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抹嘴,不期然看到满手嫣红——娘的,竟然气急攻心,吐血了!

满目悲怆闭上双眼,我心中充满了英雄就义时的凄壮——想不到我豇豆苗苗英明一世,糊涂一时,竟差点被一个绝世丑男夺去了初吻!我不甘,我好恨!我要以死明志,我要守住清白,我要奋发图强!!

——霁蓝哥哥,豇豆苗苗对不住你,恐怕要先走一步了!

——黑无常哥哥,等我到了冥界,一定再来看你啊!

还没等我抒发完感情,视线突然被嘴边那抹白色吸引住。

原来天青不知于何时掏出一块手帕,正轻轻为我擦拭着嘴角。

冰肌玉骨,清香软糯,碰到肌肤上仿佛春雨融化润物无声,织物上以菊蕊为线,绣着一朵小小的梅花——毫无疑问,那是传说中用初雪编织的手帕。

每年初冬,取天庭玉麦山上的第一场雪花抽丝,以西王母的瑶池水淬炼,双手在千年寒潭中浸泡三十三天,最终才能编出一方小小的手帕。此法需要极高的灵力极快的手法,哪怕黄道婆也望尘莫及。可惜这制帕人英年早逝后继无人,雪帕就此成为三界的绝唱。我曾于芳主处见过此物图片多次,次次都垂涎三尺,本以为此生都无缘得见,想不到如今竟被天青带在了身上!

眼珠子紧紧锁住那帕子,我气都不敢喘一口,生怕眨眼它就消失不见了。

“你喜欢这个?”天青停住了动作。

“嗯。”我伸手将手帕夺下,贴在鼻畔深吸一口气——好香,好香,竟然比芳主的身体都香,“好漂亮!真的好漂亮!”

“你喜欢?那送给你好了。”天青将手收了回去,静静站在一旁。

我当下大喜过望,伸手熊抱他:“圣君最好了!”

天青微笑着,什么也没答。

我将那雪帕摊开覆于面颊上,抬头朝着天空,深深深深吸一口气。

清新冷冽的香气扑面而来,渗入我七窍,蔓入我脾肺,我浑身的毛孔都舒展开来,有种说不出的轻松舒爽。

好幸福,好幸福,我觉得快活极了。

隐隐约约间,似乎有什么温软物体隔着丝帕落在我唇上,蜻蜓点水碰了一下。

我想了想,决定不去管它。

豇豆茎茎(十三)

将那雪帕恋恋不舍取下,我心情甚好的盈盈转头:“圣君,不如随我进屋歇息一下?”

我体恤他饱受寒风夜露之苦,发了天大的善心,完全不计较他方才有失分寸行为诡异——是否正欲轻薄?是否对我这出尘脱俗的可人儿有了非分肖想?

哎,罢了罢了,既然他送了我一块万年难逢的珍宝,被他摸下也不会少块肉。恶心嘛,忍啊忍就习惯了,我才懒得细想,咱豇豆苗苗可是三界无出其右的豁达开朗啊!

天青望着我沉默不语,明明站的很近,他眼中却是山一重水一重的雾气氤氲,仿佛隔了几个沧海桑田。

“现下已是深夜,你我孤身二人置于谷中,豇豆仙子难道不知,什么叫瓜田李下么?”

好半响开口,他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清冷无波。

“咦,这样?”我吃惊的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好大一颗,果然夜黑风高。

想起不久前二郎神也念叨着说我没有男女防备之心,现下天青也这么说,看来我还真是略有欠缺。

于是饱含歉意的朝天青深深一揖,万分恭谨道:“圣君,回苍南的路在东边,欢迎下次光临寒舍,倘若您提前发个帖子来,小仙定当斋戒三日提前沐浴更衣,恭迎候驾。”

说罢便将雪帕朝怀中一塞,笑眯眯朝前迈去——这辈子我都不允许别人染指它。

“且慢。”

刚要越过那道青色的身影,却被人喝住了。

停下脚步,我诧异的回头看着天青,只见他面色阴郁嘴唇紧抿,似乎在竭力压抑着什么。

“圣君,您是不是找不到东是哪儿?”我恍然大悟,贴心的为他排忧解难起来,“东,就是出门朝左转——上北下南,左西右东。”以前我也不知道,还是浅绛告诉我的呢。

天青的眉头拧的更拢,胸脯微微起伏着,喉头“咕嘟”做了个吞咽动作。

我怔怔看着他,只觉得口干舌燥,也跟着不知不觉吞了一口唾沫,“咕咚”!

“我有些头晕,怕是今日在这谷口守着感染了风寒。”

好半晌,天青的声音随风传来,不知为何有些闷闷的。

“圣君要不要紧?”我半是惊慌半是害怕——风寒我以前只在人类话本里见过,从来没听说神仙会得这病,莫非我又惹出什么祸端了?

“咳咳!”天青并不答我,只是以手握拳,挡在嘴前咳嗽一声。

我一颗娇嫩芳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儿——我的菩提老祖呐,活了整整五百年,还从来没听说过苍南圣君有生病的一天!现下,现下他竟病的咳嗽了!

“圣君,你哪里疼?哪里难受?要不要我给你揉揉?”

我如临大敌,扑过去将天青牢牢扶住,眼珠子玻璃珠般绕着他滴溜溜上下打转。

天青垂下眼睑,没有答话,耳根子有微微的胭脂晕染开来。

我怕那是什么热毒入侵,忙不迭伸手去拍打:“圣君,你这里好红啊!是不是中毒了?”

“咳咳!”天青又咳两声,这才暗哑虚弱道,“你扶我找个地方歇歇,我要运功逼出寒毒。”

我得了领导最高指示,哪里还顾得什么瓜田李下男女之隔,赶紧将天青扶进了我的小窝棚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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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君,您请坐。”

我将客厅里八仙椅上的棉布蒲团拍了拍,陪着笑拉到天青跟前。

天青居高临下看了我一眼,半分没有落座的意思。

我很委屈,我知道他是嫌这椅子不够尊贵,嫌这屋子里的设施不够清雅,可大爷不就是想找个落脚的地儿吗?难道还要我为了你先把家具垫子通通换成崭新的?

“咳咳!”天青忽的又咳几声,他傲立于月色下,脊梁挺直,仿佛一只高洁清雅的鹤。

“圣君,您随我来。”

狠狠一咬牙,我牵起天青的袖子朝卧室走去,用力推开房门。

——吱呀声落,房门大开,铺开满室绮丽甘醇的豇豆红。

“圣君,这里是小仙最好的寝具了…”我将床上的丝绸被褥铺开,再放上好几个又大又软的靠垫。

这闺房里的所有布料,全都由我豇豆红仙子亲手织成。亲自染制,亲自裁剪,用上几乎所有的闲暇时间,将它们一针一线做成各种织物——枕头,靠垫,床单,帷幔…从无到有,从多到少,花费了我整整五百年!从来没有人能碰这里的东西,我也绝不允许,因为咱豇豆苗苗缝的不是普通的布,是心血和品位啊!

“圣君,您要不要躺上试试看?”我转身看向天青,摇摇欲坠,泫然欲泣。

想到这些宝贝即将被绝世丑男蹂躏,我心中万分懊恼——作为一个有风骨的仙子,实在难以接受有坨烂泥糊在自己的爱床上!

天青似乎看出了我眼里的纠结,沉默片刻道:“不用了,我怎好占着你的床。”

说着便转身朝简陋的小客厅走去。

屋外窗户没关严,夜风甚大,吹的他衣袂飘飘,身形越发单薄。

“咳咳!”他又咳了两声。

“圣君!”我鬼使神差般叫住了他。

他转头过来看我,光影下侧面线条仿佛雕刻般。

——众生皆平等,我们绝对不能歧视相貌丑陋的人。我在心中默念这句话,按捺住所有的委屈和不甘,朝他伸出了同情的友谊之手:“圣君的病一日不好,小仙便一日无法安睡,还是请圣君委屈过来歇息吧。”

天青踌躇了一下,竟真的转身走了回来,径直坐在我那娇弱的雕花床上。

——咯吱!我的宝贝床抗议了,真造孽唉。

“圣君,您冷吗?”我回忆着人类话本里关于风寒的治疗手法,将被褥一层层裹在天青身上。

天青没答话,只是身子靠在床头上,很疲惫的闭目养神着。

我拿不准他是否觉得舒适,便战战兢兢守在旁边,随时等候差遣。

“…头疼。”

天青忽然轻轻哼了一声,眉宇间挤出一个似模似样的川字。

我立即将手抚在他额头上,果然感受到一股灼人的温度。

——莫不是人类话本里说的“发烧”症状?

那些话本里说,很多人类都是在发烧中死去的,此病可谓凶险难测,难道GODFIVE的首席会在我这里出什么事?那我还不被粉丝们千刀万剐砍死了?

我着急起来,想起雪帕有镇定奇效,当机立断便掏了出来,念个诀,迅速盖在天青头上。

眼瞅着空气中腾起蒙蒙水雾,雪帕由白转灰黯淡了好几分,天青额上的温度终于低了下去。

我松一口气,又叹一口气。

——雪帕被这圣君的仙火一烧,怕是要用千年寒潭水养上好一阵子。也不知还不能恢复原样?我那个揪心哟,肝儿都颤了!

正委屈的含泪嘟嘴,却见天青不知已于何时醒来,睁着一双深邃的黑眸凝神看我。

“圣君,您醒了。”我赶紧挤出一个笑容来,表示自己正为领导的恢复感到欢欣鼓舞。

“这帕子…”天青取下额头的雪帕,垂头细细打量着,神色琢磨难测。

“烧坏了…就算了…”我瘪着嘴,将泪水滴溜溜含在眼睛里,努力不要哭出来,“小仙…绝对不会要求…圣君赔偿…赔偿…”

悔不该招了这尊大佛,我情难自禁,有湿润液体“吧嗒”滚落于床单之上,染出一朵暗红的梅花。

天青见我这般模样,面上似有不忍之色闪过。

我低头望着那方已然灰黄的雪帕,眼泪仿佛大雨滂沱,止不住的颤抖落下。

“如今你将这床让与我睡了。”

天青忽然别开脸,语气幽幽。

“嗯。”我胡乱抹着泪,心想等你一走我就将床单洗了,再送去芳主那里让她睡几晚上,消毒熏香弄个干净。

“你最宝贝舍不得别人碰的帕子,也拿出来与我用了。”

他的声音又低几分,长长睫毛掩掉所有纷繁。

“嗯。”我不知道他想说什么,纳闷他为何刻意避开我视线。

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天青陡的抬头朝我看来,双目亮如白昼。

“豆儿,你的心思…”他握住我的手灼灼发烫,仿佛一块烧红的烙铁,热的人挣扎,“我都知道!”

——虾米?!天青知道我的心思?!

我顿时花容失色。

——莫非千遮万掩,还是被他睹见了我在厕所挂着的画像?!莫非他已知道,我心中三界丑男排行榜冠军就是他?!

“圣君!您听我说!”晴天霹雳当头一棒,我手脚虚浮浑身冷汗,连忙反手握住天青解释,“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我真的没有故意冒犯您…”

然而天青却用手捂住了我下面滔滔不绝的话。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

他的声音既疲惫,又惆怅,还带着一丝难以言状的复杂。

我挣扎着还想说,却被天青牢牢按进了怀里,仿佛要嵌入骨髓般,紧紧拥住。

“我不会追究。”他用下巴磕住我的头顶,一下一下,轻轻抚摸起我的头发,“本无冒犯,为何要追究?也罢,也罢。”

——咦,他不会追究?他不怪我嫌弃他丑?

我乐的忘记反抗,喜滋滋乖顺在他怀里,心想嘿嘿除了一柄尚方宝剑,我可又觅得一个黄马褂了。

越想越开心,越想越庆幸,索性用手捂嘴偷偷窃笑。

天青见我眉眼弯弯,禁不住也扬起嘴角。

“今晚去了哪儿,我也不再追究了。”只听他低叹一口气,似乎颇为恼怒,却又偏偏无可奈何,“以后不可这么淘气,不打报备随意出谷游荡。”

话语虽有责怪之意,口气倒是十分温柔。

不过报备?我有点迷茫,芳草门里可从来没有外出打报告一说,这里又不是什么军校。

“以后每天按时带着珐琅来苍南放牧,不可开小差。”他贴着我的额头,一字一句慢慢说着,温热气息吹的我头皮发痒酥麻,“我每天都会备好灵霄花蜜等你们。”

“啊?”我吓得一个激灵,哀怨大叫,“圣君饶命,我才不要过那南天门!我怕!”

天青眼神瞬的一暗,随即复而清明。

“莫怕,我以后会每日在南天门前等着,亲自接你去苍南。”

他的面上是绝无迟疑的坚定,不容丝毫反驳与退让。

豇豆茎茎(十四)

次日早上醒来,我还趴在天青的胸口上,手被他紧紧攥着。

昨晚他不知发什么神经,硬说寒毒未去身子发冷,要贴着我才暖和一些。我念在他不计较我用他画像镇妖驱魔的分上,只得忍下来遂了他。我发誓,今天一定要去太上老君那儿买个暖炉,有三味真火烧着,莫说人间风寒,估计连冰窖都能烤融。

我想将手从天青手中抽出来,不想这一动,却弄醒了他。

“你醒了。”他望着我,双眼中还微微有迷茫之色,笑颜如朝日灿烂。

“嗯。”我警惕的看着他,不知何事能让他如此的发自肺腑的喜悦。

他见我鼓着眼睛瞪他,低声一笑,伸手抚上我的脸颊,轻轻摩挲:“睡的好么?”

我本想说睡的不是很好,可惜昨晚偏偏被一股强大温暖的灵气环绕,想睡不好都不行,只得遗憾点头:“很好。”

天青不再说话,只是继续笑着端详我,仿佛我是块美味的糕点,他正欲大快朵颐一口吞下。

“圣君昨晚睡的好么?”我怕他真的咬我一口,赶紧出声打破寂静。

“很好。”天青脸上的笑容又深了几分,“豆儿怎么知道驱散风寒要敷雪帕呢?”

“都是从话本上看的。”面对表扬我很是受用,立刻摇头晃脑显摆起来,“凡人的话本里有好多有意思的东西。”

“是么?”天青将我脸颊边的一缕发丝朝后捋去,神色温和,“不如豆儿以后来苍南的时候,念些给我听?”

我一听可以光明正大磨洋工,高兴的从床上跳起来:“恭敬不如从命!”

这一说不要紧,我忽然想起从灰衣仙君那儿拿来的话本,立刻从袖子里掏出来。

“圣君,你且整理仪容着,我去翻翻这本书。”

究竟是什么故事让那灰衣仙君如此的唉声叹气呢?我跑到窗边有阳光的地方迫不及待翻阅起来。

天青见我神色雀跃,笑笑没再说话,起身纳息打坐。

屋内一时暖意融融,连昆仑山顶的冰川都能被悄无声息醉化。

灰衣仙君爱不释手的话本名叫《飞狐外传》,我先看了故事梗概,原来是一个大侠闯荡江湖的事,中间掺杂了一些男女情爱之事。

没什么特别嘛,我瘪嘴。

随手翻了翻,却见有人在某一页上做了重重的红线标注,那是首赤/裸裸的凡间情歌,一点也不含蓄风雅。想不到灰衣仙君的癖好如此特别,我禁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什么这么好笑?”天青听见动静抬眼看我,眼角眉梢春风妙。

“圣君,待我念给你听。”

我吃吃一笑,将书放在明媚的阳光下,刻意模仿起娇滴滴的小姑娘音调:

“小妹子待情郎——恩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