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死吧!”玄尘子手中木剑抛出,“噗”一声,正中应修德胸口。

应修德还未转醒,浑身抽搐了几下,慢慢地不动了。

玄尘子缓缓吐出一口气。应修德的死,缓解了他心中这口恶气。不过,还不够。

他举步上前,将木剑拔出来,慢慢向纪修明走去。

为了一举引爆这些灵符,他的真元损耗得差不多了,而灵符,也只剩下几张,他准备留着应对突发状况。

走到纪修明跟前,他举起木剑。

“恶贼受死!”尖锐的声音响起,却不属于玄尘子,而是纪修明。

他受的伤最重,又受了符阵一击,已是重伤不起,却在毙命之前,猛然爆发了出来。

玄尘子看到迎面而来的三枚飞刀,大吃一惊。

这三枚飞刀,每一枚不过手指长短,也不见如何精致,却杀气凛然,光华流转。

法器!

玄尘子脑中闪过这个念头,只来得及偏了偏身子,一张灵符脱手而出。

“啊!”

“噗!”

前一声,是纪修明的惨叫,后一声,是玄尘子口吐鲜血。

三枚飞刀,一枚在玄尘子手臂上,两枚在他胸口。而纪修明,被灵符砸个正着,已是气绝身亡。

不过数息,逃了两个死了两个,剩下一个也是重伤在身半死不活,灵玉呆呆地看着,难以置信。

这就是…修士的世界吗?血腥,残酷,生死无常…

直到玄尘子支撑不住,倒了下来。

“师父!”他顾不得多想,冲上前,艰难地将玄尘子扶了起来。

“咳咳!”玄尘子一口一口地吐着鲜血,吐得灵玉胆战心惊。

“师父,你怎么样?对了,药,这两个人有药…”他扑到应修德和纪修明尸体旁,顾不得恶心,在他们身上翻找起来。

好不容易找出几个玉瓶,倒出来一看,好像真的是药丸,灵玉欣喜若狂,跑回来捧到玄尘子面前:“师父,你看,药!”

玄尘子看着他小心翼翼捧在手心的药丸,不由笑了一下,却道:“傻孩子,这只是普通的养元丹,平日里倒是珍贵,可是…”

“啊?”灵玉一呆,“没、没用吗?”

玄尘子摇摇头,盘膝坐下,五心向天,试图调息。

可是,他很快发现,三枚飞刀,有一枚正好钉在他的经脉之上,将他的经脉截断了,连调息疗伤都做不到。

莫非,他真的天命已到?玄尘子脑子里不由地浮起这个念头。几十年的人生一幕幕在眼前划过,身体却越来越无力。他知道,他真的…走到头了。没想到,他谋划二十多年,不但没得到宝物,还赔上了自己的性命,尤其,最后还死在自己从来没看在眼里的纪修明的手上。

报应啊!他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却没发现,自大让他遗漏了很多事情…

“灵玉。”玄尘子睁开眼,看着身边仅存的小徒儿。

“师父,我在!”眼前的玄尘子,虚弱得仿佛随时都会死去,灵玉不由地想起三年的师徒之情。就算,就算师父居心不良,但到底刚才保护他和仙石了,而且,他现在这个样子…

下一刻,玄尘子的手,狠狠地抓住了他的脖子。

灵玉骇然,瞪大眼,呼吸不过来:“师、师父…”

“乖孩子。”玄尘子的脸上,露出奇异的笑容,“为师舍不得你,所以,你陪为师一起上路吧!”

灵玉感觉到脖子上的手越来越紧,仿佛要掐断他的骨头:“师父,我…我…”

脖子上的手略松了一些,但也只是一些,玄尘子道:“别怪为师心狠,要解封印,必须程氏族人的精血。你死了,他们就算有仙石,也解不开封印,哈哈哈哈——”到最后,已是状若癫狂。

加大自己的筹码,增加活下去的机会…

灵玉感觉自己话也说不出来了,但他还是一字一字地说:“程…程氏族人,不止我…尹城、程氏三千族人,还有各旁支…没有我,也有别人…”

手劲又松了一些,他终于可以顺畅地说话了:“那老头手上有仙石,又知道了宝物的具体方位,只要找到程氏族人,总有人可以踏入修道之门,早晚会把封印解开,拿走宝物…”

“那又怎样!”玄尘子焦躁,瞪着眼睛,“我若死了,管不了那么多,至少,不能让他们白占便宜!”

“我会替您报仇的!”灵玉努力让自己看着他的眼睛,“师父三年教养之恩,灵玉牢记心头。那公孙老头,抓走了仙石,破坏了您的大计,我绝对不会放过他!”

玄尘子怔怔地看着他,嘴角鲜血不停地滴落下来,声音也软化了:“灵玉,你…”

“师父,没遇到师父之前,灵玉流落江湖,大道理我不懂,我只知道,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伤害过我的人,绝对不能让他好过,就算死了,也不能让他如意!”稚嫩的脸上,目光坚定无比。

玄尘子闭了闭眼,抓着他脖子的手终于松开了。

“噗!”又一口鲜血吐了出来,他连坐都坐不住,倒了下去。

“师父!”灵玉扑上前,含泪看着他。

玄尘子伸出手,颤抖地从怀里摸出一本破旧得连封面也没有的书,说:“你记住今天说过的话…你资质过人,只要有十几年,必能成为一代高手,到时…到时…”

“我会杀了那个老头,绝对不让他如意!”灵玉说,眼泪一滴一滴掉下来。

玄尘子嘴角往上勾起,露出一个变形的笑,而后,抖抖索索地翻开那本书,从书页里拿出一本暗金色只有两页的册子:“为师…拿着为师的度牒,去…玄渊观,记得,不要假扮男童了,玄渊观…不是能隐瞒的…地方,好好修炼,为师的一切,都是你的了…”

“师父!”灵玉接过,看着他,泪流满面。

玄尘子的脸上,浮起奇异的红晕,忽地咬牙切齿,大声说:“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我不…”至此无声。

看着玄尘子的手软软地垂了下来,眼皮慢慢合上,灵玉更是伏在他身上,大哭出声。

哭声撕心裂肺,惨绝人寰。

不知道哭了多久,声音慢慢地停了。

灵玉摸着手下渐渐冰冷的尸体,慢慢擦掉脸上的眼泪,目光却冷静得可怕。

他——或者说她,知道,自己活下来了。

010、善后

灵玉默默地坐了很久,等到她回过神来,已经能听到外头清脆的鸟叫声了。夏季天亮得早,想必这会儿还未过寅时。

从昨夜被擒到现在,不过三个多时辰,她的人生竟完全变了一个样子。

三个多时辰前,她还是个无忧无虑、每天背背道经拜拜三清的野观道童,三个多时辰后,她见识到了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死了师父,丢了师兄,成了修士。知道自己有一个牛叉的祖先,差一点把小命交代了。

灵玉闭目,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吐出来,睁开眼。

她知道,为了安全,她最好快些离开,早一步跑掉的绯云和公孙老头,很有可能找到援兵杀回头。所以,她得快点把这里处理了。

首先,这里的宝物她不用想了,不是现阶段的她可以想的。贪心的人,往往会死得快一些,昨天晚上在她面前上演的一幕,实实在在地说明了这个道理。

其次,她跑得越远越好。如果那两人回头,发现他们三个人死了,而她还活着,她就会成为他们的目标。

灵玉决心一下,很快站起来,开始收拾。

师父说过,他的东西都是她的,她不必客气,师父身上能带走的全带走。还有应修德和纪修明,死都死了,不拿白不拿。

灵玉翻找得很仔细,三具尸体,从发簪到鞋底,连夹层都找了一遍。别说,还真让她从各人的衣服、鞋子夹层里翻出很多好东西,比如应修德的鞋底,就有一张薄绢,写着密密麻麻蝇头大小的字,玄尘子的内衣夹层里,有一本很薄的书。另外还有钱袋、木剑,连插在玄尘子身上的飞刀她都费了老大的劲拔出来了,可以说,除了一身衣服,她搜刮得干干净净,简直就是雁过拔毛。

昨晚的战斗,还告诉她一个道理:谁的东西多,谁活下来的可能性就高。玄尘子就是符最多,所以一开始一个打四个,后来没料到纪修明身上还有三枚飞刀,结果阴沟里翻船。

而她很穷,只是刚刚进入观想境界,有了成为修士的资格,现在要一个人跑路,当然是能拿多少拿多少——说起来,师父知道她进入观想境界时那般狂喜,都没提过仙石,难道仙石早就进入观想境界了?这个家伙真是的,怎么从来没跟她说过?

想到被公孙堰带走,下落不明的仙石,灵玉的心情顿时灰暗起来。接着想到,公孙老头带走仙石,是要解封印的,不会对仙石怎么样,应该不会有危险,又稍稍放下心。其实,仙石只是比她老实,并不是笨,他比她早进入观想境界,就是明证。她还是先顾着自己吧,等以后有了能力,再去找公孙老头算账,才能救回仙石。

灵玉又仔细地翻找了一遍周围,看看有没有漏了什么东西。

最后确定东西都被她搜刮光了,她才扯了师父垫屁股的粗布,打了个大大的包袱,背起来走人。

走了两步,她又回过头。

地上三具尸体,怎么看怎么别扭。

她想了想,回头把三具尸体拉到一起。她人小力弱,三具尸体都是成年男人,拖起来格外费劲,直累得她气喘吁吁。之后,她拿过墙角不知道多久没用过的油灯,把仅剩的油泼到尸体上,找到火石,小心地把他们的衣服点燃了。

就算不能入土为安,也不好曝尸于此,就这么将就吧。

最后,灵玉在玄尘子的尸体旁跪下磕了三个头,说:“师父,虽然我很不喜欢被你利用,不过,当年你救了我,又教育了我三年,这恩情我记着。之前答应过的事,我会做到的,你安心去吧。”

说罢,不再回头,一路跌跌撞撞,往出口走去。

通往藏宝地的秘道纵横交错,又没有半点光源,灵玉刚刚进入观想境界,视力不比修士,只能勉强看到一些光影。而进入之时,她被绯云提着,一路头晕脑胀,连东西南北也分不清,根本无法辨清出路,走了半天,还在里面绕迷宫。

这样下去不行。灵玉摸着自己空荡荡的肚子,听着外头鸟雀的鸣叫声,猜测又过去了一个时辰。秘道里透不进光,要是这么傻乎乎地走,她非得饿死在这里。

她琢磨了一会儿,觉得最重要的还是要有光,有了光,才能看得清路,才能做标记。

可这三个人身上,只火石和几根火折子,火折子到是可以照明,但时间短,没法坚持到出去。可惜了那个油灯,刚才被她浪费掉了——她到底还是孩子,考虑不够周全。

灵玉转过身,看着秘道另一头透过来的,隐隐约约的光芒,那是三具尸体被烧的火光,以及夜明珠的亮光——夜明珠,对了,夜明珠!

灵玉心中一喜,连忙往藏宝大厅赶回去。

她在秘道里绕来绕去,已经绕了一个时辰,这会儿三具尸体已经烧得面目全非,油脂从尸体里溢出来,被燃烧而发出“嗞嗞”的声音,整个大厅充满皮毛被烧焦的呛人的臭味。

若是往日,看到这样一幕,灵玉必定觉得恶心,但她经过这一晚的剧变,反倒觉得放心。这三个人是死得不能再死了,这样她才有安全感。

站在藏宝大厅里,灵玉抬头看。大厅极高,足有十丈,也就是说,二十几个她叠罗汉叠上去,才能碰到最顶端。那些夜明珠,都被放在琉璃盏内,吊在最上面。

她左右看了看,眼睛一亮。那些堆放着东西的架子,正好离琉璃盏一人高左右,她站在上面,用木剑去勾,差不多可以勾到。

想到就干,她找了个顶上有夜明珠的架子,估摸了一下每一格的高度。很好,每格大约两尺,并不难爬。

把包袱放下,取过一柄最长的木剑捆在背上,灵玉卷起袖子,搓了搓手,就攀了上去。

“啊!”才爬了两格,她就感觉到一股巨力袭来,重重地跌了下来。

这一跌,直痛得她呲牙咧嘴。这一晚上,不是被摔就是被掐,伤是没什么伤,苦却没少吃。

“这架子不让人爬?”灵玉揉着屁股爬起来,自言自语,“不对,明明爬了两格了。”

她仔细地回想了一下刚才的经过,忽然明白过来:“对了!这上面有封印,不让拿东西,刚才肯定是无意中碰到了,才被推下来。”

想到这个可能,她当即试了试。果然,一碰到架子上的东西,就被一股力量摔了出去。

“真疼!”灵玉休息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这一晚上摔摔打打,她敢肯定,身上都青了。

既然确定了原因,那就好爬了,她找了个相对较空、也有夜明珠的架子,小心翼翼地避开上面的东西,慢慢地爬了上去。

灵玉从小就不是安分的性子,遛鸡逗狗、蹬墙爬树,不管能干不能干,干了再说,为此,她的屁股没少受罪,时常被打得趴床上起不来,偏她从不悔改。跟了玄尘子之后,这性子才扭转了一些——每天从早到晚地背道经,怎么说也算是陶冶性情了。

得益于这好动的性子,她生来健康壮实,连伤风咳嗽都没怎么得过,如今爬个架子,自然不在话下。

灵玉一步步稳稳地往上爬,虽然偶有惊险,花费了半个时辰后,终于顺利地到了顶端。

从架子顶端往下看,不禁一阵头晕目眩。这可是近十丈的高度,相当于一座九重塔,要是从这里摔下去…灵玉一个激灵,连忙抬起头,不再看地面。

这么高的架子,真亏他们做得出来。她心中暗暗嘀咕,努力让自己忽略身处的高度,维持平衡。

幸好这架子很宽,能稍微休息下。灵玉坐在架子上,待气息平静,才把背上的木剑拿下来,慢慢地站起身,去勾头顶的琉璃盏。

这琉璃盏做得十分精致,晶莹剔透,没有任何瑕疵。但与其中盛放的夜明珠相比,只不过是精巧的玩物而已。悬于盏内的夜明珠,每一颗都有碗大,莹白如玉,光芒柔和,有如一团光球。更难得的是,这样的夜明珠,不是一颗两颗,而是几十上百颗。

看着这些琉璃盏和夜明珠,再联想到脚下高大无比的架子、另一侧排得满满的箱子,灵玉不禁感叹,那个楚国公,程氏的祖先,真是太牛叉了,这聚财的手段,程氏后辈远远不及啊!

木剑举过头顶,正好碰到琉璃盏,灵玉玉轻轻一顶,琉璃盏倾斜,其中盛放的夜明珠滚了下去。

很好,目的达成。

她更加小心地收了剑,慢慢地伏下身,先让自己安全地趴在架子上。

待紧张的心情慢慢平复下来,她才缓缓移动双脚,小心翼翼挪下去。

上来的时候不觉得,一心只想着爬到最顶端,下去的时候才发现,这个高度,实在让人脚下发虚。而且,上去时脚踩何处清清楚楚,下去却看不到,只能用脚慢慢地蹭。

不过挪了两格,灵玉已经满头大汗,而这一个架子,最起码有几十格。

“冷静,冷静。”她一边念叨,一边深呼吸,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往下爬。

很好,脚踩到实处了,左手松开,慢慢弓下身,抓住下一格,然后是右手。

右手一松开,灵玉顿觉不妙,不知不觉,手心全是冷汗,这一放开,压力全在左手上,顿时手心一滑——

“啊!”身体失去平衡,往后仰去。

千钧一发,灵玉反而冷静了,从这里摔下去,肯定会摔成渣,她需要缓解一下冲力。

这样一想,身体反应极快,脚用力一蹬,改变方向,斜飞出去。

“嘭!”一声重响,灵玉的头重重地撞在另一个架子上,顿时眼冒金星,而后,一股热流涌了出来。

她顾不得疼痛,双手拼命地抓,抓到了架子的格板。但这不足以阻住去势,仅仅只是缓了一缓。不过,足够了,接下来,灵玉如法炮制,拼着头破血流,手脚撞得热辣辣地疼,一次次地利用格板,卸掉摔下去的力量。

如果顺利,她虽然会受不轻的伤,但可以保住性命。可惜,她到底不是经过锻体的修士,也没有真正学过武艺,又一次头部撞在架子上,晕眩的感觉袭来,她一脚踩空,踢中了架子上堆放的东西——

“啊!”一道强大的力量袭来,她被重重地抛了出去。

完了!

灵玉心口一凉。这里离地面还有五六丈高,她就这么摔下去,不摔死也要残废。

她不会这么倒霉吧?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居然因为自己不小心交代了?

事到如今,她只能尽力护住头部,心中默念:三清道祖保佑,千万要让她活下来…

就在她做好准备,迎接疼痛时,忽然耳边“嗡”了一声,身体凭空停住了。

011、仙书

浮空的感觉真实地传来,灵玉愕然地睁开眼,发现自己羽毛一般飘在半空中,呆了。

幸好昨夜她经历了一场修士乱斗,对于这种事,已经很适应了,很快回过神来。

“怎么会这样?”灵玉看着自己的手,活动自如,明显不是幻觉,也不是被禁锢住了,可她的身体确实浮空了。

额头有温热的液体流过,滴答滴答,顺着她的鬓角滴落地面。是血,刚才她脑袋撞上架子,当时就撞得头破血流。

紧接着,灵玉看到,她的头顶上方,出现了一团光芒。

这光芒并不怎么明亮,但柔和平顺,虽是白光,看起来却觉得温暖。

这是什么?灵玉脑子里刚刚出现这四个字,这团白光已经向她掠来,之后,她整个人都被白光包围了。

这一刻,她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好像…好像冬日站在炉火旁的温暖,又好像夏日泡在了池水中的润泽。

等到白光消失的时候,灵玉发现,她已经安全地站在了地面上,全身舒服极了,刚才摔摔打打的疼痛,全部消失无踪。她伸手一摸,血迹还留在她的脑袋上,却找不到任何伤处。

“咦,仙术?”灵玉想到那些故事里的仙人手段,又是惊奇,又是欣喜。程氏先祖果然不凡,居然在此封印了仙术,千年之后,还救了她一命。

刚这样想罢,又是一声轻微的“嗡”声,她闻声抬头,半空中又出现了一团白光,白光里,好像裹着什么东西。

就在她努力抬头往上看的时候,那团白光忽然消失,里面的东西“啪”一声掉下来,摔在地面上。

灵玉惊讶地左右看看,没发现任何异常,才低身把那个东西捡起来。

这东西…是本书。

这本书看起来很寻常,古旧的封面,泛黄的书页,似乎保存了很久。只是,奇妙的是,从封面到书页,一个字也没有。

“真的没字?”灵玉拎起来,从头到尾地翻了一遍。

刷刷刷刷,每一页掠过,全部空白。就在一本书快翻到头的时候,一张书页掉了出来。

“咦,这个有字!”灵玉捡起来,看到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蝇头小楷。

说是书页,其实从纸张到大小,都与这本书毫不相干,就是夹在书里的一张纸。她仔细一看,只见上面写着——

吾名程乐,上界太白宗弟子。吾八岁入门,十三岁入道,近百岁仍碌碌无为,不得已离开宗门,于俗世开枝散叶…

整张纸大约千把字,用词浅显,通俗易懂,灵玉字都认得,也基本看懂了。

简单来说,这张纸就是此处宝藏主人楚国公程悦的简略自传。

楚国公程悦,本名程乐,来自上界——什么叫上界,灵玉也不大明白——因为修仙无所为,所以离开宗门回归俗世,不料,离开之时,卷入了一场夺宝纷争,无意中得到了一本仙书。为了逃避其他人的追杀,程悦躲入了一个半封闭的小千世界,也就是他们现在身处的世界。

原本,他只打算避避风头,不料这一躲,就躲了十几年。十几年后,他在白水山遇到了当年的大秦太祖范氏先祖,被其打动,决心辅助其建立一个新的皇朝。

——以上是官方说辞,其实真实原因在后面。程悦坦言,他的修为在上界不值一提,一回去肯定被人砍成渣,但不回去的话,又没有资源继续修炼,于是他决定,利用俗世皇朝的力量,替自己收集资源,好继续修炼。

结果很圆满,他助太祖建立了大秦,封了楚国公,得到整个皇朝的资助,积累了这么多财货。而可悲的是,他的势力太大了,引起了太宗的不满,把他咔嚓了。

后一句是灵玉的猜测,程悦当然没办法把他的写因写明,不过他有记录,自己感觉到太宗的不满,因此未雨绸缪,将一生积累囤积于白水观隐秘之地,如果他不幸完蛋,就留给后人。

解除此间封印的手法,正如玄尘子所说,月圆之夜,范程之血,这个血,是精血,所以,需要两个入道的范程后人。程悦十分得意,范氏肯定想不到,他会加入范氏精血这个条件。

灵玉倒觉得,这个程氏祖先很二,范氏想不到,他总得把这个方法流传下去吧?既然流传下去了,又怎么会有真正的秘密?要是范氏灭绝了呢?这些宝物岂不是永不见天日?

——不提这个,重点还在后面。程悦说,这些财货,本界修士看来固然惊人,但在上界不值一提,而他建立这个藏宝库,最重要的还是存放这本仙书。

这本仙书他研究了五十多年,却始终找不到头绪,眼看着自己寿元将近,这辈子已经没有希望了,而后辈中又没有一个人足以承担起这个责任,只好将这本书封印在藏宝库中。

这本书是程氏的秘传,他将之隐去形迹,封印在半空中。解除封印的方法很简单,只要程氏后辈滴血破解,便可显形。不过,虽然方法简单,但有宝藏在旁,到这里的人,多半会被财货所迷,基本不会发现,如此反而安全。

看完这张纸,灵玉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要不是因缘际会,她撞破了头,从上面掉下来,这本书还真是难见天日。

嗯,现在封印破解,书出现了,说明还是她跟书有缘。

灵玉又翻了翻书,还是半个字也没有,那些话本不都说,宝物遇到有缘人,会自动显形吗?为什么她得到书了,还不出字?或者,要火烧、水浸?她想了想,还是算了,出去以后慢慢研究。

把这本“仙书”揣进怀里,灵玉去找那颗被她捅下来的夜明珠。

三具尸体烧了两个时辰,差不多烧尽了,剩了些黑糊糊的骨头,看着有点可怕。

灵玉抖了抖,背上她的大包袱,再度准备离开。

有了夜明珠照明,走迷宫变得简单多了。她一路做记号,花费了个把时辰,总算重见了天日。

天光大亮,灵玉眯着眼,花了些时间,才适应了外面的日光。太阳快到正中,估算一下,大概是巳时末午时初,她在废墟里呆了有六个时辰,肚子空空,饿得头晕眼花。

绯云和公孙老头离开后就没回来,但她不确定,是不是短期内真的不回来,所以,还是离开最要紧。可要离开的话,她又累又饿,走不动了。

灵玉琢磨了下,背着大包袱走小路下山,经过村落的时候,偷入村民屋中,拿了些饭食干粮,以及孩童衣物,留下足够买这些东西的铜板。

她现在浑身破破烂烂,又背着个大包袱,实在惹人怀疑,不宜在人前出现,只能偷偷摸摸。

之后,火速离开村落,在村外找一个暂时栖身的地方。得益于她平时的不安分,附近的地形她很清楚,村外密林里,有一间小小的树屋,是村中猎户打猎时歇息的地方,平时没什么人,正好可以睡一觉。

到了密林,找到树屋,三两下爬上去,灵玉放下包袱,吃了东西睡觉。

她实在太困了,不休息够,根本没办法赶路。

这一睡,就睡到了半夜。

月上中天,灵玉一觉睡醒,浑身舒畅。她吃了些东西,也不急着赶路了。

按说,绯云和公孙堰重伤而去,就算有援兵,也不会马上回来,毕竟他们自己带伤,怎么叫帮手?修士之间脆弱的信任,灵玉昨天已经看到了。

这么想来,就算他们想尽快回来,总要些时间吧?灵玉对修士怎么养伤没有概念,不过看他们昨天那样,肯定不是一两天能好的。所以,她现在要考虑的是,怎么安全而不露痕迹地离开,就算以后他们发现了,也找不到她。

一个小孩,背着这么大的包袱,肯定很显眼,要怎么变得不显眼呢?

灵玉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弄辆马车比较好。

租辆马车不便宜,不过没关系,应修德纪修明那两个倒霉鬼身上有不少金银,足够她花天酒地玩上大半年。

可怎么租马车呢?她现在这样,去租马车也很显眼。

嗯,包袱不能带,藏好,另外,衣服也得换,最好能假扮成中等人家的奴仆,这样租马车的时候不会让人怀疑,不过一路上要安排好,车夫肯定是个男人,她可不能被人劫了。

至于目的地…灵玉想了想,还是按照师父说的,去玄渊观吧!玄渊观是个什么所在,她不太清楚,不过,听师父那话,应该是个挺大的道观——师父果真不是个野道士,而是有度牒的。

她想着,从贴身小衣里拿出玄尘子给的那本破书。这本书比那本所谓仙书还破,连封面也没有。她翻开,这里面是有字的,但不知道是什么文字,她看不懂。那张度牒上,一面记着同样的文字,另一面则是通行的文字,上面写着:玄渊观第十六代弟子,法师郑氏、道号通玄。还有一些金光闪闪看起来很高深的符纹。

“原来师父叫郑通玄。”灵玉喃喃自语,“通玄是道号,加再上姓…那我岂不是得叫程灵玉?”

她念了两遍,点点头:“程灵玉,总比范仙石好,听着像犯癫痫…”

012、路上

三日后的官道上,一辆马车在飞奔。

马车里坐的,自然是灵玉。

第二天天亮,她就按照计划行事,包袱藏好,换上衣服拿了钱去镇上租马车。作为曾经的天下第一观附属小镇,白水镇还是挺大的,也没人怀疑她的来历。之后,她买了一大堆东西,把包袱藏在其中,号称给自家修道的公子送东西,顺利地租到了一辆马车。

其实,这么顺利的关键还是那张度牒。金光闪闪,作不得假,车夫不过是凡人,一看就信了。而她的理由是,自家公子不小心把度牒遗漏了,她得赶紧送过去。

尽管她身上有许多不合理之处,比如送这么重要的东西,也没个大人出面什么的,但在度牒面前,一切都不是问题。

天下人谁不知道,如今是道门天下,国教是道教,国师是道人,尤其是各大道观弟子,不缴税不纳粮不受官府管辖,还有朝廷供奉,那地位,一般的官员都比不上。

没有人敢得罪道士,尤其车夫知道了,她的目的是玄渊观。

离开白水山,灵玉小心翼翼地打听了下,才知道,玄渊观是天下三大道观之一。没想到师父来头这么大,灵玉吃了一惊。

天下三大道观,她只知道第一观是无极观,却不知道另外两观。以往修道,心中迷迷糊糊,没有明确的目标,玄尘子教导又严,除了背诵道经、讲解道义,什么也没教他们,导致灵玉的修道常识非常缺乏。

这次发生这样的变故,逼得灵玉不得不自己去面对这个世界。

她已经见识到了修士的力量,也有了成为修士的资格,而且,还背负着对玄尘子的承诺,得到了程氏先祖留下的仙书,断然不可能再去做一个流浪儿。而要成为一个修士,她要学的东西还很多。

凡人口中,得不到什么重要的消息,不过,可以知道一些常识。

比如,天下三大道观,是无极观、太真观、玄渊观。大燕立国数百年,三大道观从未变过,国师之位,只留给三大道观,这一任国师是哪一观的弟子,哪一观就是天下第一观。

那夜知道师父其实是修士,灵玉就相信了绯云等人的判断,师父应该不是野道士——哪怕是大道观中,也不是人人都能成为修士,何况符术那么厉害的师父。只是她没想到,师父不但不是野道士,而且来自三大道观之一的玄渊观!

玄渊观的弟子,隐姓埋名几十年,甘心做一个野道士,所图不可谓不大,从绯云等人的表现看来,白水观那批财货,肯定很惊人。如果不是那四个人无意中寻到了楚国公的手札,用不了多久,这批财货,真的要入了玄尘子的口袋。

可惜的是,他功亏一篑,不但没得到宝物,还搭上了性命。最无奈的是,他的死因还不能告诉玄渊观,让师门为他复仇——灵玉不傻,出身三大道观之一,临死却没有要她将死因禀告师门,玄尘子显然不想让师门知道。也是,要是让玄渊观知道他的死因,岂不是要解释一下楚国公藏宝的问题?这个说起来可就麻烦了,隐秘不报,对管理严苛的大道观而言,是很严重的过错,直接影响到的,就是她这个玄尘子的徒弟——哦,不,郑通玄的徒弟。

而且,她也不能把绯云、公孙堰等人拉进来,她再怎么缺乏常识,也知道这两个人是无法与玄渊观对抗的,万一把他们逼急了,把藏宝的事说出来,倒霉的还是她。

所以,这两天她想好了,玄尘子的死因绝对不能说,要编个好理由,把这件事圆过去。

灵玉靠在车壁上,一边跷着腿想事情,一边从旁边的篮子里摸果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