地坐在床沿。先不管天上天帝眼下是不是在饶有兴趣地想看她的笑话,凡间太子的大婚洞房总归是要应付应付的。

门从外被撞开了,跌跌撞撞进来了个人。他与倾瑟一样,穿着大红衣裳,该就是凡间太子了。

太子一步步靠近来,步履踉跄,一股酒气熏天。

倾瑟忍不住皱了皱眉,抬眼看去。却见太子正迷糊着双眼,一动不动地瞅着她。那双凤目流光溢彩清透明净,面皮有些绯红,微微张开的唇吐纳着一股厚重的酒息。

若不是日后与这太子要生出些纠葛来,倾瑟大抵会觉得这个凡人面相生得还不错。

太子瞧了倾瑟半晌,终于咧嘴笑道:“娘子好美。”

此人长得颇为端正,眉目似画,唇润齿白。可这关键是…司命不是说了这太子有多厉害多厉害,都赶上他老爹了…然就这一句话,倾瑟霎时又觉得自己被司命那老家伙摆了一道。

这太子,怕是有些问题。莫不是有些傻?

随即太子没理会倾瑟瞧他的那寒碜的眼神,反而伸出葱白的手指边指着她边傻呵呵地笑:“一个娘子,两个娘子,三个娘子…”

在数到第三十八个娘子时,他终于一头闷栽在了地上。

倾瑟算是明白过来了,这太子委实有些傻。她毫不慌乱,淡定地抖抖艳丽的衣裳,站起来在房里踱了几圈,再伸脚踮了踮太子,见他似醉死过去了没反应。

虽说这种倒霉事不该发生在她的身上,但转念一想,凡是有害必有利。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这不,免去了倾瑟许多麻烦,起码洞房不愁了。

但倾瑟还是遣了神识欲唤司命星君那瘟老头下来,必须给她一个合理又合情的解释。

然而倒是倾瑟太高估了司命星君。司命星君是个极其猥琐的瘟老头!他居然似预先知道倾瑟会找他一般,竟在自己的司命宫外施法覆了一层仙罩,将倾瑟的神识堵在外面,使得倾瑟如何都找不到他!

于是,倾瑟记仇了。

章四 新婚之后

(一)

倾瑟忙活了个大晚上,有些乏了。司命星君拽不下来,她干脆就不拽了。

鬼晓得司命星君是怎么安排这太子和太子妃的命格的,目前的情况与他给倾瑟的命格簿子丁点干系都没有。

当然,那只有可怜三两页的命格记录,也丁点作用没有。

当初在天庭的时候,司命说得倒好听。百里国皇帝威武,百里国太子更无人匹敌;依倾瑟看,这太子的傻劲儿着实是无人匹敌。

她怎么就如此缺心眼儿信了司命星君的胡话。早知如此,就是让她重写六道生死簿也没这般费神的。

倾瑟寂寞地躺在新崭崭的榻上,吁了一口气。

白狐狸从被子里钻了出来,窝在倾瑟旁边,面色看起来十分悠然自得。

倾瑟捏了捏尖尖的狐狸耳朵,又将白狐狸给塞进被子里去,闷着。看那白狐狸的神情,她就总有一股子感觉,似她情绪不顺畅时,白狐狸就得意得很。

这人间的夜晚更深露重,让倾瑟很不习惯。她在幽冥境住了几万年,幽冥境虽气息阴沉了点,但也没如此寒凉的。

遂倾瑟思忖了下,还是抱了榻上的一张被子盖在地上的太子身上,先让他在地上将就一晚。然后再拉起另一张被子,盖在自己身上。

被子里面,有一团温温的毛茸茸的东西,随着呼吸身子一起一伏的。

倾瑟又伸手摸了摸它,却是比自己手心还温暖几分。

遂倾瑟没问它意见,强行将它拉过来抱进了怀里。这才总算暖和了些,踏实了些。

那家伙用爪子在倾瑟身上刨了几把,身体拱了几拱,表示抗议。倾瑟睡得好,最终它抗议未果。

待天亮时,倾瑟一觉醒来,瞧见白狐狸猫在她怀里睡得正香甜。谁说九尾天狐不近人情冷傲孤僻,这不与自己相处得好好的么。

地上,凡间太子也乖顺得很,扑着身体,嘴角粘着的地面一滩水渍,亮晶晶的。

看着太子这觉睡得一脸荡漾满足的神情,倾瑟翻身起来坐在床沿,开始细细打量他。这孩子长这么大委实不容易,不知私下有没有被服侍他的下人给虐待过,看看现在连在地上睡一晚都能如此一本满足,委实让人不甚忧心。

倾瑟本着神仙慈悲为怀,遂抱起还在安睡的白狐狸下榻,而将太子给弄上了床,让他好好躺着。

(二)

白狐狸醒了,抬起脑袋睡眼惺忪地挑了她一眼。那一眼是十足的销魂。

这让倾瑟兀自愣了愣。一只狐狸都能长得如此一双琥珀色流转的漂亮眸子,若要是人,指不定能勾去多少三魂七魄和芳心暗许。

这是一只漂亮的狐狸。倾瑟些微挑起唇沿爱怜地伸手蹭了蹭狐狸头,狐狸头却不愿给她蹭,歪开了,倾瑟遂顺手逮住了它的毛耳朵,拧了拧。

恰逢此时外面有整齐的脚步声和恭敬的话语声响起,惊得倾瑟手里力道偏重,捏得白狐狸身子一颤。

“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向皇帝陛下与皇后娘娘问安的时辰快到了。”

倾瑟忙将白狐狸藏起来,随后便看见太子醒了傻愣愣地从榻上坐起来,迷迷糊糊地道:“向父皇母后问安…问安…”

这孩子…傻归傻,但起码还是孝顺的。

倾瑟抚了抚额头,颇为无奈,冲外面道:“你们都进来罢,为太子殿下梳洗漱洗。”她虽不是生在人间,但闲来无聊时人间的话本倒是看了不少。这人间的宫廷礼仪,倾瑟不用人传授自然就会。

“是。”房门被推开,一排小丫头鱼贯而入。

小丫头们的手乖巧而好使,不消一会儿便将浆糊脑子还在梦境里流连的太子打整得干干净净,显出了人形。

若是这太子不傻,看着倒真有那么几分顺眼。

倾瑟亦是被小丫头装扮得高贵而雍容,其他的都还好,就是脸上的妆容太为厚重,服饰太为繁杂,发饰太为招摇。

有小丫头过来传话道:“禀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御膳房已将早膳准备好。”

太子一过来拉起倾瑟的手,笑咧咧道:“娘子,我们去用早膳吧。”

倾瑟心窝子一抖,老眼皮差点翻了上去。几万年了,三界内还没有哪个敢不怕死地执起幽冥司主的手。

这凡人太子胆子也忒大,但念在不知者不罪,遂倾瑟没与他多做计较。现今又被困于凡人躯壳里,只好由着他去。

出房门前,倾瑟悠悠回头往里面看了一眼。

两个小丫头正收拾床榻,满面娇羞。

看来,那榻上的狐狸血有几分效用。

昨夜趁白狐狸睡着时,倾瑟偷偷放了它几滴血。若要是被它晓得了,还不知会不会蹭起来抓咬她。

(三)

这一来二回倾瑟总算是有些领悟了,太子妃能在新婚当晚自戳而亡,着实是情有可原。哪个凡人女子愿意嫁给一个傻子。

眼下她正与太子坐在膳桌前,见他对着满桌子一阵风卷云残。罢了,他还从碗里抬起头来,嘴角沾着汤菜叶,眼巴巴问她:“娘子,吃饱了吗?”

只是看着,倾瑟就饱了。

遂她十分有涵养地微微笑道:“太子宽心,我已饱了。”

太子听了这话有点不大满意,嘟起嘴闷声闷气道:“娘子为何还要叫我太子?”

倾瑟眼角一抽,不叫他太子难道要叫他傻子吗?

但说起来,她着实是连太子的名字都不知晓。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让司命星君将太子的命格一并给她算了,虽那破命格屁用没有,但起码能知道太子的名字。

见倾瑟没不出声,太子便不依不饶又道:“快,娘子快叫我一声相公来听听。”

这…这孩子真真是不像话。

倾瑟四顾了下,见站着待命伺候的一干小丫头们都垂着头,指不定都在偷偷摸摸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