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源闻言朝声音来源处转了过去,答道:“好看。无论什么时候,晨曦都是最美的。早。神机仙姝。”

“早。”来人正是神机仙姝。晨曦下,她的仪容越发美丽,再加上一袭白衣,当得是翩若惊鸿。但她望着景源,美丽的脸上却有难掩的阴霾,显得忧心忡忡。

于是景源不禁笑了笑:“怎么了?我脸上有花?”

“有不祥。”神机仙姝轻叹一声,道,“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别傻了,我怎么可能半途而废。”

“但你……”

景源伸出一只手止住她接下去的话,凝望远方,眼神坚毅、坚定、坚持:“五年来,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刻,所以,我是绝对不会放弃的——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

神机仙姝的唇动了几下,最终复于沉默。

“仙子,你一定要帮我。”景源的眼神一下子炽烈了起来。他一向鲜有表情,因此,一旦鲜活起来时就变成了一种让人难以拒绝的魅力,神机仙姝脸上微红,垂下了头:“我、我自然是会帮你的……”

“只要得到无极天书,世界就是……我的了……”景源握住了神机仙姝的手。

阳光从天边照射过来,勾勒出二人的身影,男的高挑女的窈窕,天生璧人。

神机仙姝娇羞的低垂着头,因此她没有看到,景源脸上一闪而过的愧疚,在他静止不动的脸上,默默化开,变成了悲凉。

他明明和她站在一起,但天地间,却仿佛只剩下了他自己一个人。

就那么孤单的、坚定的、为达目的不顾一切的站立着。

 

修罗道上,悄悄开出了一朵小白花。

然后,又很快的枯萎了。

 

九月十五。亥时。

云蒙之殿。

飞剑齐聚,衣抉飘风。

上千名修真人士,直将整个山顶都给占满了。有席地而坐的,有坐在树上的,实在坐不下的,就飞在半空。

人群的正中央,是云蒙山最最重要的一件神器——通天柱。

有传说说柱子的上方就是天界,也有传说说它是定海神针般的存在,若是断了,后果不堪设想。

究竟上面是什么,因为谁都没有上去过,所以无从得知。不过此柱附近的灵气之强,却是但凡有点修为的人,都能感受的到。

因此,当周长老提议在此地处置江夜白时,众人都毫无异议的同意了。为了以保万一,还由五位宗师一起联手,在柱下布了个圆环五星阵。

如此一来,别说江夜白法术尽失,就算是欢蹦乱跳的,都难以逃脱。

人群熙熙攘攘,大家议论纷纷。

“怎么还没把人带来?都快亥时三刻了!”正当大家都开始等的有些不耐烦时,空中一道青光闪现,流冰带着一只大箱子飞到。

他驱动飞剑稳稳地停在了剑阵上,动作行云流水,干净利索。

一老翁抚须道:“虽然近些年来蜀山人才凋零,让景源一枝独秀,但看这个青衣弟子,也是潜质无穷,未来不可限量啊。”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嘛。不管怎么说,数百年来,蜀山也算是修真界的领军者。”

“得了吧,它们名气之所以这么大,还不是从崇香开始的?在崇香没有补天之前,谁知道蜀山是哪根葱啊?而且,就那天和神衣的对话来看,那起补天事件是不是真的,还有待追查呢……”

“都三百年前的陈年旧事了,还追查什么啊!当务之急是先除了这个魔女再说。”

“嘿嘿,也算蜀山气数将近,今年大走霉运,什么妖魔鬼怪都从他们派出来了!”

老翁瞥了站在蜀山派阵营内的周图一眼,放低声音:“这就叫上梁不正下梁歪。当年蜀山收周图时我就很不看好,看吧,果然,这么多年了,半点长进都没有。堂堂一代长老竟然还放不下那么点儿女私情,啧啧啧……”

“你可别说,那柳叶当年我也是见过的,确实是……那个,嘿嘿……男人把持不住的角,怪不得周图如此痴情。”

“话说回来,这江夜白不是号称是柳叶的女儿吗?怎么她娘的美貌是半点没继承到?”

“没办法,谁叫她爹太丑呢。我见过江小草,他跟柳叶站一块时,说‘美女和野兽’都还是在夸他,那根本是‘嫦娥跟毁容后的武大郎’啊!真想不明白,当年怎么就千挑万选的嫁了这么一个丑八怪呢?”

“那丑八怪可是首富,据说比皇帝还有钱。凡人大多贪财,再嫦娥的女人都不例外。”

“哎……”

“哎……”

叹息声此起彼伏。

通天柱旁,流冰打开箱子,抱出全身瘫软的江夜白,然后用两条锁链,将她的手脚绑在柱子上。

整个过程中,江夜白任其所为,完全不挣扎也不反抗。当然,此刻的她,也根本没有任何力量挣扎和反抗。她的目光很平静的望着远方,分明是月圆之夜,天上却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整张天空宛如一滩死墨,再不能起任何波澜。

一如她的心。

“小师妹,得罪了。”流冰绑好后,低声说了一句,然后退下。轮到景源走过来,将那两条锁链,又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问题后,点了点头,开口道:“你还有什么话要交代吗?”

江夜白的眼珠动了动,朝他转过来。“有。”

“师妹请说。”

“我喜欢你。”

底下一片哗然。

“不会吧?有没有搞错?这种时候来告白?”有男弟子跳脚。

“哎呀呀,真是这种生离死别的时刻才应该告白啊!好浪漫,好凄美!”有女弟子捂脸。

而秦长老则是怔怔地将头转向二长老:“江夜白喜欢景源?”

二长老一头冷汗,想了想,含糊答道:“他们曾经是未婚夫妻,也许,那个,是吧……”

而被告白的对象当事人,也像是呆住了,足足半天没反应。

江夜白看着一动不动的景源,嫣然一笑,“所以师兄……请一定要……记得我。”说完这句话后,她就闭上了眼睛,唇角带笑,像是想到了世上最美好的东西一般,脸上散发着幸福的光芒。

那过分甜蜜的表情,和憔悴枯黄的脸,两相交织,景源的眼神,忽然就乱了。

他上前一步,捧住她的头,然后深深的、深深的吻了下去——

 

天地顿时浩渺。

万物顿时消弭。

景源捧着她的脸,深深的吻住,像是要将余生所有的力气都用来做这件事,又像是要把一切都紧紧地抓在手中,吻的激烈而绝望。

这一瞬,预之它言中的画面就那么猝不及防的从江夜白脑中闪现而过:

穿着喜服的他。

用匕首自刎的她。

他跟她并肩坐下。

她的眼泪源源不断的流下来……

那些画面凌乱交织、扭曲、回旋,生生像是要将她的心肺都挖掉一般。怎么还能这么痛?怎么还要这么痛?

明明最痛苦最绝望的时光都已经在反思洞中一点点的、硬生生的熬过了,为什么直到这一刻,当景源冰凉的嘴唇贴到她的嘴唇上时,痛苦的感觉再次从身体的每一处升起来,重复重复,纠缠纠缠,癫狂癫狂,崩溃崩溃。

 

江夜白豁然睁开眼睛。

她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狠狠的张嘴咬了下去!

口中立刻感受到血的腥味。

景源的手松开了,然后退后一步。

他的下嘴唇被咬掉了一块,模样看上去说不出的狼狈,而他却没有丝毫惊慌、愤怒的样子,只是继续静静地看着她,深深地看着她,久久地看着她。

 

“怎么回事?”众人震惊过后,低声议论,“这一幕怎么让我想起了妲己临死前还魅惑侩子手那招啊?但这个景源又是怎么回事?”

“听说他们曾有婚约,定过亲的。”

“还有这事?”

“嗯,看来是藕断丝连,余情未了啊。”

“蜀山啊蜀山,让我说你什么好呢,怎么痴情汉全集中你家了?到底是修真还是谈情啊!太不像话了!”

 

秦长老面色难看的对流冰道:“去,把你师兄拉下来!”

“是。”流冰走回阵中,对景源道,“师兄,快到时间了,咱们下去吧。”

景源没有动。

被绑着的江夜白俏皮的朝他眨了眨眼睛,又是甜美可人的笑:“景源师兄,再见哦。”

再见。

再不相见。

带着我在你嘴唇上留下的伤痕,带着午夜梦回夜深人静良心发作时的愧疚,活下去吧。

然后,永远忘不了我。

景源啊景源,这就是我对你的,最后的——诅咒。

 

景源脚步踉跄,失魂落魄的跟着流冰离开。走到一半,突然扭头回望,通天柱上的江夜白,已垂下了头,仿佛沉沉睡去。

他眼中涌起了万千变化,然后一一沉没。

“景源师兄……”流冰紧张的唤他。

景源深吸口气,先是苦笑,然后摇头,然后又苦笑,最后一手捂住被咬破的嘴唇,一手扶住流冰的肩膀道:“我们继续走吧。”

流冰下意识的扶住他靠过来的身子,走向蜀山的阵营。但眼角余光,却触目惊心的看到——

血。

一滴两滴无数滴。

从景源捂嘴的那只手的指缝里,一点点渗出来,随着衣袍的遮挡悄无声息地滴进了他的袖口。

流冰心中一紧,惊道:“景源师兄你……”

景源按在他肩上的手重重一握,流冰吃痛,连忙收声。

“走。”景源捂着嘴说出这么一个字,声音低沉的仿佛来自地底。

流冰不敢再多话,就那样架持着景源全身的重量,一步步的,走回方营。一个疑惑在脑中盘旋不去,不停的问——

师兄他……怎么会流这么多这么多血呢?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早上7点的高铁去上海

我的小心肝啊,又是兴奋又是忐忑啊……

如果酒店没有更新条件,那么就等我周一回来再更

网上我会一直更到真相水落石出的

不过由于要出版的缘故,大结局就不贴了

反正大家请放心,最后所有人都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了~~

不过——

写这章时我的心好痛啊

景源好可怜啊

怎么办我心好痛~

天眼

秦长老严厉的看了景源一眼,开口道:“时候不早,周师弟,你准备吧。”

“好的,师兄。”周图微微的笑着,步出阵列。

今天的他,一改平常的穿了件大红纱袍,墨色的长发用一条柳枝松松绾起,他本就长的风姿秀雅,眉目含情,再这么一打扮,活脱脱一个新郎官,哪还有半分修真道人的影子?

秦长老的眼角在抽搐——太丢人现眼了!真是一个两个三个,个个都这么的让他不省心!

在场众人也有对周图这身打扮有异议的,但一考虑到他马上就要死了,就又都不忍心去挑剔和指责他了。

而周图,就那么艳丽的、衣裾生风的走到了江夜白面前。

四目相对,周图明朗一笑。不得不说,即使是在这种时候,看见这样一个人笑,还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于是江夜白也勉强自己跟着笑了一笑。

周图将一只手放在了她头上:“别怕,我一直都在。”

江夜白眼底闪过复杂的泪光。如此温暖的话,果然……从来都不会是出自……那个人之口的……

继而又开始唾弃自己:为什么都这个时候了,还在做梦。

早就将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了的不是么?

早就对一切都不再抱有任何希望了的不是么?

那么……这内心深处涌动着的那么一点点酸涩一点点悲凉一点点挣扎着要复活的期待,到底是什么?是什么啊?

夜天如墨,云蒙山上却一片明亮。

这么多仙人,这么多神器,这么博大深奥的修真界,却留不得她一柔弱女子。

凭什么?

凭什么?

凭什么?

真当她江夜白是泥人,任人搓捏,不会反抗么?

江夜白扬起睫毛,眼神明亮地将视线从周图脸上,转向了他身后的人群,一张张脸,或木然,或紧张,或鄙夷……唯独没有同情。

没有人同情她一十六岁就要被送上断头台;

没有人怜惜她不过是个什么都还不太懂的新进弟子;

没有人在意她也有爹有娘有血有肉;

更没有人关心她是否被冤枉是否另有隐情……

 

江夜白轻轻的、微微的、淡淡的笑了起来。

周图好奇的挑眉:“怎么了?小夜夜?”

“我觉得……我好想找到了我来蜀山的目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