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我将流纹仔仔细细地看着,那厢聆月却头也没抬,指了指桌面道:“放这里。你先退下吧!”

流纹顿了顿,依言放下了摆了饭菜的盘子,娇柔地问道:“君上,让流纹来服侍你用膳吧!”说着,纤纤玉手就自发自得将那盘子上的瓷碟子端下来放到桌上。

聆月又挥了挥手示意她下去,“本君并不需你服侍。”

同上次一样,流纹丝毫不为他的冷淡而动摇,仍是笑的娇俏可人,道:“君上日理万机,一些小事自然得由我们来服侍着,才能养足精神处理正事。您居于九旭宫日久,流纹未能尽到责任,如今君上到了凌栖宫,流纹能做便要尽量做到最好的。”这流纹仍是长篇大论的,边论边给聆月盛了碗汤,恭恭敬敬又温温顺顺地送到他面前。

聆月终于抬了头,对着流纹,面无表情,道:“你可知本君的书房是不允顺便出入的?即使是送膳也有特定之人,你这番乱闯进来,已经违反了我凌栖宫的规矩!你现在自去领罚。下去吧。”

美人愣了愣,目中悲切又哀婉,半晌,终是扶了扶身子道:“君上恕罪!槿颜姐姐并未告知流纹这一层,只是央了流纹来服侍君上…”

我心里暗暗感叹,这槿颜确是个不错的女子。与夫君斗气之时,还时时想着让其他人代替自己来伺候夫君,真是不错。

聆月眉间已经有了不耐之色,我看着就要凉却的饭菜,也很不耐了,听见他冷冷斥道:“本君的话从不重复第二遍。”

眼睛已经啪啪掉下几滴泪的流纹又默了半晌,终于挪着步子下去了。

我盯着她的背影,直到红衣消失在眼前,我才飞快转过头来,迅猛地拿起筷子吃东西。

聆月将他面前的汤推到了我的跟前,我眯着眼睛十分舒爽地灌下去一大口。这才发现,唯一的一副碗筷被我占了。

停下了夹菜的动作,我抬头问道:“为何不叫两副碗筷呢?”

他看着我的眼中满是柔光,仿佛星空耀目,完全不似方才冷斥流纹的形貌。只见他又将摆着他面前的菜一盘一盘全数挪到我的跟前,道:“我晚膳已然用过。当时见你睡得很沉,便没叫你。”

我看了他一眼,继续低了头吃饭。这厮说许多话的神情都是一个样儿,实在辨不明说的是真是假。算了,辨不明就不辩了。

然而,吃着吃着,我便感觉不对劲儿了。

脑子先是晕了一晕,眼前的四个碟子生生裂成了无数个,方才还分明无比红是红绿是绿的菜色全混在了一起,我揉了揉脑袋,更是眼前模糊,天地旋转,继而周身发热,喉咙发干,身体里仿佛升腾出一把烈火来,烧的我肌肤热烫,脑筋混沌…

“怎么回事?”

我在混混沌沌中听到聆月焦急的声音,然后感到他走过来抱住了我,甫一触及他的身体,心里的这把火便烧的愈发旺盛,全身像有意识一样得死死抓住他的衣衫,我努力抱紧他,难耐地喘气呻吟着,无意识地寻觅他身体的微冷之处,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双手乱抓乱扯,终于触及到他略微清凉的肌肤。我辩不清自己抓着的是哪一处,只是拼了命的往那里贴,想要将这难耐的燥热浇灭…

待到我意识清醒之时,眼前是近在咫尺的聆月君的脸。百年如一日的好看的脸上,泛着淡淡倦色,眉心微蹙,唇色略白。

我吓了一跳,猛的坐起身子来一看,发现自己正与聆月双双睡在同一张床上。这张床千工拔步,雕花精美,宽敞气派,不是九旭宫中我常睡的那张床。

“你醒了?”

聆月看我一脸茫然,却瞬间一喜。不知为何,我这颗往日里总对他的神情琢磨不透的脑袋此刻却福至心灵地觉得他这是见我醒来所以感到高兴。

眼前这位地位不知比我高去多少重天的,四海八荒众神景仰的太子殿下,对我,这么一条名不见经传的雀鲷,如此关切备至。这个事实,让我又一阵惶惶然。

他披衣下了床,边坐到房中桌边的椅子上,随手倒了杯茶,边说道:“流纹太过放肆,竟敢在我的饭食里下药。你是被我牵累了。你不用担心,我已经运功将药力驱除。”

我虽然脑子略微混沌,但仍是辨得出他这话中的愠怒。揉了揉额角,又拍了拍脑袋,这才想起来我俩此番是回了凌栖宫,流纹给聆月送了膳食,聆月又给了我。

唔,我果然是被牵累了。只是,很奇怪,流纹不是仰慕聆月君么?怎么会给他下了如此让人难受的药?而且那毒药发作的感觉,真是奇怪的紧,更难受的紧。

我歪着脑袋皱着眉问他:“那是什么毒药啊?真是厉害!”

聆月顿了半晌,道:“不是毒药,是令人浑身燥热神智迷离的药罢了。”他又缓缓喝了口水,又顿了一会儿,续道:“你此时是隐身,我也不便给你安排住处,这几日你便宿在我的床榻上吧。”

“那你呢?”我下意识的问,忽然又想起方才聆月就躺在我身边,与我同床共枕。只觉脑中嗡的一声,心中一激,这才后知后觉地红了脸。

拜九旭宫的人间故事话本子所赐,我终于学会了人之世界中的一些礼义廉耻。然,依据故事所言,此番我一女子与一男子同床共枕了,必得要羞耻一番连带着哭搡几句“我以后还怎么见人啊”等等的,然而我除了有些尴尬外,却没能如故事中相同遭遇的女子般为自己的名声贞洁而痛哭流涕。唔,许是我这人做的还不够火候。

聆月见我这神情,脸上竟露出几丝笑意。正当他想要说什么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一声轻悄的问:“君上,可醒了?”

不过五个字,而且是极普通的问候之语,却让聆月的脸上刹那间冰冻了三尺,真真奇怪。

聆月走出了卧室,去了外间坐着,外面的人便进了来。

我反正是隐身的,便好奇得跟上去看。

正如所料是个女子,出乎意料的是这女子长得真是,啧啧,那张脸还真是天上地下难得一见的美。我所见过的女神仙里,就属堇色最好看,此番这位美人,却丝毫不输于堇色,甚至比堇色还多了几分娇媚,看得我真是爽心悦目啊…

这,定然就是传说中的槿颜美人了。

槿颜向聆月施了礼,然后柔纱衣裙倚地,优雅且大方地跪下了。

“何事?”聆月问道,面色冷漠,眼睛却并不看她。

“君上,流纹之错,槿颜也有责任。但是念在流纹对君上一片用心上,还请君上不要将她送回幻海。这段时日里,流纹悉心用药,我的宿疾也好了许多,希望君上能对她网开一面,将她留下来,槿颜也能将这宿疾治愈。”

这番话说得真好,真不愧是流纹的表姐,两人俱是能说会道的。

聆月却没能被这番话打动,继续冷着脸道:“下药这等事都能做的出来,在她眼里还有没有纲纪礼度可言?你若是想靠她治愈宿疾,大可跟她一起上幻海去。”

就是我一个外人,也被聆月此话唬得一抖,叹一句这聆月也忒不留情面了,连对自己的美人妃子都是如此…

然而我看看那槿颜时,却发现她脸色一丝也没变,继续不卑不亢道:“槿颜自是不会离开天宫,只是流纹妹妹不懂事犯了错,若被带回幻海定然要被我舅父责骂,还请君上怜悯妹妹,饶了妹妹这一次。日后槿颜定然教她规矩行事。”

“你不必说了!”聆月怒斥道,“明日本君就将她送回幻海去。你若想去便跟去就是,在那里常住下去也未尝不可。下去!”

聆月转身进了内间卧室。

我看着美人半晌,满心钦佩——在话本故事里的美人们若是经了这么一番训斥,早哭的满绢子泪了。这位槿颜美人,却坚强淡定如斯,真真是不一般!

待美人走后,我便见聆月那厮正正坐在内间椅子上,定定将我看着。

我被他看得抖一抖,便也倒了杯茶来一口一口地喝着,权当将他那灼然的视线给喝下去。这厮的目色一向很奇怪,任凭我如何努力也琢磨不出他这变幻莫测的幽深眸光里头写的是个什么意思。不过我也早就习惯了,既然整不明白,全然无视就好。

我镇定自若地喝着茶水,然后听他问道:“若是你,你会让流纹留下来么?”

他对着我问,而我则摸不着头脑。

理了理这事儿的因果缘由,掂量半晌,道:“还是送去幻海吧!”

他的眼中亮了几亮,又问:“为什么?”

我承言道:“你又不娶她,她留在这里怪可怜的。况且若是下次下个什么毒药就不好了。”

“你同情她?所以才让她走?”

“嗯。”我慎重地点了头,道:“须知这男女之事,须得两厢情愿才是个比翼双飞的好故事,若是一人苦恋而无果,就是个两鸟单飞的凄惨故事了。我看你对那流纹并无男女之情,她在此不过白白伤情,还是早回幻海将你忘了才好。”

这番话说完后,我愈发地得意,毕竟是看了这许多故事得出的箴言啊,字字珠玑啊字字珠玑。

聆月眼神黯了黯,开始垂着头看杯子。

我也不管他是否在听,继续兴奋地总结着我在话本里得出的箴言,“不过你的侧妃槿颜,既能为你的安危关心,又能对你的仰慕者宽厚以待,却是个十足的典范妻子,不错不错。你倒也可以考虑考虑升她为正妃好了,就别送她去幻海啦。至于那宿疾,你多找找其他药仙瞧瞧,我却不信,那流纹的医术会比天宫的药仙好。”

说完这番话,嗓子便又渴得很,伸手摸了茶杯,再倒了杯茶来喝。

聆月抬头看我,脸色有些沉,道:“你要我将槿颜升为正妃?”

“啊。”我润着嗓子,得意道:“她可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女神仙,又宽宏大量,真是太具有典范妻子的特点了。日后你要娶其他侧妃,她也能宽大容让。若是个普通女子,恐怕就没有这么大肚量的了。”

我深以为,自己总结得很好,却不想,聆月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他眼神黯然无光,看着我又问道:“你,真的希望我立槿颜为正妃然后妻妾成群?那你呢?”

他这话问的奇怪,可是看他脸色不善,我当然也不跟他计较,思量了一会儿,又道:“那些不过是我的建议,毕竟是你的事儿,与我无关…我?我自然不能娶妃子妻妾成群啊,若下辈子投身个男子还有可能。”

他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我却不知道他这副哀怨的形容是为的哪般,鉴于我欠他甚多,又要靠他给我取聚灵水,便想着应该给他排忧解难。可我想了半晌委实想不出他是为的哪般生气,遂也只得作罢。

前传 第十五章

在凌栖宫住了几天,聆月便带着我上了鬼族的冥宫。

他本欲将我放回九旭宫单独呆几日,毕竟此番鬼族之行太过危险,但是在我的软磨硬泡兼威胁下,他终是答应了我。处了这么些时日,我却也晓得了聆月君那一贯冷漠淡定又带着硬气威严的形貌底下,总还存了几分柔和温软的,只需将这份柔和温软给引出来,他就必会答应我的要求。

我们出天宫大门时,有许多神仙们都来送了他。从他们的言谈中我才晓得,原来此番聆月不知怎么给鬼族搞了个古神祗灵魄做乱的事情,又向天君请旨,入鬼族帮助鬼君剿灭叛乱,天君便批了几日时间给他,准允了他的冥宫一行。然而我这知晓内情的人自然知道,这叛乱定然是捏造的。

下了天界后,我便被变作了一枚鱼形玉佩,塞在了聆月的袖兜里,为防止打斗时掉了下了,还特地弄了根绳子将我系的紧紧的。于是这一路上,我便都在他灰蒙蒙却温暖暖的袖兜里头蒙头大睡,很是无聊。

也不知睡了多久,只知道忽然从袖口里灌入了数口凉风,冷的我一个激灵,接着便听到聆月君与另一男子的说话声。

这么些天以来,我发现聆月君对于客套话方面十分有造诣,而且是到什么山唱什么歌的类型。除了对魔君黎霄很是冷漠外,对其他上位之人均是做足了一副尊敬肃穆兼平和乖巧的样子。虽则不知道他对那些上位之人是真尊敬抑或是假平和,总之都能让那被相与者听得心情舒爽,然后竹筒倒豆子一样给聆月报道他所问的事情。

这不,这位鬼君就被哄着极尽所能地提供了关于聚灵水的情况。

“聚灵水有聚灵奇效,确是重建魂魄的绝佳神水。但是早在鬼族初初从远古神祗中衍生出来时,就因为聚灵水可重建魂魄而造成六界灵魄混乱的缘故而被封禁,列为六界禁物之一。当时的天君本欲将之毁去,但是因其乃是源于远古父神遗体的血液,是父神赐予后辈的至宝,故而只将其封于鬼族禁室之中,并派了两大神君把守。此两大神君活了亿万年,真身早已沉睡不起,但是魄灵却仍然守卫着禁室,却由于新增了鬼力而比以往更难对付。其一是檀焱,火系法术登封造极,现下的神仙中怕是无人能出其右;其二是敕矶,猎仙箭术百步穿杨、无人能敌,是上古神器断天噬地灭日弓的第一位主人,曾以一箭杀死当时修为亿年的魔主。两大神祗若是联手,仙力更是惊人。五万年前修为不亚于天君的乐神曾被二人联手对击,差点灰飞烟灭。”

“哦?乐神,祈音神尊?”聆月的问话让我也提起了兴致。想来我这条鱼脑袋不大,但记忆力却还不错,听到祈音神尊四字,想起在幻海初见屏翳神君和季影神君时,曾经听说过,他们二人还有槿颜美人都是祈音神尊的弟子。唔,那位神尊竟然比天君也不差?还兼了个风雅的司乐的仙职,真是有趣。

“确是那位神尊。记得那日他也是来取聚灵水,怎么聆月君竟不知此事?”

此刻我看不见聆月的面容,但是从他什么也没答的事实推断,他定然是在思考什么事情。随后,又响起了那位鬼君的声音。

“不过好在檀焱和敕矶二人后来不知何故生了嫌隙,如今檀焱在第一室,而敕矶在第四室,两人不再共同对敌,想来应付起来会好些。你穿过前四室,聚灵水就在第五室内。到手后用回陌咒回到禁室门口就可。”

那鬼君顿了一顿,又道:“聆月君执意前去,我也不再多劝。或许两大神祗见聆月君是天族太子,会手下留情些。不过仍需多加小心才是。”

这两番话说得我心惊肉跳的,但是聆月却很是镇定且平和地回了他,然后我所处的这个袖兜又荡了起来,想必是聆月君施了仙力疾步赶路所致。

我在袖兜里头仍是一片漆黑,只能感觉到风气越发的阴森寒冷,让我也免不了满心戒备了起来,一边在心里祈祷着,聆月君千万别把命都给拼上…

正想着,聆月的脚步停了下来。

“檀焱神君。”

“嗯…你是神界龙族的?既然是天君家的人自当知道这里是六界禁地。何以硬闯进来?”声音粗犷有力又不失威严,想来就是其中一位远古神祗了。

“我欲取聚灵水重建灵魄。”

“哼,灵魄缺失自有幽冥司处理,何以需要你龙族来管了?”

“七魄中的一魄被神器所毁,只有聚灵水重建才能成为正灵。”

“神器所毁?既然如此,那此人定是罔狞魔徒,为何还要拯救他?”

“我不是什么魔徒!”

自己的声音忽然响起,让我生生吃了一惊,我不是块玉佩吗?是说不出话来的,方才竟然将心中所想无意识地喊了出来,这是怎么回事儿?

还不待我有所反应,忽觉周身一松,我已经从黑乎乎的袖兜中滚落出来化为了人形。

待我抬了眼望向聆月时,又是心中大震——只见他周身围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一束金色的强光自他的指掌间汇聚而出,充满了刀兵凌厉之气,汹涌澎湃不屈不挠地与对方射出的赤红火光相对抨击,对方同样是气势凛凛,杀气泠泠。赤红与金黄的交接处,因为强大仙力的撞击竟然结成了一个巨大的光球,不断流转变幻,翻滚着,咆哮着,金色与赤色明明灭灭,溅出了大颗大颗的熔岩般灼热的气泽凝珠,如水花般奔腾喷涌。

我这才知道,原来在二人说话时就已经开始这种杀伐对峙了。此时的禁室本是乌黑一片,却生生被这两道强光照的如同白昼。我见聆月神色依然是同平常般的平和,但是脸上却有一层细密的汗珠,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帮他,只将他的衣角抓得紧紧的,盯着眼前的光球不发一声。

不知为什么,我忽然想起来在云珊岭时,少羲为了我与别的鱼儿打架,虽然只是用鳍、尾或者身体蛮力的击打和猛撞,但同样是攸关生死的,而我那时却一直只是看热闹的心态,甚至会好奇得观赏起两只鱼儿打架的姿态来,从未有过现下这般的紧张和揪心。方才我回了自己的形体,定然是因为聆月用了大半仙力与之对敌,我便恰巧松了禁制的缘故。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只觉我周身都出了一身冷汗,眼前那个流转的大球忽然“彭”的一声炸裂开来,一红一金的光芒倏然转变为无数道闪电般的撕裂着这个空间,仿佛无数只长剑在相互对击着,耳边全是刀剑的铃铃相撞之声,檀焱和聆月各操控了无数的寒光泠泠的锋利刀剑,两人身形仍是定定不动,却能将无数地利刃直直刺向对方,却又被对方的仙障所阻。随着杀伐之声越来越大,刀剑的光影越来越多,两人的攻势越来越猛,耳边的铃铃撞击声如电闪雷鸣般强劲,我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接着眼前忽然一花,无数的闪电剑影纷纷如雪花般跌落不见,檀焱与聆月双双往后倒了下去。

我忙跑过去扶起了他。

他的脸色有些惨白,却没有见到血气,我也略略宽了心。

“没想到现今这神界还有你这样的仙术造诣。”檀焱站起神,微笑道。虽然,我以为,这副乌黑如魔鬼的模样,即使微笑也是难看得紧。

“神君过奖。”聆月也站了起来,挥手让我退到一边。

“既然我不能将你拦下,你也可以过了这一室。只是,”他略略挑起了嘴角,“若是日后传出去,我檀焱竟然败在了一个不过十万岁的小子手里,未免太过荒谬。”

“我们不会传出去的,你放心!”我在旁边大喊。

然而檀焱却看也没看我一眼,又道:“天族小龙,你若接得下我三招焰火咒,我便认输,你可进入禁室。如何?”

聆月道:“既然如此,请神君赐教。”

我不晓得焰火咒是什么,但是看到聆月那镇静淡然的神色,心中竟也宽宥了许多。

檀焱扯出一个仍旧十分难看的笑,然后忽然目色一厉,嘴一张,一只巨大的翻着滚烫的热气的火球夹着雷霆万钧之势,直直朝聆月飞来!

聆月见此,迅速挥手来在身前凝成了一片白色的气墙,泛着千年冰霜的寒冷之气,与那来势汹涌的火球碰撞上后,只稍稍凹下去一小块,那火球却在冷吱吱的气墙摩擦下越来越小,直到消失。

我心中一喜,看来也不怎么样嘛!

接着,又一个火球喷出,比之前那个更大也更红,烤的我连连退了好几步。聆月也相应得加粗了气墙的厚度,那火球擦过气墙,须臾之间,也消失不见。

那檀焱冷笑一声,第三个火球喷涌而出,带着雷霆万钧的强势之气,如闪电般飞来!

待我看到那往我这方向飞来的火球时,心中仿佛停摆了半刻——我想,我是不是要死了?

我以前总把死不当一回事儿,但是元始天尊的话却忽然想在耳边。

我若死了,千辛万苦为我重建已一魄的聆月君会怎样呢?

那一瞬间,脑子里竟然闪过无数的念头。我忽然发觉,我也是怕死的。

死终究还是没有降临到我的头上,那火球已经在我的眼前时,身前忽然被猛烈一击,然后,我看见那舔着火舌的巨物直直撞上了身前聆月的胸口!

白色的人影被猛烈一震,晃了几晃后竟然又立住了。

我跑上去,死死地抓住了他,朝他吼道:“你疯了么?”

我想这辈子活到现在我也没有这么激动过。仿佛胸臆中的心都被狠狠地剜了一刀。

聆月却仍然一丝血气也没有,只是脸色愈发的白了,对着我微微笑道:“我没事。”

那笑,仍如往常一样耀目,仿若三千世界的烟火齐齐绽放。

他的胸口焦黑一片,那处衣衫早被烧的稀烂,只余一个黑魆魆的凹口。那明显已经深入皮肉的凹口,他却说没事,他以为我是傻子么?

我看着他,忽然说不出话来。

檀焱此时却走了过来,道:“我本欲杀掉这条鱼儿,省的她日后传出我的败绩来。你却要横加阻拦,也怪不得本君手下无情了。”他说的这番话,简直让我愤怒地气血直冲丹田,正欲臭骂他一顿,却忽然发现那人已经不见了。

聆月本是半靠在我的身上,此时却稳稳的往前走,那挺秀的身形一如往昔的沉稳镇定,仿佛方才那一下根本没发生过一样。

我愣了半晌,难道,那檀焱的火球真如此不济?

此时四面除了我们进来的那道门外,三面都是结结实实的石墙,我正好奇着这第二室应该往哪里走,却见聆月走向的那边墙金光一闪,无端端地出现了一个一人高的方形出口。

进去之后,发现第二室里俱是些刀剑兵器。想来也是些神兵利器了;第三室里则是些瓶瓶罐罐,看似些仙丹灵丸之类的;我一向不是个好管闲事的人,聆月就更不是了,是以,我们只是匆匆而过,直奔向了第四室。

我知道第四室里有守卫者敕矶在,故而心中难免仄仄,只紧紧跟在聆月的后面,心想这次千万要保护好自己,不要连累聆月了。

刚进入第四室,耳边立刻传来簌簌的射箭声。我大惊,仔细一看,只见绣花针般大小的箭支如漫天花雨向我们打了过来,多如牛毛,迅疾如闪电。

我不知道为什么聆月不用仙障护着,而是抽出了他的玄冥剑来抵挡。如雨丝般细密的银剑竟也被他手中不断挥舞旋转、腕间翻花般地挡了个七七八八,剩余地则以身相避。

第一次见他用上玄冥剑御敌,身姿竟然好看得这样。

然后我才发觉,我非要跟来不过是给他增添负担,方才檀焱的火球是这样,现在仍是这样。那些银箭如此之迅疾,我根本连看看不清楚,遑论躲避?聆月则一手挥剑,一手拉着我翻来转去、左闪右避地躲过箭支。

那细密的箭支见伤不了我俩,竟有愈发迅疾猛烈的趋势,四周俱是射向我们的细细银白的寒光,根本看不清对方的位置,这也让我们处在只有防守却没有攻击的下风位置。

我被聆月拉着不停地躲闪,不知过了多久,聆月忽然停了动作,哗的一声收起了玄冥剑。

“嗯,你竟然有父神传下的神器玄冥?”

一个与檀焱差不多模样,但声音却更加清朗的人出现在我们的眼前,这定然就是敕矶了。

“是。玄冥乃是父君所传。”

“难怪。”那人点了点头,和蔼平顺的样子,我甚至怀疑,这厮与方才对我们无情射箭的人是同一个么?

“既然你是从神界而来,不如与我这许久没出过禁室的老翁说说如今神界的情况如何?若是说得好,我便放你们进去。”

我看他那样子,不像是骗人,没想到这些守卫者也有放水的时候,心中正高兴着呢,却听得聆月君面无表情道:“我等时间紧迫,恐不能如神君所愿。”

咦,我挑着眉毛看他,他这样,不是故意激怒敕矶么?还想不想活了呀?

“哈哈哈,你这小子很有本事。”敕矶大笑三声,续道,“既然如此,你们就进去吧。有没有命留着还得靠你的造化了。”

他这话说得我云里雾里。难道说,前面还有什么危险?反观聆月,仍然是无甚表情,只拉着我飞速地进了第五室。

我们很顺利地取了一瓶子聚灵水,又用回陌咒出了禁室,一路顺利地直接离开冥宫,上了云头直奔神界。

“嘿嘿,没想到那两个家伙如此不济。”我笑呵呵的,看着云头地下的乌蒙蒙的鬼界领地。在那元始天尊和鬼君的嘴里,两人仿佛是能够毁天灭地的魔神一般,可是今日一见,却也不过尔尔,至少,聆月君就能打败他们。

当然,我是很久以后才领悟到,若以不能被聆月君打败这种方式来判断是高手,那天上地下的六界生灵,就没有几个不是尔尔了。

聆月如往常一样的沉静,但是今日这沉静似乎有些不同。

以往即使再如何沉静,对我的感慨也总是会说出什么来应和一下的,然而今日却似乎格外沉静,在我说了许多关于那两大神祗的不济问题后,仍是一语不发,身形挺得笔直,屹立地如同一棵木桩子。就连以往惯常拉着我的手也是静静垂着。

我伸出手去拉他,却在碰到的刹那浑身僵住——他的身体冰冷坚硬得如同寒铁!

再仔细一看,他的脸色白的像纸,眼睛半闭,黑发、剑眉、长而密的睫毛上都结了一层白色的霜花,唇色泛着酱紫,浑身如同一个大冰块!