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也只能这样了,唯一心疼的就是无辜的美里。”

她说到这里是,纸门猛然拉开,那头站着美里。

“不可以那样,绝对不可以。”

“美里,你给我闭嘴。”

“我不要!我死也不要!叔叔,你听我说,杀死这个人的其实是——”

“美里!”靖子尖声大喝。

美里吓得下巴一缩,恨恨凝视母亲,她的两眼通红。

“花冈小姐。”石神毫无抑扬顿挫地说道,“你用不着瞒我。”

“我哪有瞒什么……”

“我知道不是你一个人杀的,小妹妹也有帮忙吧?”

靖子慌忙摇头。

“您在说什么,真的是我一个人做的。这孩子刚刚才回来……。呃,我杀人后,她就紧跟着回来了,所以跟她毫无关系。”

但石神似乎不相信她的话,他叹口气转而看着美里。

“说这种谎,恐怕只会让小妹妹痛苦。”

“我没有说谎,请相信我。”靖子把手放在石神膝上。

他定定凝视那双手后,瞥向尸体,然后微微侧起头。

“问题在于警方怎么想,你这个谎话恐怕行不通。”

“为什么?”说完靖子才发觉自己这么问,等于承认了说谎。

石神指着尸体的右手。

“手腕和手背都有内出血的痕迹。仔细看的话,可以发现痕迹呈现手指的形状。这个男人想必是被人从后面勒住脖子,拼命想挣脱吧。这应该是抓住的手不让她挣脱时留下的

痕迹,可以说一目了然。”

“我说过了那也是我干的。”

“花冈小姐,那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

“你想想,你是从后面勒他脖子吧?所以你绝对不可能又去抓他的手。这需要有四只手。”

石神的说明,令靖子哑口无言,她感到自己仿佛钻进了没有出口的隧道。

她颓然垂首。既然石神只瞄一眼都能明察秋毫到如此地步,那么警方一定会更严密地查出真相。

“无论如何,我都不想让美里卷进来,我想救这孩子……”

“可是,我也不希望让妈妈坐牢呀。”美里哭着说道。

靖子双手蒙着脸,“到底该怎么办……”

空气似乎骤然凝重起来,这个重担几乎要压垮靖子。

“叔叔……”美里开口了,“叔叔,你不是来劝我妈自首的吗?”

石神隔了一拍才回答。

“我只是想帮你们才打电话来。如果决定自首,我当然不反对,如果另有打算,我想光靠你们俩恐怕很困难。”

他这番话,令靖子放下双手。现在想想,这个人打电话来时,的确说过奇怪的话。他说光靠女人无法处理尸体——

“有什么方法可以不用自首也能解决吗?”美里又问。

靖子抬起脸,石神微微歪着脖子,脸上毫无动摇的神色。

“要不就是隐瞒这起命案,要不就是切断命案和你们俩的关系,两者择一。不过不管怎样都得把尸体处理掉。”

“叔叔认为做得到吗?”

“美里!”靖子喝止她,“你胡说什么。”

“很困难,不过并非不可能。”

石神的语气还是一样平板,但在靖子听来,也正因此显示他有某种理论上的根据。

“妈,”美里说,“就让叔叔帮忙吧,没别的选择了。”

“可是,这种事……”靖子看着石神。

他的小眼睛一直看着斜下方,感觉上好像是静待着母女俩做出结论。

靖子想起小代子说过的话。据小代子说,这个数学老师似乎暗恋靖子,每次都确定她在店里才来买便当。

如果没听说这件事,她一定怀疑石神神经不正常。天底下有哪个人,会对不太熟的邻居拔刀相助到这种地步?弄得不好,连他自己也会被逮捕。

“纵使把尸体藏起来,迟早也会被发现吧?”靖子问道。她发觉这句话,就是改变她们命运的第一步。

“要不要藏尸体,现在还没决定。”石神回答,“因为有时候不要藏反而比较好。要如何处置尸体,应该等相关讯息归整之后再决定。目前能确定的只有一点,就是尸体不能

这样放着。”

“请问,您是说什么相关讯息?”

“就是这个人的相关资料。”石神俯视尸体。“住址、姓名、年龄、职业。来这里做什么,接下来打算去哪里,有无家人等等。请把你知道的统统告诉我。”

“啊,那个……”

“不过首先,还是先移动尸体吧。这间屋子最好尽快打扫,因为一定留着堆积如山的犯案痕迹。”话声方落,石神已开始抬起尸体的上半身。

“啊?,可是,您说移动,要移到哪去?”

“我家。”

“啊?,可是,您说移动,要移到哪去?”

“我家。”

石神看似理所当然的回答后,就把尸体扛到肩上。他的力气好大,靖子看到深蓝色运动服的衣角上,缝着写有“柔道社”的布条。

(书中此处空两行)

石神用脚踢开散落一地的数学书籍,总算腾出一块看得见榻榻米的空间放下尸体,尸体双眼暴睁。

他转向呆立门口的母女俩。

“那就请小妹妹开始打扫你家吧,要用吸尘器,越仔细越好。请妈妈留在这里。”

美里一脸苍白地点点头,瞥了母亲一眼后就回到隔壁屋子。

“请关上门。”石神对靖子说。

“啊……好。”

她听命行事后,依旧杵在门口脱鞋处。

“总之先请进屋来吧,不过我家没有府上那么整齐。”

石神拆下原本铺在椅子上的小坐垫,往尸体旁边一放。靖子虽然进了屋,但压根不想用坐垫,径自别过脸避着尸体在屋内一角坐下。石神看了,这才醒悟她是害怕尸体。

“啊,不好意思。”他拿起坐垫,递给靖子,“请拿去用,别客气。”

“不,不用了。”她一迳垂着脸微微摇头。

石神把坐垫放回椅子上,自己坐到尸体旁边。

尸体的脖子留有暗红色的环状淤痕。

“是电线吗?”

“啊?”

“我是说用来勒他的东西,应该是电线吧?”

“啊……是的,是暖桌的电线。”

“那张暖桌吗?”石神回想起罩着尸体的暖桌被子花色,“最好把那个处理掉。不过,这个我晚点再想办法解决。说到这里——”石神的视线回到尸体,“今天,你跟这个人约好了见面吗?”

靖子摇头。

“没有,白天他突然跑来店里,所以我傍晚才会在店附近的家庭餐厅和他碰面。当时本来分手了,可是后来他又跑来我家。”

“家庭餐厅……是吗?”

这样就不可能期待无人目击了,石神想。

他把手伸进尸体的外套口袋,取出揉成一团的万元大钞,有两张。

“啊,那个是我……”

“是你给他的吗?”

看到她点头,石神把钱递给她,但她不肯伸手接。

石神起身,从自己挂在墙上的西装内袋取出皮夹,从里面抽出两万元,把本属尸体所有的钞票放进自己皮夹。

“这样你就不会觉得恶心了吧?”他把从自己皮夹取出的钱给靖子看。

她略显踌躇后,小声的说了谢谢接下钞票。

“好了。”

石神再次开始翻尸体的衣服口袋,他从长裤口袋掏出皮夹。里面只有一点钱和驾照、发票等物。

“富坚慎二先生……吗?住址是新宿区西新宿。他现在住在这个地方吗?”他看完护照后问靖子。

她皱着眉、歪着脖子。

“我不知道,但我想应该不是。他好像也在西新宿住过,但我以前听他提过,好像因为付不出房租被赶出来了。”

“驾照本身是去年更新的,这么说来应该是户籍没有改,另外找到了住处。”

“我想他大概到处搬来搬去,因为他没有固定工作,租不到什么好房子。”

“应该是。”石神的目光停留在其中一张发票上。

上面印着出租旅馆房屋,金额是两晚5880元,好像是事先付清。石神略做心算,一晚等于是2800元(须另加税金)。他把那个拿给靖子看。

“看来他住在这里,如果没办法退房,旅馆的人迟早会强行打开房间。也许发现房客失踪后会报警,但也有可能怕惹麻烦就置之不理。大概就是因为常有这种事才会要求事先付清房钱,不过凡事想得太乐观会很危险。”

石神继续翻尸体的口袋,找出了钥匙。上面挂着圆牌,刻着305这个数字。

只见靖子眼神茫然地凝望着钥匙,对于今后该怎么办,她自己似乎还没什么头绪。

隔壁隐约传来吸尘器的声音。想必魅力正在拼命打扫,她一定是觉得处在对今后前途茫茫的不安中,至少该尽力做好自己能做的,所以才这样拼命的清扫。

自己必须保护他们,石神再次深深这么觉得。像自己这样的人,今后肯定不会再有任何机会能和这么美的女性近距离接触。现在他必须动员所有智慧与力量,阻止悲剧降临在他们身上。

石神看着死亡男子的脸,他的表情已消失殆尽,给人一种扁平的印象。不过还是可以轻易想像得到,此人年轻时想必是个美男子。不,虽然中年发福,现在的外貌一定仍属于女性喜欢的那一型。

石神想到靖子就是爱上这种男人,嫉妒顿时如小小的气泡发酵逐渐涨满心头。他甩甩头,对自己竟然萌生这种心态感到可耻。

“这个人有什么定期联系的亲友吗?”石神再次发问。

“不知道,因为今天真的是隔了好久才再度见面。”

“有没有听他说起明天的计划之类的?比方说要跟谁碰面?”

“我没听说,真对不起,什么忙都帮不上。”靖子一脸愧疚地垂着头。

“没事,我只是问问看。你不知道是应该的,请别放在心上。”

石神戴手套的手拽着尸体脸颊,凑近窥视口中,可以看到富坚的臼齿套着金冠。

“他治疗过牙齿啊。”

“跟我结婚时,他去看过一阵子牙医。”

“那是几年前?”

“我们是在五年前离婚的。”

“五年吗?”

那就是不能期待病例已遭销毁了,石神想。

“这个人有前科吗?”

“应该没有,跟我离婚后我就不知道了。”

“这么说来也许有啰。”

“对……”

就算没有前科,应该也曾因违反交通采过指纹吧。石神不知道警方的科学办案方式是否连交通违规者的指纹也会比对,不过列入考虑还是比较保险。

不管尸体怎么处置,都得有死者身份曝光的心里准备。不过他们还是得争取时间,不能留下指纹和牙模。

靖子叹了一口气,听在石神耳中格外性感令他心旌动摇,他再次下定决心绝不能让她绝望。

这的确是个难题。一旦查明死者身份,警方肯定会来找靖子。她们母女俩能熬得住刑警执拗的连番审问吗?如果只准备一套脆弱的否认之词,只要一被警方抓住矛盾,立刻会出现破绽,到时肯定会忍不住把真想和盘拖出。

一定要备妥完美的逻辑和最佳的防御,而且必须现在立刻架构。

别急,他这样告诉自己。焦急不能解决问题,这个方程式一定有解答。

石神闭上眼。面临数学难题时,他总是这么做。一旦隔开来自外界的讯息,数学程式就会在脑中开始不断变形,然而现在他脑中出现的并非数学方程式。

最后他终于睁开眼,先看了桌上的闹钟一眼,已经过了八点半。接着将目光移向靖子。她连大气都不敢出,缩在后面惊慌失措。

“请协助我脱衣服。”

“啊……?”

“脱掉这个人的衣服。不只是外套,连毛衣和长裤也要脱。再不快点的话尸体就要变硬了。”

石神说着已经动手去拉外套。

“啊,好。”

靖子也开始帮忙,不过可能是不想触碰尸体,她的指尖在颤抖。

“不用了,这边我来处理,你去帮小妹妹吧。”

“……对不起,”靖子垂着脸,缓缓站起。

“花冈小姐,”石神朝她的背影呼唤。然后对着转过身的她说:“你们需要不在场证明,请你先想想这点。”

“不在场证明吗?可是,我们根本没有。”

“所以,才要制造。”石神披上从尸体拔下来的外套。“请你相信我,把一切交给,我的逻辑思考。”

第三章

“我还真想好好分析一下,你的逻辑思考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汤川学百无聊赖地托腮这么说完后,故意打了一个大哈欠。小小的金属框眼镜被取下放在一旁,显然是在表明,你已经没必要挣扎了。

事实或许正式如此,草薙从刚才就对着眼前的棋盘瞪了二十分钟以上,还是想不出破解的对策。国王无路可逃,虽然想狗急跳墙,却连胡乱攻击的对策也没有。方法倒是想到了很多,但他发觉那些招数早在好几手前就已遭到封锁。

“西洋棋就是不合我的脾胃。”草薙嘟囔。

“又开始了。”

“本来就是,从敌人那里特地夺来的驹凭什么不能用?驹是战利品吧?拿来用又有什么关系。”

“你挑游戏基本规则的毛病做什么?况且驹并非战利品。驹是士兵,被对方夺去就等于丧了命,死掉的士兵当然不能用。”

“将棋就可以用。”

“我要对将棋发明者的柔软创意致上敬意。我想那大概意味着,夺走驹的这个行为并非杀死敌方士兵,而是降服对方,所以才能够再次利用。”

“西洋棋也这样不就好了。”

“阵前倒戈的行为违反骑士精神吧。你不要老是强词夺理,要有逻辑地注视战况。你只能动一次驹,而且你能动的驹很少,无论动哪个都无法阻挡我的下一手。而且,我只要一动骑士你就输了。”

“不玩了,西洋棋好无聊。”草薙重重埋进椅子。

汤川戴上眼镜,抬眼看墙上的钟。

“花了四十二分钟啊,不过几乎都是你一个人在思考。对了,你在这里摸鱼没关系吗?不会被正经的上司臭骂一顿吗?”

“跟踪狂命案好不容易才刚结案,当然得让我喘口气休息一下。”草薙伸手去拿下太干净的马克杯,汤川替他泡的即溶咖啡早已冷掉了。

帝都大学物理学科第十三号研究室内,除了汤川和草薙别无他人,听说学生们都去上课了。草薙就是知道这点,才会挑这个时间顺道来访。

草薙的手机在口袋响起,汤川一边披上白袍一边露出苦笑。

“看吧,才刚说完好像就在找你了。”

草薙苦着脸,看着来电显示,似乎被汤川说中了。打来的是隶属同一小猪的刑警学弟。

(书中此处空两行)

现场在旧江户川的堤防,附近可以看到污水处理厂。河对岸就是千叶县,草薙一边竖起大衣领子一边暗想:既然要死,为什么不死在对面。

尸体弃置在堤防旁,盖着应该是从某处工地拿来的蓝色塑胶布。

发现者是一个在堤防慢跑的老人。据说他看到塑胶布一端露出看似人脚的东西,遂战战兢兢的掀起塑胶布一探究竟。

“那位老爷爷听说都七十五了,这么冷的天亏他跑得动。不过这把岁数还看到这么倒霉的东西,我打从心底同情他。”

先一步抵达的刑警学弟岸谷把状况告诉他后,草薙不禁皱起眉头,大衣下摆在风中翻飞。

“小岸,你看过尸体了吗?”

“看了。”岸谷窝囊地撇了撇嘴,“因为组长叫我要仔细看。”

“那个人每次都这样,自己倒是从来不看。”

“草薙先生,你不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