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时到,祥音响。

蓬莱仙主与寒生并不属于上神仙阶之列,因此他俩大婚的祥音只有七七四十九声。然此祥音还未完毕,蓬莱仙岛紫光祥瑞,百岛生辉。

众仙连连惊诧,天帝竟也亲自驾临蓬莱仙岛。

于是那上首又添了一张座椅。

天帝看似心情十分婉转,看着中仙卿眯着凤目轻轻浅笑:“今日孤得空,闻蓬莱仙主与前幽冥判官仙婚,故也过来凑一凑热闹。今日就让孤同幽冥司主一道来主持仙婚,蓬莱仙主与前幽冥判官,你二人以为如何?”

澜邪与寒生齐齐行大礼:“臣惶恐——”想来天帝亲自主持仙婚,那得是高仙阶的上神才有的待遇。

倾瑟自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天帝怎么会来此地,于理不合。”

天帝笑得悠悠然,月老出声,先是让澜邪与寒生对着天地三拜,再是对着上首三拜。天帝皆受得舒坦,轻轻道:“好歹也是倾瑟你幽冥境的人成婚,这寒生也算得孤心意,起码在幽冥境三万多年尽心尽力照顾倾瑟周全。孤想来想去还是该来,权当是他该得的补偿。唔孤应当送点什么贺礼才好呢倾瑟?”

倾瑟默默地抽着嘴角:“不必了,天帝的那份,倾瑟已经都送出去了。”

天帝想了想,道:“孤一会儿就封寒生为文德星君,你以为如何?”

倾瑟一愣,看着天帝,却见他不像是在开玩笑。

(四)

文德星君虽不是上神,但在仙界也算是个不小的品阶,比先前的掌文星君还要高出一等。掌文星君掌管的人间的文墨之道,而文德星君则掌柜人间的文曲官运之道。

不得不说,天帝给了一份大礼。

天帝以商量的口吻对倾瑟说,倾瑟不敢妄加评论。可实际上,这一切天帝却早有预备。

就在澜邪与寒生的仙婚礼成时,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君捧上了专为寒生定制的文德星君的衣袍,十分精致。

从今往后,仙界众仙家见了寒生,都得称呼一声“文德星君”。

礼毕后,众仙家一起在蓬莱仙岛宴饮取乐。几百年仙界都没有如此令人愉快的大喜事了。上次仙界有人成仙婚是什么时候来着,大抵是七百多年以前。

仙家们嘴上不说,可那七百多年前的两位正主儿却在今日都来了。有些怪异的目光不时往倾瑟身上扫过,再扫扫一边道了祝贺喝了喜酒、在执画的引领下正欲离去的白色身影。

天帝在仙婚上也不曾喝多少喜酒,亦很快离去。只是离去时走到倾瑟身边,低低道:“桃花林,孤有事找你。”

恰逢澜邪与寒生双双走到倾瑟面前,澜邪笑嘻嘻地递给倾瑟一只玲珑酒杯,道:“我家寒生说,硬要向司主敬酒。”

倾瑟挑了挑眉,接过了酒杯,澜邪替她满上,她便向一脸认真的寒生抬了抬手腕,似笑非笑:“本司受了。”

寒生亦将一杯酒仰头而尽,道:“一直以来,多谢司主照拂。”

“莫跟本司客气,本司亦受了你不少恩惠”,倾瑟晕开唇角,清清然笑了起来,瞥了一眼澜邪,“往后受了委屈,亦还是可以找本司代你出气的。”

寒生一连敬了倾瑟三杯酒:“多谢司主。”

后澜邪亦敬了倾瑟一杯酒,两人方才去招呼其他仙家。

倾瑟本欲去天帝所说的桃林,不知天帝所为何事,可走了几步又折返回来,突然想起了团子,不晓得蹿哪儿去了一直没看见他。

虽然麻烦,但倾瑟还是到会场四处转了一周。

然团子没找到,一颦一回之间,一抹白赫然闯入了眼帘。手执玲珑酒杯,身长玉立。

正看着她,神情安然。

章百三十三 物是人非

(一)

七百年不曾相见,再见已是枉然。

倾瑟顿了顿脚步,侧过身去,看着那抹白。白得太刺眼了些,刺得头空白白地疼。

细长的眉眼,半低的琥珀色的眼眸。稍稍抿着嘴唇,正看着她。十分地不明意味。但是却有些眼熟.

顿时周遭安静了下来。

倾瑟捶了捶额头,见执画不知从何处走了出来,紧接着小团子也冒了出来。执画与倾瑟介绍道:“此乃青丘君玖上神。”

“君玖”二字,一如往常执画咬得重了些。

倾瑟想了想,了无头绪。团子贴心地蹲上她的肩窝,边帮她捂着额头边在她耳边细碎念:“娘,这就是上回在天山看见的那个,我喊停他便真的停下了。”

这就是那亲手为她凿冰棺的人?这就是那个执画口中以一半元神护她安然的人?

倾瑟捏了捏鼻梁,听闻对方先唤了一声:“幽冥司主。”

“原来是君玖上神。”她转身,衣角飘拂,险些就沾上了君玖的手背,道,“今日蓬莱仙主大婚,上神该尽兴。本司多谢上神的天山之礼。”她说的,无疑是那冰棺一事。

“不客气。”君玖淡淡应道。声音轻婉,娴熟,似没什么波澜。

显然团子与执画都很诧异两人相见竟是如此一副不咸不淡的光景。团子扒着倾瑟的脖子,焦急地问:“怎么才说两句话就走了呀~~”

“说那么多话做什么,你与他很熟么。”倾瑟一把揪下团子,唤了一声,“葛奚。”

葛奚霎时出现在倾瑟面前:“司主有何吩咐。”

倾瑟将团子扔给他:“替本司好好儿看着,莫要他再乱跑。”说着倾瑟便欲走。

“娘你要上哪儿去?”团子不安分,便在葛奚怀里乱拱边问。

“天帝有要事找我。”

“娘你小心一些快快回来,莫要让那家伙占便宜知道了吗~~你只能是我爹的~~还有还有~~”

倾瑟捶着额头拉长了声音吩咐葛奚:“将他的嘴堵起来。”

(二)

桃花林里,许久不曾来这蓬莱,桃花竟开得多了三分狂。

一片粉色的光景,很容易便能寻得天帝那紫色的身影。

天帝转过身来,眯着凤眸浅浅笑:“许久等不到你来,可是与仙家多寒暄了几句耽搁了?”

倾瑟想了想,道:“嗯,碰上了个奇怪的仙家。不知天帝有什么事找倾瑟。”

天帝冲她招了招手:“你过来。”他侧头望向桃林深处,依旧浅浅笑,那笑里多了些宠溺,“你陪孤走过这桃林,孤再告诉你。”

后天帝执着倾瑟的手,一直安静地走。一直走到那尽头。

不知为何,看着天帝那明明在笑的神情,倾瑟心口却漫出一阵一阵的沉闷。她便任由着天帝牵起她,一直走。

或许走过了尽头,就再也回不来。再也不能牵着她的手重头来过。

所以,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翼翼。

桃林的尽头,却连着另一片花海。一片兰花地。淡紫色的幽兰,飘散着淡雅芬芳的兰香。

倾瑟若有若无地挑着嘴角,道:“天帝,走完了。”

天帝一脸颓然:“怎么这么快…”话虽这么说,但他却不再耽搁,掌心朝上化出一盏青灯。青灯里燃着微微的光亮。

倾瑟一见那灯,就头痛。

只听天帝问:“你不该七百年就醒来的,到底是什么能让你提早醒了四百年呢?”

“什么意思?”倾瑟问。

“少了一魂一魄,还记得是七百年前孤亲手震碎的么。是孤对不起你。孤与青丘君玖无二,皆是负了你。”

倾瑟神情漠然。漠然中透着些无谓。

无所谓。

青丘君玖,这个名字,时隔七百年再一次听进倾瑟的耳朵里,却如第一次听到那般,一点重量都没有。

除了脑子空白白以外,什么都没有。

倾瑟拢了拢眉,道:“你不是已经让我原谅了你么,还提这些做什么。”

有些人是可以被原谅的,因为那人在心中无足轻重。而还有些人,原谅不了;到底还是因为那人太重要。

(三)

天帝一手提灯,一手揽倾瑟入怀,勾着嘴角,却一脸落寞:“既然如此,那嫁我做我的天后罢。”

倾瑟没出声,也便是没答应。

“还记不记得你弄坏人间百里国太子妃一事?唔虽隔得久远了些,但该是还记得的。”

倾瑟垂着眼帘,轻飘飘道:“记得。”

“那时我诓你下人界,做那百里国的太子妃,后又做上了百里国的皇后,我当真只是想,你能附身在一介凡人躯壳中,体味爱恨情仇,于你亦是一桩美事。总比三万年无心无情要好。”

“我知道。”

“亦是那时,青丘君玖上神下凡历劫。君玖上神性子冷淡,孤想,你也冷淡,凡间一场如梦归来,你必不会再与他有何瓜葛。”

手里的青灯,微光化成一道烟,袅袅飞了出来,在四周散开。

太多的碎片,混在一起,就成了整体。尽管,仍旧是碎的。

倾瑟的脑子里渐渐不再是白惨惨一片,终于得到了些许清明和宁静。她轻轻问:“然后呢,青丘君玖如何了?”

“他爱上你了。”

那日,天帝就那般紧紧地抱着倾瑟,说:青丘君玖,他爱上你了,我真蠢,竟让他爱上你了。

天帝还说:我一向只做有把握的事情,我想,待你从人间归来,我便好好待你。三界都要敬你为上,千千万万年你都与我厮守纠缠。只可惜…

他做了一个最蠢的决定,便是让青丘君玖遇上幽冥倾瑟。

一遇上了,便再无退路。

倾瑟头枕着天帝的肩,眼角微红,问:“再然后呢?”

“再然后啊…没有然后了。”

天帝放开了倾瑟,手指摩挲着她清魅的脸蛋,再细心地替她拢了拢发,在额心上吻了一记:“若是早在三万多年前,你替我挡下魔族的剜心之痛,我便不顾及你有心还是无心,让你安安稳稳地呆在我身边,多好。”

(四)

转身离去时,天帝手里的青灯已然没有微微的光亮。

“凤夕。”倾瑟红着眼眶叫他。

他未回身,扬了扬手里的灯,笑笑:“对不起倾瑟,你早醒四百年,孤这聚魂灯也无法全部聚齐你一魂一魄的碎片。一魂找到了,方才便还给你了,往后再不会想起谁便头痛。”

“那一魄呢。”倾瑟咬紧了嘴唇。

“那一魄,入了轮回,便再也找不到。”

“慕文锦么”,倾瑟愣了愣,轻轻笑出了声,“她最后竟没有嫁给凤紫陌?”

“嗯。她喜欢的是柳墨,不是凤紫陌,也不是那善书画的幼帝太傅。是凤紫陌太不懂得珍惜。”

眼看天帝那即将消失在眼界的紫色背影越加飘淡,倾瑟忽然在身后大声问:“那现在嫁会晚么?”

天帝猛地顿住了。

倾瑟启唇笑,再问:“凤夕我问你,现在嫁还会不会晚。”

桃花几分狷狂,纷纷扬扬的细碎桃花瓣竟拂风飘到这一片兰花地里。兰香混着桃花香,再也不纯粹。

天帝走后,倾瑟独自在兰花地里矗立良久,看着满地的兰花失神。

她便失神地呓念:“你可是听到了,君玖上神。”

空气飘白,渐渐勾勒出君玖身长玉立白衣倾城的身姿。仍旧是低着细长的琥珀色眸子,安静地瞧着她。

顷刻之间,所有的期盼统统化为死寂。

章百三十四 生生世世的纠葛(大结局)

(一)

她便失神地呓念:“你可是听到了,君玖上神。”

空气飘白,渐渐勾勒出君玖身长玉立白衣倾城的身姿。仍旧是低着细长的琥珀色眸子,安静地瞧着她。

顷刻之间,所有的期盼统统化为死寂。

兰地的尽头,是一片水色,孤独而苍茫。

就在倾瑟堪堪错过君玖的那一瞬间,君玖倏地伸手拉住了她的胳膊。

倾瑟垂着眼帘,不再正眼瞧他,轻轻落落道:“有什么话,都一次说清楚罢,君玖上神。”天帝若不开口提及,却原来她与他有一段过往。

天帝说,他爱上她了。

如此一个清绝男子,样貌气度皆是甚好。只可惜,她不喜。

“既然如此”,君玖拉着她不放手,神情死寂,眉间尽是一汪死寂,浓得如何都化不开,默了半晌,才声音沙哑开口道,“倾瑟,为何要去天山。”

“为何要去?执画说天山有人在受冰刑,狐九愣要去看热闹。”倾瑟如是淡淡道。

“你可是在怨我?若是,你大可不必嫁给天帝,我永生永世都不会再出现在你的面前。我发誓,永生永世。”

倾瑟缓缓无谓地勾了勾嘴角:“既是永生永世不相见,又何必在意本司会嫁谁。君玖上神,天帝说你我有过一段过往,不过早已经烟消云散。本司没对你有任何的念想,你又何苦执着不放。前尘往事太久远,初初一见你时都忆不起什么,只是觉得有些许眼熟罢了。即便这般,你还要执着不放么?”

“全部都不记得了么?”君玖轻轻问,“我初下凡历劫之时,你坏了我的劫数,下界替补为我的太子妃。我当了人间的帝王,你是我的王后。”

“不记得了。”

“历劫归来后,你为幽冥司主,我为青丘上神,我对你百般纠缠向你求亲。我爱你。”

“不记得了。”

“魔族松动,天帝让你下界降魔,我与你一道在人间流连,要为你取回那颗遗失三万年的真心。你在魔女那里取回了心,却不愿与我厮守。”

倾瑟动了动手臂,想拂开君玖的手,却被君玖死死拽着不放。她继续道:“我不记得了。”

君玖便又继续道:“幽冥境有小鬼作了乱逃返人间,你亲自下凡去捉鬼。我一路跟着你,怕你受到伤害,可最终却是你为了救我而被魔女所伤。我喂你喝心头血,我要娶你。”

倾瑟没再挣扎,亦没再说话。

“只是一切都还没来得及。终是我负了你。”

两人一直僵持了许久。

还是倾瑟先发出一声轻叹:“过往云烟,皆是过往云烟,还要记着那些做什么。君玖上神,可还有话要说?”

君玖一直半垂着眼,定定地看着她:“当真一丝一毫全部都不记得了?”

“全部,都不记得了。”倾瑟说得好不决绝。对君玖决绝,亦是对自己决绝。那平静的双目,早已经惊不起丝毫的波澜。

终究,君玖还是无力地放开了倾瑟,晕着唇角落寞地笑:“这样也好。连怨也没力气怨我了,也好。”

倾瑟踩上了祥云,背对着他,负着手云淡风轻道:“届时本司与天帝大婚,君玖上神定要赏脸喝两杯喜酒。”

君玖声音飘忽得不真切:“谢过司主好意。”

清幽的兰香混着桃花香,闻起来竟有几分呛鼻。

(二)

回到幽冥境时,时辰已经很晚。只因倾瑟离开蓬莱之后,百无聊赖去人间走了一圈。

幽冥宫灯火通明。小团子便乖顺地坐在寝殿里的桌几上,看着桌上的烛火滴滴答答地滚落着烛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