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汗像泉眼一样源源不断的流到地上,与此同时,原本青春鲜嫩的皮肤却在迅速萎缩,宛如一个荔枝,被一点点的风干了。

而这次,连呻吟声都发不出来。

周图突然挣扎,二长老连忙拖住他:“二师弟,你这是要让整个蜀山都跟着你一起殉葬啊!”

“我去!”

“什么?”

“万神咒,我去施!”周图的声音高亢明亮,这简简单单六个字,直冲云霄。轰隆隆,外面应景的打起了雷。而殿内的所有人,都怔住了。

上光殿沉寂了足有盏茶功夫,才渐有议论声起,大家小声的商讨,交头接耳,一时间嗡嗡嗡的都是声音。

最后,还是由那对江夜白出手的剑阵领头之人率先表态:“如果周长老坚持的话,这倒不失为最好的方法,我赞成!”

“我反对。”旭阳伉俪的胖夫人反驳,“把天眼打开风险太大!不要忘记我们是为了什么原因聚集在此的,心心念念地想要补天的我们,却为了一个魔女把天给开了,这和杀鸡取卵有何分别?”

“夫人所言极是。”神机仙姝站到了她那边,“一个魔族,我们还应付的过来,打开天眼,成千上万个魔族,我们没办法应对的!”

“但谁说天眼就一定会破?往好的方面想,周仙友杀了魔女,顺利离开,天眼开启闭合不过一瞬,我不相信,魔族还守在那头等着了!他们的消息哪有这么灵通?别忘了,光要从魔界通过真空带走到天眼处,都要整整一百年!”

“小心驶得万年船,我们不能冒这个险。”

“那就任由这魔女活着?”

如此众人分成两派,其中一派赞成牺牲周图一个,换得一时安宁,另一派则宁可留着江夜白这个祸害,也不允许招来更大的祸害。

如此两派你一言我一语,争论不休。偶尔还有中间派两边倒的出来插一句——

“大家别吵了,其实现在如意老君不是在封印魔女的法力吗,封印了她也就没花招了吧。”

“魔就是魔,就算没了法力,他们还有别的方法可以勾引人类堕落。总之,留着她,后患无穷!”

“那就杀了她!”

“问题就是杀不死啊!她此刻不过是依附在一个普通人的躯壳上,我们杀了她,死的是江夜白,而魔女,还活在人间!只有万神咒,可以将其魔性彻底净化,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消除……”

 

周长老见大家吵的热火朝天,没完没了,再看一眼地上的江夜白,仍在遭受蓝焰的酷刑,眼看又要到第九重了。若真将她经脉全部烧毁,她这一辈子,就跟活死人没区别了!

一念至此,他挣脱二长老的手,大步走到殿中央,抱拳朝在场所有人行了一礼:“诸位仙友,请听我说。”

众人好奇的看着他。

“诸位仙友,你们目前担心的不过是天眼开时,魔族趁机侵入对吗?”他的目光从众人脸上轻轻滑过,“我有办法,杜绝这种可能。”

人群一下子沸腾了,“快说快说!”

周图回头,看了生死不如的江夜白一眼,脸上闪过很温柔很温柔的东西,然后慢慢地转成了坚定:“魔族于人类而言,虽然只有万神咒一个消除方法,但对于他们自己来说呢?”

“他们自己?什么意思?”领头之人迷惑。

蓝衣人说出了答案:“天魔解体大法。”

此言一出,又像一记重雷劈下,震得殿内人人脸色发白。

天魔解体大法谁都听过,那是魔族玉石俱焚的最后一张王牌,当他们知道没有获胜希望时,就会使用的一种反噬自己生命以追求最大伤害的法术。

而人类没少吃过那一招的亏。虽然使用这招的魔族都会死,但在他们死前,却可以杀害无数人!

不过,周图此刻提起这种法术,倒是为大家打开了一线希望——

“我对她施展万神咒,她死后,我堕落成魔,在心智迷失之前,用这种大法杀了我自己。这样如何?”周图的声音非常平静,平静的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这样一来,不必去碰天眼,不会有任何损失。如何?”

众人沉默。

虽然这确实是个非常不错的方法,但周图这摆明了是牺牲自己安抚大家,此刻说好,便搞得好像是在巴不得他去送死一样。因此,最后纷纷将目光转向秦长老,无论如何,周图是蜀山的人,秦长老身为掌门空缺后的第一实权者,必须得表态。

秦长老不负众望的站起,朝周图走了过去。

两人的目光在半途对上,不等秦长老开口,周图已笑了笑,露出平日里一贯的轻浮表情道:“师兄,你要真疼我,就允了我吧。”

“你啊……”秦长老面色悲痛,无限感慨,“修炼这么多年,怎么还逃不过一个‘情’字呢?”

周遭人有知根知底的,闻此言也纷纷露出同情之色。

正如周图自己对江夜白说的,他当年是因为追求天下第一美人柳叶不成,于是上山当了道士。本来挺悲情一事,但他总是笑嘻嘻的没个正经,又加上但凡遇见个女的,都要调笑几句,大大冲淡了那种痴情郎的感觉。

可看他今天的举动,又有谁能说,那笑嘻嘻的面具下藏着的,不是一颗尽管已经千疮百孔但仍无限温柔的心呢?

周图见气氛压抑,又笑了起来,眨眨眼睛道:“哎呀呀,师兄你可真是说对了,为了情死,我死的光荣啊!今后但凡后人提起我,那还不得无比崇拜的说一句——周长老,真爷们!而那些女弟子们,更是心心眼的对着我的画像捶胸痛哭——怎么没让我赶上那么个重情重义的好郎君呢!哎呀呀,崇香都没我风光啊……”

秦长老忍俊不禁,只能苦笑道:“你若认为值得,那就去做吧。”

周图收了笑,一本正经的凝视着他,缓缓说了四个字:“谢谢师兄。”

就这样,一锤定音。

江夜白的结局,就变成了于十五圆月,由周图施以万神咒将其净化。

九月初九,蜀山云雾围绕,电闪雷鸣。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可能会悬。。。我争取。。。。

唾面

雷声,依旧轰隆隆的响,寒光一次次撕破黑夜,企图将无边的暗幕震裂,然而,电光石火,绚烂不过一瞬,便又重归于夜。

一盏孤灯摇摇晃晃,照着草席上的江夜白,蓝焰已成,她筋脉已断。大会散后,流冰将她移至反思洞。也许是见她实在可怜,便多铺了张席子在地上。

“当年我接你上山,若早知今日的结局,不来多好……”流冰带着怜悯的看了她一眼,席上的江夜白不动,虽五感仍存,但身体尽毁,跟死人也没什么区别了。

流冰退了出去,将洞门轻轻带上。

江夜白的眼睛,一下子睁了开来。

顷刻刹那,比得灯光都黯了下去。

她就那么睁着一双亮的几乎可怕的眼睛,直直的注视着前方的岩壁,仿佛想要在壁上烧出个洞。

洞还没烧出来,门却再次开了。

滚着紫边的雪白长靴,朝她缓步走进。靴上衣袍飘飘,然后,覆下来,落在眼前。

江夜白依旧睁着她的大眼睛,瞳仁深处,蒙蒙一片。

来人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他的动作轻柔温吞而凝重,仿佛不这样就不足以彰显其中深情,最后开了口,声线低低:“你今天做错了三件事情……”

江夜白的睫毛起了些许轻微的颤动。

纤长的手指,轻轻挽起她的发,发分三络,他一边慢条斯理的梳理那些头发,一边缓缓道:“第一件,你不应该吃了花阴醉。吃人最可怕的地方并不在于你吃了谁,而是让人类这种一向自我感觉良好的生物意识到——原来我们是可以被吃掉的。你给了大家这样的恐慌,所以他们就会先下手为强,一致起来干掉你。”

第一络发,放了下来,披洒在江夜白的右肩上。

“第二件,惩罚神衣本有很多方式,你无疑挑选了最糟糕的一种。大家本就忌讳你吃人,而你又明明白白的展现了你的确能吃掉他们。威慑是种微妙的手段,要分清楚对象。猴子那级别的,杀鸡便能骇住,但人类……你从哪来的自信认为你能够威胁住人类?难道不知道人类从来都是逼到绝境后反而会变得可怕和强大的生物么?下次一定要记住:不要小看任何人——人。”

第二络发,放了下来,披洒在江夜白的左肩上。

“第三件,你信任错了人。这是你最大的错误。”来人说完这句话后,手指一松,剩余的头发便全部落了回去。

而在一堆乱发中,江夜白一点点的、异常艰难却又无比坚毅的抬起眼睛,盯着来人,唇角上扬,竟是笑了一笑:“是啊……我最大的错误,就是误信了——你啊——呸!”

一口唾沫就那样毫无预兆吐在了对方脸上。

来人没有伸手拭擦,也没有动,继续保持着与她平视的姿势。

江夜白牵动嘴唇哈哈大笑起来:“原来这世上真有唾面自干的人,好!好!很好!景源师兄,你真是个人物!”她明明全身都瘫痪了,连脖子都动不了了,但此刻大笑,却是笑得极尽奔放。

来人正是景源。

他静静地注视着江夜白,俊秀的脸,宛如一面精雕细琢的白玉,但正因为太过精致,反而没有了多余的表情。

这个人……怎么能够这么平静?

在把她推向火坑的时候,他就不会感到一丝一毫的内疚和忏悔么?

他凭什么置身事外?

又凭什么在这个时候跳出来反来指责她没有做对?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就凭自己……喜欢他?

 

江夜白咬着牙,竭力控制住涌起的眼泪。她不能哭。如今只剩下了一双眼睛还能旋转顾盼,她要看着,她要彻彻底底的看清楚这个人!

景源伸出手,像是想要摸她的脸,江夜白冷冷道:“别用你的脏手碰我。”于是他的手就停在了半空,过了一会,缓缓收回。

“你到底要做什么?”江夜白不甘心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她要答案,她要知道,为什么景源要做这么一系列鬼鬼祟祟的事情,他的目的是什么?难道仅仅只是要害她?那何须如此麻烦,直接杀了她就可以了。她是不是魔女别人纵然不知,但他却是一清二楚!她是血肉之躯,只要割掉咽喉,或者刺穿心脏就会彻彻底底的死掉,而不用设计这么多阴谋这么处心积虑。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景源的唇动了几下,忽然起身,背过去。仿佛只有这样做了,才能够说出真话。“我要做的事情,你今后会知道的。”

“今后是什么时候?三天后我死的那一刻吗?”

“我不会让你死的。”景源突然回身,望着她,每个都说的很低沉,“相信我。”

“是吗?”江夜白再次笑了,她如今整张脸都是爆裂和干枯的褶子,只有眼睛,仍保持着水汪汪的样子,依稀能看出从前的模样,“可惜呢,我啊……不相信你。”

再也不会相信他了。

再也不想那么全身心的付出然后一次次的被伤害了。

第一次第二次是她傻,若还有第三次,那就是天地不容!

景源的瞳孔在收缩。

“景源师兄,我能不能拜托你最后一件事?”

景源笑了笑:“你不是不信任我了么?”

“但这件事,对你很有好处。”江夜白看他的眼神,比任何时候都要温柔,但也比任何时候都要冷静,“我死后,你去我家给我娘带个信,就说我天赋异禀,又逢机缘,得道成仙去了。不能再回去孝敬双亲,求二老原谅。不过,你愿意给他们当干儿子,替我继续照顾他们。”

“这样做我有什么好处?”

“他们百年之后,所有的财富,就都是你的。怎么样?这个诱惑大不大?”

景源沉默,长长的睫毛覆下来,遮住了眼睛,于是里面的情绪,就越发看不清。

江夜白心中在冷笑:装吧装吧,矫情做作的犹豫之后,再勉勉强强的同意吧。那可是天下极致的财富,若你景源真是清心寡欲的修道之人,我相信你会不在乎,但你明显不是,那么,我不信你不上钩!

带着喜悦、带着痴心妄想去找我父母吧,去把你的阴谋城府都用到他们身上吧。

然后,你就会知道——得罪了江家,有多么可怕。

如果我爹识破了你的伪装,你就会死无葬身之地,出身赤贫却一步步磨成天下第一富商的他,绝对不是你这种货色所能相提并论的对手。

如果我爹没有识破你的伪装,那更好。巨大的财富令人迷失,你的欲望最终会毁掉你自己。

景源,这是我留给你的……最后的,也是唯一的陷阱。

去吧!

 

江夜白的呼吸由急促转为绵长,见景源还没表态,就又加了砝码:“你把我的头发割一簇下来,带给他们。他们会相信你的。然后,就拜托你……看在我都这样了,都没有把你给吐出来的份上,再看在那些金山银山的份上,做点好事,让两个盼女早归的老人,安点心。”

景源果然抵挡不了这个诱惑,抬起睫毛,盯着她道:“好。”

明明是自己对他设下的陷阱,明明一心期盼着他会中计,可当景源这个好字说出来时,江夜白觉得整个世界都碎裂了。

失望吗?绝望吗?原来,还有比失望和绝望更痛的事情啊……

“谢谢。”她的脸抵在地上,疲惫地闭上眼睛,再也没有力气说第三个字。之前那憋着一口气也要张开眼睛的倔强,都在景源的那个“好”字里灰飞烟灭。此刻的她,已经彻底沉入了无边暗夜,再也见不到丝毫光明。

依稀,听见景源问道:“还有什么要我做的?”

她没再回应。

于是景源等了一会儿,决定放弃,转身离开。刚走到门口,就与一个人差点撞上。

他连忙退后一步,看清来人的面目后,立刻行礼:“三长老。”

“怎么样?小夜夜还好么?”周图无比紧张的问。

景源回首看了地上的江夜白一眼,答道:“她筋脉尽断,无法动弹,连说话也很艰难。”

“作孽!”周图跺了跺脚,骂道,“你等着看吧,迟早有报应的!一个个口口声声除魔卫道,但其实全是一帮只会欺凌弱小自私自利的孙子!什么修真界,狗屎!通通都是狗屎!”

景源静静的听着,没有表态。

周图拍了拍他的肩:“好了,让我跟她说几句话,你出去守着吧。”

“是。”景源应声退出,关上了门。

周图伸手,在门上一划,门上顿时出现了层绿光,幽幽点点,宛如鬼火。

他这才转身走到江夜白面前,蹲下身去摸她的头:“小夜夜,我来看你了,听的到吗?”

江夜白本来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但此人不是别人,乃是牺牲了自己与她一起殉葬的周师叔,因此再怎么虚弱,都硬是张开了眼睛,定定的看向他。

“你不用说话。”周图知道她此刻说话艰难,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又回头看了看门,压低声音道,“我在门上施了隔音术,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所以接下去的话,我只说一遍,你一定要记在心里。如果同意,就眨一眨你的眼睛。”

江夜白眨了下眼睛。

“好。”周图飞快的念了句口诀,“记住这句口诀。三日后,他们会把你架到云蒙山的祭坛上——据说那是人界魔力最弱而灵力却最强的地方。一到子夜,我就要对你施用万神咒,我念到第七个咒语的时候,你就要说出这句口诀,一定要是第七个咒语开始前!剩下的——就全交给我吧。听清楚了吗?清楚眨下眼。”

江夜白又眨了下眼。

周图松了口气,宽慰的摸了摸她的头,眼中柔情无限:“我一定会平平安安完完整整的把你送回柳叶身边的。相信我。”

孤灯依旧摇晃,反思洞中彻骨寒冰。

然而,因为有着这样一个人,这样一句话,而变得温暖起来,不再害怕。

江夜白再不控制自己,任由眼泪感激的流了下来。

“谢……谢……”

“傻瓜。对我有什么好谢的啊……”周长老温柔的摸着她的头发,目光有点恍然,感慨道,“若当年我追上了你娘,你应该就变成我的女儿了……我的女儿……哎……”

 

作者有话要说:我前面有伏笔

我后面要爆发

谁也不知道

我有多少秘密

我有许多小秘密

就不告诉你

就不告诉你

就不~~告诉你~~

再见

 

景源走出反思洞时,雷已经停了,雨也不下了,天边露出了薄薄的光。

他眯了眯眼睛,然后定定地看着那层光,仿佛痴了一般。

直到一个声音娇俏的从前方笑起:“喂,朝阳好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