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竟把我看成那以貌识人的庸俗之辈!”

我色厉内荏的呵斥他:“无论美丑,都不会改变我对你的态度!”

“…黑兄你就转过身来吧,不然这小豇豆不会安心。”

天青的声音似乎在强忍笑意。

于是黑无常无奈脱掉高帽,转头朝我微微一躬身:“豇豆仙子,久闻大名了。”

待他抬起头来时,刚好一阵清风吹过,将他那原本遮住面颊的中分长发吹起。

“啊!”我禁不住叫出声来。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啊!

“对不起,吓到仙姑了。”黑无常脸色一暗,迅速将帽子扣回脑袋上。

“不!”我大叫一声站起,紧紧握住黑无常的手腕。

“仙君哥哥,我、我没有被吓到!”由于太过激动,我竟有些语无伦次起来,“我只是没有想到你竟然长的这样好看!”

“…没想到仙姑居然被我的容貌吓傻了。”

黑无常一愣,随即苦笑,似自嘲,也似内疚。

“我没有…”我正想着急辩解,忽然想起那个天庭最大的秘密。

于是收口,掉头,惴惴不安看向身旁——天青正静静望着我俩,神色难以琢磨。

“咳咳,总之呢,仙君是很好看的…”我松开黑无常的手,假装镇定的坐回板凳上,“仙君不必妄自菲薄。”

“仙子真是好心人。”黑无常只当我是安慰他,惨白了脸,转过身继续划船。

我顿觉心中难受异常——如斯绝色啊,为毛要一直遮着脸呢?

回头偷偷瞅一眼天青,他又恢复了万年不变的面瘫表情,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渡过了忘川,黑无常带着我们来到阎王殿。

估计是听见天青来的消息,但凡能想到的妖怪全都出来溜达了,一路上到处鬼哭狼嚎,更有人不畏艰险不畏阻塞三番四次重复路过,然后就扭着脖子使劲朝我们这边看,扭啊扭也不怕扭脱臼。

“仙子可有受惊?”

当我跟一只三眼犀牛怪对看的津津有味两两相忘的时候,黑无常终于忍不住了。

“没有没有。”我嘻嘻的笑,指着那犀牛怪头顶的眼睛,“仙君哥哥,这该不会是二郎神的亲戚吧!”

耳畔立刻响起天青略显做作的咳嗽声。

黑无常惨白的面皮有些泛红,吞吞吐吐道:“仙子又拿二郎星君开玩笑呢…”

罢了罢了,这群活在谎言里的人是不会理解的。

我是真心觉得冥界的仙人比天界的好看,以前也发生过类似的情况,不过那时大家都不相信,还指责我总爱说反话以标榜自己与众不同。

唉,阳春白雪曲高和寡,天才总是寂寞的。

黑无常跟我们打了声招呼,说是去跟阎王通报,牛头马面遣散那些看热闹的妖怪,大殿前终于只剩我跟天青二人。

“敢问豇豆仙子,觉得你家芳主长相如何?”

天青机械的声音冷不丁蹿出,一旦他改口叫我“仙子”,那就证明他在生气了。

“当然很美很美。”我脱口而出。

——这是什么怪问题,芳主不美的话,那吕洞宾怎么会纠缠她几千年?

“仙子以为,广寒宫里的嫦娥长的又如何?”天青又冷声问。

“公认的天界四大花旦之一,艳丽妩媚不可方物。”

我答的毫不迟疑,本座向来对嫦娥的美貌心悦诚服,那可是让天蓬元帅落马的大人物。

“那仙子觉得你自己呢?”天青竟然穷追不舍起来。

“…还算凑活吧。”我犹豫片刻,含糊嘟哝过去,“你干嘛拿我跟她们比…”

都说看女人是否有魅力,首先得看她的追求者数量和质量。想当年前我豇豆红刚升仙入籍,也曾有数位仙君对我或明或暗的表示好感,只可惜后来都无疾而终,近些年来更是沦落到小姑独处无人问津的地步。

——莫非是我哪里长退化了?

我摸摸脸皮,难解心头疑惑。

“…没有不正常呀…”恍惚中,我听见天青喃喃自语的声音。

我没好气白他一眼,全天庭最不正常的就是你了好吧?

“不知仙子觉得…”天青张口正要继续问话,却见黑无常带着一个跟他类似打扮的人走过来,白衣白裤白帽加链条。

“仙子,这是白无常。”这回黑无常学乖了,先向我做介绍。

我点头微笑,心想白无常也挺惊艳的,虽然比起黑无常来还差那么一点点。

那白无常见我目光炯炯,很有些尴尬,于是跟他兄弟一样开始甩动头发犯傻:“我相貌太过骇人,怕是吓住仙子了…”

“别!别!”我赶紧伸手制止他的不理智举动,老是甩刘海你们脖子痠不痠呀,“实不相瞒,我很欣赏二位,二位能在不被人看好的岗位坚持几千年,贫贱不移威武不屈,简直是我的偶像啊!”

这是真心话,我豇豆仙是个没有背景的草根,平日里免不了要对天青之流的上仙溜须拍马奉承几句,哪有勾魂使者般铁面无私?

“没想到仙姑这么理解我们!”白无常用“知音啊可找到你了”的炽热目光看着我。

我顿觉耳根子发烧,低头羞涩一笑:“哪里,哪里…都是志同道合的仙友嘛。”

“白无常可是有珐琅的消息?”天青冷冰冰的话语突然插了进来,非常的不合时宜。

“禀圣君,无常已经四处打探过了,那珐琅香兽误闯冥界后,被妖王的妃子捉走,如今正关在博陵第里。”白无常对着天青垂头,态度恭敬。

博陵第,妖界最幽深的府邸,也是妖王的宫殿。

天界和妖界向来不和,互相看不顺眼,什么都要竞争攀比,如今珐琅这种珍贵神兽落到妖王手里,只怕很难再要回来了。

天青闻言皱眉,瞟了我一眼,目光亮如火炬,照的我一颗娇嫩芳心拔凉拔凉的。

——看你干的好事!我知道他肯定是这个意思。

想到芳主失望的神情,又想到珐琅娇憨的模样,我鼻子一酸。

“瞪什么瞪!”气上心头,我再也不愿对天青陪笑脸了,愤愤回嘴,“就是拼命我也会把珐琅夺回来,到时候要杀要剐随便你好了!”

——没了珐琅,我迟早都要被大刑伺候,被神仙砍和被妖王砍还不都是砍?我豇豆苗苗超脱了!

话音刚落,只见黑白无常二人都用一种既害怕又诧异的眼光打量我。

看什么看?没看过美女吗?我也朝他们狠狠瞪回去,反正这等销魂的美男子,离开了幽冥界也很难见着了。

“…豇豆仙子只怕是被‘博陵第’三字吓到了,并非有意冒犯圣君,还请圣君万不要在意。”

黑无常斟酌惴惴不安开口,却是向着天青。

我侧头看向天青,发现他的脸色确实有些不好看。

——虽然他的脸一直都不好看,但至少以前脸色是正常的,不会像如今浇注了沉甸甸的铅一般。

我想肯定是因为自己方才脱口而出的话忤逆他了。天青是与玉帝平起平坐的圣君,怎能被我这样的小辈顶撞?心里有些懊悔,但更多的是义无反顾——骂都骂了,狠话也放了,他要拿我怎样呢?

悄悄垂下睫毛,泪珠儿冒出眼眶,鼻尖也红了大半个。

缩在广袖里的手,将拂尘搅了又搅,绕了又绕。

“仙子…”安静诡异超低气压下,黑无常欲言又止的声音传来,隐约带着一丝怜惜。

“仙君哥哥!”我迅速抬起头来看他,眼中水波盈动,“请你带我去妖界吧!无论如何我都要将珐琅带回来!”

黑无常的脸腾地一下变红,他张嘴正想说话,脸却被一片宽大的袖子遮住了。

“不许去妖界。”

沉默了半响的天青,只说了这一句话。

他侧过身居高临下的看我,眼中仿佛有冰河沉睡三千年。

“…为何不许去?”我咬着下唇看他,很是不甘。弄丢本门圣兽是大罪,按照门规要被罚杖刑三百,不死也要脱层皮呀!

“你修为太浅,仙气未稳,不能接触妖魔界的一切事物,免得沾染邪气堕入歪道。”天青回答的理所当然。

“那你还不是带着我来了这冥界…”我不以为然别嘴。

“冥界管事的都是仙人,怎能跟妖界那种污秽之地相提并论?”天青冷笑,言辞间很是不屑,“再说你一直跟着我,又怎么会有邪气侵身?”

——莫非此君忘记方才那两只被丢去阿鼻地狱的妖怪了?还说什么不会有邪气侵身,本仙姑可是被他们打得都吐血了啊!

我几次想张口,最终还是将顶撞的话默默吞了回去。

没关系,天青健忘是好事,他要是一并忘记我打他一拳的事实,还赚了。

“圣君说的对,妖界鱼龙混杂阴险难测,仙子这涉世未深的样子,还是不要去的好。”黑无常接过话茬,英俊的脸上满是诚恳。

我自觉从未被帅哥这样温柔关心过,心头一暖,脸上飞出两朵红霞来:“多谢仙君哥哥好心,倒是小仙考虑不周,鲁莽了。”

既然天青不让我去,我就不要当着他的面去呗,明的不行咱就来暗的,曲线救国也是一出妙计。

黑无常大概没想到我这么听话,又是一愣,嘴角慢慢绽出一个足以倾倒众生的笑。

我是越看越陶醉,越看越幸福,幸福的忍不住也咧开嘴。

——哎?怎么会有如芒在背的错觉?是谁在扯本仙姑的袖子?!

回头一看,天青的两道剑眉斜斜飞入云鬓,眼中何止冰河世纪,简直是山雨欲来的2012了。

“仙子,拂尘掉了。”

天青不动声色松开我的袖子,一瞬间里又恢复了无情面瘫男身份。

我顺着他眼光看去,这才发现拂尘不知于何时脱开我的手,静静躺在了地上。

唉,真是美色误人呀。

“让仙君哥哥见笑了。”

我朝黑无常羞涩一笑,以十分淑女十分娇柔的姿态侧身屈膝,优雅而从容将拂尘捡起来。

天青的脸色越发难看,已经进阶到我再看他一眼就会忍不住选择自爆的程度。

我可不想给自己找虐,于是从头到尾都笑眯眯看着黑白无常二人,心里喃喃道真是秀色可餐。

“走了!”天青从牙齿缝里丢下一句话,转身离开。

我继续笑眯眯不说话,选择性失聪。

——走?怎么可能走?本仙姑还没跟黑无常谈论人生理想奋斗目标呢!仙君哥哥你喜欢什么样的仙子啊?将来打算生几个小孩呀?男的还是女的…

“噗噗”,我脚下的彩云居然自己动了起来,跟着天青的背影飞速移去。

——你个黑心肝的,怪不得要先变一朵云给我,原来是做卧底用呀!

哀怨的看了天青一眼,在被拖离幽冥殿以前,我悄悄将自己亲手绣的水帕扔在地上。

那里上面有我的联系方式和门牌号码,不愁黑无常找不到。

一路上气流平缓,暖风穿过衣衫和长发,我禁不住愉悦哼起歌儿来。

“仙子很高兴?”天青的声音就像石头一样又冷又硬,“你可还记得自己弄丢珐琅的事?”

“记得。”我点点头,语调轻快,“我知道自己会被处以三百杖刑。”

“那你还高兴什么?”天青的音调非常奇怪。

怎么会不高兴?文艺女青仙的春天到了呀。不过我当然不会直接这么回答,那太傻了。

“能和圣君一起去妖界游历,即便是要被罚杖,也是很多仙子梦寐以求的,为何不能高兴?”我选择了一个最可能让天青满意的答案。

“你怎么知道我会带你去妖界?”天青一声嗤笑。

“圣君如此宅心仁厚,怎会舍得让珐琅在博陵第受苦?”我的马屁拍的那叫一个响亮,“既然我不能独自去妖界,唯有请法力无边的圣君出山护航了。”

前面人沉默了半响。

“…无论如何,你都不可迈入妖魔二界。”天青似是叹了一口气,“珐琅的事,我会想办法。”

我似懂非懂点点头,听得后半句,心头总算大石落地。

心头忽然一转,赶紧怯生生探到:“那、那冥界总还能再来吧?”

前面人忽然顿住了脚步。

“哎呀!”我娇嫩的鼻尖撞上他坚硬的后背,疼的咬住了舌头。

“…你喜欢黑无常。”天青的声音幽幽传来,无悲无喜,没有疑问,只是陈述。

心事被人说中,我只觉得脸颊烧的都要化掉了,只好吞吞吐吐道:“也不知圣君可否帮我做个媒…”

——方才见黑白无常对他态度恭谨,可以料想他的话一定是极为算数的,要是由他搭线,不愁见不到仙君哥哥。

然而我等了很久,却一直没有等到天青的回答。

我跟着他度过了忘川,翻过了群山,最终回到了芳草门前。

一路沉默。

“小豇豆。”

在我跨进大门前,天青低沉醇厚的声音终于响起。

我只觉得脸都丢尽,抹干面颊上的泪,回头倔强看他,下巴高抬。

“——为什么要喜欢?”

他站在云中静静凝望我,眉目幽远,带了一丝难解的惆怅。

“做个单纯的仙子不好么?”

豇豆苗苗(五)

转眼里已是五月天,气温日渐攀升,我也慢慢变得嗜睡。

这日正在芙蓉帐下小酣,半空中落下一只纸雀儿,轻轻将我叩醒。

迷迷糊糊睁开双眼,那小纸雀赶紧在我眼前立定,展翅,化为一张布满文字的黄签。

“天青向妖王索要珐琅,妖王提出需用苍南古籍贰万册换。”

龙飞凤舞,笔势有力,黄签上明明白白二十三个草体字。

两万册?

我跐溜一声从竹子榻上坐起,瞌睡都给吓飞了。

小纸雀见我读完了,依依呀呀转个身,化为一阵白烟,点火自焚了。

从幽冥界回来已有大半月,我因为弄丢了珐琅,被芳主罚来这影青斋关禁闭。

影青斋荒芜寂静人烟罕至,我终日吃了就睡谁了就吃,只能靠飞飞小纸雀与别家仙子通信解闷。方才那消失的小纸雀就是黑无常传于我的,他很关心我的近况,随时跟我飞信报告珐琅之争的最新进展。

两万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