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大当家的同意,你如今嫁了我也行。”闻天歌笑道,坐在左边椅子上,瞧见孙兰芝等人过来了,便与人为善地冲她们一笑。

孙兰芝、窦玉芬、董淑君、萧纤妤四人拿人的手软,又心知这闻天歌是贺兰辞的心上人,自然不敢怠慢她,也冲她一笑,待过来后,瞧见要紧的角还没来,这四人都略有些失望。

石清妍因这四人还算安分昨日虽有石蓝婕遭了董淑君算计的苗头,但据石清妍所知,石蓝婕这也不是头会子遭董淑君算计了,比如早先西院的事,董淑君什么要紧的话都跟石蓝婕说了,唯独却“漏了”那一件,可见这事说来还要怪石蓝婕自己不长记性。是以昨日的事在石清妍眼中是可以忽略不计的因此对四人也算是宽容,此时看她们来看戏,便许了她们一旁坐着。

早先出了白菜兔肉的事,此时这四人过来也不敢带了点心。

窦玉芬叫人抬了一盆子十分新鲜的水仙花过来,笑道:“王妃没事的时候看看花。”

“多谢你了,只是这花我不太会养。”石清妍说道。

“婢妾来替王妃养,只是婢妾想将家里兄弟的小女儿领来身边抚养,还请王妃施恩。”

“多大了?府里才来了两位公子,又进来姑娘,未免会传出流言蜚语吧?”石清妍笑道。

窦玉芬忙惶恐道:“王妃,婢妾绝无那非分之想。是才满月的,正月十五回家,瞧见那孩子姨娘生下她就去了,看她小脸生得干净,是以……”

“那就抱过来养吧,养在你名下,算是你养女,她虽姓不得楚,但到时候也不会少了她那份嫁妆。”石清妍看窦玉芬已然认命了,也乐得施恩。

“还请王妃给赐个名字。”窦玉芬忙又说道。

石清妍笑道:“我哪里会起名,你们家侄女都叫什么名字,你顺给给她起就是了。”

窦玉芬思量一番,终归想着侄女是要当做她养女养的,也算得上是锦王府的养女,未免那女孩儿将来跟秦柔一般尴尬,还是该早早地叫旁人都明白这女孩将来是要外嫁的,断然不会跟王府的公子牵扯上关系,于是就又觍颜笑道:“这女孩算是咱们锦王府的,她人在锦王府,哪能不叫王妃来起名?”

“你侄女们是什么辈的?”

“飞字辈。”

“那就叫窦飞琼吧。”石清妍随口道,说完了,才想她这随口起的名字都比楚律起的好,也不知道那贤淑二字会不会太沉重了,压得四姑娘不敢出来,出来了个头也有限。

窦玉芬忙故作惶恐地说道:“这可使不得,这飞琼乃是王母身边仙女,婢妾那侄女哪里配用这名字。”

石清妍笑道:“我起的有何用不上的?就这么着,等你侄女抱来了,再叫我瞧瞧。”

“是,多谢王妃赐名。”窦玉芬舒心地笑了。

因有一个敢吃螃蟹的,剩下的孙兰芝三人都不免动了心思,奈何董淑君、萧纤妤娘家人在京城,孙兰芝的侄女年纪又有六七岁了,跟楚飒杨的年纪太近了,料想石清妍是断然不许她领了那女孩来养的,她便识趣地不提,只等着叫娘家人给她拣个齐整的年纪小的女孩儿来养。

因侍妾们都去想领了女孩来养的事,众人齐齐走神,待听到这明间里丫头们的一声惊叹声,她们才醒过神来。

若说丫头们为何惊叹,原来甘棠终于来了。

但看甘棠的装扮,只见她穿着一身浅蓝衣裙,披着一条月白披帛就婷婷袅袅地,随着一*的荷叶香走了进来,若说谁配得上飞琼这名字,看样貌,也只有她了。

眉如远山,眼如泉水,秀色可餐……再配上闻天歌的一句话,叫人想不惊叹也不行。

只听闻天歌诧异道:“爹不是说你穿着布衣戴着荆条吗?”

石清妍等人心里叫了一声好,暗道甘棠是要来吓退闻天歌的,怎会布衣荆钗?就连贺兰淳都知道女子容貌重要,交代闻天歌打扮漂亮一些,这甘棠怎会不知别提什么布衣也难遮挡住的容光,是女人都明白,女人还是多少打扮打扮的好。

又听到一声公鸡闷闷的哦哦声,闻天歌又问:“这公鸡阉过了?怎么这个叫声?”

石清妍等人心里又喝了一声彩,石清妍反复看向闻天歌,心道这闻天歌当真是“大黑无色,大厚无形”,开口两句话,句句都是给甘棠下马威,说她装傻她又不是,可见面对打扮的天仙一般的甘棠,闻天歌就只想问她的衣裳还有鸡是怎么回事。

此时早被人忘了的楚静迁方才因孙兰芝等人来,便让这几人坐,自己挨着最后边的座位坐了,此时见甘棠来,又见只有自己一人起身,待要坐下,又觉尴尬,陪着甘棠站着,看甘棠身后那小丫头怀中抱着公鸡又别扭。记起早先石清妍说这是正室与妾侍见面,只觉得闻天歌这话太粗俗了些。

果然,甘棠也是这般认为,将闻天歌口中的爹字忽略后,先听她提荆钗布衣的话,便暗道果然这女子是打听过她的消息十分在意她的,听到那“阉过”二字,脸上又微微有些泛红,早先听顾漫之说,她便不信贺兰辞看上的是这种女人,此时亲眼所见,越发不信,在她心里贺兰辞乃是贺兰世家的大公子,他自幼拥有的生活是帝王家的子孙也不能拥有的积淀了百年的尊贵,那样的公子,怎会喜欢上一个随口便能吐出“阉割”二字的女子?再看闻天歌相貌,心里微微泛酸,暗道这女人也不过是空有一副皮囊罢了。

“甘棠不懂姑娘什么意思,但这鸡乃是王妃所选,闻姑娘这般在王妃面前说,未免太失礼了。”甘棠无波无澜地说完,又俯身冲石清妍一拜:“甘棠请王妃原谅闻娘,闻姑娘一看便不懂咱们中原人的规矩。”

“甘姑娘太多礼了,只是这鸡并非本王妃那一只。”石清妍果断地说道。

甘棠笑道:“王妃认错了吧,这鸡哪里不像是原来的那一只了?”

“甘姑娘若吃了它,就知道这鸡肉质比早先那只更鲜美。”石清妍瞥了眼那只毛色发亮十分漂亮而又温顺的公鸡,心道这定是甘棠的下人从菜场里买来的。

甘棠一怔,听出石清妍讽刺她吃了早先那只鸡肉,一边想着谁告诉了石清妍这事?一边又想楚律不肯见她,何必问早先答应替她做主,如今又食言而肥,果然她在锦王府孤立无援,万事只能靠了自己,看了一眼闻天歌,心道贺兰辞如今要娶这样的女人,可见早先传扬出他寻找温雅多年的消息定是假的,定是他要逼着自己断情,才不惜屈尊降贵地跟这粗俗外族女子成亲。

孙兰芝等人会意,都猜到甘棠这是吃了早先那只公鸡,纷纷心想甘棠的火气竟然这样大。

楚静迁客套地给甘棠让座,原以为甘棠不肯坐,谁知甘棠就在她的椅子上坐下了,因自己没地坐了,又有些尴尬地站在一旁。

甘棠坐到楚静迁的椅子上,虽位置偏后了一些,但好歹跟闻天歌平起平坐了,暗暗酝酿着如何跟闻天歌说话。

石清妍看了一眼谦让一番后便没座位可坐的楚静迁,几不可闻地一叹,也对她不抱什么期望了,心道就算是楚静徙这小人过来,她也要稳当当地坐在她左手又或者右手边。虽有让座的时候,也不过是虚让一下,哪个姨娘敢坐了姑娘的位子?这楚静迁的位置叫人给抢了,难不成她指望她这王妃一次次替她抢回来?又看甘棠,不厚道地美则美矣,到底不及闻天歌青春。

“闻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甘棠说道,这会子虽没瞧见各色瓜子,但石清妍已然是等着看她笑话嘲笑她的架势了……才想着,忽地就瞧见福年、醉月领着一群小丫头端进来了西瓜子、冬瓜子、葵花籽还有燕窝、银耳等羹汤,气息一滞,不禁心想这孙兰芝等人被石清妍贬为姨娘,又被她公然夺了侍寝的机会,为何她们要跟石清妍沆瀣一气,一同欺负她?

“听说吴娘子已经有了身孕,甘棠不知王府里的几位孺人什么时候能有喜信?”甘棠全然忘了方才她那借一步说话的事,又要来挑拨孙兰芝等人,心道听说吴佩依有孕,这些人怎会不眼红?怎会不怨恨石清妍霸拦了楚律?

孙兰芝惊讶道:“吴佩依有了?”

这吴佩依三字,是等吴佩依出嫁之后她才敢喊的。

窦玉芬心里有些艳羡,羡慕的却跟甘棠想的不一样,在她心里,她心里嘀咕着若是她跟吴佩依一般没有父母,也能似她那般嫁了,如今也能……看陆参那身形,吴佩依的福气定然不小。

“甘姑娘如今还盯着王家看?甘姑娘,小妹等王先生一回来便要跟他完婚,还请甘姑娘手下留情,小妹才疏学浅,比不得甘姑娘,家父家母也老迈体弱,若是小妹婚事不遂,只怕一家老小余后半生都不能得了安宁,还请甘姑娘高抬贵手!”孙兰芝自从她妹妹跟王钰定亲后,便一直防着甘棠,早先那半真半假的甘棠有孕的消息叫她听见了个影子,就叫她心惊胆战了半日,此时见甘棠敢提住在王家里头的吴佩依的事,立时警觉地抓住苗头,暗道吴佩依才嫁过去多少时日,定是只有些微有孕的征兆就被甘棠知道了,这般还不是甘棠紧盯着王家看,又是什么?想着,就当即起身冲甘棠一拜。

“孙大姐为何向甘姑娘拜?”闻天歌问道,一声大姐很是暖人心,且又显得谄媚。

窦玉芬忙道:“她家妹妹跟王家先生定了亲,王家先生又是甘姑娘的……”

“孙孺人,你何苦如此诬陷我?不过是王家下人不舍我离去,每常探望我,是以闲谈中将此事提起一二,甘棠并非出尔反尔之人,当初既然离了王家,便断然不会回头。”甘棠忙道,心知若是窦玉芬暗示闻天歌她与王钰偶断丝乱,那她便没了立场劝闻天歌有自知之明地离去。

孙兰芝心道既然和离了,东西、人都搬出了王家,还这般紧密地跟王家来往,打听王家内一切动静,这怎会不是惦记着走投无路再回王家的意思?

“好马不吃回头草,甘姑娘果然是女中巾帼,小妹弱不禁风,就比不得甘姑娘洒脱。”孙兰芝一颗心依旧悬着,心道该叫家里多准备一些陪房,王钰的性子一看便是不管内宅事的,到时候便是将何家的人都换一遭,王钰也不会言语若是不换,定然后患无穷。

甘棠也没料到自己一句话就能激得孙兰芝这般大的反应,心知这群女人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又瞥了眼一直不言语的石清妍,心道她便叫贺兰淳瞧一瞧今日她是如何孤立无援依旧不屈服的,贺兰家下一代家主的妻子原该是她这般能压得住事的。如今贺兰辞处处回避,只能由她抛下脸面向他先迈近一步了,倘若他清楚地看到她的心意,定然会明白不管他如何败坏自己的名誉娶了多么不堪的女人都是枉然,依旧改不了她不悔的痴心。

“闻姑娘可听说过贺兰家?可知道贺兰家家主的职责?一百年前与贺兰家齐名的人家众多,但一百年后,能够称得上百年世家的,便只有贺兰家一家,说句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话,便是帝王家的尊贵,也是不能够跟贺兰家比的。”楚姓皇朝才经过了两代皇帝,算算不过几十年,哪里比得上贺兰家的底蕴?

“那么多年?”闻天歌讶然道。

甘棠看她果然呆住,又平和地说道:“闻姑娘,兴许你不知道,在中原,尊贵与富贵是不同的,有些人家,便是享有天下之富,也尊贵不起来。”

石清妍心想甘棠这是影射谁呢?何必问?楚家皇朝?还是她?

“那你的布衣呢?荆条呢?”闻天歌又问道,心说这甘棠怎总不理她的话,又瞅着那只公鸡:“既然你都带鸡来了,要不晚上留下吃饭吧,这鸡先叫人炖了。”

闻天歌这一句一个方向的话叫甘棠一时不知该先答哪一句,半日开口道:“你当真不知这公鸡是作何用处的?它是辞哥哥送我的。”转身,伸手摸了摸那公鸡。

“辞哥哥?你说大当家?”闻天歌诧异道。

甘棠点了点头,心道接下来闻天歌定要炫耀贺兰辞送了她什么以挽回颜面,暗道便是送了她黄金万两,也比不得这只公鸡意义重大。

“拉倒吧你,一只鸡除了炖了,还有什么用?”闻天歌有些疑心甘棠脑筋有问题。

“闻姑娘,这鸡是要替贺兰道长成亲的。”甘棠的小丫头心知有些话甘棠说不出口,便替甘棠说了。

甘棠慢悠悠地开口道:“贺兰家规矩重的很,甘棠自幼在贺兰家居住,对贺兰家的家规身有感触。晨昏定省等小事便不必细说,这男女有别相见之事,便分外严厉。甘棠在贺兰家多年,也不曾当面跟贺兰伯伯说过话,更遑论其他男子。贺兰家本家乃是以辞哥哥家为首共一十一家,分家三十二家。依附贺兰家而生的外姓姻亲更是足足有上百家之多……”说着,便去看闻天歌,心道她不信听说贺兰家这般庞大,闻天歌还会不胆怯。

闻天歌双目炯炯,听得却也入神,看甘棠停下,忙问:“还有呢?娘的脾气如何?大当家的弟弟不成器,那其他弟妹呢?那鸡怎么拜堂,还要它洞房不?它可是阉过的。”

甘棠听闻天歌反复提起阉鸡,心里一堵,手指微微握拳,暗道自己说贺兰家的富贵,她说阉鸡,自己说贺兰家的规矩严谨,她还提阉鸡,这女子当真不可理喻;因石清妍、闻天歌笃定那只鸡是阉鸡,便也犯了嘀咕,暗恨下人无知,弄了这样的鸡来害的她出丑;暗道她可不是来给闻天歌解说贺兰家的事的,笑道:“闻姑娘不知中原的规矩,这些个你问了王妃便知道了。你早先听说过这么庞大的世家吗?贺兰家的屋子,上房足足建了百年有余,便是先帝早先去那转了一遭,也赞叹不已。说起先帝,先帝当真和蔼可亲,甘棠不才,也曾被先帝考校过学问。”

听甘棠提起先帝,石清妍就忍不住开口道:“先帝相貌如何?手指可是葱白如玉的?”

甘棠呆了呆,暗道好个不知廉耻的,竟然问起公公的相貌来,可怜锦王一时受了这石王妃蛊惑,“……甘棠不知,甘棠并不敢窥看先帝龙颜。”

石清妍失望地叹了口气,说道:“原来甘姑娘跟先帝也不熟。”

闻天歌却是坐的不耐烦了,起身对石清妍道:“王妃,爹叫我来会会她,我问她话,她却不搭理我,可见她厌烦我的很,待我去跟爹说去,成亲的东西还没准备呢。”

闻天歌的言下之意是没空搭理甘棠了,她起身就要向外走。

甘棠只当闻天歌胆怯了,怕了,不敢跟她说话,于是款款地站起身来,前行两步挡住闻天歌的路,又有些祈求地说道:“甘棠与辞哥哥自幼便玩在一处……”

“贺兰家不是规矩大的男女不能见面吗?”闻天歌不耐烦道。

“我父亲乃是他老师……”

“那就是在你们家见的?你们家没规矩?”闻天歌直白地追问道。

甘棠也不禁冷了脸,冷笑道:“闻姑娘何必装傻?甘棠与师兄自幼长在一处,青梅竹马。若不是先王妃设下毒计,甘棠与辞哥哥也不会被她拆散!”

甘棠一口气说完,只觉得将压在心头的大石头终于搬去了,声泪俱下道:“闻姑娘,辞哥哥为甘棠出家做了道士,遁出关外;甘棠为他守身十余年,不离不弃。若非早先甘棠身受欺辱,自觉配不上辞哥哥,有意回避辞哥哥,也不会令辞哥哥误会以为甘棠心系他人,乃至如今不惜以身犯险领兵打仗。”说着,眼泪脉脉流下,忽地就冲闻天歌跪下,“闻姑娘,辞哥哥留下公鸡之时定不知他此行是那般危险,如今他设局要与你成亲,定是心知此行只怕是有去无回。于是他要欺骗甘棠以为他已经移情,叫甘棠忘了他然后另嫁他人。甘棠岂是那等不贞女子?我心决绝,即便辞哥哥再不回来,我也要与他成亲,为他守一辈子,还请闻姑娘成全。”说完,几乎哭成个泪人,她的丫头也是跟她一般几乎哭瘫下。

石清妍心道坏了,早先闻天歌以不变应万变地拿了阉鸡、布衣荆钗说话,如今看闻天歌那被甘棠说愣住的模样,不知这傻姑娘是否会被甘棠打动,然后给她让路。啧啧了两声,将一粒瓜子扔进口中,清脆的一声响后,又为甘棠道声好,那一篇滴水不漏的谎话,当真是闻着伤心,见者落泪。

不独石清妍这般想,其他人也是又为闻天歌担忧,又为甘棠惊叹。

“有去无回,是死的意思?”闻天歌扭头问石清妍。

“是。”石清妍清脆地说道,吐出瓜子壳。

“你呸一声,你快呸一声。”闻天歌立时开口道。

甘棠怔住,心说这野人又要做什么?

“你快呸一声,快!你才有去无回呢!”闻天歌说道,终于忘了她不打女人的规矩,只手掐住甘棠的脖颈就将她头脸往下压,一定要甘棠呸一声,依着中原的规矩将那不吉利的话作废不可。

102春天到百花开六

“手下留人!”石清妍忽地向前伸出手掌,目光灼灼地看向甘棠。

闻天歌因石清妍乍然出声,当真停住了。

“……从没见过有人连痛哭流涕都这样好看……”

石清妍瞪了一眼冒然喃喃自语称赞甘棠的萧纤妤,咳嗽一声,心道萧纤妤心里想什么呢,犹如对小儿说话一般放柔和了声音,坐在榻上弯着身子看向几乎被闻天歌压在地上的我见犹怜的甘棠,心里隐隐觉得自己以后不大会再见甘棠面了,这一次就被腻歪的够了,于是赶紧将心里话问出来:“你刚才说的话,是你真这样想,还是有意要哄天歌的?要是你真这样想,就是你有病,闻姑娘不该跟你一个病人计较。”

闻天歌也有些好奇,于是当真放开了沾到甘棠的身就忍不住发痒的手,睁大眼睛,方才还觉得甘棠有些莫名其妙,此时又觉得她当真可怜,兴许她当真有病也不一定,“你是真那样想?”

甘棠被闻天歌放开,如落花一般萎靡在地上,胸口起起伏伏,手撑在地上,暗道石清妍定又在捉弄她,于是缓缓地开口道:“这并非是甘棠一厢情愿,乃是事实如此。”

“可是大当家的要是这么没用就不是大当家的呀。”闻天歌脱口道,对甘棠所说的话一点也不信,“他都叫他爹亲自来给我们主婚,能叫只鸡来替他成亲?”

石清妍、孙兰芝等人纷纷点头,就连一直在心里默默站在甘棠这边的楚静迁心里也是这般想,她不比楚静乔,能每常见了贺兰辞的面,但在她心里,既然贺兰辞是个传说中文武双全样样都好的人,又怎会被耿氏设计了?又怎会去打没把握的仗,上赶着去外头送死?

甘棠言之凿凿地说道:“闻姑娘,贺兰伯伯哪里是来给你们主婚的,他此次来,为的是大事,再者说,依着中原的规矩,辞哥哥有事耽搁来不了,那公鸡是能够替他成亲的。”

“……那就是说你当真这样想?”闻天歌睁大眼睛,心想甘棠果然有病了,上前一步。

甘棠吓得向后一缩。

闻天歌蹲在甘棠面前,开口柔声哄着甘棠道:“你先呸一声,我就叫人送你回去。”

甘棠是断然不会当着众人的面做那粗俗举动的,于是看闻天歌脸色和缓,便又劝道:“闻姑娘,贺兰伯伯是断然不会承认你由着你败坏辞哥哥的名声连累辞哥哥做不得贺兰家的家主的……”

“你呸不呸?爹叫我来见你,见了我得去跟他说一声。”闻天歌没了耐心。

甘棠不由地咬牙,忽地心道莫非是贺兰淳想考验她,看她能否将闻天歌劝退,是以才叫闻天歌来见她?定是见到了闻天歌,贺兰淳才看出了她的好处,于是改了早先对她的态度。如此,自己不若引得闻天歌对她动手,也叫贺兰淳心里越发厌烦闻天歌,于是一个眼神示意那要鼓足勇气来扶她的丫头站住,微微仰头,镇定自若地说道:“闻姑娘可读过书?甘棠幼时启蒙时,家中有了何师兄、辞哥哥两人,我们三人朝夕相处,何师兄、辞哥哥都待甘棠极好……父亲也以为甘棠会嫁给他们中的一个,也乐见其成……”

“等等!”闻天歌敏感地察觉到不对,“乐见其成,是高兴看见成了的意思?”

“……闻姑娘果然有慧根。”石清妍称赞道。

“你父亲到底是高兴看见什么?看见你嫁给大当家的,还是何大哥?还是高兴看见你们三个在一起?”闻天歌干脆在地上坐下,扑哧一声自顾自地笑了,摇了摇头,心想这甘棠也怪有意思的。

“闻姑娘岂可侮辱我父亲?”甘棠的怒火终于流露出来,不再去回忆甘康在时的美好岁月。

“又不是我说的。”闻天歌不耐烦道。

“侮辱甘棠可以,不可侮辱我父亲!”甘棠昂然道。

“你脑子有病,燕回关每年都往关外扔几个你这样的,只是他们不及你好看。里头长得齐全点的女人,就被人拉去生孩子,生出来的孩子若是好的呢,就被人抱走,要是不好的呢,就又被人扔了,幸亏我叫人给他们一口饭吃……”

“闻姑娘,你欺人太甚,怎可这样侮辱人?”甘棠见闻天歌拿她跟被人扔出家门的疯子比,火气越发大了。

“你说可以侮辱你的。”闻天歌理直气壮道。

“你甘棠拼死,也要维护吾父之名!”甘棠慷慨道,就向一旁摆着的檀木椅子上撞去。

闻天歌纳闷地看她撞在椅子上,一头雾水地问:“你不该是跟我拼命吗?”

甘棠头撞在椅子上,只觉得额头上火辣辣地疼,心中冷笑,暗道闻天歌果然并非好人,看她方才自吹自擂地说照料了关外的疯子,可见那些都是假话,若是旁人,谁会瞧见有人撞壁也不来救?身子倒下去,再因疼这么一“矫若游龙”地翻转,人便滚到闻天歌身边。

“姑娘,姑娘。”甘棠的丫头哭着就来搂甘棠。

甘棠的手借着丫头的遮挡,猛地掐在闻天歌腿上。

闻天歌先是推开那小丫头,随即一脚踢向甘棠,冷笑道:“不跟你一般见识,你还越来越不讲理了。你脑子有病身子又没病,要揍你,一样能揍!”说着,看甘棠的小丫头过来拦她,一只手就将那小丫头禁锢住,随即翻身就拿了膝盖压在甘棠身上,一巴掌扇在甘棠脸上,骂道:“你这人看着斯斯文文,为什么总做这种事?”因甘棠又遮遮掩掩地掐她,又一巴掌扇过去,“好心请你留下吃饭,你还不答应我。你掐我做什么?”

一个掐字,就叫众人心中了然。

楚静迁怕事,忙跑到石清妍身边,劝道:“母妃,快叫闻姑娘住手吧,传扬出去不好。”

“你放心,不碍的。回头就叫人去说是甘姑娘听说贺兰大人要给闻姑娘他们主婚就跑来胡搅蛮缠呢。甘姑娘再痴情再忠贞,若是旁人都知道闻姑娘身上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们也都会说闻姑娘对,甘姑娘脸皮太过厚了。”石清妍慢慢地说道,看萧纤妤一直看向闻天歌、甘棠,便出声问:“小萧,你做什么呢?”

萧纤妤听到一声小萧,便红了脸,伸手抿了下头发,有些羞臊地说道:“婢妾想画几幅仕女图……把甘姑娘、闻姑娘画上去。”

“闻姑娘是贺兰家的少夫人,这不好吧?”石清妍说道,向那边正扇着甘棠叱令她呸一声的闻天歌看,心道一个人就轻轻松松地拿捏住两个人,闻天歌当真厉害。

“画背影应当是可以的吧?就是现在这么着,甘姑娘宛若飞絮落花随着……仿佛暴风骤雨一般的闻姑娘摆布。”萧纤妤一时不知该如何形容眼下自己眼中的美景,只觉得双姝打架的图画定然会那些中规中矩的仕女图受欢迎,自己画出来,若是成了名……

石清妍有些恍然大悟,心道原来不独男人喜欢看美女打架,女人也喜欢,萧纤妤终归是个有文化的闺秀,在她眼中眼前的景致就是一副别出心裁的仕女图……“那你画吧,甘姑娘的丫头也算是可人,将她也画上。”

“……哎。”萧纤妤答应着,又在心里暗暗地打着画稿。

终归因强弱悬殊叫闻天歌不肯多下手,逼得甘棠呸了一声后,闻天歌将地上的甘棠提溜起来,看她哭得两眼红肿,就又摇晃了她一下,想起方才自己每每要放开她的时候,她总要撩拨自己逼得自己再动手,就赌气道:“你这人怎么这样,还从没见过一心要叫别人打自己的人呢。”将甘棠推给小丫头,又将那一只母鸡一般老实蹲着的公鸡抓了塞在丫头怀中,“走吧,不留你们吃饭了。”

甘棠心中得意,心道来者是客,石清妍眼睁睁地看着闻天歌将她打了,她们两个的名声都要坏了,毕竟她甘棠在益阳府内也不是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这石清妍定要倒霉了。

想着,甘棠也顾不得跟石清妍告辞,便要回去叫旁人看看她一脸的伤。

那丫头忙着扶着甘棠,怀中公鸡忽地扑腾一下翅膀窜了出去,她又忙去抓公鸡,半日抓了公鸡,才又扶着狼狈的甘棠向外去。

“后会无期!”石清妍冲甘棠喊道,顺便还招了招手,虽说心里十分好奇甘棠心内的真实想法,料想甘棠心中与贺兰辞的故事该是百转千回感人肺腑的,但她又觉得若是亲耳听甘棠说了,她那没听过多少情意绵绵话语的小心肝又会受不住得了内伤。

甘棠心中冷笑,暗道山水有相逢,除非石清妍不是锦王妃,不然她们还会再见的,低声道:“甘棠告退。”

石清妍不由地打个哆嗦,总觉得甘棠定然趁机在心里对她下了什么诅咒。

甘棠主仆二人出了内仪门,那小丫头便要搀扶着甘棠上轿子。

甘棠说道:“不可失信于人,既然说了替顾侍卫讨要马匹,就当言而有信。”说着,便又扶着丫头向前院书房去。

角门处的小厮低着头,也不敢看甘棠,只闻得甘棠身上的荷叶香依旧。

甘棠一路向前走,待要向前走到楚律书房外,忽地就瞧见在今日很是和煦的阳光下,何必问、贺兰淳还有那对总随着楚静乔四处走的余家兄弟,两个坐着两个站着地在廊下阳光大好处晒着太阳边说话边下棋。

若说这锦王府没有花园亭台楼阁的好处,便是男人们总会聚在一处,要么在外书房出现,要么在留客天出现。

甘棠推开丫头,慢慢向贺兰淳他们走去,到了贺兰淳、何必问面前,低声唤了一声:“见过贺兰伯伯,何哥哥。”

贺兰淳抬头无波无澜地看了甘棠一眼,只觉得老怀甚慰,闻天歌终于做出了他碍于君子之道不能做的事。

何必问看去,却见甘棠脸上的伤并不严重,独有额头一块撞伤的淤血只怕要过十天半个月才能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