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安被送到边民院中时,院里其实已经证实,羊瘟传染给人了。正是绮罗和军医们最忙,也是最为心力交瘁的时候。

看到坐在滑杆上全身包得紧紧的,就放在小院的门外时,绮罗真的想崩溃了。但是看到门外的太君时,她还是默默的挥了一下手,门口的小厮把程安抬了进来。青儿和卫槐马上拎着东西,准备跟着进来,但小厮却把他们拦住了。

“大奶奶!”青儿急了,程安现在这样,若一个不小心,真的会被饿死的。

“出去!”绮罗真没什么力气,直接示意让人关门,就算是天花,她都没让青儿进去,更何况是羊瘟了。

程安就被放在院中,他就靠坐在竹制的滑杆上,身上盖着皮褥子。跟上次绮罗见他差不多,就跟个活死人一般。

绮罗深吸了一口气,想着要不要上前看看他,结果,军医叫她了。她只能赶紧回去,别看病人不多,但病毒是从羊身上传来的,连绮罗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毒是她制的,可是她可没有想过怎么解。真的能解了,那就不算是一个成功的毒。再说了,就算羊瘟她是会解的,但是,传到了人身上,用原本的方子,明显就不适用了。

得亏段鼎也跟进来了,父女俩一块商量着办,倒也没让绮罗的压力那么大。不过,明显的,这个传播的速度是极快的,虽然已经做了严密的措施,一下子,这个小院就住满了人。

之前哭号着,自己要出城,要军方赔羊的边民们也不哭了。他们一下子被倒下的人吓呆了,他们终于明白为何,一定要让他们隔离的原由了,而此时,那些还不知道染上没染上的。一个个疯了似的想从那边的大院出去。

秦修的部队总算是有经验了,按着指示,给没症状的边民喝强身汤。告诉他们,到时间就会放人。他们把身子喊坏了,更容易得病。现在那些人也不用人叫了,每天到点,就会排队去吃饭。定时洗澡更衣,也会自觉的把换下的衣裳扔进大院里架起的大锅中熬煮。只期望着下一个生病的,不是自己。

大院那边的事,绮罗不管。她和几位合作惯的军医。关在了有病人的独立小院之中。和上次天花疫病一样的操作的。分成几等。各人负担一个诊室。

这回,她和父亲负责最重的几个人。因为论起医术与总结,谁也不如段鼎。他们心里都很清楚,这几个人。救回的可能性已经不大了。他们奋力,只是希望着得到更多的资料,这样就会给后来人更多生的机会。所以这样,这种危急的抢救,也不是一两次了。每救回一次,他们就能在病历之中多添一笔,就给另外诊室的病人,多一分生的机会。

等段鼎和绮罗疲惫的从诊室中出来时,绮罗真是觉得累得快死了。而程安还在小院的中央。任由着粗使的仆妇们在边上忙碌。

这些仆妇们真的很忙,绮罗规定,病人的床单要每天更换。换下的要马上放到滚水中熬煮。而大夫们进诊室也必须从头到脚的换衣服。出来再换。而大夫们每天更换的罩衣也是要放滚滚的水中煮上一会的。

所以每天,他们煮这些东西,还得晾晒。这本身就是巨大的劳动。真的没人有功夫来管,院中多出来的一个人。而那个人,其实也就比活人多口气罢了。睁着眼,但眼珠子都不会动。

不过,忙碌归忙碌,人家也会好奇,一个个的还议论开了。不过绮罗看着,也懒得管,也许这样也不错,至少,让程安也体会一下,什么叫人间。

段鼎看到程安也怔了一下,想过去,但却又退了回来。把罩衣、帽子脱了,洗了三遍手之后,才过去。先号了脉,左右看看。

“这是干什么?”

仆妇们一哄而散,院里就剩下那咕咕做响的几口大锅。还有满院拉着绳子的晒着各种衣物,被单。

绮罗就坐在诊室的门槛上,她不想动。坐在这儿,空气好,也不用换衣服。万一有人叫,她就能直接进去。这是她现在能想到最省力的休息之法了。听到父亲叫了,抬眼看了程安一眼,再不想动,也得过去看看,总不能真的把他饿死在这个小院里吧!万一银镜死不了,回头不得恨死自己。

万般无奈的爬起,跟父亲刚刚做的程序一样,把罩衣,帽子,口罩脱了搭在门口的衣架上。认真的洗了三次手后,才过来。

“太君送进来的,可能是让他看看人家如何求生,问他好不好意思求死?”绮罗虽然只看了太君一眼,但十多年的婆媳,很多事,已经不用说了。

段鼎轻叹一声,竟觉得可怜天下父母心了。能想到这种法子,也是最深刻的无奈吧。

“没有房间给你,院里最安全。你也看到了,这里大家都很忙,你若想累死我,你就可劲的折腾吧。”绮罗号完脉,就是身子虚。既然进来了,她也不费事想其它,让人开饭。

大家从各处出来,程序都一样,脱衣服,洗手。饭食其实挺简单的,就是羊汤和面饼。现在羊汤反而安全了,发现在病人之后,很快绮罗就传出药方,让顾仁对秦修说找出病羊试验。果然,病羊在吃过药后,日渐好转。并且有了免疫之力,让治愈的病羊和生病的羊放在一起,治愈过的,明显没有再次感染。

秦修大喜,马上上报朝庭,为长春堂请功。当然,治愈后的羊用来食用,这是免疫过的羊肉,也就有了一定的药用价值。所以小院里的大夫和病人吃的羊汤里除了加了药材之外,更重要的是,这些羊肉都是特殊的。保证大夫们不被传染,让病人们,快点增强体力,成功脱困。

这是传染病,小院里空气流通,是最安全的所在,所以大夫,仆妇们也是在小院的中央摆上小几,扔几蒲团,中间放上一大篮的面饼,边上小火炉上热着热腾腾的羊汤,大家一人拿一碗,自己默默的舀上一碗汤,拿块饼,自己找个地方就坐下吃饭。顺便也歇一会。

此时,没有多余的人手。要照顾程安,绮罗也不能真的交给别人。大家都挺累的,这是额外的工作,她没有理由交给别人。把面饼撕成小块,舀上清清的羊汤,待泡得软了,成糊了,才端到了程安的面前。

“还是不吃吗?”汤匙送到他的嘴边,他连眼皮子都没动一下,更加不会张嘴了。

绮罗深吸了一口气,自己回身把面糊吃了,她真的累了,实在没力气跟他斗争,还要撬开他嘴,往里灌,她既没那个人手,也没那个力气。

大家都偷看了一眼,看绮罗已经回身了,大家忙低头吃东西。段鼎想说点什么,但是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低头喝汤,他没胃口,看汤里的萝卜不错,也就只舀了几块水萝卜,慢慢的喝着。虽然加了药材,但也要顾及口味,毕竟大家都很辛苦,想给大家吃得好一点,也是顾仁对绮罗体贴。这汤就是段家的口味,段鼎喝了两口,觉得胃口好了一点,掰了半块饼,就着汤,快快的吃下。他知道不快点吃,也许过会没法吃了。

其它军医也是,都习惯了,就算面对多了一个病人的疑惑。却手下不慢,都练就了快吃的本事。

绮罗其实也吃不下,都成糊了,说起来,真挺难吃的,不过大家都看着,她还真不能倒了,只能默默的一匙一匙的往嘴里送。

果然,饭没吃完,又人叫了,大家一齐放下碗,回头看看,谁的诊室谁负责,其它人,安坐吃自己的。

段鼎也没动,他和绮罗是主治的,各诊室有自己的负责人,最重的那个房间由他和绮罗负责,刚刚叫的,其实都是不重的,病重的,其实已经叫不出来了。

但绮罗跟进去看了,她是小院里的最高的指挥官,不管哪个房间有事,她都得去看。她得评估病情,随时准备为病人更换病房。这也是为什么,这里最累的那个就是她。各人都有自己的一摊,只有她不能休息。

段鼎吃完了,舀了一碗清汤,坐到了程安的边上,轻轻的吹了一下,不烫了,才轻轻的放了程安的嘴边,“绮娘真的挺累的,你别为难她了。”

程安还是不动,段鼎轻叹了一声。

“你是何苦呢?真的能死才好,你娘就在外头,把你送进来,就是为了让你不死。看看这里的病人,其实我都不知道,他们明天会不会活着。你啊,是日子太好,看看绮娘,看看这里的大夫,哪一个不是拿着自己的命在拼,他们一点也不比那些上阵杀敌的将领来得差。结果你还闹脾气,寻死。”

段大夫真心的觉得有气,女儿已经累得连话都不想说了,女婿虽然进不来,却天天让人煮好吃好喝的送进来。虽然都没露过面,但他和绮罗都知道,顾仁就在外面。只要顾仁在外面,他们就只用担心这小院里的事。所以想想看,得亏女儿当初没被这小子迷惑住,不然…

这会段鼎就不觉得顾仁不成了,所以凡事还是得有比较。

第十八章 生机

也不知道程安听到没,他还是木然的半躺着,眼珠子都没转过。段鼎若不是知道他还在呼息、脉膊,他真的觉得这就是个死人了。

“行,你不为绮罗想,总得替你媳妇想想吧?听说还在打仗,肚子还怀着孩子。若是战败了,你媳妇孩子都死了,你死不死的,也没人管了。毕竟你爹娘还有哥哥弟弟,真用不着你。不过,你是一个男人,总得像个男人吧?眼看着媳妇儿冲锋献阵,你也放心?”

段鼎气恼道,他是以为程安在鞍然是成了亲的,妻子已经怀孕了。段鼎是老派人,现在也不管银镜是不是绑架过绮罗了,只觉得一个女子,怀着孩子还得为家族,为国家跨马而战,这就不该是女子该做的事。程安若还是个男人,就该马上起来,养好身子,挡在他媳妇儿的前头才是。

程安还是不动,老爷子真的没法了,骂也骂过了,劝也劝了。外头应该能想的办法都想尽了,不然太君也不会把他送进这么危险的地方。他其实毕竟年纪大了,这么大强度的工作,他其实也累。只是病人没有放弃时,他也不能放弃。

现在程安自己都放弃了,他还能有什么办法,只能轻轻的叹息了一声,安静的把碗放回了桌上,静静的陪着程安坐着。没一会儿,老爷子打起盹来了,他真的太累了。不过老爷子可没程安的椅子,他的头跟小鸡啄米一样点着,关外的风其实挺凉的,小厮想上前,又不敢,只能干着急。

仆妇们还是聪明的,轻轻的拿过小炭炉子,放在老爷子的身边,再拿了几只晒药的簸箕,把老爷子围上。不帮忙盖着。就是怕把老爷子惊醒了,这样,火炉的热气,就能在老爷子身边多留一会儿。哪怕只睡一会儿,对老爷子来说,也好的。

大夫们看老爷子睡着了,也让人收拾,自己穿回罩衣,和绮罗一样,就坐在各自病室的门槛。披个大衣裳。依在门框上打盹。等待着下一次的招唤。

小院里一下子寂静起来。除了咕咕的煮水声,几乎听不到任何的声音。而这样,诊室里的声音也就一下子突兀起来,病人的呼疼声。还有绮罗与大夫商议的声音就那么此起彼伏的传了出来,可能因为对其它人来说,这太常见了,反而都能听而不闻,闭目养神。而对程安来说,他意识本能的追逐着绮罗的声音而去。

他想死,可是他却连死都做不到。那么他只能饿死自己。而这个,竟然也不能成功。青儿,程槐都拼命的劝自己。求自己,最后灌自己。不管自己如何,他却还是一天天的活着。

母亲来了,哥哥来了。母亲果然更关切关隘的安危,她要先看绮罗在做什么。并且让哥哥取好经快回去,帮助老三预防。这就是母亲,对她来说,程家的荣誉高于一切。

而对绮罗来说,病人高于一切。这里的病人很重要,她就可以马上放弃自己,是,她是对的,任谁都会说她是对的。那么,自己又算什么?

大家永远都要自己站起来,让自己承担一个男人应该承担的责任,那么,谁又顾过他的感受?

他的脑中突然闪现了银镜的身影,他以为他恨她。可是银镜的脸却无比清晰的浮现在他有脑海中。那个深夜里会抱着自己哭的女子。问他,她该拿自己怎么办?

他突然想起,那一夜,她给他换了衣裳,擦干净脸,轻轻的抱了他一会,然后就离开了。平日里只要她不忙,她就会陪着自己。不管自己怎么气她,她好像也不会生气。

那一天,家将来接他了。公主府里很安静,连银镜养的两只小猎犬都没叫声。所以,那天她是故意的,她故意放自己离开。对于程家的打算,她知道得一清二楚,最终,她还是放自己走了。因为她要救自己,她不能看着自己那么下去了。

其实那时,她知道她已经有了孩子吗?

傍晚时分,绮罗再现时,却没看程安,而是仰头看着城楼。顾仁就在那儿。顾仁看到了绮罗,忙把写好的字条绑在石子上,扔进院里。

绮罗低头去拾起,也不看,反正他也没什么可写的,无非是“怎么样,身体好吗?要多吃饭”之类的。

她只是对他招招手,表示自己很好,之前几天,她还会跳两下,表明自己身体不错。而这两天,她怕跳了,顾仁会更担心,还不如就对他笑,招招手,表示自己精神很好。

段鼎早就醒了,也去忙了一下午,这回出来,就看到女儿在跟女婿招手。轻轻的摇摇头,比在瘟疫村好,至少每天能见一面,让大家知道,他们都很好。

顾仁并不觉得绮罗好,绮罗明显的体力不支了。上次,在瘟疫村里,她大病初愈都没显现出这种情况。显然羊瘟传人这事其实对绮罗的打击是很大的。

她不是第一次做这件事,但是,之前,她针对的是鞍然人。由此,她灭了那个民族,而顾仁想到的是,如果这样,只怕,关外只要是游牧的,只怕都没能幸免。因为病毒是不会认人的,它们只会不停的寄生、繁衍,它们努力生存时,就代表着,一个个的牧民在倒下。

上一世,她没想过,也没经历过。反正之前,她都做好实验了,永安的百姓和牲畜不会被传染,她自然也不用经历,她要在自己的病毒下,抢人。

人不经历,其实是不会疼的。听到,与看见是两码事。

上一世,顾仁都会怀疑,太君会不会告诉绮罗,她的病毒会引来什么样的结果。或者说,太君只说绮罗想听的话,绮罗只知道自己在为程安报仇。于是,鞍然人,不管是军人还是牧民,都是她的死仇。于是,她制毒时,从不手软。

而这一世,她和银镜相交了,她被一群和善的鞍然下女照顾过。她内心起了变化,但为了国家,绮罗可以闭上眼,说服自己永不言悔。

但是,当病毒传到永安百姓的身上时,她在看到这些病人生死一线,她此时的焦虑与内疚,也许只有顾仁能理解了。但顾仁急的是,他又帮不了她,只能站在外面干着急。

在绮罗这么累时,太君还添乱,把程安送进去,不是让绮罗更累吗?他此时真的没有多想,根本不会怀疑,程安和绮罗会不会旧情复炽的问题,他只揪心,绮罗会不会累倒。

顾仁指着什么,绮罗会意,他让自己看字条。她忙打开,字条里写着太君已经回关隘了,他们那儿也发现了病患,由此,太君觉得,只怕西部和鞍然的病患只多不少。此时瘟疫流行,朝庭只怕不会出兵帮那位假公主了,宁可不费一兵不卒,让他们打到不能打时,病患也会要了他们的命。太君已经决定派人去接银镜了。不管如何,银镜怀着程家骨肉,太君不会让她涉险。

绮罗盯着那张字条,好一会儿,突然狠踢了边上的程安一下。

“你快点起来,我要送信,你帮我射到城楼上去。”

“绮娘!”段大夫无语了,就算程安曾经是神射手,现在他能站起就不错了,完全失去活着信心的人,怎么帮她射箭。

“你快点起来。”绮罗才不管呢,又跳着踢。她真急,好多话要说呢。

“扔门外就成,你疯了?”程安再装死,也会觉得疼啊。被连踢两脚,再不出声,就真是活死人了。更何况他还不是活死人。他只是懒得搭理任何人,想就这么安静的死了算了。

结果,下午想到了银镜,竟然还睡着了一会。梦里竟然还是银镜,还有公主府。结果好好的,被个石头给砸醒了。再看,绮罗正和顾仁隔空相望,眉目传情。

所以,这就是他们的爱情,不管什么时候,他们眼里只有对方。自己从来就是多余的那个,所以绮罗对自己好,从来就只是当自己是一个病人,她对每一个需要他的病人,都很好。但她的爱着的,始终只是她的丈夫吧。

正伤感着,结果绮罗却来踢自己,只是因为她要给她丈夫回信,这人脑子除了会看病,还有什么?你递信非要射城墙上?这不是有病吗?每天的饭还是外头送呢,把信送出去,有多难。或者让顾仁就站门口,他们隔门说话,还写什么信。

当然,程安是理解顾仁为何站城墙上的,这样他就能看到绮罗,也能让绮罗看到他自己。可是绮罗就明显脑子在这方面差了很多了。

绮罗一怔,有些脸红了,自己还真是傻了,竟然惯性的觉得,顾仁从上头把信扔下来,于是她就想着,怎么把信再送回城墙上去。果然太累了,脑子都不好使唤了。

但她只是对这事脑子不快,但是对别的,脑子很快的。马上又踢了程安一脚,“你会说话,那吃饭去。”

程安继续装死了,马上入定,就好像刚刚说话的不是他一般。

段鼎看看这俩人,真的哭笑不得了。不过,他好像看到了希望,此时程安肯说话,表示,他心机活了。人心机一活,很多事,就都会不同的。

第十九章 转变

程安的装死,其实是建立在有人伺候的前提下的。青儿和卫槐可是对程安忠心耿耿。吃喝拉撒无一不伺候得周周到到。等到了小院,在吃上,绮罗喂一次,他不吃,绮罗就不喂了,不是绮罗心狠,而是她真的没时间。

好吧,进可以忍着。但出却不能。早上进来之前,青儿和卫槐还给他灌了些米汤的。绮罗不是青儿,看程安略有不同,就会扑去看,绮罗忙得要死,她是会照顾人,但前提也是,她有时间,并且有限度的情况下。

两辈子,绮罗也就用心伺候过两个人。太君不用说了,太君有大把的丫头贴身伺候的,况且绮罗死时,太君身子骨还不错,生活是能自理的;而顾仁没受伤时,也就喜欢让绮罗伺候他洗澡。不过,人家志不在洗澡上;而顾仁受伤最重时,绮罗也就是给擦个身。端屎端尿这个,她不是不乐意,而是顾仁根本就没让绮罗做,非让人扶着自己去。这是面子问题!

而程安想装死,但又不是真的死了。身体这些机能还是在的,但绮罗真的没注意到,她忙得要死,对她来说,她要先把这位弄开口吃饭,还真没想到这位出的问题了。

于是程安就悲剧了,等绮罗再休息时,觉得程安在瞪自己。

“饿了吗?”绮罗还挺高兴,毕竟这比不声不响强点吧。

程安不说话,就瞪着她。

“说话,我跟你玩不来猜猜看的游戏。你再坚持一下,等你娘把银镜接了来,你就跟她撒娇去。要吃还是要喝,快点说。”绮罗只给他这两个选择。

段鼎看不下去了,过来给程安号脉。一天了,他其实是很关注程安的,毕竟他是自己的病人,从不人不鬼到今天,是不容易的。

今天一天了,程安动也不动,显然,这位不想活得,连药瘾都消失了。所以不想活,还是有用的。

“没事啊!”老爷子怔了一下。除了有点体弱。真没什么事啊。

“本就没事。您看这样像是有事的吗?”绮罗又踢了他的椅子一下。

老爷子离得近,皱了一下眉,他好像知道了什么。

“绮娘,你叫个大婶来吧。”段鼎想想笑笑。

“叫什么大婶。人家都挺辛苦。您说,您想吃什么,说好,我会的不多。”绮罗再怎么着,也不会不给饭吃不是。

“绮娘,去叫个大婶来。”段鼎又笑了,觉得绮罗真的是个笨丫头了。

“怎么了?”绮罗再傻,这会子,也知道父亲一定有不能让她做的。盯着程安,想了一下,又踹了那滑杆一下,“起来,别装死了。我让人给你备水,自己洗澡去。”

“绑着呢!”程安再好的脾气也气不过了,对着她吼了一声。

绮罗看看他,掀开了把他包得紧紧的皮褥子,里面程安被紧紧的捆在滑杆上。

绮罗喷笑了一下,“对不住,对不住。我马上给您解开。”

程安被解开了,找了一个人扶着他去洗澡换衣服。再出来时,绮罗已经在院里摆了桌子,上面的放着一碗肉粥。

“你晚上还是睡外头吧!”绮罗老实说道,因为真的没房间给他,而现在能独自拥有一个房间的,就只有自己了,谁让这里只她一个女大夫。

程安不作声,低头自己喝粥。

“让他跟我一屋吧!”段鼎柔声说道。

“您那一屋好几个大夫呢,他身子弱,在院里安全一点。”绮罗不仅只是没地方给他。可是问题是,这位身体是正常人吗?就算再仔细,其实谁知道,会不会出事。

段鼎想想也是,轻轻的拍拍程安,“吃东西就好,现在日子多好啊。过几天你媳妇就回来了,一家人就能在一块了。”

“对了,你不能出去,这院子许进不许出,得到解禁为止。你明天是继续装死呢?还是帮点忙?除了不许进诊室,你要不找点能做的事。”绮罗说正事。

“他能做什么,就让他在院里待着吧。”老爷子对别人都还挺温和的,特别是对病人。

“天天待着装死啊?帮着大婶洗衣服吧!”绮罗觉得那个让程安这么自怨自哀的,还不如找点事做。

程安马上抬头,盯着她。

“别瞪我,也行啊,您随便。”绮罗真没有那个精神了,打了一个哈欠,自己回房间了。她现在可不能泡澡,只能关上门,擦擦,靠着睡了。

“别介意,她是太累了。”段大夫真的挺温和的。

程安默不作声。

段大夫笑了笑,就坐在边上看他吃东西。

“她事太多,性子就急,没法子的事。说起来,虽说是我亲生的,真没想到,她还有这一面。这些日子我看着都觉得惊讶,不过,倒是真的挺好。”段大夫有些骄傲的说道。

“是!”这回程安说话了。

“所以说起来,若真的我们绮罗打仗,也是好样的。”段大夫竖着大拇指。

程安想想,摇摇头,“不成。”

“哪不成?”段大夫不干了。

“她那身板,上不了马。”程安实话实说。

“她…”段大夫正想说啥呢,病房里又叫了起来。段大夫马上站了起来,而与此同时,绮罗也冲了出来,头发都没有乱,程安起身跟在后面。

“离远一点。”绮罗回头,指着院子厉声说道、说完了,自己提裙进了屋。

就在屋门口,段大夫和绮罗这么都迅速的换着衣裳。从头罩到脚,才进去。

而里面还有两位小兵,他们也是从头罩到尾,但是他们坐得远远的,所以自己一天都没有看到过他们。他们放在这儿,就是为了替病人呼救的。但是,为了安全,他们也不许靠近了。

段大夫和绮罗非常合拍,那个病人,程安看不见,但是从头包到尾的绮罗和段大夫那严肃的样子,他现在觉得段大夫说得对,绮罗就算是不上马,她也能成为一个出色的军人。他好像从她的身上,看到了母亲的样子。母亲好像就是这样,永不言弃,认定的事,她就会坚持到底。

第二天,程安就真的跟那些大婶们一块洗起衣裳来了,把自己包得紧紧的。去病房门口收东西,先把那些污染的衣服放到滚水里煮,然后一步步的按着指示做。

他也是军人,他是军人,一步步的按指示做,这个他拿手。默默的做好,不用思考。那些大婶们,开始时还挺好奇,但没多久,大婶们的孽根性也出来了,一个个的问他和绮罗什么关系。之前什么病之类的。

不过想想看,小院里本来就有些压抑的。再不找点乐子,谁还过得下去?正好,程安其实这两年养着细皮嫩肉的,他又名门贵公子,那些市井大婶开的玩笑,一句话都能把程安憋着脸红半天。

不过就是这样,程安倒是越来越淡定了。当然,这在段鼎看来是好事,他越来越有人味了。要知道,这些大婶们都是边城人,她们是过来帮忙的,图的是钱多。逗着没意思了,就会说些东家长,西家短的事。

这些话,谁会跟程安说啊?程安开始听着还挺烦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啊,这么点事,值得吗?实在听不下去了,于是还插两句,原本指着让她们别说了。结果还讨论上了,然后程安觉得自己好像快被玩坏了。

他还真没跟一群大婶们一块这么待过,现在他觉得自己真的能住在院子里,是件幸福的事,若真的让他住在后头的仆妇们住的地方,他觉得自己会疯的。不过他真没觉得自己其实真的变了。

终于第一个病人最终还是死了。

满院里都是一片静寂,绮罗让人抬把病人抬了出来。这个是当初就设计了,病人哪怕是死,也不能出这个院子。尸体的传染性更大。

抬到后院,包得紧紧的尸首放到了台上,过会上面会盖上牧草,洒上火油,就地消毁。

“别伤心。”程安也不知道该怎么跟绮罗说,在院里待了这么久,虽然他没进过那些诊室,但是,这小院里,天天待着。有些病人慢慢的好了,有些人也转重了。治好的,也不能出去,于是跟着程安一块帮忙,等着最后解禁的那一天。

其实大家都知道解禁的意思,解禁表示这里没有一个病人了。

这是第一个消失的病人,他们都不知道,随后还会不会有这样的病人。所以大家都避而不谈,只是等待着。

程安虽然没得过这病,但是,他也是病人。他没有求生的那种感情,但真的面对死亡时,他有点傻眼了。看看绮罗的样子,他有点担心绮罗了,她是主治大夫,现在她的病人死了。也许最难过的,就是她吧。

绮罗没搭理他,让小兵吹起了军号,自己亲手拿火把,放到了牧草之上。这是她能给这位病人最高的礼遇。他能坚持到今天,已经很辛苦了,这为后来人提供最大的支持。在绮罗看来,这就是他们的英雄。抿着嘴,深深的看着那火苗。

终于,火苗熄灭,小兵小心翼翼的看看绮罗的脸,看绮罗点了头,才默默的去收拾骨灰。

“只要他是最后一个,我们就对得起他了。”段鼎看看,轻轻的拍拍女儿。

第二十章 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