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仁也看出来了,太君有话要单独跟绮罗说,自己再跟着,他们得耗一天了。不过太君突然不叫自己顾掌柜,而叫自己宏毅,这个有点让人诧异了。但是,他还是跟她们一拱手,退了出去。

绮罗能怎么办,只能跟在太君的身后,走了几步,突然发现,曾几何时,之前多少年,她就是这么跟着她。

将军府离城门其实很近的,将军守门这点,他们做得很好。慢慢的走过街道,上城楼时,绮罗还是伸手扶了太君一下。太君回头看了她一眼。

绮罗默然的扶着她上去,慢慢的走在城楼之上,程家的帅旗在风中飘扬着。绮罗和太君同时站住了,一齐看着那面旗帜。

“你的梦中,程安怎么了?”太君终于问了。

“死了。”绮罗抿着嘴,好一会儿才说道。

“其实没死,所以上回你让我们去找?你根本不是关切她,只是因为你知道,会跟你的梦中一样,他不会死?”

“过去了。”绮罗不想说,抬眼看向了城外、

“有孩子吗?”太君想想问道,她在程家多年,应该有孩子才是,不然自己万不会让一个没孩子的寡妇住在家里的。

“没有!”绮罗苦笑了一下,若自己有孩子,结果会如何?

“我不会让你守寡的,你在程家多少年?”太君摇头,根本完全不能相信。

“成亲三天,他就跟着老公爷,程平一块出征了。然后父子三人去,无人归。从此程家一门孤寡。大嫂、我,都在程家待了一辈子。”绮罗回身看着太君。

“那年的秋季之战?”太君一怔,父子三人一起出征,结果一个也没回来!所以绮罗是新婚守寡。“你在程家待了多少年?”

“十八年!还不错,牌位进了程家的祠堂。‘程门段氏’,一辈子,好歹换了这四个字。”绮罗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还是怨!为什么不离开,我不会让你那么守寡的,为什么不回去,重头开始?”老太君深锁着眉头,她还是不相信,自己为什么留下绮罗,卢氏可能是因为身体和家世问题。可是绮罗呢?因为爱情?可才成亲三天。也是爱在最深时。分别了,于是难以忘怀吗?

“你劝了我五年,第六年,我提出用毒来帮老三打仗。然后以后十多年。我们一起把鞍然灭了。就像现在这样,鞍然大乱,人人自危。最后的鞍然人,就是银镜和您的孙子和孙女。我死了,您一家团聚,多好!”绮罗苦笑了一下。

老太君定定的看着绮罗,这就是全部,所以顾仁会说,自己为了大道牺牲了绮罗吗?当自己发现了绮罗的用处之后。于是不再放绮罗走了。

“我知道安儿没死吗?”

“我不知道,不过,我相信您总得派人收拾战场吧?”绮罗轻笑了一下,看着太君。她们都是老战场了,有些事。大家都不是外行的。

“是啊,我一定要收拾战场的,再怎么着,也不可能找不到尸首。我一定比你早知道,程安其实没死。因为你有用,于是我舍不得让你走了。所以你恨我了吗?”

太君明白人,马上明白了绮罗的意思。这就是顾仁说的大道吗?为了关隘,为了程家的荣誉,她就这么困住了绮罗一辈子。一直没告诉绮罗,程安实际没有死的事实。

“算了,除非您告诉我,程安没死,并且有妻、有子。不然我也不会离开程家的。可您怎么能说?说了,程家也是大罪。再说,您怎么说?我相信,我在您心里,肯定比银镜重要。您知道我深爱程安,也许根本就接受不了,他移情别恋的事实。”绮罗笑了,果然,想透了,好像也没那么难接受。

太君深深的看着绮罗,随着她的目光看向了外面的旷野,那里都是战场,她也喜欢看。常常看,好像看到空无一人的战场,内心会充满了平静。

“恨吧?若是我,也要恨的。是程家负了你。”太君轻叹了一声,她没问程安为什么投敌,这个没什么可问的,结果最重要。结果就是绮罗守了十八年,结果却是一场空。而她更痛苦的是,她当亲人一般相依为命的自己,却一直没告诉过她真相。

“太君,你有过我不杀伯仁,而伯仁因我而死的无力吗?”绮罗不想再提过去的事了,现在那个不重要。也许此时,她能问的人,就只有太君了。

太君怔了一下,想想摇摇头。

“我随着太公戎马一生,手染鲜血无数。我不能说,自己所杀每一个人都是该死之人,但我却从不曾后悔过。因为我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杀死我。”

“若对方是平民呢?”绮罗茫然的看着远处。

太君扶墙站着,她年纪大了,这么站着,还真受不了。不过,现在她明白,那瘟疫是绮罗夫妇搞出来的。现在绮罗被绑过来,让她不得不面对这样的情形。不过,对她来说,跟自己十八年,应该能应对这种事了吧?

“你不是应该习惯了吗?”太君想想摇摇头,十八年,第六年开始实验,中间应该经历了很多,为什么到了这一世,她才痛苦?

“所以,太君,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不会这样。我只负责制药,其它的事,您都解决了。于是到了这一刻,我才真的要对自己做的事负责。太君,我上一世真的杀了很多人。不论妇孺,我杀了他们。而这回我更过份,我还杀了很多永安百姓。这回瘟疫,真的死了很多人。”

太君笑了,找个地方坐下来,轻轻的捶了一下发涨的腿。

“对不起,我不该让您站这么久,送您回去。”绮罗蹲下,轻按了一下太君的足三里穴。

老太君轻轻的摸摸她的鬓角,好像摸自己的女儿一样。

“别怪太君,真的重来一次。我还是不会告诉你。不是为了程家,也不是为了你能帮忙。而是因为,很多事就是这样。不能说,不能问的。”太君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会怎么选择?但她此时只能这么说。轻轻的拍拍她的脸,轻叹了一下。

“你做得很好,真的很好。我不知道跟你说过没有,‘犯我境者,虽远必诛’。你跟我守边十八年,我们是守,我们没有出去伤人一草一木。他们没吃没喝了。然后他们就来把我们的百姓当成草谷来打。凭什么?他们打草谷时。他们的妇孺在喝我们百姓血泪之时。可会跟你一样这么纠结?”

“永安百姓呢,死了这么多人。若不是这回正好我被绑过来,那就是一场灾难。”绮罗咬着唇。

“我和太公去平叛的故事跟你说过没?”

“是,很多。”绮罗笑了。

“我一定没告诉你。我们平叛的路上,遇到过一队灾民。他们逃难的路上,都是妇孺,孩子饿的直哭,我那时刚生了乐儿,看到那些哭着的孩子,我真的很想拿点粮食出来,至少弄点米汤出来,给孩子吃。最终。我没这么做。你知道为什么?”

“给一个人,所有人都拥上了,会激起民变的,可能会死更多人。”绮罗也有这样的经历。

“这回也是一样的。”太君轻拍了她一下。

“您明知道不一样的。”

“在我看来是一样的。你至少让边民安宁了十年,明白吗?十年。无论财产还人命,那都是无数的。一时的牺牲,不算什么。”

“可是这能避免,我该想得更完备一些。当年您就没让一个永安百姓染上过。”

“你怎么知道没有?也许只是我不告诉你呢?”太君笑了,轻轻的拍了她一下,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这种事,我不会报给朝庭的。所以我也不可能真的让你制预防药,给百姓们吃。明白了吗?这就是军人的抉择。”

“那么如何面对内心?”

“不用面对,对你来说,要面对吗?”太君把目光又投向了那边旷野,“你要面对的是一张张笑脸,而不是可能会死在那片旷野上,也许四肢都不全的尸首。”

绮罗抬头,看看那边的旷野,“上一世,他们说程安就死在那儿。我跟老三说,若我死了,就把骨灰也洒在那儿。好歹了也能跟他做个伴。我每年都来,每年都在这儿看着那片旷野。我很羡慕祠堂的那些牌位,可是真的有一天,我真的进去了,我才知道,这个有多可笑。”

“你怎么死的?”太君轻叹了一声。

“一怒之下,自己想不开,用我自己的毒药。自己那时觉得自己的十八年是个笑话,我死不是因为恨,而是不能面对。我现在放开了,我现在很幸福,各自生活吧。”绮罗对太君笑了,“我不恨银镜,上一世就不恨,这一世也不恨。对了,上一世,程安很健康的活到了十六年后。”

“真傻啊!”太君脸色一变,没想到,绮罗会自杀。

不过想想看,成亲三天,等来的却是丈夫的死讯。为了丈夫,在婆家十八年,她应该很努力的在婆家生活,不然自己不会教她那么多事,她也不会对卢氏,对女儿那么好了,他们应该一直相依为命吧?一屋子女人,她还帮着老三守边,为夫报仇,结果等到的结果却是丈夫没死,有了新的妻子,还生了孩子。绮罗当时应该所有的信念都崩溃了吧?轻轻的揉着她的小脸。

“是很傻,真的很傻。其实真的没什么了,我在程家的日子过得不错,您对我很好。您也看到了,您把我教得很好。到现在,我很感激您。”绮罗正视了太君。所有的恩怨都过去吧。

第二十六章 心累

顾仁无奈回临时租的宅子里,虽然也知道,太君找绮罗也就是那些事儿,总要交待一下,自己也拦不住。只是他不喜欢这种感觉。真的交待完了,以后怎么办?太君现在看绮罗的神情都不对,真的说白了,以后还甩得掉他们吗?

正一脑门官司时,结果一推门,院里竟然站满了人,程安和银镜对峙着,而段大娘扶着银镜,段大夫坐边上叹息,四大护卫守着四个角,弄个跟个包围圈一样。不过,他们很安静,似乎在等待着结果。

“你们搞什么,都在院里做什么?要打架吗?”顾仁真的再好的脾气,也不想忍了。

“好了,好了,他们不是吵架,就是银镜现在要回去救她娘,程安不让她走。”段大娘真是觉得自己很忙。

银镜是看绮罗离开,顾仁也跟着去了,于是,一下车,她就就跟四大护卫说,马上出城。四大护卫怔了一下,他们从小跟银镜的,这一刻,他们也知道,银镜这会儿,真的不适合离开。不过,他们是习惯忠诚的,只能默默的跟在银镜的身后。而在院门口,程安站在那儿。从头到尾,其实程安都没说过话,只是安静的站在门口。

银镜让程安躲开,程安只是背着手,安静的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摆明了,他是不会让开的。

然后段大夫夫妇听到声音了,这才出来,段大娘当然不能让银镜走了,只能拉着银镜苦劝,而程安还是一动不动,一直到顾仁回来。

“你有病啊?绮娘都准备回京了,就是知道你病了,才又赶过来看你。你想死,等着我们回京之后再死,别让我们知道。”顾仁对着银镜吼着,回头看着程安,“你也是。你是不是男人?你丈母娘有事,你不管,你让她怎么办?是男人,自己去啊。”

程安低头看看自己的手,他都快忘记自己曾经拿着枪的自己是什么样了。自己还能去救人吗?顾仁是故意的吗?

“动动脑子,你丈母娘能送回关隘吗?你的脑子啊!”顾仁真的快疯了,直接对四大护卫说道,“你们带着他一块去,记住了,老太太打晕。直接带走。谁也不要惊动。还有。你们带着药去,把老太太送到附近的山里去,怎么做,不用我教吧?”

四大护卫点头。准备出去了。他们没看程安,对他们来说,程安跟废物一样,带着他才是麻烦。

“我跟你们一起去,附近地形我熟。”程安看了银镜一眼,垂头出去了,四大护卫看了银镜一眼,默默的跟在了他的后面。

“绮娘呢?”银镜还真一点也不了解顾仁,她是女将。过去了她就不会再多想,看看他一个人回来,皱一下眉。明明他是追着绮罗去的,为什么现在他一个人回来?

“程老夫人有事跟她谈,你快去歇着!”顾仁再怎么着。也不能把气撒到一个孕妇的身上。况且他刚发了脾气,心里那口气总算出了,现在总算好了一些。

“正是、正是,挺个肚子,在外头发什么脾气?你这脾气真的该改改了。”段大娘搀着银镜,絮叨着。

“绮娘回来,让她来看我。”银镜回头看着顾仁,她习惯的吩咐着。

“行了,你们能不能让她歇会。”顾仁真的无语了,他现在真的想找个地方大吼一顿,只是现在,不可以。

银镜不做声了,默默的进去了。段大娘对顾仁摆摆手,扶着她进去了。

段大夫看看消失的背影,才对顾仁笑了一下,“老夫人找绮娘做什么?”

“谁知道呢!岳父,去歇会,我之前让人准备了热汤,您过会泡一下,这段日子,真的辛苦您了。”顾仁对岳父干笑了一下。

“有些事,躲也躲不掉,不如让绮娘去解决了,以后回京了,大家也好见面。”段鼎也知道顾仁对程家的心结,对他笑了一下。程安跟银镜,怎么看都像是怨偶。而女儿跟女婿,看着好,但中间总这么多事,别别扭扭的,真的让人担心。

“是!”顾仁能说自己知道吗?他能说,他最不想的,就是‘大家好见面’的这句话。以后好见面了,那他又算什么?

段鼎轻叹了一声,该说的,他也说了,以后的事,只有他们自己来解决了。

绮罗回来时,已经快傍晚了,真的累得连话也不想说了。直接泡进了浴盆里,打死也不想起来了。

顾仁看她那样,又好气又好笑,把人赶出去,自己轻轻的给绮罗搓着背,她真的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

“天天这么累,怎么办?”顾仁轻叹了一声。

“我能怎么办?你说我们要不要找个地方隐居去?要不,我们占山为王,让谢言那个笨蛋给我们看家护院?”绮罗‘噗’的一笑,轻轻的靠着浴桶,瞅着丈夫笑。

“银镜还想你去见她。”顾仁拿布盖住浴桶,让热气在浴桶里多停一会,让舒服一点。

“算了吧,都想套我的话,我现在谁也不想见了。”绮罗闭眼摇摇头,老太君是不了解,想知道,可以理解,而银镜跟自己一样,发个烧,从上一世一块回到这个时候,想想她比自己还倒霉,自己还能重新开始,而她回来的点,是不是有点悲剧?她都觉得有点同情她了。不过同情归同情,但谈话还是算了吧,实在太累心了。

“被老太太套了话?”顾仁坐到她的边上,刚刚一直没提这个,现在她终于说了,他也不介意听听。

“也不算是套话,想知道我的梦是什么样,想知道程家有多对不起我。不过真的面对面的说了,又觉得没什么了。你会不会觉得我没原则?”绮罗笑了一下,睁眼看着顾仁。

“岳父、岳母等你吃饭呢。”顾仁不想回答,拿衣裳给她。

“又吃醋吗?”绮罗看着他。

“不是,快点起来,晚上我们再谈。”顾仁真的觉得时间不够。

绮罗心里叹息了一声,果然人生,真的无条件信自己,支持自己的,好像只有亲生的父母吧。

银镜也出来一起吃饭了。青儿做的晚餐,虽然没有二妞做得好,但总比边城的这些厨子更适合绮罗的口味。绮罗低头吃着饭,谁也不理。

“绮娘!”段大娘还是忍不住开口。

“她累了,让她安静一会。”段鼎忙拉住了妻子。

银镜看看这一家四口,也不再说话。低头吃自己的饭。终于饭吃完了。青儿两口子送上茶,这是沏好的,不用让绮罗自己来煮了,她捧起喝了一口,没有自己煮的好。但想想看。她好像更喜欢煮茶。而不是喜欢喝。

“给我换杯热水。”绮罗放下了茶碗,对青儿说道。

青儿默默的退了下去,很快送上一碗热水。

“累了就回去睡吧!”段大娘忙说道。

“这么久没见您了,陪您坐一会儿。”绮罗对母亲笑了一下。

“小脸都瘦没了。真是可怜啊!”段大娘开心了,轻轻的拍拍她的脸,心疼得不行。

“刚我才跟师兄说,要不我们找个地方占山为王好了,再不管这些事了,我只是大夫,又不是神。”绮罗偎着老娘,咯咯的笑着。

“就算让你占山为王了,你也不是能闲下来的命。”银镜终于开口了。

“也对。主要是,我相信,我无论在哪,你们也能找到我。反正怎么着也不会让我闲着的。”绮罗给了银镜一个白眼,没好气的说道。

“我准备占山为王了。自然要大夫的,所以你要不要跟我一块?”银镜放下茶碗,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你说,我是不是不该救你?”绮罗觉得牙疼了。

深深的觉得,这位果然是天生的女将?这会儿,一切还没尘埃落定,身体也还差着呢,就想着占山为王,重头来过!好吧,这对银镜来说,这绝对是对的决定。

真的让她回京城程家,最后只能跟着程安一块枯萎而死。留在这关外,天高任鸟飞,过自己的日子,会舒服很多。只是这位留在关外,真的给她几年,说不定,就又有一个新鞍然了。这位真不是善茬!

想想,又拍拍脑袋,这关自己毛事啊?自己只是药铺少夫人,现在自己救过他们,况且程家还在京中,他们怎么着也不会打进京城吧。

“你可以现在杀了我。之前我善待你,现在你救了我一回,所以我们两清了。”银镜很平静,看样子都不是在说笑话。

绮罗头痛了,她是笃定自己不会杀了她吗?不过,自己还真的不能把银镜怎么着。她不是善良,而是她好容易把她救回来了,根本就没法下手弄死他。

“我们明天谈,今天我脑子不够。”撑着脑袋想了一下,真的觉得没法谈了。自己不是银镜,在这种情况之下,那

“不是这会谈正好吗?你累,我也累,正好坦白。”银镜盯着绮罗。

“坦白什么?”绮罗心一紧,自己有什么可跟这位坦白的,这典型的要套自己的话。

“我有想知道的,你应该也有你想知道的。”

“我什么也不想知道,我现在很好,特别好,求求你,我真的啥也不想知道,你要占山为王,你爱干嘛就干嘛去,我真不拦你。所以,你真的跟我好好养着,等着过些日子身体好了,我帮你拿了小的,天高就任鸟飞了。我呢,也就可以回去做我的长春堂少奶奶。”绮罗对银镜假笑了一下,哼了一下。

第二十七章 谁恨谁

顾仁最终还是让绮罗去跟银镜谈谈,不谈,大家都不安生。绮罗着急的是,她今天还没时间跟顾仁说银镜的事。现在当着银镜,还真不能说啥。只能默默的跟银镜去她的小院里,也不跟银镜客气了,让青儿在东厢的榻上铺上褥子,自己偎着大枕,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式,决定慢慢的跟银镜耗。

“你既然累成这样,为何还跟太君出去?”银镜身子比绮罗差远了,看她铺了褥子,自己也就别撑着了,她就在边上,也拿大枕垫在背后,让自己靠着,这样两人倒有点跟在银镜绑架绮罗的车上,各靠一边。

“我能不去吗?”绮罗给了她一个白眼,自己当时被程喜逼得好不。靠好,想想,“我真不恨你,上一世我就不恨你,这一世更不恨了。求你放过我。”

说完了,自己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半闭着眼,决定把自己要说的,直接要说出来,然后就只听就好了,想跟太君一样套她的话,她坚决的不配合了。太君,她那是没法子。太君不知道上一世发生了什么,她只是想知道。而这位是已经想起上一世的故事了,他们虽然没有交集,却又真的是宿敌,这算是什么缘分啊?

“我恨你,上辈子我就恨你,这辈子我更恨你。”银镜狠拍了她一下,这人当大夫时挺像样的,现在倒在榻上,跟没骨头一样。那个跟自己说,会和程家战到最后一刻的女人,就跟别人一样。

当时绮罗说这话时,银镜是相信的。甚至觉得那才是真实的绮罗。而此时,却也是真实的她,没事时,私下里,连公主府的丫环们都知道,这位极其之懒,能在榻上一坐就是一天。看书,写字。然后累了,就直接躺下睡觉。睡好了,就吃。吃完了,看看一下书,然后又继续睡。

鞍然还真没有这么懒的女子,那时的银镜都没想起上一世的故事,她就只是纳闷,这么懒的女子,竟然能让程安死心踏地。而此时。她被救回了永安。然后。这个在她心里能躺着就不坐着,能坐着就不站的懒女人,竟然能不眠不休的把自己从死亡线上再拉回来。那时的她,目光炯炯。一点懒散的样子都没有了。

所以哪个是她,或者都是她。而更让银镜无法忍受的是,她想起了一切,而这个,上一世跟自己做了一生对手的女子,现在却心无芥蒂的躺在自己边上,然后还说不恨自己,就好像自己真的欠了她一般。

绮罗睁开眼,恨自己?这世上谁恨她。她都信,可是最不该恨自己的就是银镜。自己能不恨她,就已经不错了。结果这位恨自己,有没天理啊?

“你说错了吧?”绮罗深吸了一口气,压住火。假笑了一下说道。

“你这样真像太君,明明气得要死,却偏偏装大方。知不知道,这样会让人很讨厌。”银镜愤愤的说道。

“恨太君,找她去。关我毛事?那会我应该已经死了,我们连面都没碰过。所以我不恨你,也不恨你的儿子、女儿。对了,你们后来能活着,可都是我的药救的。做人呢,要懂得感恩。”绮罗翻了一个白眼。

心里更气愤了,想想,太君这婆婆做得是有点失败了,卢氏,安澜都不怎么待见她;现在看看银镜这样,婆媳感情堪忧。所以也就是自己傻,于是才能跟她混十八年。不过自己得多傻,才能这样啊?

“可是我娘、我舅舅,还有我的族人都死了!他们直接或者间接的都是你害死的。”银镜盯着她,愤愤的说道。

绮罗闭上了眼,像太君说的那样,努力去想一个个笑脸,那些笑脸,才是她该关注的。

“你带兵来袭时,可有想过,被你杀死的那些百姓们,将士们,也都是有家有口,有父母家人的。”她苦笑了一下,“是你们来侵犯我们,所以你凭什么认为我是错的?”

“所以我在这儿,我没弄死你。”银镜冷哼了一声。

“那是国仇,非人力不可违,所以算了吧!”绮罗摆手,也懒得痛打落水狗,人家提的是上一世,没提这回,她也就装着不知道,忙把这个一块揭过。

“可我还是恨你,为什么要死,为什么不跟我面对面?为什么要死,为什么要让所有人觉得是我害死你?”银镜差点没上前揪绮罗的衣领了。

“我说了,我又不恨你,对我来说,我死,只是觉得自己人生太可笑了,跟你没关系。”绮罗又打了一个呵欠,整个人又软了,她真的累了,不过还是笑了一下,“程家恨的也不是你,他们恨的是程安,只不过,程安是亲生的,所以他们只能恨你了。恨你个外人,又没什么成本。”

银镜一怔,她没想到绮罗能说得这么轻巧,却也切中要害,对程家来说,程安的归来是程家抹不去的耻辱,可是程安是程家的人,只要太君、程喜在,他们都拿程安一点办法也没有。

但对她不同,她国破家亡,若不是为了孩子,她根本就不会跟着程安回到程家。她非常清楚,寄人篱下要受什么样的痛苦,更痛苦的是,程家原本就有贤良淑德,与朝与家有大功的二奶奶,两相对比,人家不踩她才怪。

她要怨什么?怨绮罗做得太好?还是怨程安不该让她们回去?不回去,孩子们就得死。她女儿还小,她不忍心。所以这就是一道死结。

“那么这一世呢?为什么没再嫁给程安?守了十八年,你该很爱他,然后你明明能改变这一切,你却重走了一条路?”银镜轻叹了一声,看着绮罗。

“我嫁他?然后呢,你再把他带走,我再当回寡妇?我得多有傻,才会这么干?”绮罗真的没力气了,想想都觉得这人脑子坏掉了。明知道程安靠不住了,她还往火坑里跳,自己得多傻,才会这么干?

或者是银镜比自己还傻,认为真的人定胜天,一定能改变?自己回来早这么多。改变了什么?其实历史的进程,根本不会因为一个小人物的觉醒,有丝毫的偏差。一切一切,只不过是老天眼中的猴戏罢了。

“错了,我应该问,你什么时候想起来的?”银镜想想也是,若是绮罗早清醒,自然不会嫁给程安了。自己早清醒…她想不下去了,若是自己早清醒,自己会怎么做?她不知道。

“一开始!从我见到程安那一刻。就知道。他是负心汉。所以我还嫁她,不是有病是什么?”绮罗翻了一个白眼。

“所以想想看,老天是不是偏心,让你这么早想起来。却让我现在才想起来。”银镜恨恨的看着绮罗。

“让你早想起来,然后呢,把我弄死?还是直接弄死程安?”绮罗哈哈大笑,可是银镜还是没笑,看上去傻傻的,“你到底怎么啦?”

“上一世他不这样?”好一会儿,银镜才轻轻的说道。

“谁?”绮罗脑子本就有点锈的,一时没反应过来。马上看她怒睁的眼睛,忙点头。“哦哦哦,明白。”

银镜看着她,她真的可以忘记得这么彻底?完全可以当程安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